她特意选了一件中规中矩的衣裙,不至于太张扬,也不过于素净,出来后有些局促的问李容褀:“这样可行?”

李容褀见那一身烟罗纱的衣裙,将她好一副窈窕身形展现得淋漓精致,不觉心醉神迷,可想着她这样子要给别人瞧见心里便不是滋味,又仔细瞧了瞧,却见衣襟得严实,袖摆也笼住了柔荑,实在寻不到一丝错处,且忖着时间紧促便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

宋娴觉察到他面上的表情变化,想着是否哪里不妥,正待低头查看,却觉腕子上一紧,已被李容褀握住了拉至近前,而后肩上略一沉,竟是他不知何时捞了旁边衣架上的一件薄披风给她笼上。

“外面风大,穿着这个免得着凉。”李容褀柔声说着,看着她的纤柔腰肢彻底被隐没在披风下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李容褀接了宋娴便马不停蹄的往皇宫里去。

虽说过去她常随母亲进宫问安,也因为跟朝贤相熟的原因常出入宫禁内外,可以如今的这个身份入宫却还是第一次,又是和李容褀一起,因而她也如第一次那般紧张。

到了宫中不能再乘坐车舆,她于是下了马车和李容褀并肩而行。

看着前面的寺人端和恭敬的领路,也不知要带他们去哪里,宋娴紧张的心跳加速。

她下意识的在袖下握住李容褀的手,引得他诧异的侧头,然而在觉察到她的局促不安之后,他却又毫不犹豫的握紧了她的柔荑,薄唇更是微不可查的弯了弯。

因是从侧门入宫,他们一路前行,绕过御花园,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最后却并非往宋娴记忆中的后宫去,而是往反方向一拐,竟停在了一座鎏金的大殿前。

宋娴吓了一跳,因为眼前的这座大殿不是别的,正是天子接见朝臣和日常处理政务的御书房。

如今先帝已经薨逝,能够在这里的就只有行监国之职的太子殿下。

难道说…

宋娴不敢往下想,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

前方寺人已经上前通传,而身旁的李容褀见拉她不动便也停下来,侧过身来替她将鬓边的一缕碎发挽至耳后,而后凝视她的双眸道:“别怕,有我在。”

听到这句话,宋娴也不知怎么的,原本忐忑的一颗心忽然就归了位。

她握紧了他的手,笃定的点点头,而此时寺人也已经在殿前传话,让他们入内觐见。

说实在的,宋娴并没有想到这次进宫是要面见太子殿下的。

虽说先前有所耳闻,太子殿下尚且年少,还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可毕竟是太子,况且她也毫无心理准备。

于是尽管有李容褀做后盾,行在那空旷的大殿里,宋娴还是有些紧张,连脚下的步子都显得谨慎小心。

她心里不禁有些怨李容褀,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提前说一声,好歹让她有个准备啊。

恍惚间已经到了御座前,宋娴随着李容褀一同行跪拜之礼。

如今虽说太子监国,但毕竟太子年幼,大部分的事情则实际还是由太后拿捏做主,故而大部分时候太子殿下接见朝臣都有太后垂帘作陪。

然而宋娴趁着行礼的片刻关注周围的动静,却发现这大殿里只有太子殿下和一些侍立的宫人,似乎太后娘娘并不在,倒是让她略松了一口气。

“这位就是阿宁姑娘?”前方座上传来一个端着肃穆的声音。

果然太子殿下还是个少年,且比宋娴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几分,似乎正值初变声的年岁,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怪,可莫名带着一丝耳熟。

宋娴对着这一丝无来由的熟悉感而惊诧,一时未及反应,却听李容褀替他答道:“回殿下的话,她就是阿宁。”

太子殿下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端着语调道:“都起身吧,且抬起头来看看。”

这后一句说得自然是宋娴。

觉到李容褀暗中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宋娴连忙回过神来,依照太子之命抬起头来朝御座上看去。

只是这一看,却将她彻底的怔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知道宋娴在哪里见过太子么?

故人

这是…白玉团子!

宋娴险些就要惊诧得脱口而出,幸而及时止住才不至于在大殿中失态。

那御座上身着蟒纹锦袍的少年仍旧是一脸老成的模样,也和她记忆之中的没有丝毫偏差。

她绝不可能记错,虽说过去了两年,原本的孩童已长出少年的模样,可大概的轮廓却没有变,身上那股子似乎过于早熟的气度也骗不了人。

那少年似乎也将宋娴认了出来,原本端着的平静面容浮现出惊诧之色,然而他只是按捺下来,并不打算说穿。

见太子殿下假装不识,宋娴也不敢造次,虽恭敬的低下头,心里却难免起伏。

这也太巧了,谁能想到在郇城那座宅府里碰到的小孩儿竟然是太子殿下。

她奋力的回想两年前的情景,幸而当时没有做出什么唐突的举动,可想想那时好像一时兴起和他胡说了许多,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如今又会不会怪她。

正暗自忐忑之际,宋娴听到座上传来一声略显僵硬的轻咳,接着便是少年刻意强装老成的稚嫩声音:“济川王好眼力,这位姑娘也果真是位难得的佳人。”

听到此话,宋娴连忙恭敬的行礼,内里却十分心虚。

太子殿下只对她说了些正面评价之话,接着就将她独自打发了出去,只留了李容褀下来说还有要事商议。

见要和李容褀暂时分开,宋娴有些不情愿,可太子已经发了话,也不能不从,于是侧头偷觑李容褀,见他也恰好朝自己看来,眸子里尽是安慰之意,也就定下心来,随领路的侍人出去。

宋娴离开后,大殿中陷入一片寂静。

座上的少年正凝神静思,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李容褀并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事有变故,于是拢了袖子主动道:“人也见过了,不知臣下请求殿下之事…”

闻得此话,太子殿下才回过神来,于是应道:“此女…孤见了也甚满意,想必你看中的人自有一番不同,只是其身份上还需做些文章,最好能寻得一个名门望族肯收为子女,如此好免去众人非议,除此之外,你毕竟是王爷,此事难免要经过母后,不过孤自会去言说,你放心,只是急不得,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原来那太子殿下虽年少,可早有一番雄心壮志隐于胸臆之中,只是限于羽翼未丰而不得发迹,故不得已按捺下来。

眼下他代行监国之职,已迫不及待想要登基,却因为泰宁公未允而不能名正言顺,故此他早想要自立门户,又与李容褀一见如故,且见他忠心可表,于是少不得要刻意倚重拉拢。

如今他得知了李容褀的这一番心事,便绕过太后单独与他见面,一边有意帮他,一边也是为了坚定李容褀对他的支持。

太子之言不无道理,而李容褀也知晓这其中牵扯和难处,明知心急也无用,于是再度拢袖行礼,应道:“殿下百忙之中还为臣下之私费心,已是臣下之大幸。”

端过礼之后,李容褀又被太子殿下宣至内室,进一步细谈朝政之事。

大殿外宋娴则已随寺人来到了御花园里。

那寺人忽而顿足,回过身来道:“姑娘可要到偏殿饮茶歇息,还是在园中游赏片刻?”

宋娴自不好多烦劳这宫中之人,于是回了一礼道:“民女就在这附近园里等候,不敢多耽误公公的公务。”

寺人虽见她是济川王所携之女眷,气度也甚是不凡,可在这宫里久了,什么样的诰命没见过,因而对这么个没有受封的女人并无笼络之意,也懒得陪她耗时辰,得了这话,自然如临大赦的告辞去了。

宋娴便独自在附近的花园里游逛,因怕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她也不敢到远处,便只是在大殿跟前略行几步。

忽而至一转角处,宋娴不知不觉的拐入了一片花圃中。

那里有个凉亭,周围侍立了数位宫婢。

瞧这阵势,宋娴便知有贵人在此,举目望去果见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两位锦衣雍容的贵妇正在闲谈。

未免招惹麻烦,她不敢再向前,于是收了脚步准备回行。

怎料正在她转身之际,却听得一个宫人抬高声音斥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接着未及反应,便不知从何处窜出了数名威武雄壮的侍卫,眨眼间便将她拿住。

宋娴无奈,心想到底是在宫里,侍卫的反应都如此迅疾。

她脑中堪堪闪过念头的片刻,那些侍卫已然押了她到凉亭前。

这时一个略带惊诧的声音却自前方传来:“你可是阿宁?”

那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立刻忘了眼下的尴尬处境,蓦地抬起头来。

当真是上天眷顾,竟让她在皇宫里见到了思念许久的母亲。

弄明白是误会之后,凉亭里的另一位贵妇忙让侍卫退下,而宋夫人则亲自上前将她扶起。

纵使心中万般激动,宋娴还是碍着这里是而皇宫不得不端着礼仪,欠身向两位妇人行礼:“民女阿宁,给宋夫人请安,给…”

她转而看向亭中,却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位贵妇。

宋夫人则适时提醒:“这位是庞太妃。”

宋娴恍然大悟,先帝在时,母亲就和这位太妃亲厚,小时候还带她入宫觐见,只是后来庞太妃深居简出,便少走动了。

如今又见故人,她对于这位太妃的样貌已经记得不大清晰,可见庞太妃眉目挂着慈善,却也不由得心生亲近,忙见礼道:“给庞太妃请安。”

因见宋夫人待此女格外不同,庞太妃对她也就和婉些,忙让她起身,到凉亭中赐坐说话。

宋夫人以关切的目光将她仔细端详了一阵,难掩激动的拉着她的手道:“自那日一别后,我直到如今都在为你担心,命人多方打听却又没有你的消息,也不知你后来去了哪里,是否安然逃脱。”

感觉到来自母亲的关怀,宋娴心里阵阵发暖,又忙反过来安慰宋夫人道:“夫人不必担心,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

瞧着眼前的姑娘活泼却又懂事的模样,宋夫人总有种见到了女儿的错觉,不觉竟红了眼眶。

宋娴接着又关切的询问了宋夫人近来的身体状况,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之后,宋夫人忙拉了宋娴来与庞太妃介绍。

在得知这个身形纤柔,看似十分柔弱的小姑娘竟然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不惜牺牲自己而保护宋夫人,庞太妃也不禁对她另眼相看,于是说了不少赞赏之话。

和母亲还有庞太妃说着话,时间过得也格外快,李容褀已经和太子殿下结束了议事,往御花园里来寻宋娴。

此时宋娴却还和两位长辈聊在兴头上,直到李容褀的身影出现在凉亭前才注意到。

她连忙起身,自知到了该走的时候,却是依依不舍的行至李容褀身边。

宋夫人在方才的聊天中已知晓宋娴如今居于济川王府,可李容褀却只是知晓宋娴曾在京中替泰宁公当细作,然而并不曾得知她与宋夫人的渊源,也是到此时才知道她和宋夫人不仅相识,还十分的亲厚。

李容褀只与两位打过招呼就领了宋娴离宫,而临行时宋夫人则特意叮嘱,让宋娴得空就到将军府上做客,好与她说话解闷。

宋娴自然满心欢喜的应了,而后一步三回头的跟随李容褀离开。

意外见到母亲的喜悦和短暂相聚后的分别在宋娴的心里纠缠交织,让她在行至宫门的一路都显得心事重重。

待到出了宫准备上车的时候,宋娴则终于忍不住,扯了扯李容褀的袖摆,继而在他诧然的目光中道:“我有一事相求,还望王爷应允。”

难得瞧见她用这般客套又带着祈求的语调说话,李容褀于是停下脚步,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道:“你且说。”

宋娴便道:“我想以后偶尔到将军府上探望宋夫人。”

她说得甚是没有底气,因为李容褀的性子她还是很了解的,素来不喜欢她和其他的朝臣有接触,特别是宋府上还有两位公子,只怕他多半是要严词拒绝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容褀竟一边牵了她往马车上去,一边语调平常的应道:“既然你与那位宋夫人格外亲近,宋夫人也喜欢你,偶尔去府上探望也无妨,只是我不能陪你时要带上侍卫保护你的周全。”

对于这个回答宋娴很是诧异,被他拉上车时还怔怔然看着他,然而这说话间宠溺的语调则还是让她心下动容,于是由着她将自己带至身侧,自然而然的偎入他怀中。

她下意识的寻着他身上的暖意靠过去,双手将环住他的身子,脑袋在他襟前蹭了蹭,而后抬头迎向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嗯。”

后来,宋娴果真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将军府上探望,总算可以补偿不能承欢膝下的缺憾,而李容褀也说话算数,不仅没有阻拦,还为她递上济川王府名帖,为她提供便利,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礼物让宋娴带去,甚至还亲自寻得空闲陪她去拜访了一趟。

对于李容褀的态度,宋娴自然感动非常,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再次见到宋夫人时,他竟然说了那样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二殿下这么慷慨必然是有目的的。

义女

这日李容褀未着朝服,完全是一副访亲拜友的装束。

虽是如此,可他与生俱来的气度,加之这些年征战变得成熟了许多,又不单只是年少轻狂的骄傲,反而多了几分令人臣服的沉稳,将一身苍蓝锦袍穿得是端肃而又不失风流。

随意的也只是装束,在拜访的阵势和礼节上,李容褀却表现得十分正式,俨然又是晚辈拜访的恭敬。

新封的济川王深得东宫之心的消息早就在京城之中传扬开来。

得知李容褀亲自驾临,宋府上下皆不敢怠慢,早早的准备好了前来迎接。

宋娴跟在李容褀的身边进入宋府,至厅堂中落座。

待饮了半盏茶,又与宋将军寒暄了片刻之后,他却忽然提出要拜见宋夫人。

宋将军怔了怔,可之前也听内人提起过王府里一位对她有恩的丫头,便又明白过来,忙着人去请夫人。

宋夫人显然已知道宋娴要来,自内院中出来时,已是迫不及待的来与宋娴说话,可见李容褀在旁,又不得不按捺下来先与他行礼。

宋娴见了母亲,再端不住架子,难掩激动的迎上前去。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厅堂里的气氛正佳,一直将这些看在眼里的李容褀却忽然起身,踱至宋夫人面前,握住宋娴的手,对宋夫人道:“夫人既然与阿宁如此投缘,何不将阿宁认作义女。”

这话说得宋娴和宋夫人俱是一愣。

宋娴不可置信的侧头看向李容褀,难以相信他竟如此直接的对宋夫人提出这等要求。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认宋将军和宋夫人做义父义母,他们本来就是她的至亲,若能如此,便有了尽孝心的理由,也算弥补了失去原来的身份的遗憾,可是她没有忘记如今的身份

虽说和李容褀已经交付了彼此,可对外她最多也就是个受宠的丫头,宋府的门第如何敢高攀?

于是宋娴先是望了望李容褀,接着又一脸紧张的看向宋夫人,忐忑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宋夫人亦怔了瞬间,继而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拍大腿道:“哎哟喂,我还琢磨着怎么去向王爷讨了阿宁来,又怕王爷不肯应允,如何就没想到这一层?”

看着母亲在人前将一直费力端着的庄重尽数抛到了脑后,现出西夏女子的豪爽之态,宋娴犹如回到过往,忍不住偷笑,又抬头偷觑李容褀的表情,却见他面上挂着又似欣慰又似惊诧的复杂表情,但总体来说,脸是阴沉的,大概是得知了宋夫人要讨了她去的心思。

宋将军对自己的发妻素来纵容,既然宋夫人允了,自然也就满口答应,于是就这么三两句间,将宋娴的认亲之事给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则进行的十分顺利,择吉日,纳新名,都是李容褀亲自督着的,又准备好认亲的礼,只等得到了日子到宋府敬茶、入宗族就成了。

满怀期待的盼到了吉日,李容褀也特意向朝里告了假,备好厚礼和宋娴一同往宋府去。

然而当宋娴看着最后摆满了宋府后院的那些装礼物的箱子,她则觉得这阵势实在有些过了。

虽说认了父母之后尽一份孝心是有必要,可这一来应该由她来尽,二则不该闹得这般阵势,只怕被有心人瞧见了,再落个结党营私的口实。

宋娴于是将自己的这些担心都不隐瞒的告诉了李容褀,不想他却固执己见道:“你放心,我自有一番道理。”

瞧他说得这样笃定,俨然是动摇不得的态度,她也就只得由着他去。

到了宋府,那边也是早有准备,府上还来了不少恭贺的亲友。

众人寒暄片刻后,吉时已到,于是移至正厅。

一身盛装的宋娴端着步子一脸庄重的踏入这熟悉的厅堂,心里却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激动。

她透过眼前轻曳的步摇,看到父母坐在前方正位上,李容褀作为见证人,坐在侧面首席,后面则依次是她的两位兄长。

在宾客们的瞩目下,她恭敬的牵起裙摆,跪伏于地,向座上父母磕了三遭头。

宋夫人连忙带着心疼的语调叫她起身。

宋娴谢过之后,又迈着莲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仆婢递来的茶盏,分别呈给宋氏夫妇,同时口中念道:“女儿宋宁向父亲、母亲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