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那名神医果然又来了,却不是送的方子而是直接送的药。

宋娴一日三顿的饮着那些药,可一个月过去了,还是不见好。

服药的时候,她也留了心思自汤药中分辨成分,能分辨出来的确实都是些止咳润肺的药材,但也只是些普通的东西,并无特别。

这样又过去了数日,仍然没有起色的宋娴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命人唤了那神医来问。

神医却道她的病症光服药恐怕不成,还得结合针灸治疗,只是他的一套金针落在了家里,得先回去拿。

宋娴只得再信他一次,便允了他回去。

怎料大夫这一去就是数日,宋娴派人去他府上瞧才知已是人去屋空。

这明显是卷了铺盖逃跑,就算再是糊涂,她也明白过来此人是个骗子,又怕李容褀知道了再闹出大事来,于是背着他让人去寻访,最终在城郊的破庙里寻回了此人。

那所谓的神医一见着宋娴便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嘴里不住求饶:“小人知错了,求王妃饶了小人一命吧…”

如此不打自招,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宋娴于是开门见山的审问:“说吧,你是怎么欺骗王爷的?”

那人一听,却又吓得连连磕头:“小人不敢,小人当真没有欺骗王爷?”

“还敢狡辩!”宋娴刻意端着架势,踱至他近前道:“红参,黄芪,炙甘草,胆南星…”

随着她一位一位的念出那药的方子,地上的男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见到了时候,她才俯身逼至近前道:“怎么,还要我接着往下念吗?”

中年男子自知已经败露,再坚持已是无用,只能声泪俱下的向宋娴求饶:“小人这就什么都招来,只求王妃莫要将此事告诉王爷,饶小人这条小命吧。”

“愿闻其详。”宋娴应着,转身又回了椅子上坐下。

那中年男子抹着泪,好容易稳住心神,方才说道:“小人确实不会医病,给王妃的药也治不好王妃的顽疾,但小人觉无害人之心,这药确实是小人从别的大夫那里弄来的治咳疾的药方,只是不知是否对王妃的症。”

“你!”宋娴拼命按捺住才没有冲上去狠揍他一顿,因为此刻她更担心的是李容褀的身子。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询问的时候,那个假神医却主动交待:“虽然小人治不好王妃的病,可先前治好王爷却是真的,还请王妃看在这个份儿上就饶了小人吧。”

宋娴却厉声道:“你根本就是个骗子,连医理都不懂,如何能治王爷的病,还敢在此胡言!”

不想那樵夫却道出另一番故事来,叫宋娴大为所惊。

原来他果真是个樵夫,只因偶然救济过一个道士,那道士感激他才给了他一个方子,并让他拿着这方子到郇城去找济川王的二公子,可以此换取荣华富贵。

这个人于是按照道士的话扮成大夫,到郇城找到了李容褀,果真治好了他的心疾,得到了一大笔金银。

原本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却没有想到李容褀竟又找他来给宋娴治病,他不敢推辞才不得不应承下来,原本想用些小聪明应对,不想还是败露了。

“那道士原本要我得了那笔钱就离开的,都怪我贪图富贵,想着靠着王爷这棵大树好歇息,不想…”假大夫说着,现出满脸的悔恨。

宋娴却大为震惊,忙问他道:“你可知道那个道士是谁,往哪里去了?”

虽说从此人的描述中无法确定,但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人所说的道士就是曾经到济川王府上来,对她的命运了如指掌的那个道士。

只可惜这人说他只见过那个道士一面,此后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正当失望之时,这名中年男子却又似想起什么,忽的说道:“对了,那道士留下一句话,说我若是自己惹了祸,惹怒了王爷,可将此话告知王妃,或可保住一命。”

“什么话?”宋娴连忙追问。

那人便结结巴巴的应道:“那道人说…说…原本是王后的命,却自己选择了放弃,如今的一切是用一世荣华换来的,今后要好自为之。”

听得此话,宋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断,同时也陷入沉思。

原来这就是前世今生的秘密吗?

如果说这一切是她的选择,那么她绝不后悔,如果李容褀还有宋府都是用那所谓的后位,或是她的一世荣华换来的,那么她当真应该感谢上天的慷慨。

即便重来无数次,她也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出征

所谓命运,是跌宕起伏的未知,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轨迹,还是违逆时间与空间也要追寻的坚持?

人的命运到底是既定的,还是可以改变的,如若改变,又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窗外初雪骤降,在新糊的蝉翼纱上浸染了湿气。

窸窸窣窣的雪落在地上,将夜晚衬得更加寂静。

屋子里的烛光虽暖,但好似也察觉到寒意,跟着恍惚摇曳起来。

“窗户跟前凉气重,王妃快别站在这里了。”突然自身侧响起的话打断了宋娴游离已远的思绪,接着肩上一沉,宋娴回过头来,看到淳儿一脸担忧的面容。

见她仍自不动,淳儿一面将衣衫披在她的肩上,一面劝道:“王爷说过许多次,若是他回来晚了,王妃就先用饭,不必一直等着。”

宋娴拢了拢衣襟,微弯嘴角道:“他在外面忙了一天,我怎么忍心自己先用了,只给他留些残羹冷炙。”

淳儿便急了:“哪里就残羹冷炙了?王妃不放心,可以亲自督着我们把菜热着等王爷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娴接过话道:“我只是想和他一起用饭,再等等吧。”

她说着,目光又回到了窗子上,透过雪雾凝视着李容褀回来的路。

这些日子,他是越来越忙了,宋娴知道,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深受东宫器重,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泰宁公。

朝中局势诡谲难测,太子登基的日子被一拖再拖,人们都在议论着,或许泰宁公准备像将太子殿下扶上王座时一样的将他拉下来,甚至开始猜测下一个太子会是谁。

可奇怪的是,这段时间泰宁公虽然与太子多有不和,却并不曾同其他的哪个皇族走得近,实在让人难以揣测。

这使得太子一派惶惶不安,加之近来原本被泰宁公抵挡住的外族又蠢蠢欲动,于是整日将李容褀等一干臣子传至宫中商量对策。

如此一来,他几乎每日都要晚归,忙至深夜也是常有的事。

即便如此,李容褀也是能回来用膳就回来的,如若不能则会差人来传话,宋娴就准备好饭菜让传话的人带回去。

今日他并不曾派人到府上来,应当是要回,只是说不准又耽搁了。

见劝之不动,淳儿无奈,只得使出最后一招,牵着她的袖角道:“王爷一再嘱咐我们照顾好王妃,若是见王妃饿着,一准又要心疼,还不得怪罪我们?王妃便是看在可怜我们的份儿上,也先回屋吧。”

宋娴还想再等,可这充满哀求的语调让她不能不顾及,只得依依不舍的转身。

然而她才回过身去行了两步,身后就有风雪灌了进来。

她诧然准备回头,可还没来得及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进了怀里。

这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索性抬手覆上他的手背,闭目贪婪着他的气悉。

“不是说了我若晚了就别等我,你怎么还是站在这里,身子都冰凉的。”宠溺的话语携着冰雪的气悉贴着耳际传来,却莫名氤氲出暖意。

淳儿吓得连忙惶恐道:“奴婢劝了王妃的,可王妃不等王爷回来就什么都吃不下。”

“快别胡说。”宋娴双颊绯红的否认。

李容褀则将她的身子转过来,凝视着她的双眸。

不过片刻相视,她立刻就受不住了,忙低下头掩饰,握住他的手嗔道:“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样,这手多凉了。”

说话间她更是将他的双手捧在掌心,凑到跟前呵着气。

淳儿十分知趣的退了下去。

突然的安静下来反而让宋娴意识过来,于是双颊又红了两分,拉着他往暖融融的屋里去。

得知王爷回来,仆婢们已经将热着的饭菜端了出来。

宋娴便替李容褀更了衣,与他相携往桌机前坐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在历经乱世之后,每日里只要见到他回来,有他坐在身边一起用饭,她的心就会觉得很踏实。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欢快的与他说话,谈论这一天经历的事情。

虽然两个人每天做着完全不一样的事情,却也好似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今日亦是如此,只是李容褀显得有些沉默,始终只是安静的听着她说,再不时的给她夹上一筷子菜。

当宋娴肚子已经被填满,搁下筷箸抬头一看,却发现李容褀自己几乎没用什么。

她于是露出不满的神情,连忙往他那里添菜食,同时数落道:“你别只顾着给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自己也多吃点儿。”

怎料李容褀却将她阻住,仿佛满怀心事的发出一声叹息。

即便再是迟钝,宋娴也知道有事情了。

心莫名的乱了节奏,她怔怔然道:“可是…有话要说?”

李容褀点了点头,将她的柔荑拉至桌机下握住,凝视着她的双眸道:“我又要出征了。”

听闻此话,宋娴心下如同遭遇闪电,握在另一只手上的筷箸都掉到了桌上。

她连忙将筷箸收好,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问道:“何时?”

“明日傍晚拔营。”李容褀道。

这下宋娴再无法掩饰,整个人愣在那里,眼眶里隐约有泪光打转。

李容褀自然看出她的心中所想,倾身将她揽入怀中安慰。

片刻之后,他覆于她耳畔低语:“外族进犯我朝边境,北方的城池已经被占领,泰宁公却称病不肯出征,太子殿下得到线报发现泰宁公其实早与外族有所勾结,上次至边境抗敌,实则也并非却敌得胜,反而是与对方达成协议。如此内忧外患之际,太子命我出征,一则君命难为,二则…我也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他说着这些,仿佛满含歉疚,又似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我都懂,只是…”意外的是,宋娴并没有如他揣测的那般闹,反而显得很平静,只是眼角落下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便将她拥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你放心,我一定会得胜归来。”

宋娴指尖攥紧他的衣袍,拼命忍住继续落下的泪,抬头凝视他的双眸道:“不管胜不胜,我只要你平安归来。”

李容褀则愈发收紧双臂,不停喃喃:“一定,一定…”

“来,快多吃些菜,吃饱了才好去杀敌。”待宋娴止住眼泪,她再不多说别的话,只是极尽温存的待他好。

用过晚膳后,她又替他更衣梳洗,连平日里惯有的害羞都放下,片刻也不肯离他,就连沐浴都守在他的身边。

她虽然不说,可从她的举手投足中他怎能不知,她这是舍不得与他分别。

李容褀便索性将她拉进浴桶里一起洗,又闹了一阵子,方才见她深藏的情绪好些。

将要就寝之时,宋娴却立在床边踟蹰许久。

李容褀自身后将他拥住,见她又心事重重便安慰道:“别担心了,你这样叫我如何心安?”

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动,稍稍松开双臂之际,她却自他怀中退出,低着头好似欲言又止。

感觉到她今日的反常,李容褀也有些无奈,只能静待她自己说出。

那熟悉的炙热目光笼在周身,让宋娴有些无措。

她下意识的绞着衣摆,自低垂的眉眼偷偷看他。

寝屋内烛光昏黄,映照在秋香色的幔帐上仿佛氤氲着一层绯雾,同时也合着暖意将暧昧的色泽染在里李容褀微敞的衣襟处。

然而此刻她无心欣赏此景,满心里都是对他的担心和放不下。

她挣扎了许久,终是鼓起勇气嗫嚅道:“我们…要个孩子吧。”

李容褀许久都没有作答,显然是被她突然的这句话给怔住了。

这让她愈加的窘迫,跟着解释道:“有了孩子你就有了牵挂,这样你就不敢不回来了。”

下一刻她便被一股力道拉到了他的胸膛前,那不知何时已然变得宽阔的胸膛将她包裹住,格外的温暖踏实。

他薄唇轻贴于她的耳畔低语:“傻瓜,你就是我最大的牵挂。”

说完这句,他再没有留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径直用薄唇堵住了她的朱唇。

身子被拥着沉入被衾,溅起大片的纱帐。

就像第一次那样,宋娴觉得自己就像跌入了一场梦境,如同被他牵引着,坠入柔软而又无尽的绯色云海。

不知是因为她提出想要一个孩子,还是因为临别在即,这一夜李容褀很是勤勉,仿佛倾尽一切与她抵死缠棉,直弄得宋娴含着泪连声讨饶方才止息。

次日,她是在他的轻唤声中醒转过来的,忍着浑身的酸疼被他拥着坐起时,她才发现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李容褀急着将她闹醒,原来是要她收拾了东西搬去宋府暂住。

他此去征战,路途遥远也不知要持续多久,又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家里,才想出这个法子。

宋娴怕他为自己分心,又从他那里得知这次父亲将与他一起前往边境伐敌,于是想着能陪伴母亲也好,便欣然答应了。

她简单的收拾了些衣物,在李容褀的护送下来到宋府。

父亲和丈夫要同时出征,待到了临别之际,饶是万般不舍,也终归需有一别。

眼见着李容褀和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宋府的门前,她的心都像是被掏空了一块,怔怔然在那里立了许久。

宋夫人一再的劝说她回屋里之后,她才稍稍回过神来,转身随宋夫人行了几步却又忽然顿住脚步,不顾一切的往门外跑去。

相思

如今时局不稳,原本说好只送到家门口的,可是意识到至亲至爱的人就要远赴战场,宋娴却怎么也忍不住,也顾不得对李容褀的允诺,拼命往城门的方向赶去。

到了街上她才知晓,许多百姓得知抗击外族进犯的军队将在今日出征,都自发的来送行,一时间竟是万人空巷。

显然李容褀他们也没有料到人们会如此,一时被攥动的人群围在中央。

甚至离城门隔着三条街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他们或是为了一睹大军的雄风,或是争相将自己家里准备的粮食和美酒呈给保家卫国的英雄,将各处都堵得水泄不通。

宋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挤到了离城门不远的地方。

她已然看到了队伍最前方的旌旗,并且知道父亲和李容褀一定就在那里,可是离队伍越近,拥挤的人就越多,分明只是数十步的距离,却生生在他们之间隔出了一堵人墙。

眼见着出征的时辰临近,宋娴心下焦急,虽知终须一别,但她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执念,想要再看一眼,哪怕就一眼也好。

心虽如此,可抵不过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