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烫的,从她脸颊上滑落。

古菲既担心丈夫,又担心她,见她在哭,心里到是有份喜意,一连多少天了,女儿连个表情都没有,刚才还那么跑,还跑去扶丈夫,难道是好了?

她一手揽抱着女儿,眼睛一直就盯着丈夫,原本白胖胖的脸给晒得红通通的,空着的手就去给丈夫抹汗,刚往丈夫脸上一抹,手掌心就湿透了,流了那么多的汗,“福生哥?福生哥?”

林福生也就初时晕眩了那么一下,等人到了三轮车就清醒过来了,慢慢地张开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了,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女儿满是泪水的小脸上,不顾身体的疼痛,立即挤出个笑脸来,“小艳?小艳?”

“爸——”林艳生叫他,尾音拉得老长,颇有点撒娇的意味。

听得古菲的心都活过来了,还有些不敢置信,也跟着叫了两声,“小艳?小艳?”

“我在呢,”她扑入古菲的怀抱,重重地深呼吸了一下,鼻间全是她妈好闻的味道,就跟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没有丝毫的变化,好像是终于找着些让她不再埋怨的事了,“爸你怎么那么跪,疼不疼?”

她的小手要去碰林福生的膝盖,——林福生立即挡住她的手,“爸哪里会疼的,这么大个人的,就算是会疼,也是小意思,爸说过的话你忘记了?”

古菲没插嘴,就光听着,脸上的喜意挡也挡不住,视线一落到丈夫的膝盖上,她眼里的喜色就稍稍地淡了一点点,她摸着女儿的小脸,比平时的肉少了些,“你爸是大人,不疼的——”

就怕女儿知道是为了她才跪的,怕女儿有心理负担,她这个女儿最最剔透玲珑心,就为了一句她奶奶说的“小丫头片子长大了能干吗”的话就能气得今年清明没回老家看看她奶奶,她还有理的,就是她奶奶不喜欢她。

孰料,林艳生却是撅了嘴,摆明不相信他们的说法,“哪里会不疼,爸是人耶,又不是钢筋做的,那么跪了,哪里会不疼的?”

她趴下/身,硬是从古菲怀里钻出来,小手去拉林福生的裤腿,不看裤子还真没注意,一看裤子还真就看到裤子膝盖处的布料都快破了,她将裤腿往上卷,一直卷到膝盖处,露出红通通的膝盖,还略略的有些变了颜色,从周边都要深一点。

她的手不小心地碰到膝盖,林福生立即就皱了起脸,但下一秒,他又挤出笑脸,像是不痛似的撑着,“就这么点小意思的,你爸我年轻时在生产队干活,给船上给抽网机差点给打着了都没事人一样,这个没事的,你可别哭——”

林艳生再活一次,父母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就知道疼她,她回来这几天,跟个木头人一样,也吓着疼她的父母了,也累得她爸爸这么替她在跪,可如何受得起?她就怪她自己,怎么也不早早地想通了,非得等爸弄成这样子才走了出来。

她这么一想,就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

古菲搂着她,觉得她是吓坏了,“没事的,没事的,小艳,我们不哭呢,哭了就不漂亮的,哭了就不漂亮的——”

“听你妈的话,别哭了,真是个傻丫头。”林福生简直将女儿当成宝,如今女儿好了,他哪里还记得疼,分明是将自己身体上的疼痛都忘记了,“再哭就丑死了——”

要是平时谁要说林艳生丑死了,她肯定就擦擦眼泪不哭,但现在不一样,压根儿就不在意这些,就只管放声哭个舒坦的。

夫妻俩也劝不住她,到是想着哭哭也就好了,让她哭个痛快,恐怕是吓着了。

林艳生哪里有吓着,就是别扭,上辈子那么努力地活着,这辈子她想好了,不想活得那么累,也没觉得自己活得精彩,就是事儿多,多得她现在想起来都是不敢想的,那种日子她是怎么过下来的?

幸好林福生没有什么大事,身上肉厚,摔地上也就一点皮肉痛,膝盖嘛,估计得青肿好几天,万幸没伤到骨头,医生就给配了些药膏,住院都不用就出了医院,自己没事,女儿更没事,林福生乐得要招待所里都躺不住,巴不得今天就往家里赶。

古菲难得强势了一回,双手往丈夫的膝盖上一碰,见他疼得皱了脸,就拿眼睛白他,“怎么走回去,好端端的出来,你这样子回去能行吗?”

林福生想想也是,起码过个两三天才会好一些,很配合地撩起裤腿,“要不,你再给我涂点,说不定会好得快点?”

林艳生在洗脸,这个时节没有热水洗脸,根本就不冷,她就用冷水抹了抹脸就从里面走出来,学着她妈的样子,也拿眼睛白他,“医生说了就用三回,不许多用。”

“听女儿的——”林福生立即屈服在女儿的白眼,连个争辩的念头都没有,皱着的脸顿时笑开了,眼睛快成一条线,“我们就在这里多待几天,你都没有来过这里,让你妈带你出去走走?”

古菲立即摇头,“我哪里有闲心出去?”

林艳生也没闲心出去,爸因为她成这样子,尽管重活了,爸爸依旧是爸爸,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疼爱她的爸爸,妈也是——再说了,这地方,她又不是没来过,早就没有新鲜感了,懒得出去。

“我是跟别人说是带你们母女出来玩的,要是回去你们说不个所以然来?”林福生自然不会同别人说是带女儿出来看病,也就几个家里人才知道,他怕的是万一女儿真到只能看心理医生的地步,那是万万不能同别人说的,“还是跟你妈出去走走,回去也好跟同学们炫耀一下?”

林艳生十二三岁的时候,确实没少干过炫耀的事,成绩好,家境好,自然就是个资本了,老师也说过她的性子太骄傲,她通常听过就算了,从没放在心里,要是按平时的她,来一次省城,还真得跟同学们好好说的——这个好好说,就是有些个炫耀的性质了。

“爸——”

她面上一红,撒娇似的拉长了尾音。

古菲瞧女儿这小娇样儿,嗔怪道,“你还逗她,她脸皮薄。”

母女俩还真出门了,还从招待所的服务员那里借了自行车,很高大的自行车,还是凤凰牌的,古菲先抱着女儿坐在后边,才放了自行车的撑脚,她骑起自行车来丝毫不费劲,就那么带着女儿逛逛,母女俩都带着顶帽子,很夸张的大帽子,帽子的松紧绳还扣着下巴,风吹来,帽子还牢牢地在她们的头上。

林艳生紧紧地箍着古菲的腰,都不太记得起小时候坐在自行车后面的情形了,她们家条件越来越好后,早就从自行车升级到摩托车,后来再有了小轿车,她大学毕业后爸又就送她一辆车子。

骑了小半个小时,古菲就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指着路过的地方,详细地跟林艳生说起来,或者说些她大学时的趣事。

“妈,你这里不是还有同学吗,好像我都没见过。”林艳生很捧场,上辈子她没听过这些事,如今到是全听了一遍,好奇地揪着古菲的手,“妈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古菲闻言笑了,伸手刮刮她的小脸,揶揄她道,“你知道什么是朋友了呀?”

林艳生装着跟个孩子似的,身体里却强着成年人的灵魂,让她为自己的行为觉得汗颜,又不得不扬起小脑袋,得意地朝她回答道,“我怎么不懂,我懂的可多了——”

那骄傲的小样子,惹得古菲忍俊不禁,曲起十指轻扣她的小脑门,“就你懂的多,懂得可多了,好吧,妈妈去打个电话看看,那可是妈妈念大学最要好的朋友,她结婚时妈妈没过来,你那会身体特别不好老是打针,根本离不开我跟你爸一步。”

“妈…”林艳生从来不记得在自己的记忆里有听她妈说起过年轻的事,尤其还有个朋友,“我小时候让你们很操心吧?”

“没有的事。”古菲拿出手帕往她额头上擦了擦汗,一脸的温情,“小孩子都是那样,你记得你二姐吧,她很晚才讲话,吓得你伯母差点以为她哑巴。”

“二姐呀?”林艳生没听过这件事,觉得特别新奇,二姐在她眼里有些不一样,跟个假小子似的,大姐不一样,就文静多了,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走,巴巴地望着古菲,“那我们几时去见你的朋友,妈?”

005

“我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等我们回招待所打个电话问问,要是她的电话还能打得通就好了,”古菲摸摸她的脑袋,“现在带你去买漂亮衣服去,想要什么样的得自己选?”

林艳生立马举起小手,“给爸也买!”

“你说什么就什么。”古菲纵容她,女孩子嘛就要娇养的,省得眼皮子太浅,叫人哄了,生个女儿确实叫人担忧,“你给你爸挑,他准会喜欢的。”

母女俩真就去买衣服,到培罗成挑的成套的黑色西服,她们自己俩扯的布,扯大块的布带回家找裁缝做两身衣服,还在路边称了点碎布,打算给林艳生做个对襟裙子,配上盘扣,肯定很好看,——古菲一向走在尖端的,瞧她的发型,高高吹起,身上的短袖还有垫肩。

母女的布没花多少钱,就是培罗成那套西装让林福生觉得挺心疼钱,还不如让她们母女再扯些布,一个星期换一件衣服都不重复的才最好,他身上的梦特娇本来就只想买件五百的就算完事了,偏古菲要买店里最好的那一款——他的脸皱得跟个褶子似的,到是胖,没皱成,就是把眼睛挤成一条线了。

他那个样子,叫她们母女忍俊不禁。

林艳生连忙哄她爸,笑眯眯的,“爸,回头你穿这身回去,不知道多好看,别人都得羡慕我爸爸好看的——”

听得古菲转过身去,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实在忍不住。

林福生瞧着开心的女儿,心里彻底放了下来,女儿没事就好,如今女儿这样子,到叫他十分欢喜,试着坐了起来,就看到女儿用细弱的手来扶自己,当下就吃了什么灵药似的,膝盖上也似乎不那么僵了,“小嘴巴甜得跟糖似的,我都快让你甜死了。”

艳生吐吐舌头,显得有几分可爱,尽管她挺抗拒作这样的举动,还是没能在林福生面忍住,在父母面前,不管她多少岁了,还是父母心爱的女儿,而且是惟一的女儿,想到前些年奶奶一直对自己跟伯父家的两个姐姐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她就不喜欢,父母要是想生个孩子,她也不介意,就是奶奶那种重男轻女的态度,叫她不喜欢。

一家人找了个小馆子吃饭,离招待所很近,林福生能走,让妻子给扶着,另一手也叫女儿给牵着,吃的很简单,点了三菜一汤,菜都是吃完。

古菲没联系上旧时好友,心里有些落寞,电话里头的人说那家人早就搬走了,好像是到外地去,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让她多少有些遗憾,好不容易来一次省城,都没见着人——那是大学时最好的朋友。

他们在省城还待了两天,就去城站买火车票,跟来时不一样,那时候她们就急着来,直接坐的长途汽车,回去了嘛人都是好的,让还没有坐过火车的林艳生开开眼界,搭一回火车,——其实林艳生想拒绝的,火车嘛,又不是什么多稀罕的物事,她所活过的那些年里,见过的不止是动车,还有磁悬浮呢。

不过林福生跟献宝似的献到她面前,她当然是个乖女儿,高高兴兴地跟着父母挤上公交车,跟沙丁鱼一样挤在车厢里,她人小,站在人群里看不到前面的人,林福生夫妻护着她在中间,不让她被人给挤着。

她乖巧地拽着古菲与林福生的手,紧紧地拽着。

半小时后,公交车停在城站火车站,喇叭声挺响,在叫着什么话,林艳生不耐烦听那些,就是对九十年代的城站有些好奇,城站火车站她大概来过的机会不多,没有像后来那么大,售票处的人也没有挤着满满当当的人在排队,林福生就排了一会儿买到三张票,看看时间还早得很,近中午的时刻才能上车。

城站火车站外边到是摆着几个小摊子,有卖些小吃,对面街上还有个面摊,他们一家三口想都没想的就走入面摊,点三碗刀削面吃,——没等一会儿,端上来的刀削面分量着实足,一闻着香味就叫人胃口大开,还有桌上的辣椒油,往里面拌一点点,更是诱/人得紧。

但是没有香菜。

林艳生喜欢吃香菜,尤其是吃面时放点香菜已经是她的习惯,改都改不了,不过她显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不吃香菜的,理所当然地就朝端面过来的小哥问了句,“有香菜吗?”

小哥明显愣了一下,身上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工作服很干净,就是最下摆有些黄渍,“什、什么?”

被一反问,林艳生才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是不吃的,迎上林福生好奇的视线,她顿时有些脸红,装羞似的,“我听同学说吃面放香菜最好吃的,我也想试试——”

林福生不喜欢吃香菜,他们家也从来不往家里买香菜这种东西,冷不丁地女儿提起这个,他还有好奇,以为她在哪里吃过了,他挥挥手让小哥别弄了,侧头问古菲,“瞧瞧你女儿,就香菜那怪味也想试——”

不是质问,他是笑的,是纵容的。

古菲笑得白他一眼,将碗里的牛肉夹到林艳生碗里,再将林艳生碗的面夹到林福生碗里,“别听你同学的,那味道可差了,吃完嘴里全是那种味道——”

“我就是想试试嘛,”林艳生往上吹口气,将浏海吹了起来,晕红的小脸满是无奈,夹着牛肉吃,嘴里有着牛肉的香味,还有辣椒油的香味,吃得她的脸更红,连忙去拿手帕,感觉鼻子要流下来,“妈,我们回家后,你就买点回来,我就试试——”

“好好好——”古菲哪里会不同意,她望向外面,忽然间目光里多了些惊喜,顿时就站了起来,在林福生惊讶的目光下跑了出去。

林艳生看傻了,不明白她妈是怎么了,回头就看向外边,见她妈追着往对面跑,她立时也要站起来,到是林福生将她给按住了。

“你先吃面,我去找你妈。”林福生是半点不想让女儿饿着的,但是妻子那边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有些心急,跟着就跑了出去,临出去之前,他还同女儿说,“哪里都别走,要是乱走了,我可找不着你了,就等在这里,哪里都别去,知道吗?”

林艳生点点头,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

等她把面吃完,夫妻俩还没有回来,她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到是有人跟她搭讪的,就隔壁桌的,那女人脸白白的涂着层粉,嘴唇血红血红,头发还烫着,浏海也是高高吹起,跟被劈过的墙似地立在头上,身上穿着花衬衣,下面配着条红色的健美裤,这种在林艳生眼里看上去很土的装扮,在如今可是最最时髦的打扮。

“小妹妹,怎么一个人了,你爸爸妈妈吃到一半就走了?”她直接走过来就坐在林艳生身边,笑得很亲切,“能不能跟阿姨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艳生好奇地看向她,心里闪过各种脑补,小脸上到是笑眯眯的,什么心思都不露,还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好——”

那人听得一脸高兴,比刚才还要热情些,一把就将她给抱住了,“哎哟,真是个好孩子,阿姨是怎么瞧着你就怎么喜欢的,瞧这嫩嫩的小脸蛋,是不是从下面上来的?”

被她给抱住,林艳生隐隐地闻到一些怪味,好像是狐臭味,还有些花露水的味道,好像还有些清凉油的味道,让她的鼻子好受冲击,被抱住也不拒绝,天真地回答道,“是呀,阿姨,我家在海边呢,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这里的地方好大呀——”

“是呀是呀,大城市呢,你爸爸妈妈还没有过回来,要不要阿姨带着你出去找找?”女人说得挺来劲,觉得她特别好哄,手指指窗外,“要是找不着,阿姨还带你回来这里好不好?”

听得林艳生心里挺无奈,她现在不过就是年纪小了点,难道这张脸看着跟个傻瓜似的别人说几句就能跟着人走了?她皱起鼻子,一脸的天真样,“阿姨,你身上好臭的,是什么味道呀,是不是昨天没洗澡呀?”

女人顿时变了脸,但很快地又挤出笑脸,将她松开了些,“有吗?”她闻了闻自己,“没有呀,是不是你鼻子不太灵?”说完,还用手点点她的鼻子。

趁着这个机会,林艳生机灵地从她怀里出来,双脚也跟着下地,站在那里,两手下意识地就交叠在胸前,继续天真地说道,“阿姨,你别哄我,我鼻子灵得很,是很臭——”

一个女人被人说臭,尤其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更是被一个小不点说,脸上的笑意保持不住,血红的嘴唇更像是吃人似的,“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这么说话的,有没有家教的?”

林艳生赶紧往后躲,躲在端面小哥的身边,脚一踮的,往外看去,高声叫道,“爸,妈,你们回来了,这个阿姨想带我去找你们呢。”

006

那女人神情有些慌乱,但很快地就镇定下来,慢慢地转过身,却没有见到任何人,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回头看那个狡猾的小女孩,见她已经让端面的小哥拉入后震厨了,只得悻悻然地掏出零钱来将面钱付了,人就急着走离。

林艳生一点都不害怕,巴巴地拉着端面小哥的手,就躲进了后厨,看着煮面的师傅在那里揉着面团,屋里都是煤饼的味道,她也不嫌这个味道难闻,“谢谢叔叔、哥哥…”

刚才没看她一眼的师傅这会儿到是抬起头看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陌生人都不要理会。”

林艳生笑兮兮的,小脸本来圆圆的,让她自己折腾了几天显得有些瘦,重重地点点头,“嗯呀,我知道的,我妈说过的,谢谢叔叔。”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还嫌弃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卖萌装嫩,简直还没有下限了,刚才那个人摆明了就是个哄小孩子的主,她可不想叫自己重生一回跟个傻瓜似的叫人哄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会给卖到哪里去——

当然,这都是她自己想的,没凭没据的,要报警也得有证据,她又缺乏那种以身伺虎的勇气,没办法叫自己深入虎穴一回。

没一会儿功夫,林福生夫妻回来了,不止他们夫妻回来,还带着一对母子,女的跟她妈古菲差不多年纪,头发没有那么夸张的吹起来,就是留个清汤挂面似的头发,不太长,刚好挡住脖子,她穿着件短袖白衬衣,下配条极合身的黑色高腰裤,皮鞋略有些跟,前面覆着朵黑色的扣花——手边还牵着个小男孩。

小男孩长得可白了,唇红齿白的,叫看惯许多小鲜肉的林艳生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长大了肯定是个好看的,白色的衬衫配着黑色的背带裤,还踩着双小皮靴,头发梳着油光发亮,估计是用了发油的,还是中分。

中分头发,那就是汗奸头来着,如今到是流行给小男孩弄这样的发型,比较靠国外的绅士风,林艳生赶紧地从后厨走了出来,“爸,妈——”清清脆脆了叫了声。

惹得那女的就看过来,满眼的惊喜,“阿菲呀,那是你女儿?”

古菲压根儿不知道刚才女儿所经历过的事,还以为女儿对后厨比较好奇才进了那里,她一向不拉着女儿的好奇心,此时连忙将女儿拉到面前,指指那女人,“喏,快叫秦阿姨。”

林艳生从来不知道有这位秦阿姨的存在,自然也不会认识她的儿子,如今到有这样的机会,她自然不会给古菲丢脸,赶紧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她叫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的脸皮加厚了不少。

叫得秦女士真是心里舒坦的,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想生个女儿,硬件软件都不合资格,一瞧着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女孩,那心就跟糊了一样,立即就来拉她,“来来,让阿姨看看,长得真可爱,阿姨一看就喜欢,”她不止拉林艳生,还把她儿子也拉过来,“喏,快叫姐姐,叫艳生姐姐,快叫——”

小男孩被她一拉,眉头稍稍皱起,又迅速地绽开,似乎不习惯被这样子热切的见面,迟疑地喊了声,“艳生姐姐…”

叫得可轻了,并不像林艳生那么大方开朗。

林艳生瞧一眼过去,立马就亲亲热热地拉他的手,瞧着他个白皙的脸蛋,控制想要捏他脸一把的邪恶冲动,“秦阿姨,弟弟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秦音哪里会不说,不就是太高兴了嘛,就没想着要先介绍一下自己儿子的名字,被她一问,心都是软乎乎的,“…”

“景端笙。”

打断她的话是她儿子,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严肃相,跟个小老头似的,叫秦音简直要无语了,跟他爸那是一个德性,出来都不知道要轻松些。

景端笙?

名字可大了去了,林艳生表示自己如雷贯耳,她老是自认自己挺行的,可真要碰到行家,也是不得不觉得自己不过是小打小闹来着,人景端笙那才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年纪轻轻的就坐拥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一山还比一山高,这话是没错的,林艳生对这个话还是服的,她是骄傲的没边了,但也是能认清现实的人,那些比她厉害的人,她是会佩服的,就是看不起那些没有能耐偏要装着自己很厉害的人——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景端笙?”

她重复了一句,连名带姓的叫人家。

“直接叫小笙吧,”秦音是个爽快的人,赶紧拉近他们的距离,“艳生呀,直接叫小笙,看吧,我们多有缘,隔得这么远,都能将孩子的名字都带了一个字,多好呀。”

生跟笙能一样吗?不就是读音一样?林艳生早就知道自己名字的缘由,也没想打击这位阿姨的愉快情绪,拉着景端笙,明显比她要小,没想到景端笙的手在挣脱似的,她下意识地就一看人——

见他低着头,到是不想跟她站一块似的,瞧着她妈跟秦阿姨在前面聊得挺热络,一时半会估计就想不起来他们俩的,她又看看她爸林福生,就在他们前面,也没空注意他们呢——她非不放手,非将拽着他的小手,“弟弟几岁了?”

笑得甜甜的,真跟个大姐姐似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的鬼主意,就这么个小毛头孩子来着,她不信自己搞不定。

“八岁。”景端笙就算不喜欢被她的手给拉着,还是极懂礼貌地回答了问题,手想从她的手里弄出来,怎么都拽不出来,压低了声音,“放开我。”

颇有点命令的意味,听得林艳生心里挺乐,小时候就这么骄了呀,她还是挺好奇他小时候是怎么样的,跟景端笙没怎么接触过,还真是挺好奇,她一脸的天真,停了脚步,就看着他,“为什么呀,弟弟?”装得她自己快得内伤。

景端笙小脸绷得紧紧的,脚步却是往前走。

林艳生真想笑,又怕伤人家小孩子自尊,别看人家年纪小,年纪小也是有自尊的,自尊心还弱得很哩,“我一直没有弟弟呢,小笙,我喜欢有你这样的弟弟,你别走这么快…”

她这么一说,他还真是将脚步慢了下来。

叫林艳生还真是挺意外,以前还真是多多少少有些听说过景端笙的性子,这个人相当不好惹,好像也不是长大后才不好惹,是一直不好惹的性子,据说他们景家人都是端着他的,哪个都不敢轻易惹了他。

可他现在还能因她一句话将脚步慢了下来,她多少有些怀疑传言的真实性,索性就哄起他来,“弟弟,你真听话,你要不要跟我回家,住在我家里头?”

“不要。”景端笙就回了两个字,声音很低,但是态度坚决。

林艳生本来就撩一下,并没有真想带这么个小男孩子回家,再说了人家能同意才是怪事,她笑得更开心了,难得能逗一下未来的大人物,还真是挺开心。

由于火车票已经买好,跟秦音的相聚也就几个小时的事,分别时依依不舍的,双方留下电话号码跟地址约定电话或者书信来往。

林艳生还冲景端笙做个鬼脸,惹得一干大人物都笑开了脸,偏景端笙的小脸紧紧绷着,一点都不笑,就他那个表情,更惹得大人笑,害得林艳生真想捏他的小脸蛋。

火车到站的时候都是大半夜了,也没有客车可以回家,只得在车站附近的小招待所待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们就早早地起来搭客车回家,起来得太早,还没有直达的客车,要是等直达的客车,还得等到近中午,还有好几个小时,那几个小时估计还不如搭回县城的车,再到县城转车回家,顺便在县城买一点东西带家去。

现在的县城跟她以前的认知一点都不一样,还显得很老旧,车站还在老地方,就在大白象那边,大白象车站对面才是新建的步行街,步行街门口摆满了小摊子,卖茶叶蛋的、卖麦饼的、卖水蜜桃…

林福生去买了斤水蜜桃,桃子个个顶大,红艳艳的,瞧着就是鲜嫩多汁,他将桃子手手帕抹了几把,将桃子外面的细毛都给抹了去才递给妻子跟女儿,然后才轮到他自己,咬了一口慢慢咬了,“还真是挺甜的。”

“嗯呀。”林艳生咬得欢喜,也想起自己小时候爱吃的小桃子,那都是野桃子,洗干净了,往锅子一放水,放点白糖,把桃子煮软了,最最好吃不过,她都有些相信那味道了,“爸,我们回家摘桃子去吧?”

林福生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吃完桃子后,他到热水供应区里那里用杯子接了点开水,好让回家的路上在车里喝,将妻子跟女儿照顾得妥妥的,丝毫不让妻子跟女儿受到委屈。

他们这一家才回的家,还没歇,就迎来了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福生的母亲,林艳生的奶奶。

头发是一刀齐的,三七分开,七分的那边用两个大大的黑色一字夹给夹住,身上穿着件白色的确良的汗衫,裤子也是的确良,颜色是灰色,她就堵在林福生家门楼下,瞧着他们一家三口回家来,就堵在前面了。

007

“都哪里去了,吭都不吭一声的?消失个几天的?”老太太一说话,声音可重了,就跟人吵架似的,尤其一手还指到林福生面前,那气势可惊人,视线又落向古菲,颇有几分探究的意思,“你给我说说到底去哪里了?”

林艳生站在一边不吭声,就望着她奶奶,奶奶跟以前一模一样,不带丝毫改变的,她其实不太想得起小时候的事,如今奶奶这么一出现在她面前,好像所有的记忆都跟着回来了,——她揪着林福生的腰,也不是腰,就揪着皮带上面那一圈衣摆。

“妈,我们就出去几天。”林福生好声好气地说着,伸手按了一下女儿的手算是安抚,连忙拉着老太太上楼,“楼下哪里是说话的地?妈,我们上楼说,你也坐着说,老站着我怕您累着了——”

丈夫一说话,古菲也是个没眼力界的,她立即跟着上,一边一个地扶着老太太,笑容满面的,“妈,上楼去,在楼上坐坐,有话我们也慢慢说,不急着就在楼下说,你看看这楼里大家都钻出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