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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到吃完晚饭,我们会去楼下看老头儿老太太跳舞,在路灯下手拉手转圈圈,打羽毛球,或是招猫逗狗;回家后照例要在跑步机上锻炼一会儿,叮叮在前,咚咚在后,咚咚喊着“叮叮我们跑步”,妈妈喊着“叮叮你慢点”,叮叮则甩着手臂喊“不要扶不要扶”;再晚点要睡觉了,睡前洗澡,叮叮习惯性拿起小水舀子喝洗澡水,咚咚坐在旁边的澡盆里哈哈大笑着打小报告“妈妈,叮叮喝洗澡水啦”,叮叮则欢乐地响应“妈妈,叮叮喝饱啦”;再再晚点擦干净了抱上床,咚咚开始扯皮“妈妈你今天给我讲几个故事呀?”“一个。”“五个吧!”“太多了,三个吧!”“好!”说完,叮咚二侠端端正正盘腿坐好,妈妈翻开一本绘本,给两个宝宝讲故事…

这就是我们的五小时,是最闲适满足的好时光,是我们极其珍惜却又不可多得的依恋。

“不可多得”,就是说,作为一个职业女性,因为要打一份八小时的工,所以我争分夺秒享受的,也只有这五小时。

不是没有想过辞职在家,做个全职妈妈,全心全意陪伴我的宝贝们——当然会很辛苦,但身体上的劳累总会渐渐减轻,我能留下的,是更多泛着奶香味的软绵绵的记忆。我不怕苦,不怕烦,我甚至想过,只要给我充足的时间,我会开车带他们去亲近大自然,会参照食谱给他们做更多色香味俱全的营养餐,会陪他们唱歌谣、说故事,会给他们拍各种好玩的照片、视频…这些都是爷爷奶奶无法做到的。我至今无法忘记,当我的咚咚拎着一本图画书跑到奶奶面前说“奶奶你给我讲个故事吧”的时候,奶奶摸着咚咚的头,答:“奶奶不会讲呀,奶奶不识字。”没人知道,当时,正准备去上班的我站在门口,有多心酸。

可是,尽管这个“做全职妈妈”的念头在心里起起伏伏,却始终无法付诸行动的原因,恰恰是因为,我想给孩子们一个更好的自己。

这不是借口——假使你见过那个因为产后抑郁而每晚掉眼泪的我,你会惊讶,会难以置信,然后,或许,会理解。

说起来,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彼时,咚咚刚出生,迎接新生儿的欢悦还没来得及展开,我在产房里被向来急脾气的母亲吼——她夜夜在病房照顾我,白天还要去我家正在装修的二手房查漏补缺,两处奔波的结果是身心俱疲,加之她向来不是好脾气的人,于是在我住院第三天朝我吼了一通我现在已经完全记不清的话。因为身体不舒服,也委屈,我就盖上被子偷偷哭。后来咚咚的纸尿裤用完了,呆哥忘记买新的,我觉得除了我压根没人把孩子的生活细节放心上,继续委屈,继续哭。再后来奶水不够,看咚咚一副饥饿的表情,觉得委屈了孩子,接着哭。这期间呆哥回来赞扬别人家的媳妇比他的媳妇学历低但够柔美,居然被嫌弃,我顿觉晴天霹雳,从此想起来就要哭,一口气哭足三个月…

今时今日再说起当时那段莫名其妙的产后抑郁期,所有朋友都惊讶:就这二货,也会抑郁?

可是偏偏,就是这个粗神经的二货,她真的抑郁了。

最抑郁的时候,产假里,我变成了一个只会围着咚咚转的陀螺——每天带她下楼晒两次太阳、喂六次母乳、洗两次澡、做两次抚触和两次被动操、洗二十几块尿布、洗三套以上她的衣服和两身我自己的睡衣…每天,我就在阳台上万国旗一样的尿片子下面掏出手机写微博,记录她今天笑了、昨天去海边了、明天要去外婆家了…我亲力亲为无限满足,当世界缩小到只有一间房子和一个孩子,我会忘记那些让我抑郁的缘由,哪怕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改变这一切的,是产后第四个月,我的编辑约我去北京做签售活动。我是带着吸奶器去北京的,周六早晨出发,周日下午回家,不过一天半的时间里,我很多次想起:咚咚吃饱了吗;咚咚睡得安稳吗;妈妈不在家,咚咚会不会想妈妈…但每次我打电话回家,迎接我的答案永远是“咚咚睡得很好”、“咚咚吃得很香”、“咚咚下楼晒太阳了,在院子里见谁都笑”…那是我第一次略有些失落又无限自豪地想:看,我的女儿,她是多么棒!

而我自己却退步了——从来不畏惧在许多人面前讲话的我,在读者见面会刚开始时甚至有点紧张;从不畏惧与人打交道的我,在公司举办的欢迎晚宴上险些忘记对面那位工作人员的名字;还有说起最近我微博与博客上的内容,我才发现除了孩子们的成长日记,我什么都没有记录…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关注孩子们点滴成长的妈妈应该也算是个好妈妈,可是,对我自己而言,当我的眼里只剩孩子、我的世界只有尿布、奶粉、辅食的时候,我真的就能成为一个让自己振奋、让儿女自豪的好妈妈吗?

那是自青春期后我第一次要面对一个微微有些自闭的、有些胆怯的、有些挫败的自己。我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的抑郁不是因为周围的人不再爱我,而是因为当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孩子,我弄丢了我自己。

是的,“全职妈妈”是个很伟大的职业,这个职业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勤劳、更多的智慧,甚至更多的天资——十年、二十年时间里始终只在有限的小圈子中交往,却仍然能保持良好的与外界沟通的能力、对周遭世界的客观认知、对事件的理性评判、对自我的冷静反思…这样的人,怎会不值得敬佩?

只可惜,我不是那般天资卓越的人。

甚至,还隐约能从自己身边,看见一些反证。

比如,有这样一位母亲,二十年前因为儿子初中时沉迷游戏、学习成绩大幅度下降而毅然选择停薪留职,不再上班,每天在家陪儿子学习,照顾他的起居。她的苦心没有白费,儿子考上名牌大学,成为一家人的骄傲。但,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眼界一天天开阔起来的儿子开始质疑母亲的一些说法,在他看来,母亲的观点短视得可笑,可是母亲的自信却又到了自负的地步。母亲总说这些年她读书看报,也经常和朋友一起逛街喝茶,她不会落伍,她努力在和这个世界打交道…但在儿子眼里,这些表象的交往完全无法弥补母亲坐井观天的事实。他也想孝顺母亲,想陪母亲逛街聊天喝茶,但只要娘俩坐到一起,他们在很多问题上的分歧会瞬间暴露出来,这不单单是代沟所造成的,而一定有些什么,来自于母亲多年来已经逐渐丧失的“在人群中的交往能力”,以及必须依赖这种能力才能存在的视野和眼光。

到这时,儿子已经无法信赖并敬重自己的母亲了。他不是不知道母亲为自己付出的一切,但这并不能成为他认同母亲那些在他看来完全是“狭隘判断”的理由。他们开始发生争执,而父亲也加入进来,同更年期的母亲隔三岔五地吵。然后,儿子恋爱了,姑娘是同校的师妹,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婚。但没想到,母亲常年脱离人群后养成的“自说自话”的习惯愈演愈烈,她那种坚信“我这样才是对的,你那样一定错误”的习惯,以及喜欢指出别人的“错误”、务必说服对方接受自己观点的固执,渐渐成为婆媳危机的导火索。

最终,婚后第三年,不堪忍受婆婆每日挑刺的媳妇撂挑子了——她郑重地告诉自己的丈夫,我受够了你妈这种动不动就以“家庭生活权威”面貌出现的样子,要么,咱们搬出去住,要么,你留下,我走!

结果,谁都没想到,听了这话,儿子在短暂的无效劝说之后,果断地拎起行李跟着媳妇跑路了…

母亲哭得天昏地暗,一边哭一边念: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与这个例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自己的母亲——她在我的少女时代,在我的童年和青春期成长中,始终是缺席的。作为一个女强人,她三十岁高考,四十岁考研,随后管理一万多人的大型国企,并且有这个城市多所大型国企的管理经验,我从小就常听一个句式:你将来,只要有你母亲的一半…

说这话的人,他们的语气是真诚的,表情是敬佩的,但他们不知道作为一个小女孩,我从未认同过他们的设想。

我只想要一个能陪我看图画书、给我讲故事、带我逛公园、辅导我写作业、分享我每一点快乐和忧伤的妈妈,才不要在我念了四年大学间只打过一个电话,还只是告诉我“非典了,不要出去乱吃东西”的妈妈…我发誓,将来我有了孩子,我要陪她长大,和TA一起玩,分享成长路上的点点滴滴。

这样赌气着、不满着,我大学毕业了,谈恋爱了,嫁人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阿呆哥喜欢在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时嘱咐我:“给妈打个电话,问问她觉得怎么做才合适?”而我会毫不迟疑地拨通娘家的电话,然后认真听取妈妈的建议,竟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准确有效的。

到这时,我想我终于意识到,父母自身的进步俨然是维系和谐家庭关系的重要环节——我们可以和儿女平等交流、共同成长,其中足够的信任与必要的崇敬会有效弥补“代沟”对亲情的消磨。我的妈妈,她错过了我的成长,但她一路向前的步伐,对涉世不深的我们而言,是最诚恳有力的引导。

所以,我的宝贝们,对不起,我无法二十四小时在家陪伴你们,因为我能力有限、智慧一般,我似乎能预见到当自己成为一个“全职妈妈”之后必然的迟钝、和外界的隔膜、察言观色水平的降低,甚至视野的日趋狭窄。但我应该也不会像你们的外婆那样一心扑在事业上,却忽略了你们童年最美好的细节。我在努力寻找一条中间道路,试图用八小时的工作时间提高自己、赢得尊重,然后用五小时的时间搜肠刮肚地寻找新项目陪你们疯,带你们玩,被你们依恋。

当然,妈妈运气也很好,遇见一个很好的育婴师Y阿姨,从咚咚五个月起,到叮叮两岁半,将要陪伴你们近四年。她有满肚子的故事、童谣、儿歌说给你们听,又是真心爱你们,渐渐就和我们变成一家人。加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参与,我们每个人都仍然保有自己的空间,也越发珍惜相处的时间,我们因为生活本身的充实与进步而更加爱。

愿未来,我们仍然一起成长,始终爱。

是的,宝贝,你们的世界不能没有彼此,且,总有那么一段时光,你们的世界也不能没有妈妈和爸爸。而我们今天所有这些对你们人生的参与,无非是为了将来有一天,你们的世界里,可以没有我、我们…

你的世界怎能没有我

咚咚出生那天,第一个对她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的,是爸爸。

在此之前,书呆子爸爸还没学会新手机的录像功能该怎么用,产房里,就见他急得一脑门子汗,跟在正忙着给新生儿称体重的助产士们身后乱转——于是今天,我们能看到的那段关于咚咚出生时的录像里,起码有一半片长,屏幕上出现的都是晃动的地板。

到叮叮出生的时候,爸爸自诩已经“业务很熟练”,得意扬扬地去拍照,结果忘了关手机闪光灯,只见快门一按、白光一闪,我差点从产床上跳下去找他拼命——给新生儿拍照竟然敢用闪光灯!你疯了吗!死书呆子!我儿子的眼睛万一受到影响,我恨你一辈子!

幸而,出院时做体检,医生表示叮叮的视力没问题,爸爸松了口气,下楼开车把母子俩送去了月子会所。按照既定计划,为了不让一岁九个月的咚咚觉得弟弟的出生影响了自己的受关注度,故而只留妈妈和叮叮在会所里,而爸爸每天下班后会回家陪咚咚,逢周末再带咚咚去看妈妈和弟弟。于是每到周六上午,都能看到会所门口有一大一小两个兴冲冲的身影走进来,一眼看见客厅沙发上摆着四个婴儿提篮,里面躺着四个几乎一样大的小宝宝…叮叮爸和叮叮姐就集体沉默一下,然后叮叮爸先开腔:“这里面…哪个是我们家的?”

正坐在一边聊天的新妈妈们闻言爆笑,笑声里我们的咚姑娘淡定地走到一个小提篮旁边,伸手去摸里面的小人儿——看吧,连咚咚都认识那条自己盖过的、有灰色条纹的小包被,可是爸爸都反应不过来。

大约,爸爸们在小婴儿面前,和在工作状态下相比,智商都会大幅度下降?

网上有个段子,说:“爸爸”就是闲来逗你耍,哭时抓头发,饭时稳坐吃,拉时叫喳喳,闹时扔给妈,睡时躲沙发,忙时不回家,全交姥和妈…手机电脑两手抓,张口闭口特爱娃!

叮咚爸呢,你是不是这样?

叮咚爸,也就是传说中的阿呆哥,他很忙。

如果说咚咚出生后阿呆哥还算是在医院照顾了媳妇几天的话,那么到叮叮出生时,下午迈出产房,第二天一早他就正常上班去了。他几乎每天都加班,基本没有双休,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单休”都没有。所以就有那么一段时日,早晨叮咚睡醒时,爸爸已经上班去了;晚上叮咚又准备入睡时,爸爸还没有回来…姐弟俩不会知道,深夜,当爸爸推开家门,第一件事就是悄悄潜入他们的卧室,趴在小床边,小心翼翼地亲吻他们的脸蛋。

直到那一堂意外的早教课。

说起早教课的源起,其实是因为彼时九个月大的咚咚开始“认生”:看见陌生人便表情紧张,出了家门就一句话都不说。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她报个早教班,不为长知识,不为学双语,只要多和人群接触,壮壮胆子便好。考察了很多家早教机构,最后选择了一所离家不远的、有蒙氏幼儿园的早教班。当时想得很简单,不过是觉得如果咚咚适应得好,或许可以在这里继续上幼儿园,毕竟场地熟悉、老师熟悉,有主场优势,大约能战胜一些入园初期的分离焦虑。只不过意料之外的是,才上了没几节课,叮叮来了。

因为叮叮的意外降临,孕早期的妈妈显然不再适合抱着咚咚上蹿下跳地上课。于是,爸爸开始争取在周日下午赶回家,带咚咚去上课。话说那可真是早教园一景:音乐声里,老师带着一串妈妈和宝宝在舒缓的音乐声中沿一圈白线慢慢地走。妈妈们乐感真好,手牵着自己的宝宝好像跳舞一样踩着拍子往前走。却只有咚咚爸爸,他时快时慢,忽而左脚错了多迈几步,忽而右脚错了踩一下自己,于是,透过教室窗户看进去,这条队伍啊,它一会儿排成“一”字型,一会儿排成“人”字形…

我在窗外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了,可是笑完了低头看看身边——宝宝爸爸们都坐在教室外面专心致志地玩手机,趴在窗户上往教室里面看的多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顿时又觉得,在教室里走成“人”字形的叮咚爸爸,其实也挺可爱的。

那时并没有想到,也就是这么一节课,咚咚突然萌生了对爸爸的无限崇拜——或许,那是小女孩第一次发现爸爸的胳膊不仅是在抱自己上楼的时候才有力气,爸爸还会端着咚咚“荡秋千”,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在老师喊拍子的声音里,爸爸荡得比所有宝宝的妈妈都要高!爸爸还会搂着咚咚在地上侧滚翻,因为爸爸的胳膊比妈妈有力气多了,一边撑着一边翻,不仅压不着咚咚,还比别的宝宝的妈妈都翻得快!还有那个把宝宝放在脚踝上、仰躺抬腿“开飞机”的游戏,妈妈总是累得气喘吁吁,没几节就歇菜,而爸爸却可以连做八个八拍后表示“Soeasy!”

哇哦,咚咚开心极了!从那天起,一直鲜少参与女儿成长的爸爸开始变成咚咚十分依赖的角色,她只要看见爸爸回家就兴奋得不得了,喊着要“荡秋千,再荡,还要荡”,一边荡一边乐得哈哈笑。大约是“被需要”的感觉太美好,爸爸十分有成就感,开始坚持在每天晚上加完班回家后,只要咚咚没睡着,就带她荡秋千。再后来有了叮叮,爸爸左手搂叮叮,右手搂咚咚,一起“荡秋千”!咚咚一边笑一边帮爸爸喊拍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九二三四,十二三四…”妈妈无语…你果然识数儿了,咚姐…

当然,“荡秋千”只是一个开始——伴随着孩子们越来越崇拜爸爸,他们开始诚邀爸爸和自己一起玩玩具,找爸爸给自己讲故事…到这时,忙碌的呆哥虽然回家的时间仍然不够多,但胜在有个“专心”的优点,可以确保他在有限的陪伴里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孩子们的游戏中,哪怕只有半小时、一刻钟,但这样专心的陪伴很快就被孩子们感知并信任。渐渐地,咚咚再拿着玩具电话过家家时,会煞有介事地说:“喂喂,是爸爸吗?你在上班吗?”而叮叮会摊开小手小脚躺在床上悠悠地叹息,告诉我:“我想爸爸了。”恰好此时门铃响,两个人一跃而起,火箭一样冲向门口,大喊:“爸爸回来了!是爸爸回来了!我给爸爸开门!”

于是,被需要、被喜爱、被依恋的爸爸再接再厉,无论去哪儿都想带着这两只——逛商场,要求“带上孩子们吧,我帮你抱一个”;走亲戚,反复问“叮叮不方便吗?那带咚咚去玩玩呗”;就连看电影都惋惜,叹口气说“咚咚不能看吗?其实也没事儿吧”…偏偏又遇上一个“爱谁就要支使谁”的咚姐,无时无刻不要求:“我要爸爸给我拿勺子!”“我要爸爸给我擦屁股!”“我要爸爸给我穿衣服!”渐渐地,爸爸会给宝宝穿衣服了,会换纸尿裤了,会哄他们睡觉了,而且每次都做得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的!

尽管,在观察孩子们的生活习惯和心理变化上,爸爸仍然不会像妈妈那么经验充足,甚至爸爸能用来陪伴孩子们的时间依然少得可怜,但叮咚很幸福,妈妈很知足。

知足的妈妈公然表达这种欣慰——春节假期,妈妈、咚咚、姥姥、姥爷一起围在饭桌前吃饭,被叮叮黏上的爸爸却不得不中途从饭桌上撤离,转战卧室哄儿子睡觉。过了一会儿,咚咚吃口菜,扭头问妈妈:“爸爸怎么还不来?”妈妈答:“叮叮还没睡着呢。”三岁九个月的咚咚像小大人儿一样叹口气,“唉,太慢了。”妈妈撇撇嘴,“知足吧,将来你要是能嫁一个让你先吃饭、自己去帮你哄孩子的男人,就真赚到了。”咚咚姥姥听这两人谈心谈得百无禁忌,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其实我说的真的、真的是实话。

你一定知道的,许许多多育儿专家都说过父爱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性——那些果敢、坚毅、大气、豁达的品质,以及亲子过程中不断增长的彼此信任、相互亲近、沟通无碍…的确都是受用终身的事。但他们都未提及父亲参与育儿过程的另外一个好处,那便是家庭的稳定与和谐、爱人的感念与坚守。

毕竟,在这快节奏的时代里,绝大多数女性除了照顾家庭还要奔波事业,最初的欢笑来自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但未必能敌得过日复一日辛苦家务与烦琐公务的消磨。绝大多数女人,她不要你时刻相陪,也从没指望你变为“家庭煮夫”,她只要你因为体谅而搭把手、因为心疼而有关切,便已足够。

说白了,我的女儿,你要知道,幸福的婚姻里,应该有那么一个男人,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从你手中接过扫帚、抱过孩子,以分担的姿态,和你一起面对忙碌琐碎却也温情的生活;而我的儿子,我希望你在爸爸身边长大,日日目睹这份陪伴,了然于爸爸妈妈对彼此、对你们的爱,并能怀揣这样细致入微的情怀,去爱别人家的姑娘、爱你未来的儿女。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了我曾经给你们买的那两件款式很简单的工字背心。

白色工字背心,一件粉色,一件白色,图案倒是相同,都是在前胸的位置画着两个抽象图案的小人,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旁边还标注着一句话:你的世界怎能没有我?

到货那天,我第一时间就给咚咚套上比试,爸爸站在一边看,一边指着那两行字告诉咚咚:“你的世界怎能没有我?”

咚姐眨眨眼,笑了,她拿起属于叮叮的那件小背心,快速跑到正在隔壁房间玩的叮叮身边,一边把手里的小背心扔到叮叮脑袋上,一边站在叮叮面前,指着那行字,大声地、一字一顿地念给弟弟听:“看,叮叮,你——的——世——界——怎——能——没——有——我!”

看着咚咚得意的表情和叮叮仰望姐姐时那满眼崇拜的目光,我、呆哥、育儿嫂和奶奶都笑翻了,一起鼓掌。

是的,宝贝,你们的世界不能没有彼此,且,总有那么一段时光,你们的世界也不能没有妈妈和爸爸。而我们今天所有这些对你们人生的参与,无非是为了将来有一天,你们的世界里,可以没有我、我们…

从襁褓中的那个小小婴儿开始,一场旷日持久、推陈出新的“斗智斗勇”便拉开序幕,日日考验着妈妈们的智商与反应速度,累积我们的耐心与爱。那是世上最温存的“斗智斗勇”,是孩子们的幸运,更是我们自己的幸运。

世上最温存的“斗智斗勇”

某天,看杂志的时候,偶然看到一个帮孩子战胜网瘾的妈妈写的一段话:教育的本质其实就是一个和孩子斗智斗勇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要成为敏锐的观察家、冷静的心理专家,要学会做孩子最好的听众,还要具备适度的爱心和足够的耐心。

深以为然。

其实,岂止是对有网瘾的孩子呢——从襁褓中的那个小小婴儿开始,哪一天,不是斗智斗勇地过日子?只不过,再没有哪种斗智斗勇,会比“成长”本身更温存。

故事从那个叫“咚咚”的女侠来到这世界开始。

出生快要满一个月的时候,那个每天起码要睡二十二小时的胖姑娘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眼儿:睁眼,哭,妈妈一定会来换尿裤、喂奶,妈妈的怀抱很温暖,被抱在怀里很舒服,真想被一直抱着,哪怕睡觉都被抱着、摇晃着,最好还有摇篮曲哼着…怎么办呢?那就哭吧!闲着没事哭几声,妈妈你来不来?

当然要来——新妈妈虽然经验不多,但很敬业,听见哭声就抱起来,婴儿咚很配合地先吃几口奶,可因为不算饿,所以也吃不多。后来的发展往往是,要么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过不了多久再饿醒;要么是你抱起我就乐,放下我就哭!

彼时妈妈刚好在月子中心坐月子,育婴师阿姨经验丰富,悄悄指点妈妈:看,那个表情,间断性、试探性的哭声,那就是“找抱”;看,这个表情,哭得焦急又迫切,小嘴巴一闭一合像是在找乳头,这才是真饿了!

我好奇地观察——还真是!

所以,从那天开始,我们娘俩的第一场斗智斗勇,就从观察一个婴儿是否真的饥饿开始——哭几声停一会儿,休息一下嗓子四处张望,再哭几声再张望一下,这种实力派演员就饿着吧!一迭声地哭,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妈妈手指轻轻碰触婴儿咚的嘴巴周围,她就会张着大嘴迫切地扭头找乳头,这种是真饿了,果断喂!

几个月后,先做“后妈”再做“亲妈”的咚咚妈和“吃饱了安然睡,睡醒了大口吃”的咚女侠成为最佳搭档。用我妈的话说就是,我们家这位像米其林吉祥物一样的咚姑娘是“在哪儿都能睡,谁陪都能睡,吃啥都能睡”。

只是,当她再大一点,会跑动了,会说话了,她便有了新的抒发方式——不高兴会跺脚、会推人,讲不通道理会尖叫、会哭泣,当然也不排除有那么一个懵懂的阶段,还会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幸而,这当中每一个阶段,妈妈都在你身边。

因为相伴,因为观望,因为看着你的眼睛,一直看到你的心里去,妈妈才有机会时常捕捉到你情绪的变化,能看见你的倔强,也看见你的动摇,看见你一点点地和大家达成共识,也看见你一天天地长大。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推陈出新的“斗智斗勇”,考验着妈妈们的智商与反应速度,累积我们的耐心与爱。

故事一:会伤心的小酸奶

两岁半的咚咚一旦倔起来,真是让人牙痒痒。

幼儿园放学,我去接她,她一边换鞋一边问我:“妈妈,我们吃点什么呢?”

“酸奶?葡萄味的还是草莓味的?”我看看手表,距离吃晚饭还有近两小时。

“葡萄味的吧!”咚姑娘果然虎心大悦,瞬间笑眯眼!

于是我们娘俩出门往幼儿园大门口走去,一直走到卖酸奶的车子前面,我掏钱买了一瓶葡萄味酸奶递给咚咚,而卖酸奶的阿姨随后也掏出几张漂亮贴纸送给咚咚做赠品。咚咚伸手接过来,看得出很高兴,但不发一言。

“说谢谢阿姨,宝贝。”我提醒她。

咚咚抿嘴,不说话。

“宝贝,你要说谢谢的,会说谢谢的宝宝才是有礼貌的宝宝,人人都喜欢有礼貌的宝宝啊!”我再提醒她。

她扭头,表情很倔强,就是不说话。

卖酸奶的阿姨赶紧说:“不用谢,不用谢!”

我皱眉,转身向卖酸奶的阿姨道谢,带咚咚走向我们的车子。

路上,我问咚咚:“明天能说谢谢阿姨吗?因为阿姨一定还会送你小赠品的。”

咚咚不说话,低头只是专注地喝酸奶。

于是我便也不再提这个话题,但我因此留心了咚咚在对待外界一切善意馈赠时的反应——果然不出我所料,因为大人们习惯了客气地抢在孩子们前面说“不用谢,不用谢”,而家长们忙着替孩子们说“谢谢”,所以久而久之,孩子们渐渐忽略了“谢谢”这样温暖的致意。

过几天,我又带咚咚去买酸奶。

咚咚照例还是伸手接下赠品,但无论如何都不说“谢谢”,眼见着来买酸奶的人越来越多,我便带她走到一边,蹲下,看着她的眼睛问:“咚咚,酸奶好不好喝?”

她看看手里的草莓味酸奶瓶,点头:“好喝。”

“可是小酸奶不喜欢被你喝了,”我叹口气,“它很伤心,它觉得你是没有礼貌的宝宝,没人愿意和不讲礼貌的宝宝做朋友,所以小酸奶不愿意被你喝。不信你试试,你能打开它的盖子吗?”

咚咚使劲,掰不开,于是开始扁嘴,目光哀求地看着我,“妈妈打开。”

“妈妈也打不开,”我作势掰瓶口盖子,因为没有用力,当然打不开,“看,它不愿意被你喝,因为你不说‘谢谢’,小酸奶生气了。”

咚咚带哭腔了,“我说‘谢谢’。”

我回头看看已经被很多小朋友包围的酸奶车,再看看她那副不是太坚定的表情,打个折,“今天人太多了,就不过去说谢谢了,明天再来买酸奶,咚咚要说‘谢谢’,可以吗?”

咚咚点头。

我赶紧补充说明:“要大声说,要让阿姨听到,小酸奶才能听到,它就开心了,就愿意被你喝,可以吗?”

咚咚挂着泪花点点头。

我手下使劲,掰开酸奶瓶的盖子,递给她:“看,你答应说‘谢谢’,小酸奶就愿意被你喝了。”

果然,第二天,当我们再走向卖酸奶的阿姨时,咚咚嗫嚅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谢谢阿姨”这句话,卖酸奶的阿姨也笑了,“终于会说‘谢谢’了啊!”

是啊,终于会说“谢谢”了,其实一点都不难,对吗?咚咚。

咚咚好像看懂了我笑容里想要说的那些话,她一路上都眉飞色舞,一边喝酸奶一边问我:“妈妈,小酸奶为什么高兴了呀?”

我反问:“你说呢?”

“因为我说‘谢谢’了,我是有礼貌的宝宝,小酸奶喜欢我。”咚咚得意地答。

那天,一直到进了家门,咚咚都在得意地告诉遇见的每个人:我说“谢谢”了,我是有礼貌的宝宝,小酸奶喜欢我,我喝小酸奶…

我注视着这个两岁半小女孩的得意,我知道那是她纯粹的自豪感,是她作为一个“社会人”与陌生世界打交道后获得认可的喜悦。

对我而言,也是从那以后,许多事再不需要生气——咚咚率领叮叮拖着椅子乱跑发出刺耳响声的时候,我告诉她椅子会疼,会伤心;到处扔鞋子的时候,我告诉她鞋子天生就是两只,他们是好朋友,找不到对方会哭泣;浪费米粒的时候,我告诉她大米粒生来就是为了让人吃,宝宝把它吃到嘴里,它会笑得甜甜的,所以宝宝能尝到甜味;不喜欢刷牙的时候,有1982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小红脸和小蓝脸》,两只乳酸杆菌小怪物形象生动地拿着锯子锯牙齿,咚咚看得满面肃然;不喜欢洗头发的时候,有绘本里头发发出臭鸡蛋气味的小女孩做警示,咚咚可不想成为能熏倒大象的小女孩呀…

是的,今天的许多妈妈都是这样做的。这是我们这一代人最自豪的一件事:我们与上一代人相比拥有更开放的信息平台,我们接受了更丰富多元的育儿知识与家教体系,我们葆有童心也更关注孩子们的心灵,我们愿意用童话的方式陪孩子一起慢慢感受这世界的温存,哪怕是斗智斗勇,都生动美好。

这是孩子们的幸运,更是我们自己的幸运。

故事二:常被转移的注意力

叮叮说话早,最先学会的词是“我要”。

奶声奶气的小男孩白生生的好像一颗人参果一样站在客厅里,伸出双手说:“妈妈,要那个,那个!”

我扭头,果然是叮叮喜欢玩的筷子。还没等我表示反对,爷爷已经把筷子拿起来塞给叮叮,“哦哦哦,爷爷帮你拿。”

真要命——隔辈疼这种事,基本就是无原则无立场的代名词。

可是能怎样呢?就像有些老人压根不愿意带孩子一样,还有些老人是如果你不让他带孩子他反倒会跟你急——在他们看来,所谓“尽孝道”“赡养父母”,唯一的表现形式就是三代同堂、含饴弄孙。

只是偏偏,这样的三代同堂,最少不了的就是无节制的溺爱——在这样溺爱的目光里,孙子孙女要什么,爷爷就给拿什么,压根不会考虑这件器物是否会对蹒跚学步的孩子造成意外的伤害;而叮咚想吃什么,姥爷就给买什么,完全不会顾及这种食物是否是稚嫩肠胃所能承受的。最后的结果是,每到想要“为非作歹”的时候,叮咚二侠就会大喊“爷爷爷爷”;而姥爷给的冰激凌吃多了,胃肠感冒,两人轮番发烧两天。

那是上班族妈妈的视野死角:既然无法全天候陪伴,总有些场景无从监督。

然而好在,家里还有育儿嫂,以及有立场、有原则的奶奶和外婆。

妈妈下班回家后做知识普及:“转移注意力,要这个,就给那个,有音乐、够稀奇的东西他们会很快被吸引。”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除了宠溺孩子已经变成下意识行为的爷爷,以及固执相信自己判断的姥爷以外,其他人都开始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应对孩子们的无理要求。

想吃冰激凌?啊啊啊快听那是什么声音?楼上有音乐声,快上去看看!咚咚跑得真快,叮叮你快跟上啊!我们去平台上看看,是有外星人要来偷我们的小西红柿吗?不是啊!那我们拿个小篮子去摘西红柿好不好?哦哟哟咚咚你摘的西红柿还没红呢,哈哈哈叮叮你笑得好傻…

想要这个盒子?哦,那可不行,那是妈妈上班要用的东西(打死我也不能告诉你那里面是糖果啊)!我们不要这个了,阿姨给你变个好玩的!你不信?快别叫唤了,真的能给你变个更好玩的,快看快看阿姨手里有什么?当当当当!哈哈!是一把折叠小扇子。猴子形状的,好玩不好玩?哎哎哎咚咚你别抢啊…

怎么离开才几秒钟你俩就鬼哭狼嚎的?哎,怎么又抢同一件玩具啊!叮叮你不要抢了,男孩子要让着女孩子,你让姐姐先玩好不好?不要哭啦,来来来,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看这是什么?哈哈哈!漂亮的贴纸,可以贴在冰箱上的,喜欢不喜欢?喜欢就留一张,另一张给姐姐拿过去。哎对了,放在姐姐手里,姐姐说“谢谢叮叮”了吗?哦,说了,太好了,你们是好姐弟,要相亲相爱呀…

这一年,三岁多的咚咚和一岁多的叮叮,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很容易被转移的。

其实,这也是他们最为鬼哭狼嚎的几年——我家常常回荡着他俩的怒吼、尖叫、哭号,可是因为种种尚算有效的引导与开解,哭号也维持不了多久。而这些还没有上升到“噪音”高度就已经中止的哭声与喧闹,渐渐地,成为我们所能留存的、属于孩子们的童年最宝贵的印记——和一辈子都会有的笑声相比,童年毫无顾虑的大哭,或许才是稍纵即逝的财富。

我用拍照、录像的方式记录这些瞬间,有时候回放,在叮叮核桃皮一样的哭脸面前,常常忍不住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