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是个朴实的人,她们的店虽是个洋名儿,店里卖的东西都是些时兴的货品,但是,店风在陈萱的带领下,很是朴实。大家吃起馆子来也很实在,完全没有跟东家一起出来吃饭不好意思这件事存在。尤其几位大学生,那吃的,甭提多过瘾了。还有位叫徐柠的姑娘筷下俐落的拆个鸡翅搁碗里,“大东家,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短期打工的机会,你只管跟我们说,就是再多几个人,我们也能找来。”

“好啊。”陈萱笑,“以前是没想到,也不敢请你们,怕你们不愿意来。这一接触一做事就觉着,真不愧大学生,脑子灵不说,做事也清楚。要是你们愿意,除了店里的短工,还有手工活儿,也很适合女孩子做。”

徐柠是这几个大学生中的头儿,这位姑娘相当神勇,据说原本家里把嫁妆都给备好了,家里哥哥要考大学,她装模作样的说也试一试。结果这一试,她哥没考上,她考上了。可考上了也不能上啊,婆家等着过门哪。不必家里劝,徐柠就一幅绝不会上大学的善解人意,不叫家里操半点儿心的乖巧样。然后,趁家里不防备,偷了嫁妆里的几样值钱的金银,连带平日攒的私房,揣上录取通知书,就跑来北京上大学了。据说她婆家一听闻这事儿,立刻就退了亲,说了,这种不安份的媳妇不敢要。据徐柠自己说,以前不知道钱这么不好赚,稀里糊涂就把从家里带来的钱花完了。现在经济困难,要不也不能魏银一招人,这姑娘就立刻报名了。要知道,等闲大学生是很矜持的,让他们写诗作词、批评社会的容易,出来给店铺打短工,是极罕见的。徐柠对陈萱说的手工活儿也很有兴趣,问,“大东家,是什么活儿?”

“织毛衣。秋冬店里要上毛衣,我们出工出料,每件论难易大小算钱,便宜简单的五毛,要是难的,一块大洋。”陈萱道。

徐柠一听,鸡翅也顾不上吃了,又有些为难,“活儿我倒是有兴趣,就是我这人手笨,不会织。”

陈萱笑眯眯地,“没事儿,不会织可以学,阿燕什么花样都会,可以跟阿燕学,二东家也精通编织。”

徐柠当下道,“成!大东家,这活儿你要多少人?”

“这个不算人数,你们领一件衣裳的料,织好了咱们按件算钱,织一件算一件。”

秦殊人情练达,眼珠儿一转,截了陈萱的话,笑道,“先吃饭,别叫菜凉了,这事儿不急,明儿再细说也一样的。”然后说起东兴楼的菜来,“我从来不吃内脏类的菜,就东兴楼的爆双脆,吃的停不下口。”

“这个糖醋鱼也好,鲤鱼肉厚,不糖醋便要红烧才入味。”

大家说一回东兴楼的美食,最后,可以说是吃的宾主尽欢,盆干碗净,徐柠豪爽的说,“真是有点不矜持啊。”

陈萱认真道,“这样才好,要是吃饭吃得剩下大半,那多浪费啊。”叫来小二结账,再叫把先时让小二打包三十个山东的肉火烧,二十个递给徐柠,陈萱说,“你们念书辛苦,这个给你们当宵夜,晚上别太累。也请你们的同学尝尝,是我的心意。”另外十个自己拎着,孙燕很有眼力的接了过去,陈萱是打算给老宅送去的。

然后,在东兴楼门口儿,给徐柠几个叫了黄包车,先付了车钱,两人一辆车的送她们回学校。之后,陈萱让孙燕小李掌柜也都回家,三人不急,拎着肉烧饼慢慢的往回走。秦殊是个直肠子,同陈萱说,“二嫂,我看这个徐柠不错。”

陈萱笑,“我也觉着她性情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做事也很俐落。”

“二嫂,徐柠这性子,要是光让她织毛衣就可惜了。我给二嫂出个主意,你看着成就用,觉着不成就算了。”傍晚街上人流如织,夕阳缓缓沉下,却还带着一丝尾调的温暖,秦殊围好围巾,眉眼明亮的看向陈萱和魏银,道,“现在的大学生,还是扭扭捏捏的居多,有些仗着大学生的架子,就是学费是借的,生活费是从家人嘴里省下来的,他们也不出来做力气活的。怕丢面子。徐柠这样好打交道的大学生,可是不多见的。你明儿单独叫她出来,把织毛衣的活具体怎么着告诉她,让她找人,只要是经她手派出去的毛衣活计,一件毛衣给她一毛钱的提成,她一准儿愿意。”

这是要把徐柠做个中间人了,陈萱魏银都赞这主意好,而且,就是给徐柠一毛钱提成也有的是的,毕竟,这样一人,陈萱魏银能省不少事。魏银也说,“我就是发愁跟这些大学生打交道,徐柠还好,其他几个,就不爱说话了。咱们这毛衣吧,就光家里人织,还真是织不过来。要是不认识的人,又不放心,倒还真是二嫂突然想到大学生这里,她们干净,又都有些清高,做这活计倒是正好。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就担心她们不乐意。”

“哪里就不乐意了?就是不乐意,也是面子上不乐意。”秦殊道,“你们兴许不知道,别看现在大学不少,有国办的、有民办的,大学生也有的是。只是,每年大学生的就业都不理想。报纸上总是说大学生就业率低,许多大学生毕业后最理想的职业就是去学校做老师,毕竟,做老师的薪水高。于是,大学生毕业就往高中做老师,高中生毕业去初中做老师,初中生毕业可以教小学生。可老师的职位也是有限的啊,其他的职司,像政府的职员,那能有几个空缺?于是,许多留学生大学生都没有工作。报纸常就此事批评政府。”

秦殊叹口气,“可是,造成这种局面,也不全然是政府的原因。许多大学生都太高傲了,像你们工厂的吴师傅张师傅,刚来时不也拿捏着大学生的架子么。稍微出力气的活,他们不愿意做,嫌薪水低。还有许多大学生认为,薪水低于五十块就是羞辱,可现在,五十块的职位可是不好寻的。他们想一毕业就拿高薪坐高位,我实话实说,除非去自己家的公司做,或者是家里有背景的,不然,平白无故的出门找工作,哪家老板东家也不是傻子,谁能在不了解你的时候就给你那么高的薪水呢?”

秦殊发表了一篇对现在高校教育的评价,“我爸爸以前就常说,现在的大学生过于清高,眼高手低。这不是好事。像徐柠这样的性子,百里无一。要是换了咱们跟大学生打交道,给她们派活儿,怕是不好派。通过徐柠,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就是有难事,交给徐柠操心就成了,谁让她拿提成了呢。”

魏银都说,“阿殊,你可真有见识。”

秦殊笑嘻嘻地,“我这也是碰壁碰出的经验啦。其实阿银,你要是想有稳定的织工,最好是找上几个人,教她们织,每年冬天,帽子毛衣手套的,都是派给她们。这样,她们是熟手,也不用年年为人手不足发愁了。”

魏银道,“我跟二嫂都想过,可是这样的人也不好找,毕竟,咱们这活儿只是秋冬忙。毛衣每年的量也不大,你也知道,要说稳定的,除了家里人,就是街坊四邻,她们也都是闲了做,平时都要忙家事。”

秦殊道,“平时也可以织一点花边啊。”

“什么花边儿?”

“就是你从上海买回来的,很多新式的花边儿,不论桌布、衣裳、窗帘、包包、帽子,都能用的。你不是还说上次花边买的少了吗?要是自己找人织,成本就能降下不少,肯定比你在上海买回来的便宜。”

魏银吃惊,“这种花边是人工织出来的吗?不是机器织出来的吗?”

“机器只能织很简单的那种,复杂的好的都是人工织的,上海的裁缝铺子就能定制花边儿,做衣裳的时候,你要配什么样式的花边儿,说出来,他们专门有手巧的女工会织。你这么会织毛衣,花边儿就是把毛衣的毛线换成织花边儿用的细棉线或者是亚麻线。”秦殊说,“在上海有洋行专门做花边儿的进出口,生意不算大,糊口估计也没问题。我大学时有一个同学,家里就是干这个的。”

陈萱魏银望着秦殊,姑嫂俩瞬间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该拉秦殊(阿殊)一起入伙干啊!

第112章 偶遇

陈萱魏银想细致请教秦殊一回织花边儿的事,秦殊就不清楚了, 秦殊对于花边儿行业的了解途径来自于以前去裁缝店做衣裳的经历以及对同学家生意的一些微末了解。三人在路边溜达一阵, 决定还是回家同魏年打听一下。

陈萱在路边叫了黄包车, 先一道送魏银回老宅, 陈萱特意叮嘱魏银,让魏银回去说那肉烧饶是自己买的, 不必提她。果然, 魏银到家把肉烧饼交给大嫂李氏, 让大嫂晚上热来给家里做宵夜, 或是第二天再烙一烙做早饭也好。魏老太太便说, “怎么还花这个钱。”

魏银道,“新鲜大葱刚下来,这烧饼正是好吃的时候。东兴楼这烧饼, 用的是正宗的山东大葱,我就买些回来给爸妈尝尝呗。”

闻言,魏老太太冷瞥陈萱一眼, 摸摸魏银的头发,欣慰中还意有所指, “我就知道, 这定是我闺女想着我。”

陈萱笑笑, 也不说话。

外头天色有些晚了,还有秦殊在一畔, 陈萱说两句话也就带着秦殊回王府仓胡同儿的宅子了。

秦殊这姑娘吧, 说她没心眼儿吧, 她在一些,譬如用徐柠做中间人派发活计的事儿还挺有心眼儿。说她有心眼儿吧,她又是个直肠子。出了魏家老宅,秦殊就说了,“你们家老太太,按理说虽有些旧派,平时瞧着也明事理,就是待儿媳妇格外刻薄。”

陈萱笑笑,“老人家嘛,都是这样的。”

秦殊好奇,“二嫂,你为什么不让阿银说是你买的肉烧饼啊?”

“谁说还不一样。”

“是不是要是说你买的,你们老太太要说不好听的话的?”

秦殊挽着陈萱的手臂呱啦呱啦的说着话,此时月亮已渐渐升起,就听蓦然一个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以后我家婆媳不合,都是你挑嗖的。”

秦殊陈萱都吓一跳,顺声望去,魏年正一身深色呢料几衣靠在胡同口儿的青砖墙上,含笑望着陈萱,身边还有个黄包车等在一畔。魏年一步上前,朝秦殊一摆手,秦殊立刻松开挽着陈萱的手臂,去坐黄包车了。魏年拉着陈萱的手,想跟媳妇坐黄包车时,就发现,车上有人了——秦殊。

魏年暗想,就这傻瓜这个眼力,还能在学校评上最受欢迎的老师,是不是学校里学生都是瞎的啊!魏年只好另去叫一辆黄包车,然后带着陈萱回家,至于秦殊,自然是附带。

陈萱还问魏年哪,“不回老宅看看老太太、老太爷么?”

魏年道,“今儿晚了,再折腾一回就得半宿才回家了。”

路上风大,俩人没再多说,不然呛一嗓子风就不好了。待到王府仓胡同儿,魏年也只付自己的车费,秦殊好在现下养成随手带钱的习惯,自己付车费后跟着俩人一道进门,秦殊因为今天说魏家老太太的坏话被魏年听到,很麻溜儿的自己回屋去了,也不敢再去聒噪陈萱。

夫妻二人回屋休息。

陈萱先打水来给魏年洗漱,魏年脱了呢料大衣,挽起袖子,问陈萱,“今天请客怎么样?”

“挺好,阿殊还帮着想了个特好的主意,以后毛衣的活儿也能派出去了。”陈萱待魏年洗好脸,立刻递上毛巾,俩人一起坐炕头儿泡脚的时候,陈萱同魏年说了给大学生派活儿的主意,魏年笑,“这倒是成。女大学生人干净,只要肯干,这些零工倒是适合她们。虽说到不了补贴家境的地步,起码平时能补贴一下伙食。”

陈萱点点头,“阿年哥,你说阿殊的脑袋是灵光啊。叫阿柠当个中人,咱们这里也省事。”

魏年随口一句,“傻瓜也有偶尔聪明一次的时候的。”

“不只是这个。”陈萱又把织花边儿的事同魏年讲了,陈萱说,“要是阿殊不说,我和阿银都不知道原来花边儿现在还多是手工织出来的,我们还以为都是机器织的哪。”

这事儿吧,魏年也不大晓得,陈萱又问,“阿年哥,你说咱们再做些花边儿的生意成不成?上次咱们从上海买回的花边儿,大些的都卖差不多了,还有些我跟阿银没舍得卖,裁衣裳还得用。要是咱们会织花边儿,以后就不用去大上海买了,就出个手工钱,也能便宜。听阿殊说,在上海,还有做这些花边儿进出口生意的洋行,咱们北京不知道有没有?”

“明儿我帮你们打听打听。”魏年给脚盆里添些热水,再给陈萱盆里添些,说,“这事儿倒没留意。到时我一并问问,看这行的利可大?”

“好。”陈萱歪头对魏年一笑,舒心畅意的感慨,“阿殊见的世面也很大,她为人且机灵,要是这花边儿生意可以,我跟阿银想拉着阿殊一起干。”

“拉她一起干?”

“是啊,这本就是阿殊出的主意。我觉着,阿殊就是以前有些笨,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在为人处事上,她挺机伶的。就是咱们店里的衣裳帽子的款式,她一直有帮着设计。算阿殊一股儿呗,她在这上头挺厉害的。”陈萱说,“花边儿这事儿,也不一定能做大。可是,我想着,能做成啥样就是啥样,但阿殊给出了主意,以后有了好处就不能忘了她。”

魏年心说,这也忒实在了。这叫什么主意啊,就随口一提,既不出工也不出力的。不过,眼下魏年也没把花边儿这样的手工活放心上,就没多说。他一个大男人,总说一个黄毛丫头的不是,显着没风度。不过,秦殊这丫头,背后还说他娘刻薄,魏年一想到就要翻白眼的。要是会做人的,都是给别人往和里劝,哪里有秦殊这种直不愣怔实话实说的。

好在,跟这种直人合伙,倒不用担心她算计你。

陈萱就是一等一的实在人了,魏银也没啥心计,这姑嫂二人找的合伙人,看一看秦殊吧,哎,真是什么人找什么人哪。

魏年帮着打听,陈萱魏银也往一些卖花边儿的铺子里问问人家货是往哪儿进的,这么一级一级的了解下来,有一些是青岛山东进的货,但也有是在天津进的货,更多的是上海进的货。

凡事就怕打听,天津离北京近的很,魏年干脆跟家里说一声,去了一趟天津。其实,魏年原是想带着陈萱一道去,可家里的洞子草莓正是入秋后第一茬的红果期,离不了陈萱。天津离北京也不远,魏年就自己带着伙计去了。

天津那里,干这一行的多是经销商,再一问,东西是从上海过来的,真正懂手工钩花边儿的手艺人基本没有。魏年想了想,根本没往山东去,直接往家里拍个电报,就带着伙计追本溯源的往上海去了。

魏年这次来上海,主要是打听花边儿的事,并不想惊动容扬。主要是,“思卿”的市场还在开拓中,生意慢慢的做上来,可要说生意有多好,一个新牌子,想在化妆品市场中杀出一条血路,并不是容易的事。

而且,魏年这次来上海,完全是为了自家私事。

说来,俩人相见也是凑巧,魏年上次来上海还是四月底五月初,彼时上海也是多雨的季节,只是这都七八月了,魏年不知道这南方秋雨也是说来就来。魏年出门没带伞,与伙计在街旁避雨,就有穿便服的助理带了两把伞过来,魏年是认识容扬身边的这位刘助理的,笑着打招呼,“可真巧,竟遇着刘助理。”

刘助理把伞递给他们,向身后示意,“容先生令我给魏先生送来的。”放下伞,刘助理就走了。

汽车的车窗始终并未落下,魏年对着后车窗颌首示意,容扬的车子在绵绵的秋雨里缓缓开走。

既遇着容扬,就不能不去容公馆拜访了。

魏年提前打过电话,买了两盒红茶上门,容扬在家,难免说些生意上的事。容扬道,“‘思卿’的品牌做的不错。”魏年谦逊一二,又说起这次来上海的事,容扬对于花边儿这种小生意只限于耳闻,还是问魏年一句,“办好了吗?”

魏年道,“女师傅比较不好请,这里的花边儿女工,多是漕河泾、七宝那一带的农妇在家里编织,请了两位女师傅一道回北京,也教一教这些编织的技术。”

容扬问魏年什么时候回北京,听魏年就事情办的差不多,连用于钩花边的棉麻细线都买了。容扬道,“正好,我也要去北京办事,你不如同我一道,也快些。”

魏年想到那飞机票的价钱就肉疼,魏年原不是个小气别扭的性子,此时却中不禁道,“机票太贵了,一张就要上千大洋,虽然容先生会给我报销,我也不好这样用钱,我坐火车回吧。”

“火车要三天三夜才能到北京。”容扬眼神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欣赏,同魏年道,“阿年,你的时间,远比一张机票要珍贵。”

魏年只得却之不恭了,想着容扬此人,虽有些个装,但对于人才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

魏年心下臭美,面儿上仍是很谦逊的应了。

就是魏年的性子,其实喜欢与容扬这样的人物结交。倒不一定要攀什么关系,而是容扬本身的许多看法对于现在的魏年会有一定的影响及引导性。像容扬对魏年说的,“对人的生活影响很大,或者能够影响很多人、服务很多人的生意,这样的生意,一定是大生意。”

魏年摇头,他是极有自知知明的,“大生意我还不敢想。”

容扬极是善解人意,“如果想赚钱,哪行最热就入哪行,因为最热的行当才有快钱,凭你的机伶才干,赚快钱是没问题的。当然,不要投资股票,许多人在那里头倾家荡产。”容扬玩笑一句。

二人除了会聊生意外,容扬还送了魏年一身培罗蒙的手工西装,与魏年道,“你来上海来的仓促,在上海,就是街上卖苦力的也会买身便宜的西装行头。你这身衣服应该是百货公司的成衣,但是还能更好。穿衣虽是小事,也不要轻忽。”连带着成套的领结、口袋巾、胸针、袖扣、皮鞋,一应俱全。

魏年虽然也是个臭美的,但明显,相较于容扬精致到一丝不苟,还是有距离的。容扬解释一句,“洋人会特别注重这些细节,如果是国人自己的聚会,不需如此,太过周全,反显异数。”

魏年终于得承认,容扬的讲究,完全讲究到了人生哲学的高度。

第113章 聪明智慧股~

魏年在中秋节前回到北京,俩女师傅魏年没打算让她们在工厂住, 毕竟工厂里都是男人, 魏年准备安排在老宅。毕竟, 老宅自从夫妻二人搬到王府仓胡同后, 空屋子就多了起来。

这趟去上海, 魏老太太都念叨了一回, “就往回打了封电报, 叫人担心, 先前去天津时可没说去上海。”

魏年笑,“这去找货的事儿,哪里说得准。原是想着天津近,应能省些事,到底上海那边是最先干这一行的。我这去了,也不能看一眼就回来,总得把事儿办好。师傅得请回来, 还有钩花边儿的钩针、钩花边儿的线,这一套也得给她们买回来。”

李氏端来茶水, 魏年忙起身接了,“大嫂你歇着吧。”

李氏笑, “我没什么忙的,刚我叫大妹去咱们铺子还有帽子铺都说一声, 一会儿太爷、弟妹、阿银也就回来了。”大妹, 王大妹。

魏年点点头, 又问家里可好。

魏老太太道, “都好。就是你不在家,你爸爸忙碌些,铺子里这些事儿,就全是你爸管着了。”

魏年想了想,“待入冬后,皮子运过来,大哥就能先回关外回来了。”

“还是人少。”魏老太太感慨,“平时瞧着挺热闹,一出差就显出来了。”又同李氏道,“一会儿大妹回来,你再跟大妹说一声,叫她去赵家走一趟,就说阿年回来了,把你大姐、大姐夫、外甥们都叫过来吃饭。”

李氏笑,“刚一并交待给大妹了。老太太,我去羊肉床子买些羊肉,大姑姐爱吃这一口。”见魏老太太没意见,李氏就去操持晚饭了,临出门李氏问,“二叔饿不饿,我先给你下碗面。”

“不饿,飞机上吃过了。”

李氏这才去忙了。

魏老太太又拉着魏年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无非就是说他这去上海的事没事先同家里商量不应该,“你也是成家的人了,以后有事多替家里想一想。我跟你爸没啥,是你媳妇,以前她无非就是每天跟着你过来瞧瞧我跟你爸,顺带脚儿的事儿。现在是见天的来,这是你一走,她心里没着落。妇道人家,担不起事儿。”

难为魏老太太能把儿媳妇过来的好意曲解成这样。

魏年纠正他娘,“我出门在外,她可不得过来多孝敬二老么。”

“你回来就好,我有儿子哪,用得着媳妇?”魏老太太将下巴一翘,心里得意的是儿子能赚钱,会跑生意。只要儿子孝顺她,媳妇敢待她不好?老人也有老人的狡猾。

魏年一笑,“这回去的仓促,多是按阿银开的单子给她补的货。有些个大件都是托运的,有些要随身带的,伙计坐火车回,我让他带着了。过几天就到家,阿萱特意给我发电报,让我给妈你买些梨膏糖回来,说这是润肺的,吃了对您身体好。”

魏老太太不领这情,“花的还不是我儿子的钱。”

魏年也是无奈了,说他娘,“妈你就是这张嘴硬。”

“放屁,这是说你妈哪。”魏老太太也笑了,悄悄传授儿子降伏儿媳妇的经验,“你这傻小子,不能光听媳妇的,你是一家之主,得叫她听你的,知道不?”

“成,那以后她再让我给妈你捎东西,我就不捎!”

魏老太太好悬没叫儿子噎死,笑着捶儿子两下,骂两句,心里别提多乐呵了。

魏年又说了俩女师傅的事儿,魏老太太咂舌,“这么千里迢迢的,俩女人就跟你奔北京来了?”

魏年点头。

魏老太太唏嘘,“这南面儿的女人胆子可真够大的,她们就不担心遇上拐子。”

“妈,从上海到北京的火车票每人就要五十块现大洋,谁会花五十现大洋拐人?”魏年道,“就是在上海,那么些往城里找活干的丫头妇人,十块大洋能雇俩人哪。咱诚心实意的买火车票,难道是拐子?”

魏老太太直念叨,“火车票要这么贵啊?”

“咱这不是为了请人来,跟人学本领么。”魏年道,“大妹现在不是住东配间儿么,把我们后院儿的屋收拾出来,让俩女师傅住吧。”

魏老太太道,“你们那三间屋我是想着,阿杰阿明都大了,现在你大哥不在家,他们跟你大嫂一屋儿没事。云姐儿得自己一屋了,到时正好让孩子们住。”后院儿这几间可真是北屋正房,魏老太太不愿给女师傅住。

魏年道,“东配间儿也不小,收拾出一间给女师傅住。我看大妹也是个勤快人,正好住一起。”

魏老太太没意见了。

母子俩说着话,陈萱魏银就回来了,陈萱见着魏年,眼睛里都是笑,她的性子总是有些害羞的,尽管是很仔细的把魏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觉着阿年哥不论神采还是模样,倒比以前更好显,衣裳也是新做的,穿在身上特显高档,陈萱就放心了,仍只是一句简单的,“阿年哥,你回来了。”摸摸魏年杯里的茶不热了,陈萱立刻就给换了新的。

魏银的话就多了,“哥,你可回来了,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魏年与她二人细说一回,魏银瞪大一双美眸,笑,“唉哟,哥你连女师傅都请回来了,看来是个弄个花边儿厂,要不就白花这一大笔钱了。”从她哥去天津,再由天津转上海,请女师傅、买线,还是他哥这些天所费的心力,都不是小数目。

魏年笑,“看来这些天你们也都打算好了啊。”

魏老太太不以为然的横插一句,“成天在一起唧咕唧咕的商量哪。”

魏年没有细问,因为魏太爷回来了,父子俩到西配间儿说的话,陈萱又给送了趟热茶,毕竟眼下快中秋了,天儿越来越冷,西配间儿用的少,更冷些。魏年大致和父亲把到上海请师傅的事说了说,魏老太爷问他,“人也请了,线也买了,这是要开厂啊?”

魏年低声道,“上海的花边儿运到咱们北京,起码多一笔运费,先试着做做,内销这里不论天津还是青岛,都是热闹地方,不愁没销路。若是洋行,趁着有容先生和秦姑娘的关系,到时再走一趟上海,别人能有销路,咱也能找到销路!”对于外出跑生意的事,魏年没有半点儿发怵。

又道,“这花边儿主要是人工,原材料开销不大,无非就是些棉线。先用这事儿趟趟道,北京城说来也是好地方,可自从皇上没了,政府又往南京去了。现在给咱们叫北平,就大不如前。这几年,还不如天津热闹,天津还有天津港哪。爸,我瞧着,做生意还是南方要比咱们北方快些。”

“这没法子啊。不过这也不急,南方有南方的生意,北方有北方的生意。前几天,关外的皮毛过来了一批,质量不错。”

“还是得大哥亲自去了,掌柜伙计更用心。”

“是啊。”魏老太爷竟发出了跟魏老太太一样的感慨,“还是咱家人少。你们兄弟两个,就这样儿了,再往下头,你大哥屋儿里有阿杰阿明,这也不算辱没祖宗,以后就看你的了。非得人多,生意才旺。”

魏年真是服了他爹,都能这么拐弯抹脚的催他生儿子。魏年道,“容先生家里就他兄弟一个,你看人家事业做的,上海滩都大大的有名。”

魏老太爷抽着旱烟,巴嗒巴嗒,老神在在,“你要有容先生的本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魏年给他爹噎个仰倒。

待吃饭时,魏年才发现,他媳妇见他虽则话少,心里真是有他。陈萱回家时就吩咐小李掌柜,去饭馆子叫了俩菜,一个是厚德福的糖醋瓦块,这是厚德福的拿手菜,鲤鱼肉厚、泥土味儿重,可人家烧的就格外的香嫩。另一个就是天福号的酱肘子,这个也是阿年哥爱吃的。因着晚上还有赵大姐夫一家人,人多,俩菜都是叫了双份儿。

魏老太太知道是陈萱叫的菜,忍不住若有所指的说了句,“全北京城瞅瞅啊,也就咱家儿媳妇自己个儿从馆子里叫菜啦。”

陈萱对于魏老太太这种刁钻早就产生抗体了,笑道,“上海人爱吃米饭,没有馒头,阿年哥肯定吃不惯,我心里很是心疼他,就擅自做主了。也是老太太、太爷宽厚,要不,我哪儿敢啊。”

魏老太太也心疼儿子,说陈萱一句,“以后还得跟我说一声。”哪儿能不跟家里老人说一声就擅自到馆子里定菜啊,这胆子也忒大了。虽说是陈萱自己花钱,也是一样的。

“是,知道了。”陈萱笑眯眯的应一句。

魏老太爷笑,“阿年回来,这是好事。来,先干一杯。”吃过酒后,待魏老太爷先夹了一筷子菜,陈萱给魏年夹了块鱼,小声提醒魏年小心鱼刺,魏年夹个焦炸丸子给陈萱,小两口甜蜜的不行。

魏年又招呼着赵大姐夫喝酒,跟大姐说了在上海给她买了真丝围巾的事,魏金笑,“成,我也享享我兄弟的福。”

吃过饭,大家又一起在老太太屋里热热闹闹的说了会儿话,天色不早,魏年才带着陈萱回的王府仓胡同儿。

夫妻俩自有许多私房话要说,陈萱听魏年说容扬也一道来了北京,已经打算明天叫小李掌柜给容扬送草莓去了。魏年则是问了问家里的事,他出差有大半个月,家里也没什么事,就是花边儿厂的事,女人们把股权分配商量好了。魏年一听这丧权辱国的条约险没炸了,问陈萱,“你们怎么想的这股权分配啊!秦家那傻丫头凭什么就占二成半的分子啊!”这些女人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这次魏年到上海去跑花边儿的事,陈萱魏银就和秦殊商量着,把秦殊拉入伙,分子是这样算的,花边儿厂的事,四人平分,也就是说,魏年陈萱魏银秦殊,一人两成半。

对于自己媳妇自己妹妹这个,魏年是没意见的,可就秦殊,出什么力了就敢拿两成半!要搁魏年,顶多给秦殊一成!

陈萱耐心的同魏年解释,“阿年哥,阿殊真的帮着想了许多主意。现在我们搬了新店,就做衣裳这块儿,就比以前高级很多。现在我们分好几种,有现成的款式料子让客人挑。要是客人有自己的款式,都是客人说着,阿银画出款式来,先给客人看,客人觉着好,再做。阿银现在除了看店,还要忙做衣裳的事,有时她忙不开,就是阿殊过来盯着。阿殊经常过来帮忙,我们出了很多新花样,也找了几个好绣娘做绣花的东西。阿殊帮着出了许多主意。不说别的,就是画款式这一样,整个北京城都没有比我们更高级的了。因为别家还都是老师傅,他们可不会画这种西洋的款式图”

“这法子的确不错。”魏年也是很中肯的。

陈萱给魏年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继续说,“花边儿这生意,我想着,这不是什么大生意。不然,若是大生意,不至于咱们北京都是从外地直接进过来卖。阿殊不是那种太计较的人。咱们做生意,赚钱当然要紧,高高兴兴的也比什么都强啊。要真算的那么精,那阿殊帮着出这许多主意,要不要给她算钱呢?”

魏年喝口水,叹,“算了,两成半就两成半吧,随你们,反正是你们的生意。”

陈萱笑眯眯的看着阿年哥,魏年问,“那这花边儿厂,你们打算一人投多少钱啊?”

“现在用的钱不多,从我们店里出就行了。”陈萱说。

魏年挑眉,把话说明白,“那丫头拿两成半,出钱时别忘了算她一份儿。”

“阿殊哪儿有钱啊,她是挣的不少,可是每个月给家里打电话写信就没多少钱了。阿殊说,她这算是以聪明智慧入股。”

听秦殊这无耻话,魏年险没吐血,闲闲道,“她把那点儿有限的聪明智慧都入咱们这花边儿厂,以后岂不更笨了。”想到秦殊打电话的事儿,魏年不禁道,“这傻丫头不会是从北京往上海打电话吧?”

“是啊,听阿殊说,一个月就只敢打一回,长途电话可贵了,都不敢多说,就这样,打一次起码要十块钱。”

“真难为她现在还能吃得起饭。”

陈萱抿嘴直笑,与魏年道,“就这么着吧,要真是把厂子做起来,光咱家这几人也忙不过来,我看,阿殊做事挺好的。到时能跟着管一摊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