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也很欣慰,闺女很向学,这点儿肯定是像自己啊。

小孩子不会说谎话,小丫头很实在的说,“主要是想像姐姐那样拿大奖状。”

把一家子逗的哈哈大笑。

有时说起闺女来,陈萱都问魏年是不是小时候也跟闺女似的,简直是家里的外交家。跟容先生通电话倒不奇怪,容扬瞧着温雅俊秀,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其实很喜欢小孩子。小丫头性子活泼,跟人很是亲呢,再加上陈萱特别愿意带着闺女出门社交,所以容扬来北京的时候都会见到小丫头,有时还会送些女孩子的小玩具给小丫头。尤其是,容扬特别会送小丫头衣料,别看小丫头人小,天生遗传的爸爸魏年的臭美基因,特别爱打扮。偏生她审美特异,就爱个花花绿绿。容扬以前送过小丫头小女孩儿穿的白纱裙,小丫头不大喜欢,容扬后来都送他什么红牡丹、红芍药、紫葡萄这种花样的绸缎料子,小丫头喜欢的不得了。

于是,特别喜欢容叔叔,认为容叔叔跟她一样有眼光。

可是跟闻夫人,真是见都没见过一面。俩人审美完全是天差地别,闻夫人也不会像容扬那样,小丫头喜欢什么就送什么。闻夫人偏爱的小孩子衣裳倒不是白纱裙,闻夫人偏爱小旗袍,或者是荷叶边儿的洋式小裙子,这两种,小丫头都不喜欢穿。后来闻夫人就不送这个了,改送些儿童读物,这个倒是比较合小丫头的心,主要是,就是不认识字,看图也很有意思。

平时小丫头还会常常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叫着爸妈、奶奶、大姑、小姑的去照相馆拍照,然后,给容叔叔和姥姥寄自己的小照片什么的,肉麻的很。

跟闻夫人这位未曾谋面的外婆,小丫头那电话打的比她妈都勤。这不,过年的电话,她妈还没打,她先打完了。

也不知小丫头都背着家里跟闻夫人说过什么,闻夫人特意打电话问陈萱,“是不是有人拉心姐儿的亲事?这事儿你们可得慎重。”

陈萱道,“就是有亲戚打听,我跟阿年哥都没应。”

“没应是对的,现在是新社会,我看心姐儿十分机伶,以后好好培养,只要心姐儿出众,什么样的出众男人没有呢?贸贸然给孩子定亲,倒委屈了孩子。”闻夫人没再多说这事儿,转而问起陈萱魏年出国留学的打算,陈萱说,“阿年哥的意思,明年就考一考。”

闻夫人道,“念书的事不要拖。你们考试后给我消息,我给你们准备船票。”

陈萱同魏年说起明年留学的事,陈萱说,“一个是老太太那里,咱们得提前跟老太太说一声。大哥大嫂毕竟在老家,要是能行,还是带老太太一起去国外住上几年,咱们就近好照顾。还有就是云姐儿这里,咱们明年出国的话,云姐儿要怎么着?”

魏年并不担心,“云姐儿自小上的就是教会小学,她英文不错,日常对话不成问题。跟大哥大嫂说一声,要是他们答应,咱们带云姐儿一起出国,如何?”这方面,魏年还是要争取妻子的意见的。

家里的经济问题不大,何况这年代,叔伯娘舅都是至亲了,像魏家这样大房有些萧条,二房代为养育子女的做法,在这个年代是常事。陈萱道,“这也好。云姐儿成绩一直很好,出国也能见见世面。”

商量好这个,陈萱问,“你和容先生说好没?咱们一走,北京这里的事要谁来接手?”

魏年道,“我和容先生都比较看好白小姐。”

想一想白小姐的才干,陈萱也得说,“白小姐接手,问题不大。”

魏年也问陈萱,“店里的事你和阿银是怎么打算的?”

陈萱道,“我和阿银商量着,看阿燕愿不愿意接手?若是阿燕愿意接手店里的生意,可以仿照咱们与容先生合伙的方式。她拿七,我和阿银拿三。”

魏年笑,“你们这条件开出来,北京城里大把人都巴不得哪。”

“话不能这样说,阿燕跟咱们干多少年了,阿燕的人品、行事,咱们都信得过。”陈萱倒是有句闲章,“阿燕如今这也出孝了,她和小李掌柜的亲事也近了吧?”

“李太太盼的望眼欲穿了都。主要是孙太太是旗人,讲究忒多,这民间守孝,从来都是一年的,就孙太太,非说要三年。”魏上摇摇头,“孙太太那人,有可怜之处,未尝有可恨之处。”

“这话怎么说?”陈萱不明白了。以前孙老爷抽大烟把家抽败了,孙太太拉扯几个孩子,可谓含辛茹苦。虽则最后还是孙燕把家给撑了起来,孙太太照顾孩子也称得上用心了。

魏年语气中颇有几分不以为然,与陈萱道,“你就是凡事总把人往那里想,这都看不出来,北京城这许多旗人,眼下又不是大清朝的时候,谁还有这种讲究?无非就是孙太太想的多,觉着孙姑娘这几年挣着钱了,又不把钱交给她,她怕孙姑娘一旦成亲就不肯再供养娘家,这才咬着三年守孝的事儿不放,就是想孙姑娘多供养家里几年。”

“不会吧?我听说旗人的确特别讲究。”

“不是什么呀,定是这样。”魏年笃定,“这寻常人家的姑娘,青春能有几年哪,孙姑娘现下二十好几了,你以为她跟阿银一样,阿银是准备留学的。就这样,咱妈还没少叨叨阿银的亲事。要是真心疼闺女的,就孙老爷那人品,守上一年就是仁至义尽。你瞧瞧孙太太这满肚子的心眼儿,没一样用到正地方的。她一家子家用才几个钱,就是再加上俩孩子念书,对孙姑娘现在也是小菜一碟。她越这样,孙姑娘越是与她离心,孙姑娘在金鱼胡同置了宅子,三进的宅子,五六千大洋总要的,说是做嫁妆用。李掌柜太太都喜的都找不着北了,现在孙姑娘孝期也出了,他们亲事也就在明年了。”

陈萱很为孙燕和小李掌柜高兴,陈萱说,“不管怎样,阿燕是个明白人,她能有今日,我真是为她高兴。”

魏年笑,“是啊,到时咱们可得送份儿大礼。”

“那是!”

第179章 衰没衰!

果然,年前在六国饭店聚餐时, 陈萱问起孙燕小李掌柜的亲事, 小李掌柜笑的见牙不见眼,孙燕也是满面喜气, 未婚夫妻二人互看一眼, 小李掌柜笑道, “年后二月的吉日, 到时还得跟东家请几日假回来办喜事。”

魏年道, “不准, 喜帖还没收到,不准假。”

大家说笑一回,白小姐道,“老齐你介时不在北京, 人不到,礼可得到。”

齐三笑,“你别说我,说的好像你在北京似的。”

聚餐后,年前魏年陈萱魏银分别同白小姐、孙燕谈了留驻北京之事,孙燕自然愿意,只是在店里利润分成上, 孙燕不同意,道, “就是两位东家出国留学, 我做个掌柜便可, 哪里能与东家七三分成,北京城都没有这样儿的,这不合规矩。何况,我能有今日,皆是两位东家提携,两位东家七,我三,也是北京城的独一份儿了。”

陈萱认真道,“话不能这样说。我们这一走,以后店里的事,都要由你做主。在国外,通信不方便。做生意,又是极机变的事。何况,现在的世道,咱们都是晓得的,虽说去年年初上海打过仗后这也消停小两年儿了,可眼下瞅一瞅,东交民巷西交民巷的房价居高不下,城里随时可见日本浪人,警察却是管都不敢管,世道不太平啊。就是这生意交给阿燕你,我跟阿银也想过了,生意呢,能做就做,倘真是世道乱了,凡事要以自身安危为先,只要咱们人在,生意什么时候都能做。不要只看一时,以后的时间长久的很。”

魏银也劝孙燕,“阿燕你就别推辞了,咱们这些年的相处,再说,现在生意可不好做。”

孙燕也是个干脆人,主要是,孙燕是陈萱魏银店里的第一批员工,就像魏银说的,相处这些年…孙燕道,“我打理店中生意问题不大,只是小李他在天津,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陈萱眼中露出笑意,“这个我跟阿年哥商议过了,你们在天津这几年,天津生意很稳当,何况,你跟小李掌柜明年就要成亲。不妨你跟小李掌柜回北京,让李二过去主持天津的生意。这些年我瞧着,李二也是个稳当性子,小李掌柜带他些日子,问题不大。”

孙燕心下一喜,“我得谢谢两位东家,现在做生意,两头儿分着是常事。就是我与他成亲晚,年纪本就大了,婆家那边儿怕是会急着我们成亲生子,他能在北京帮我,最好不过。”

说过生意,魏银问孙燕,“你这几年都是在天津,嫁妆置办的如何了?”

孙燕人逢喜事精神爽,“嫁妆原是该我娘家置办,我妈不擅外务,我这事儿,也不好都托给族里的亲戚。我们在天津时,天津也是极繁华的地方,我顺手置了些东西。我寻思着,这些个家用的东西,只要不太次也就行了,反正东西一用便旧,也不值钱了。倒不若置一处宅院,体面不说,以后也可传给后人,我在金鱼胡同儿置了处宅子。”

魏银直说,“有这处宅子,北京城里十有八九的闺秀都不如你。”

孙燕笑,“二东家别打趣我了,也是这些年存下的钱,要搁前些年,置地倒比置房好,置地年年有出息,可自从世道乱了,还是房产稳当一点儿。”

孙燕和陈萱魏银商量的,虽说明年要接手店里的生意,不过开年后天津那里得去整理整理,好预备着李二过去接手。

这自是应当。

倒是魏年想让白小姐接掌北京化妆品厂的事被白小姐拒绝了,白小姐自称更喜欢上海,白小姐倒是推荐了齐三,白小姐同魏年道,“赶紧把齐三调回北京,我自己好在上海独掌大权。”

魏年好笑,“你现在不是独掌大权。”

白小姐摆摆手,“太烦了,成天嘀嘀咕咕,管天管地。他是个正经人,我对他无意,倒不如早点儿分开,不然他想多了,倒是白做了几年同事。”

魏年颇是八婆地说,“这年头,像齐三这样品貌端正的正经人也不好找。错过这个,可能就没下一个了。”

“行了行了,我看你家小丫头那爱管事儿的样儿,就是像你。”白小姐精致的脸上看不出喜恶,“我还是在上海,让齐三来北京吧。”

既然白小姐坚持,魏年再与齐三谈过,齐三沉默片刻方道,“既是她的意思,就这么办吧。”

魏年问齐三,“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齐三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并不隐瞒,“无非是我心仪她,她无意我。”

魏年给齐三出主意,“老话儿说的好,烈女怕郎缠。白小姐心性十分聪明,让她看到你的真心,她也不是无知无觉的人。”

齐三叹道,“她不是无知无觉,她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魏年看齐三堂堂大男人,竟为男女之事愁的长吁短叹,可见对白小姐十分深情。魏年跟齐三打听,“是不是她在上海有喜欢的人了?”

齐三摇头,十分笃定,“没有。”

魏年只得宽慰又鼓励了齐三一番,倒是楚太太听说家里堂弟要来北京升任总经理,不论是薪水还是职位都上升了不只一个台阶,心下十分欢喜,借着过年给魏家送了份儿很尽心的年礼,认为堂弟能有今日,多赖魏先生魏太太提携。

楚教授知他夫妻二人明年就要去考国外大学,笑道,“他们夫妻当真是信心百倍。”这还没考哪,先把接替位子的人找好了,可见夫妻二人对考取国外大学之事是有十足信心的。

楚太太道,“我看你当年考国外学堂也不难。”

楚教授点头,“的确不难。”

这个新年无形之中就带上了一些分别的气息,夫妻二人准备出国留学的事,是年后同魏老太太说的。魏老太太并没反对,就是有一事同魏年说,“前年你爸爸去了,原我想着,我怕也没几年了,你爸爸的棺木就没送回老家。如今,你大哥回老家了,咱们再一走,你大姐虽在北京,可没有让闺女照顾爸爸棺木的理。这走前,还是送你爸爸回老家安葬吧,我也想再去瞧瞧你大哥他们。这不争气的东西,抽那败家破业的玩意儿,把家业都抽没了!活该他回老家种地!”

魏老太太骂一回长子,把心底的这些个牵挂都跟小儿子说了。魏年显然也早就考虑过此事,“妈你说的是,我也正想这事儿。这样,过几天我去庙里选个吉日,先送我爸爸回乡,咱们也去瞧瞧大哥。”

魏老太太叹口气,“这也不急,你先安排别个事,再说这事儿。”

老娘突然间如此明理,魏年还真有些不适应。

魏金知道这事儿后反是不怎么乐意弟弟一家去国外念书,魏金的话,“念书在哪儿不能念啊!咱大北京就没好大学了!那北大清华燕京辅仁,都是好大学!干嘛非得万里迢迢的去国外读啊!国外的书有那么好么?!”

魏老太太瞧着王大妹给小丫头的蒸鸡蛋碗里滴香油,直念叨,“滴两滴就成了,主要是有这么个味儿。香油多了也不好吃。”

小丫头踩着小板凳指挥,“大妹姑,再给我滴两滴秋油。”看秋油滴好,她还要去端碗,王大妹连忙端了,说,“心姐儿,你还小哪,这碗烫,我给你端出去就成了。”

小丫头便跑过去拿自己专属的小勺子,出去客厅吃蒸蛋。她吃东西爱让人,先让过奶奶、大奶、大妹姑后,自己才搅着蒸蛋调好味儿,巴嗒巴嗒香喷喷的吃了起来。

魏金瞧着小丫头就难受,“我倒不是舍不得阿年他们,我就是舍不得娘你和我的小丫头。”

“你就别嘟囔了,你爸爸生前跟我说过这事儿,说阿年是个志向远大的,要是以后阿年出国念书,不让我拦他,让我跟着阿年一起出去。”魏老太太给闺女叨叨的,把秘密都说出来了。

“妈,你也要去啊!”

“我当然得去了!”魏老太太理所当然道,“那老远的地方,阿年跟他媳妇一去就是到学堂成天坐着念书的,小丫头谁管?云姐儿谁管?没我成吗?”

“妈,到那国外地界儿,可是得说洋话的?你会说洋话?”

魏老太太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树挪死,人挪活!你爸让我跟着阿年他们过日子的。”老太太这辈子,就一个信念,那就是,凡事听老爷子的交待!

魏金稀奇,“我爸生前连这个都料到了?”

“你爸啥不知道啊!”魏老太太提起老头子是既自豪又心酸,抹抹眼角,“就是命短。好人不长命。你爸那么明白的人,偏生短命,我这没用的老婆子,偏就不死,你说说,哪儿讲理去啊。”

“唉哟,妈,您可别这么想,这寿数都是阎王爷定的。哎,我原不想阿年他们出去,他们这一走,得好几年才能回来哪。”弟弟一走,她在北京可就没靠山了,魏金一向挺关心娘家事,问她娘,“妈,你跟着阿年他们出国,那云姐儿呢,也跟一起到国外念书么?”

“嗯,阿年说带云姐儿一起出去,也长长见识。”

魏金想一想,又改了主意,点头,“虽说舍不得,现下阿年他们出去闯荡闯荡也不错,阿丰阿裕大了,要是这块材料,将来也像阿年似的,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我听说,那国外回来的洋学生,特别吃香!哎,阿年他媳妇还读什么书啊,要我说,这最要紧的就是先给阿年生个儿子,小丫头过年都五岁了,她这肚子还没动静儿哪。”

“这不用你操心,我给你二弟妹算过了,她就是这样的慢性子。你看,跟阿年成亲三年,才有小丫头。慢性子人就这样,生孩子也得隔几年再生的,不像有些人,三五年就把三五个孩子生完了,你二弟妹是个慢性子,她得慢慢生。”魏老太太煞有介事。

魏金见她娘都给陈萱算过了,也就不再说啥了,魏金道,“那草莓园的事儿,还得阿年给我引荐一下六国饭店经理,以后他不在,就得我来了。”

魏老太太道,“让阿年交待给姑爷就是。”她老人家一向认为这跑生意是男人的事。

“您姑爷您还不知道啊,就他那软性儿,我连种草莓的事儿都不敢教给他,不然还不得给人骗个精光啊!”魏金的小细眼微眯,流转间只露一道精光,自己个儿寻思一回,陪老娘呆了一日,有小丫头童言童语的解忧,魏金一直等到傍晚陈萱魏年魏银回家,单独跟魏年说了会儿话,才高高兴兴的回王府仓胡同儿的家里去了。

夫妻俩晚上说私房话时,魏年都说,“别说,大姐以前除了抠儿,死占便宜,也没啥心眼儿,如今倒是心眼儿不少了。”

陈萱笑问,“大姑姐都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让我为她引荐六国饭店的经理,还有大洋兑金子在哪儿兑去。让咱们走之前跟老赵家那一伙子吃顿饭,震慑一下他们。”魏年笑,“大姐有这个心眼儿,我就不担心了。”

魏年还有事与陈萱商量,“我跟妈商量着,留学之前扶陵回乡,把爸爸安葬了。”

“这是应当的。”陈萱思维十分清晰,“还得先给大哥大嫂写封信,请大哥大嫂在老家找个风水先生,点个好穴。还有云姐儿的事,也得跟大哥大嫂说一声。”

“这事不急,放到最后再做也不迟。”

陈萱有些不解,扶陵回乡可是大事。要陈萱说,这当是第一要紧之事。

魏年浓眉微蹙,与陈萱道,“有件事,我一直拿不定主意。”

“什么事?”

魏年叹口气,“大哥那里,我每每想到他抽大烟的事就十分不喜,可近来又总想到小时候,爸妈过日子节俭,平时也没什么零用钱。那时候,妈给大哥什么好吃的,大哥从来不会先动,都是等我一起吃。大哥比我年长十岁,他早早的去店里学做生意,那会儿,每月发了工钱,他都会给我买天福号烧饼裹肘子肉。”

如魏年这般血稍有些冷的人忆及兄弟旧事,亦不禁动情。魏年收回思绪,握住妻子的手,道,“王大舅给我来信,说大哥的烟瘾戒的差不离了。我想着再看看,要是大哥能一股作气把烟瘾戒了,这个时候,做兄弟的,咱们得拉大哥一把。要是大哥愿意,北京的两处老铺,我还想给大哥经营。可话又说回来,这是爸爸一辈子攒下的基业,我听说很多戒烟之人,一时戒了,反复再抽也是有的。若是回了北京,他再抽上大烟,我岂不是把爸爸一辈子的心血都送大烟馆去了。而且,也害了大哥,倒不如让他消消停停在乡下过日子的好,起码乡下没大烟。”

陈萱想了想,很客观的说,“眼下这离大哥大嫂回乡不过俩多月,咱们也不是立时就要走,等等看大哥的情况。再有,王府井的铺子,原是从大哥大嫂手里盘下来的,我不管。东单的铺子,是咱们这房的产业,如果要我说,东单铺子与其给大哥经营,不如让大嫂经营,就是花边儿厂,我跟阿银商量也是想让大嫂代为经营的。”

“大嫂?”

“对。”陈萱正色道,“这做生意,没有不出错的,就是我们店的账目,也出过好几回的错。可这几年大嫂管着花边儿厂,一丝错漏都无。大嫂是个能做事的人。”

魏年想想他大嫂带他大哥回乡戒烟的事,当下一声感慨,“阴盛阳衰啊阴盛阳衰!”

陈萱好笑看他,“你衰了?”

魏年大受刺激,那些感慨早不知抛哪儿去了,扑向陈萱,把人压在身下,“来,让你试试我衰没衰!”

第180章 恭喜你,魏太太!

陈萱觉着, 阿年哥也这个年纪了, 竟一点儿不稳重。

真是的, 哪儿像个做爹的人哪。

第二天一早起床, 陈萱脸色臭臭的, 魏年则是神清气爽, 十分体贴的对陈萱说,“要是困, 吃过饭睡会儿,反正过年也没什么事。”

陈萱瞪他一眼,魏年就更高兴了。

其实过年一点儿不轻闲, 各种走亲戚招朋待友,尤其像魏年陈萱魏银现下都是颇有交际的人,家里还办了两场宴会。打初二就回娘家的魏金很是跟着张罗了一回, 尤其今年回娘家,魏年是坐着小汽车接大姐一家的, 魏金倍觉风光。魏金早便嫁了,像嫁这么多年的闺女,初二自己回娘家就成,魏金为了表示自己在娘家的地位,每年都是逼着弟弟们去接她。先前魏年十七八那会儿,跟魏金极不对付, 最烦到赵家接这个大姐,如今年长几岁,与许多人情世故渐渐看开, 反是乐意给魏金作脸。

魏金也愿意回娘家,平日里也是每天来娘家报到。

如今魏年陈萱魏银张罗宴会,魏金真是大开眼界,魏家的交际广而杂,有旧时的贫贱之交,有经商时的生意来往,还有陈萱魏年魏银后来交际的一些文化圈社交界的人,所以,不同的宴会就要针对不同的人群。

跟着张罗好几场宴会的魏金,私下都跟丈夫说,“阿年是今非昔比了啊。”

赵姐夫也说,“阿年真是能干。”

“那是,就不看是谁弟弟!”兄弟有出息,魏金是极自豪的。魏金同丈夫说,“外甥像舅,咱们丰哥儿裕哥儿就是像阿年。”强行给儿子贴了回金后,魏金继续道,“得给丰哥儿裕哥儿一人做身西装,请咱家旧家时的饭局还好,他俩穿长袍马褂合适。你看后来阿年请来的那些人,都是文质彬彬穿西装的,他俩现在的衣裳,除了长袍马褂就是校服,这都放假了,也不能总穿校服。”

赵姐夫想了想,“是这个理,做吧。我就不用了,我有衣裳。”

魏金跟丈夫商量,“那就你下个月发了工钱,咱们一家子去裁缝店,给他们一人做一身。”

赵姐夫没意见。

赵姐夫问妻子,“阿年他们真要去国外留学啊?”

“那还能有假?”魏金说,“眼下也不急,得五六月份先考试,考过了,还得办出国手续,怎么着也得下半年去了。”

赵姐夫虽一向面团儿,人情世故也是通的,再加上跟岳家一向关系好,同妻子道,“我听说,这出国留学,一出去就得好几年。咱们可得备些东西,给岳母阿年他们。”

“我也再寻思哪,得给妈和小丫头做几身衣裳。妈的衣裳倒好说,就是小丫头,一年一年的长个子,蹿的快,得多留出些富余来。我听说出国要坐大船,路上就得走一个月,这可得带足干粮。”魏金跟丈夫商量着,赵姐夫道,“做衣裳的话,料子你跟我到咱们铺子里挑几样。别个东西,你列出单子来,家里没有的,我去外头买。”

夫妻俩商量一回,魏金还接了个新差使,是个喜差,李掌柜太太打年前就操持长子的亲事,吉日定在二月,李掌柜太太正月里就开始送喜帖。这一回,是请魏金做全福人,跟着去接新娘子。

按理,全福人都要父母公婆俱在,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的妇人,不过,民间也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家里有儿子,日子过得好的就成。在李太太看来,魏金日子就过的不错,听说魏大姑奶奶近来草莓生意顺风顺水的,别提多火爆了。

魏金也爱搀和这些事,还去李家帮了两天忙,帮着准备亲事,说李太太,“您这眼光,真是没的说。我早听说了,阿燕在金鱼胡同儿置了三进大宅做嫁妆,唉哟,等以后我们丰哥儿裕哥儿到了年纪说亲事,嫂子您可得传授我些个挑媳妇的眼光。”

李太太笑成一朵花儿,直说,“这也没什么诀窍,无非就是小两口儿彼此瞧着合适。”请魏金看给儿子媳妇收拾的新屋子,新家俱已是摆上了,都扎着大红绸花,魏金说,“这就送过来了?”

“年前在木料行挑的料子,请了个老手艺师傅。大姑奶奶也知道,我们亲家母是个柔弱人,平时还要照顾俩孩子。我们媳妇是托给族里的一位七叔帮着看的,他们都在天津,去天津前说好的,直接送过来,让我瞧着安置。我请了亲家七叔七婶、还有亲家小舅爷一块儿过来瞧着安置的。”李太太说着就眉飞色舞的,与魏金道,“还有桩喜事,我们家老二跟赵姑娘的事,跟赵亲家商量好了,等老大和阿燕的喜事办了,就给俩孩子定亲。”

魏金打趣李太太,“你这给阿萱阿银的媒人钱可不能少啊,得出双份儿!”

李太太直道,“少不得少不得,我已经请过二奶奶和二姑奶奶了,要不是她们,我家这俩小子哪儿来得这好姻缘。”接着又把赵姑娘夸了一回,无非就是能干、会过日子。

魏金奉承李太太两句,“主要是你家小子也是正经本分人,您把小子教养的好,不怪有这样的好姻缘好亲事。”

李太太笑出嘎嘎声。

孙燕这亲事,魏家人全体都参加了,不在北京的白小姐也托人送了份儿厚礼,办的相当热闹喜庆。俩人办的是新式婚礼,没坐轿子,小李掌柜租了两辆小汽车接新娘子。李家摆了三日席,头一天招待帮忙的邻居亲戚,第二天是正日子,客人们都来了,第三天招待孙燕娘家的亲戚。

那天参加婚宴回来,都一并到了魏年这里。王大妹端来温水,魏金把小丫头的奶黄色的小杯子递给她,自己端了一杯,一口气灌下半杯,说,“阿燕这亲事,办的真体面。”

魏老太太道,“阿燕这也算苦尽甘来了。”

魏金将嘴一撇,“什么苦尽甘来啊,您没见我们去接阿燕,她那个娘哭哭啼啼的,好不晦气。还是阿燕的弟妹劝着,她才好了些。”

魏老太太很是理解孙太太,说闺女,“你自己个儿没闺女你才这么说哪,当年你出嫁,把你送出门,我得流了一碗的泪。”

魏年插一句,“不止一碗,起码一盆。”逗的魏老太太也笑了。

魏金啧啧两声,“妈你是我出嫁后才哭的吧,您没见孙太太,我们一去,她就在哭哪。唉哟,神人劝不住啊。亏得有她们族里的七叔七婶子帮着里外里的照应,不然你说,我们这去接新媳妇的,难不成还得劝亲家太太?没见过这样儿的,大喜的日子,阿燕都二十好几了,再不出嫁,得老家里。这要搁咱家,阿银要是跟下能嫁出去,妈你还不得高兴懵了呀。”

魏银不服,“这怎么转到我头上了!”

“你比阿燕还大两岁哪,你可抓紧吧。北京城里这么些人家你都相不中,到国外,遍地洋鬼子,你可别找个洋鬼子啊!”

魏银给大姐气的直翻白眼,还有小丫头是大姑一伙儿的,跟大姑说,“大姑你放心吧,有我跟奶奶给小姑看着哪!”

魏金抱着小丫头亲一口,很是得意的说,“真是大姑的好闺女!”

魏银说,“心姐儿,别学你大姑那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套。”

小丫头有些懵,问魏银,“小姑,我只有你和大姑俩姑,没有姨!也没有七个姑八个姨!”

孙燕小李掌柜的喜事过了,陈萱魏年魏银一面交接着手里的事,一面准备着国外留学的入学考试。现在有公费留学,就是不大好考,而且专业上有所限制。不过,魏家三人已经做好准备,考不上公费,私费也要出国念书。不然,前些年那么努力拼命的赚钱是为什么呀。

结果,试还没考,陈萱诊出身孕。

因为有上次怀小丫头时的经验,陈萱自己就有所察觉,与魏年说了,魏年喜的了不得,立刻就要请大夫家来。陈萱说,“这急什么,我就是觉着像。明天咱们去同仁堂请大夫诊一诊就知道了,不用把大夫请家来这样麻烦。”

魏年哪里忍得住,立刻下楼就跟他娘说了,魏老太太小脚上楼不便宜,都扶着楼梯摇摇摆摆的上楼来,问陈萱好几样事儿,问过之后魏老太太就断定,“必是有了!”

第二天去同仁堂诊一诊,果然是有了。

陈萱就怀着孕进的考场,魏金得知此事,都跟她娘说,“唉哟,二弟妹真是泼辣,这都有身子了,还考什么试啊!考试可费脑子了!”

“乡下丫头,身子壮实。”魏老太太瞧着灶上炖的鸡汤,见汤水滚了,就让大妹把鸡汤挪到炉子上去,慢慢煨着,到陈萱从考场回来就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