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妩娘却因为有了身孕,身子极容易疲累,很快就睡实了。

杜先诚侧过头,看着方妩娘绝美的睡颜,再想一想跟自己妻子眉眼如出一辙的女儿杜恒霜,一颗心就跟悬在半空中一样。

“不行。一定不能让我女儿长大了,受这些臭小子的气。嗯,明天应该去找钱伯,让他教霜儿拳脚功夫,这样就不怕有人欺侮她了。”杜先诚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条好计策,于是愉快地睡着了。

杜先诚晚上走了困,第二天醒得比方妩娘晚一些。

等他披衣起身的时候,方妩娘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鬓了。

“我昨儿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个好主意,我打算让霜儿拜钱伯为师,跟着他学些拳脚功夫”杜先诚笑吟吟地道坐到方妩娘身边,以手撑着头,歪在梳妆台旁边看着她。

方妩娘描眉的手顿了顿,回头斜睨了杜先诚一眼,晶亮的瞳仁看得杜先诚心头一颤。

“你又胡闹了。姑娘家,学什么打打杀杀的。如今天下太平,你又有铺子,有官身,咱们家的女儿,哪里需要跟那些走江湖卖艺打把式的姑娘家一样学那些个拳脚功夫?把手练粗了怎么办?”方妩娘将身子一扭,很是不赞同杜先诚的提议。

杜先诚没料到方妩娘居然反对他的提议,忙道:“我是担心以后霜儿被人欺侮,不能自保。”

方妩娘忍不住笑了起来,玉管一样的青葱玉指伸出来,往杜先诚的额头点了一点,“你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员外郎,你的女儿,就算不和龙姐姐说的一样,要做大家闺秀,至少也得像个女儿家的样子吧?学了那些拳脚功夫,以后动不动就跟夫君动手,你是真的为她好呢?还是害她呢?”

一席话说得杜先诚又踌躇起来,“那怎么办啊?一想到龙秋叶的事,我真是担心得觉都睡不好。”

方妩娘将炭笔放回自己的妆奁匣子,拿出唇脂往唇上点了点,再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才阖上镜匣,回身对杜先诚道:“你哪里不好比,偏偏要把我们女儿和龙秋叶那个不检点的女人比,不是自讨没趣吗?你说,我们教养的孩儿,可会和龙秋叶一样眼皮子浅?”说完,方妩娘又想起龙香叶,笑着道:“真是奇怪。龙姐姐和她妹妹龙秋叶,是一个爹妈生的,可是就像是不相干的两个人。龙姐姐虽然有些迂腐,但是气度在那里摆着,真不像是龙秀才家出来的庶女。龙秋叶才是龙家那种人家养得出来的庶女。”

龙秀才家本来也算是小康人家,但是架不住龙秀才好色,因为原配正室生不出儿子,纳了好几房妾室,只有龙香叶和龙秋叶的生母才生了儿子出来承继香火。

这样的人家,家境当然不甚宽裕。

“龙姐姐跟我说过,女儿要富养,儿子要穷养,才能有大出息。我听着,再想想龙秋叶的遭遇,觉得还是挺有道理的。我们富养出来的女儿,以后必定不会被一些臭小子的蝇头小利勾引,做出那等不靠谱的事儿。再说女儿富养,气度必定不比大家闺秀差。所以啊,我特意托我大姐,帮霜儿寻了这个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养娘,许了她一年一千两银子的供奉。”方妩娘神秘兮兮地道。

杜先诚听了差点跳起来,“一千两银子一年?难道她是皇后娘娘家出来的养娘?你可知道,我铺子里的大掌柜,一年的分红,也不过一千两银子!”

方妩娘拊掌大笑,“不是皇后娘娘家的,是太后娘娘家出来的!”

“什么?!”杜先诚大奇,“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妩娘就细细跟他解释,“这个养娘对外说姓欧,大家都叫她欧妈妈,其实她是复姓欧阳,据说是欧阳家的家生子,祖上给欧阳家立了大功,所以赐姓欧阳。她死了男人,不想再嫁,便放风出来,说想给富人家的小娘子做养娘。我姐姐正好知道我在给霜儿寻养娘,就跟我说了一次,说因为她要价太高,一般人家都请不起,请得起的,又是大贵之家,人家都有家生子,所以她就上不上,下不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

杜先诚恍然大悟,“如果她真是欧阳家出来的,这个价钱一点都不贵。”

欧阳家,可是真正的豪门世家,是关陇豪族之一,而且是有名的皇后世家。

前朝的时候,欧阳家就出了不少皇后。如今大周朝,第一任皇后,也是现在的第一任太后欧阳氏,也是欧阳家出身。她的嫡亲弟弟的女儿,便是嫁给齐国公齐伯世做原配正室的欧阳紫。皇宫里面,德祯帝借礼聘贵女入宫为妃的机会,又将两个欧阳家的嫡女纳入宫中,封为淑妃和贵妃。

这样人家出来的养娘,实在是拿着银子都没处找。

若不是欧妈妈一直隐姓埋名,也不会让杜家冷手执个热煎堆。

“这样就好!原来你早有安排!”杜先诚很是开心,立时就命人将欧妈妈叫过来说话。

欧妈妈抱着穿戴一新的杜恒霜一起过来,给杜先诚和方妩娘行礼。

杜先诚看见自己玉雪可爱的女儿端着小胖手给自己行福礼,心疼得嘴都歪了,连忙从地上抱起她,一连声地问她:“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冷不冷?饿不饿?吃了早饭没有?”

杜恒霜的声音清脆中带着童音,“不早了,欧妈妈说,以后都要早起。不冷,欧妈妈给穿了狐皮小袄,还有裙子。刚刚吃过早饭。爹娘吃过了没有?”

条理清晰,回答得有条不紊。

杜先诚连连夸赞,“我闺女真聪慧。才两岁半,就比很多大人说话都有条理。来,爹给你张银票。”说着,便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看也不看,就塞到杜恒霜手里。

欧妈妈咳嗽一声,屈膝行礼道:“老爷,老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欧妈妈是重金礼聘的养娘,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因此不以奴婢自称。

若是别的人这么说,杜先诚肯定翻个白眼,不耐烦的回答,“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就不要讲。——等想明白了再说话。”

可是对待欧妈妈,他丝毫不敢懈怠,忙带着些恭敬,沉声道:“欧妈妈请讲。”

欧妈妈对杜先诚的态度很是满意,上前一步,把那银票从杜恒霜手里拿出来,放回到杜先诚手里,“这第一件事,就是老身想对老爷说的,以后别对大小姐提这些钱银之事。——大家闺秀,就算知道钱银的重要性,也没有一天到晚放在嘴里,拎在手上,搁在心里的。眼皮子里只看得见银子,心眼子里只知道算计银子,就落了下乘。别说豪门大家的姑娘,就算一般的书香世家,也不会这样教养女儿。除非那家子穷的要卖女儿,才会缁铢毕较。”

第23章 炫富

方妩娘一听欧养娘的话,脸色就变了变,出口的话都带了些颤音,“银子有什么不好的?我最烦有些人口是心非,明明心里眼里都是银子,却装出一副清高样儿,其实恨不得把别人家的银子都抢过来。就说那个书香世家龙家,不仅把女儿嫁给商户,还怂恿第二个女儿过来偷商户姐夫。还不都是缺银子惹的祸?!”

欧养娘知道杜家的主母方妩娘是小户千金出身,虽然在家里娇生惯养,父母疼爱,但是小门小户,着紧银钱,也是常有的事儿。她既然敢说出这番话,就不怕得罪主母。

欧养娘好脾气地笑了笑,对方妩娘摇摇头,“龙家不过是龙老爷有个秀才功名,说他们家是书香世家,不知道是辱没了‘书香’二字,还是辱没了‘世家’二字。”

方妩娘本来紧绷着脸,有些不高兴,现在听欧养娘这样评价龙家,反而噗哧一声笑了,自嘲道:“欧养娘原来也有张利嘴,可是骂人不带脏字,比我强多了。”

欧养娘跟着道:“夫人莫急,我不是说银子不好,而是对待银子的态度,要拿得起,放得下。再说,夫人现在已经不是小门小户了。老爷的官职虽然不算很大,但是在京城也算是有份位的人,再加上老爷这一份家私,就连宰相也不一定比得上的。这样的家业,难道夫人还想让您的大小姐,和一般小门小户的姑娘一样,在缁铢毕较中长大?”

方妩娘的神色变了变,倒是没有出言反驳,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杜先诚微微一笑,伸手握了握方妩娘的手,暗示她稍安勿躁。

欧养娘察言观色,知道这主人夫妇俩是被自己说服了,便大着胆子又道:“若是夫人真的是这样想的,为何又要花大价钱,寻我来给大小姐做养娘呢?我知道,我要的这份酬劳,就算在大户人家,也可以请十个上等的养娘。但是我要的出这个价,自然就能让您得到更好的回报。我真正是从哪一家出来的,想必您和老爷都打探清楚了。——我只有一句话,把大小姐交给我,十年之后,您家的大小姐,一定比得上那些皇后世家出身的小娘子的教养!”

欧养娘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让杜先诚和方妩娘都放下芥蒂,诚心诚意地对欧养娘谢道:“如此,我们夫妇就将小女托付给欧养娘了。”

欧养娘还了半礼,笑着将杜恒霜抱过来,道:“夫人、老爷言重了。爹娘的作用,是没有人能替代的。两位也不要因为有了养娘,就忽略大小姐。她需要有养娘教养,可是更需要有爹娘疼爱。我活到今年,也有四十岁了,大小姐将会是我最后一个亲手带的孩子,我还指望她给我养老送终呢!——两位尽管放心!”

这样说,是打着将杜恒霜带到成年,然后跟她嫁到婆家去,跟着她一辈子的意思。

杜先诚和方妩娘大喜,索性一起起身,连声道:“欧养娘如果真的这样想,我们夫妇求之不得,就先代我们霜儿谢过欧养娘大恩了!”

欧养娘爽朗地笑着还礼,“我来府上时日不长,但是跟两位,特别是跟霜儿,十分投缘,如蒙不弃,等大小姐出嫁那日,我就签了卖身契,一辈子跟着大小姐了!”

杜先诚和方妩娘真正放下心来,待欧养娘更是不同一般的仆妇。

杜先诚家里父母都不在了,方妩娘的娘家父母虽然健在,但是她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不好经常回娘家,倒是跟欧养娘相处得极为融洽。虽然没有把她当婆母一样那般敬重,但也是当成隔房的长辈一样敬重。

加上方妩娘最近又怀孕了,她又娇气,经常犯困,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欧养娘也协助方妩娘的大丫鬟翠心和翠琴管着内院里的杂事,倒也井井有条。

到了腊八这一天,欧养娘早早地起身,将杜恒霜也叫了起来,给她穿戴好了,带着她去小厨房,将前几天让她拣出来的豆子放到炖瓮里,然后命厨娘给添上水,就算作是杜恒霜亲手做的腊八粥。

杜恒霜才两岁半多一点,正是好奇贪玩的年纪,在小厨房拣豆子撒得到处都是,她的奶妈直叹气,欧养娘却不在意,还劝奶妈,说这样才好,小孩子的时候,就是要让她觉得自由自在,才能养成开朗大方的好性子。若是从小拘束了她,虽然是听话了,好管束了,大人省心了,可是性子会变得孤僻胆小,实在是得不偿失。

“欧养娘真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家生子,说什么都一套一套的。”奶妈笑嘻嘻地道,声音里却很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欧养娘知道这个奶妈过了年就要走了,也不跟她一般见识,招手对杜恒霜道:“霜儿,咱们回去给爹娘请安去。”

杜恒霜欢呼一声,像颗小豆子一样冲过来,拖着欧养娘就往小厨房外走。

来到杜先诚和方妩娘住的上房,欧养娘有意放重了脚步,在院子里大声跟院子里的仆妇丫鬟说话。

翠心从里屋出来,亲手撂了冬日里用的麂皮撒花帘子,笑着道:“大小姐、欧养娘,老爷和夫人让两位进去呢,外面天冷,莫要冻着了。”

“劳烦翠心姑娘了。”欧养娘笑着点点头,牵着杜恒霜的小手,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爹、娘!”杜恒霜一进屋子,就甩脱了欧养娘的手,往杜先诚那边扑过去。

杜先诚弯下腰,抱起杜恒霜,举起来在空中兜了两个圈儿,逗得杜恒霜咯咯地笑。

这是每日清晨必备的“每日一举”,父女俩半年来乐此不疲,杜家上上下下都习惯了。

“欧养娘,今日我要带霜儿去我姐姐家坐席,我娘家的腊八粥,就劳烦欧养娘安排人手送过去吧。”方妩娘说着话,一边将一支八宝团簪插在了发髻之上。

另一个大丫鬟翠琴捧着一面镜子,在她身后站着。

欧养娘应了,和翠琴一起送了方妩娘、杜恒霜出门。

方妩娘的姐姐方丽娘比她大五岁,生得也甚是美貌,早年嫁给了京兆尹府上一个小小的属官,今日是他们家的大儿子订亲的日子。

方妩娘是给姐姐撑门面去的。方妩娘的夫婿虽然不是大官,但也是响当当的“东萧西杜”里面的“西杜”,纵横长安城的两大盐商之一,而且有御赐员外郎的官身,再加上她出手豪阔,进门就放下一套内造的赤金镶玉首饰头面,给外甥的聘礼添彩,将在场女家的亲戚看得眼睛都直了。

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而大周现在最流行的,就是金镶玉的首饰,有道是“有钱难买金镶玉”,更何况是内造的首饰,那不仅要银子,还要手眼通天才能弄得到的。

其实方妩娘是借花献佛。这一套赤金镶玉的内造首饰头面,是齐国公家的国公夫人欧阳紫赏给她和龙香叶一人一套,当是给她们夫君多年来对齐国公府贡献不断的奖励。

方丽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见妹妹给她挣脸,喜得抱住杜恒霜,在她小脸上连亲好几口,悄悄拉了方妩娘的袖子,嘱咐她道:“等散席了,别急着走,咱们姐妹好久不见了,有好多话要说呢。”

方妩娘点点头,带着杜恒霜去坐席。

杜恒霜坐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被丫鬟抱下来,出去寻表哥表姐玩去了。

席上的人以方妩娘为尊,纷纷过来敬酒。

方妩娘的丫鬟翠琴忙过来挡酒,因还不到三个月,不能对外说怀孕了,只说方妩娘身上不爽快,看了大夫,说不能饮酒,大家方才罢了,一边吃喝,一边说些闲话。

这些人都沾亲带故,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萧家和龙家的一段风流韵事。

“姐夫爬上小姨子的床,事后却不认帐,只给了一万两银子就打发了。”一个人状似可惜,实则心喜地敲着碟子,跟说书一样。

这不是说的龙秋叶和萧瑞生那档子事吗?怎么还是扯到萧祥生身上去了?

方妩娘心里一跳,忙道:“明明不是这样的,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对方没有指名道姓,她也不好说得很详细,只得含糊其词。

那人笑道:“杜夫人,这件事,咱们都心知肚明。虽然都说不是姐夫做的,是姐夫的亲弟弟做的,可是大家都知道,这弟弟还没有成亲,若是真的是弟弟做的,这亲弟弟娶小姨子,不是美事一桩吗?又何必给一万两银子呢?——你们说,有没有这个理儿?就算是八抬大轿娶回去,也不用一万两银子啊!一千两银子都顶天了。我可是知道,那姐夫娶姐姐的时候,也不过是五千两银子的聘礼!可是发嫁小姨子,却给一万两!白花花的一万两啊,你们长这么大,见过这么多的银子没有?还说这其中没有阿臜事,骗鬼都不信啊!”

方妩娘当时在场,知道得一清二楚,见这人有意颠倒黑白,将屎盆子往萧祥生身上扣,方妩娘气得柳眉倒竖,将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厉声道:“都是亲戚,给一万两银子就戳了你的眼睛?就是其中有阿臜事了?”

说着就对方丽娘的大儿子阿博招手,将他叫过来,“阿博,小姨现在就给你一万两银子娶媳妇,看看还有没有人拿一万两银子说事儿!对你来说,你挣两辈子都挣不到一万两银子,可是对我们这样的人家,一万两银子不过是我一个月的私房钱而已!”

第24章 救场

方妩娘生平最爱银票。杜先诚以前喜欢拿银票出来哄杜恒霜,也是有方妩娘的原因。——因为以前哄惯了。

方妩娘从自己的袖袋里抽出一把银票,递到阿博手里,“拿去吧,若是自己用不完,拿去散给穷人,也算是一场功德。”说完冷冷地看着那个造谣传小话,故意黑萧祥生的八婆。

那女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面上的肥肉抖个不停,扑的厚厚的粉几乎簌簌地往下掉。

在场的人全都目瞪口呆。这些人都是和方丽娘的婆家一样的小康之家,不算富贵,对于真正的富贵人家,没有真正见识过。他们一向知道杜家和萧家是有钱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钱到这个地步!

一些人看向方妩娘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方妩娘的大丫鬟翠琴在一旁急得不得了。

临出门的时候,欧养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看住夫人,别让夫人给老爷惹麻烦。如今风声紧,皇上自从大开宫门,招了一堆妃**女入宫之后,据说宫里就开始入不敷出了,对市面上各路商人开始加大征税的力度,甚至有传言说,官府要收紧盐铁的专卖权,减少在官府挂牌的盐商的数量。

他们萧家和杜家,因为有了官身,倒是不用担心赋税问题,但是朝廷收紧盐铁专卖权,却是对萧、杜两家有切切实实的打击。

这些事情,方妩娘听杜先诚提过两次,但是她根本就听不明白,也没有放在心上。倒是欧养娘出身不凡,听出来其中的重要性,就嘱咐翠琴看住夫人,特别是不要让夫人在外面炫富,传到某些人耳朵里,不知道要翻出多少风浪。

可是她只是个丫鬟,这里堂上都是有身份的官夫人,哪怕是七品芝麻官,也是官啊。——哪里有她一个丫鬟说话的份儿?!

正着急呢,杜恒霜在外面跑得累了,嘻笑着跑进来,瞧见翠琴一脸焦急的样子,杜恒霜很奇怪,拽拽翠琴的裙子,小声问道:“翠琴姐姐,你不舒服吗?是不是肚子痛?”

在杜家的时候,有一次,方妩娘的另一个大丫鬟翠心来月事了,肚子痛,面上就是这幅难受的样子。杜恒霜那时候问过一次,翠心说是“肚子痛”,杜恒霜就记住了,从此见到有丫鬟面上不舒服,都会去问一句是不是肚子痛。

看见杜恒霜一脸好奇的样子,翠琴灵机一动,将杜恒霜抱起来,指着屋里一群呆若木鸡的大人,还有手里拿着一把银票,嘴张得大大的阿博少爷,对杜恒霜道:“大小姐,夫人刚才把给大小姐的银票送人了,大小姐去夺回来好不好?”

杜恒霜皱起小小的眉头,不高兴地道:“银票是爹和娘的,娘想送谁就送耍翠琴姐姐为何要霜儿去夺回来?”

翠琴一窒,没想到才两岁半多一点的杜恒霜,已经这样口齿伶俐了。

“好吧,大小姐说得对。可是,夫人这样把银票拿出来,让别人知道咱家有这么多银子,老爷会不高兴的。”翠琴只好绞尽脑汁,说一些杜恒霜听得懂,又能起作用的话,悄悄把一万两银票的事说给杜恒霜听。

和方妩娘相比,杜恒霜其实更喜欢她爹爹杜先诚。

一听爹爹会不高兴,杜恒霜马上转过弯来,晶亮的瞳仁滴溜溜转了一圈,就从翠琴身上挣下来,往方妩娘身边跑去。

“娘,娘,爹爹昨儿让杜管家送进来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说是明年一年的家用,你怎么全给表哥了?霜儿怎么办?明年我们家会不会没有饭吃?”杜恒霜抱住方妩娘的胳膊摇了摇,就放声大哭起来。

她年岁小,又口齿伶俐,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再加上大颗大颗的泪水,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就信了她的话。

俗话说“童言无忌”,所以很多成年人都有个错觉,认为小孩子不会说谎…

阿博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将手里的银票递到杜恒霜手里,将她抱起来哄着道:“霜儿妹妹别哭,表哥把银票还给你,霜儿妹妹不会没饭吃的。”

杜恒霜将银票紧紧抱在胸前,破涕为笑,“谢谢阿博表哥!”

方妩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杜恒霜,气得直发抖,正要大怒发话,翠琴已经对方丽娘连使几个眼色。

方丽娘匆匆绕过来,拉着方妩娘的手道:“我有话要说,跟我进去。”

刚才被方妩娘拿银票砸的那个胖胖的妇人也回过神来,拍着桌子狂笑,“哟,这可乐死我了!在我面前炫富,原来是打肿脸充胖子!让你吹牛,被自家孩儿揭穿了吧?——要是我啊,真是羞死了,哪还有脸坐席哦!”

众人跟着哄堂大笑,心里都带着些说不出的舒意畅适。

虽然这些人一辈子也未必有一万两银子的身家,可是一个盐商全家一年一万两银子的家用开销,和盐商太太一个月一万两银子的私房钱比起来,大家普遍认为还是一年一万两银子的家用比较靠谱,也比较能让劳苦大众接受这个现实。

说什么自己一个月一万两银子的私房,当他们家是官府造银厂么?——切,吹牛是会遭报应的!

众人的笑声传到里屋。

方妩娘越发生气,“你听听那个贱人都说什么话?姐你别拉着我,让我去教训她!——还有恒霜!你别跑,你给我过来!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敢撒谎,下你娘的面子,我看你是皮痒了吧?回去看欧养娘怎么收拾你!”虽然气急败坏,可是到底舍不得动杜恒霜一根头发,方妩娘巴掌举起来虚张声势两下,最后还是颓然放了回去,转头就抹起泪来。

方丽娘忙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等方妩娘平静下来,方丽娘才低声道:“也不怪这些人说闲话,本来就是一本烂帐,谁能说得清楚呢?你也当小心仔细些。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说完又往方妩娘身边靠近些,在她耳边更悄声道:“你可知道,那龙秋叶,跟了什么人?”

没有说“嫁”,而是用的“跟”字,这就有些来头了。

方妩娘心里不好受,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差别,闷闷地止住泪,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问道:“不是给了一万两银子嫁妆,难道还没有人愿意娶她?”

大周的民风还是比较开放的,像龙秋叶这种事,只要远远地嫁到京城外面,就没人知道了。愿意娶她的男人肯定不会去四处嚷嚷,让人知道他娶了个不贞的女子回来。

方丽娘嗤笑一声,“如果真的有一万银子的陪嫁,愿意娶她的人,可以从北面的丹凤门排到南面的承天门。可问题是,要真的有银子才行啊!”

“萧大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要给一万两,肯定就会给。”方妩娘受了杜先诚的影响,对萧祥生特别信服。

方丽娘神秘兮兮地摇摇头,“萧大爷当然给了银子,可是龙家…昧下了银子,将龙秋叶卖给了我们京兆尹府上一个六十多岁,刚死了老婆的师爷”

“难道做填房?!”方妩娘十分震惊。给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填房,这是作孽啊!

“呸!一个跟人无媒苟合过的女子,还没有嫁妆,怎么会有人娶她做正室啊?——她是被卖去做小妾!”方丽娘大笑,“猜不到吧?龙秀才他们家真是够狠的,完全把庶女不当人。龙秋叶的姐姐还真是命好,从那样的人家里也能嫁到这样一门好姻缘。这就是命啊,不信不行。”

从大姐家出来,方妩娘一直处于震惊的恍惚当中。

都是女人,对于龙秋叶,方妩娘一直是有几分同情的。虽然她不该肖想自己的姐夫,可是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万恶淫为首,本来是论行不论心的。她不该有这样惨的结局。

最坏是萧瑞生那个混蛋,居然冒充自己大哥,去欺骗无知少女,最后还有自己大哥亲自帮他善后,他倒什么事没有,以后依然可以人摸狗样地继续谈婚论嫁,娶个好人家的姑娘回来做原配正室。

整件事,方妩娘最同情是身为姐姐的龙香叶,但是对下场如此惨淡的龙秋叶,也多了几分怜悯。

这件事对她的震惊太大,她都一时忘了杜恒霜在大庭广众之下撒谎的事儿,见到杜先诚,就拉住他说起了龙秋叶的归宿问题。

杜先诚也大吃一惊,忙问道:“龙家这样做,萧大哥可知不知道?”

方妩娘摇头,“这个我哪里会知道?我刚从姐姐家坐席回来…哦,对了,你的宝贝女儿霜儿,今天做了件错事儿,你可得好好教训她,不能再溺爱过头了。”

杜先诚却还在想龙秋叶的事儿,总觉得有些不妥,喃喃地道:“这件事,我得去跟萧大哥说一声。”说完又抱怨龙家,“将龙秋叶远远地嫁给一个庄户汉子做正妻不就行了?还非得将她再卖一次,卖给老头子做妾。卖给一般的老头子也就算了,还要卖给京兆尹的师爷。如果龙秋叶以后得了宠,萧家和龙家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25章 兄弟

方妩娘听见杜先诚的喃喃自语,吃惊地道:“怎么会这么严重?”眯起了晶亮的双眸,“不会吧?就算她得宠,也不过是个妾,还能翻天?”

杜先诚苦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年穷’?还有,莫赶狗入穷巷。我们做生意,都讲究和气生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们龙家这样对待龙秋叶,龙秋叶又不是软弱的性子,一旦她得势,萧家我不知道,龙家肯定是讨不了好的。不行,我得去跟萧大哥说说。——他们家,应该分家了。”

方妩娘默然良久,嗤笑一声,甩着帕子往外走,“照我说,你想太多了。人家只有亲兄弟两个人,你去让人分家,除了得罪人,还能有什么好处?”

杜先诚咳嗽一声,大言不惭地道:“我这是为我闺女着想。”

“跟你闺女有什么关系?”方妩娘停住脚步,回头好奇地问道。

“当然有关系。萧家兄弟不分家,将来如果龙秋叶得势,对付萧瑞生,就是对付萧家。如果萧家败了,我们的闺女岂不是要嫁去吃苦了?”杜先诚想的十分长远。

方妩娘一愣,待听明白那些弯弯绕的话,方妩娘笑得差点弯下腰,“你真是想多了!我说你还是管管你闺女吧。她今天大庭广众之下,敢空口说白话,下我的面子。才两岁半多一点点,就这样精灵古怪,若是不好好管教,以后长大了,还不知惹出什么事!”

杜先诚这才听见方妩娘的话,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霜儿从来不会做错事。你这样说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妩娘一听,脸都涨红了,索性走回来,指着杜先诚的鼻子骂道:“杜先诚!你宠女儿也要有个限度!她不会做错事?她才两岁半!做错事是很正常的!我怎么可能误会她?你是在说我还不如一个两岁半的小孩子?!”

杜先诚一见方妩娘怒了,想起来她刚有了身孕,情绪比较容易大起大落,就忙抱着她安抚了一会儿。

待方妩娘的心情平静下来,杜先诚才道:“我去问问霜儿,看看是怎么回事。若是真的是她的错,我让她来给你道歉。”说完又有些不甘心,加了一句,“如果真的是她的错,你是做娘的,就多担待一些吧。——让这么小的孩子认错,我于心不忍啊。你肯定也是不忍的。”说完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杜恒霜的屋子里,欧养娘正跟她说着话,问她去她大姨家都做什么了,吃了什么东西,说了什么话。

杜恒霜高高兴兴地把自己一天的行程回报了,然后重点提了一下有关“一万两银票”的事情。

她年岁虽小,说话却随了方妩娘,十分伶俐。长句子,短句子,说得井井有条,很快就让欧养娘明白了前后的经过。

“哎哟我的大小姐,你可真是能耐。——你老实告诉养娘,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翠琴教你说的?”欧养娘将杜恒霜搂在怀里,压抑住心头的激动,细细地盘问她。

杜恒霜仰头躺在欧养娘怀里,枕着她厚厚的胸脯,觉得很是柔软放松,咯咯笑道:“是我自己想的。翠琴姐姐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家一个月有一万两银子的家用,因为太多了。若是让别人知道,爹爹会不高兴的。我就想起养娘说过,一年有十二个月,比一个月要长。一个月一万两银子太多,那一年一万两应该没有那么多吧?我就说是一年的家用了。”

欧养娘又惊又喜,揉了揉杜恒霜的脑袋,低声道;“小娘子真是聪明呢,比养娘见过的欧阳家的小娘子都要聪明。”

杜恒霜知道是在夸她,心里也高兴,忙问道:“家用是什么东西?一万两银子很多吗?”到底还是小孩子,很多东西都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旁支末节,囫囵吞枣而已。而且她还不大会数数,只会跟着人云亦云。

“霜儿,养娘一定用心教你,将我们霜儿教成这京城最好的大家小姐!”欧养娘对着杜恒霜几乎要发誓,杜恒霜眯眯地笑,将胖胖的小身子偎到欧养娘怀里。

杜先诚没有进来,在门外默默听完杜恒霜和养娘的对话,再找翠琴一问,就完全明白了方妩娘说的是什么事。

杜恒霜不仅没有错,而且还挽回了方妩娘的错误。

一个两岁半的小娃,就能用自己明白的事情进行思考,想出转移大家视线的对策,这份心智和本事,实在是不容小觑。

若是霜儿是个儿子…

杜先诚忍不住有一刹那,非常渴望杜恒霜是个男孩子,他一定把家业都传给她。因为在她手上,杜家一定会发扬光大的。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杜先诚长叹一声,离开家,去萧家找萧祥生说话去。

萧祥生听见杜先诚的来意,也很是惊讶。

他最近因为铺子上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完全不知道龙家做出了这种事情。

“敢在我面前昧下银子,这种事,我萧祥生还没有见过。——杜老弟,你见过没有?”萧祥生沉下脸,俊美的脸上满是阴霾,那股藏得深深的戾气散发出来,让杜先诚觉得格外亲切。

“没有。不过,大哥,只是一万两银子而已,你也别气,就跟大嫂说一声,让她回娘家去处置。你要再掺和进去,不知道那些小人还要再传出什么闲话。如今大哥该做的事都做了,无愧于心就行。我也就是提醒大哥一声。另外,瑞生年岁也不小了,赶紧给他寻房妻室,分家另过吧。”杜先诚对萧祥生推心置腹,什么话都不避嫌隙。

萧祥生和杜先诚到底是战场上的同袍,肝胆相照,其实关系比自家亲兄弟还要好上三分。而且因为两个人很多观念一致,又一起合伙做生意,更是谈得来。

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

本来是陌生人,最后也可以亲密无间。

本来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最后却闹得势同水火。

发生了这些事,萧祥生也觉察到自己对弟弟萧瑞生的姑息纵容,已经是害了他,便诚心诚意地道:“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去跟你嫂子说的。”说完就让人将萧士及叫过来,“去让厨房准备今年新炖的腊八粥,你亲自给你杜叔、杜婶送过去。另外,还有一箱子小礼物,你给霜儿送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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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丫鬟

萧士及听说要去杜家,心里十分高兴,忙对杜先诚道:“杜叔,我也有些小礼物,要送给霜儿妹妹,你等等我啊!”说着一溜烟回到自己的院子,将自己平日里积存的东西找出来包好。

杜先诚看见两个小丫鬟一直跟在萧士及身后,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若有所思地问萧祥生:“那两个丫鬟是刚派给及哥儿的?”

萧祥生瞥了一眼院子里面两个丫鬟的背影,点头道:“你嫂子说,及哥儿过年就六岁了,又是家里的嫡长子,不需要养娘和奶妈再成天跟着,把他养得娘里娘气倒不好了,就把他的养娘和奶妈都辞退了,昨儿才送走。这两个丫鬟,如今是及哥儿房里管事的丫鬟。是你嫂子最近刚给及哥儿安置的。一个小苗,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是及哥儿屋里的大丫鬟。另一个是小青,才六岁,比及哥儿大半岁,聪明伶俐,听说还读书识字,你嫂子说,正好督促及哥儿念书,帮他收拾书本砚台。”

杜先诚听了,干笑两声,“大哥,不是婆子就是丫鬟,及哥儿跟她们成天混,照样会娘里娘气的。还是日后给他找两个小厮吧。——不如这样,以后逢单日,让及哥儿去我的铺子里找我,我亲自教他骑射,好不好?”

萧祥生大喜。他知道杜先诚的骑射功夫,那是一等一的好。当年在高句丽的战场上,他单骑挽弓,独力射杀了不知多少高句丽大将。后来高句丽大军对他们设下埋伏,有很大原因,是要抓杜先诚祭祀被他射杀的高句丽大将。

“兄弟这么说,我就却之不恭了。明儿就是单日,我就让及哥儿去找你。”萧祥生迫不及待地道。

杜先诚方才放下心来,“一言为定。”

说话间,萧士及已经带着下人,抬着东西过来了。

杜先诚就带着萧士及回了杜家。

因萧士及的养娘和奶妈都没有了,小厮又还没有准备,就是两个丫鬟小苗和小青跟着去照应。

萧祥生去正房寻龙香叶说话。

自从龙秋叶走后,龙香叶的病就一天天好了,而且一力坚持亲自带孩子,再不愿意假他人之手,给人离间他们母子感情的机会。因此让奶妈带着萧泰及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半刻都不能稍离。

萧泰及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一直哼哼唧唧地成天闹腾。

他一闹腾,龙香叶就将他抱过来,一直搂在怀里,让他熟悉自己的气息,唤醒他对母亲的记忆。

萧泰及到底还是个六个多月的小婴儿,很快就将龙秋叶抛在脑后,跟龙香叶越来越亲密。

萧祥生看见龙香叶现在的样子,明显有些矫枉过正了,又不忍心说她,只是道:“你的身子刚好,还不好好歇歇?天天抱着泰哥儿,累不累啊?”

龙香叶含笑站起来,“是我的亲生孩儿,我怎么会累呢?——老爷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萧祥生笑了笑,将屋里的下人都遣出去,对龙香叶问道:“我们给你妹妹的一万两银子嫁妆钱,你娘家到底是怎么用了,你知不知道?”

龙香叶一窒,眼神闪烁,不敢看萧祥生的眼睛,默默地低下头,轻轻拍着怀里的襁褓。

萧祥生就明白过来。龙秋叶的嫁妆银子被龙家昧下,而且被卖给老师爷做妾这件事,龙香叶不仅早就知道,而且一直瞒着自己。

“唉,咱们是夫妻啊。你怎么有话都不跟我说呢?”萧祥生叹息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