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龙香叶心里软乎乎,酸溜溜的,忍不住道:“老爷,你就这么关心我妹妹?既如此,当初为何又一定要将她嫁出去?不然收在房里,我也不会”

萧祥生打断龙香叶的话,不悦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就是要纳妾,也决计不会纳你的亲妹妹来打你的脸。”

“可是老爷这么关心她,当初为了她能进宫,四处奔走,到处撒银子,现在就连嫁妆银子都要打听去向,难道老爷真的不在乎?”龙香叶很是忐忑。她不知道萧祥生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祥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你话本子看多了吧?我怎么会对她有意思?别人这么说,我不生气。可是你这么说,我真的是生气了。——你若是真的想表现你的贤惠,我没有二话。你赶紧给我纳妾,免得你天天担心来,担心去。我就全了你的心愿就是了。”说着,站起来拂袖而去。

龙香叶一时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萧祥生的背影,手足无措起来。

这边杜先诚带着萧士及回到萧家,先命人带着萧士及去见杜恒霜,自己带着两抬礼物和萧士及的两个丫鬟,去见方妩娘。

命这两个丫鬟在外屋等候,杜先诚先去了内室,跟方妩娘说话。

“养娘和奶妈都送走了?换成了两个丫鬟?”方妩娘瞪了眼睛,“及哥儿才六岁。那两个丫鬟多大了?能照应好他吗?”

“我把人带过来了,你自己瞧瞧。若是不妥,我去跟萧大哥说。”杜先诚为了女儿杜恒霜,凡事都想未雨绸缪。

方妩娘也很慎重,点头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来到外屋,方妩娘坐到长榻之上,仔细打量面前两个丫鬟。

当先那个大的,实在是看着眼熟。

“你们是及哥儿的丫鬟?”方妩娘捧起自己的手炉暖手,一双眼睛不断地上下打量面前的两个丫鬟。

小青和小苗忙堆起笑脸,上前行礼。

“杜夫人安好,奴婢小青。”

“奴婢小苗。”

方妩娘猛然醒悟过来。

小苗?不是那个跟着龙秋叶,帮萧瑞生偷人打掩护的丫鬟么?!

这种人完全是品行有问题啊,怎么能跟着萧士及?!

再看看小青,白皙粉嫩,琼鼻俏目,虽然不比自己女儿生得美貌,可是甩出一般女子一大截,也是美人胚子。说话的声音更是娇滴滴的,而且举手投足之间,很有进退,像是有些见识的样子。

方妩娘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小青身上,问道:“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

小青笑着点点头,正要说话,小苗已经抢着道:“杜夫人有所不知,这小青,是我们夫人刚从人市买回来的。听说也是书香世家出身,就是家乡遭了一场水灾,爹被淹死了,她和她娘被族人赶出来,逃难来到长安,本来是来投亲的,但是亲戚没有找到,盘缠已经用光了,她娘就带着她来到人市上自卖自身。我们夫人看她娘做得一手好针线,她又生得干净,就把她们母女一起买下了。”然后抿着嘴笑,“小青妹妹签的是死契,杜夫人大可放心。”

第27章 小厮

“又是书香世家?这世家未免也太多了。我们这商户小官人家,居然都能用得起书香世家里面出来的人做奴婢。——真是好大的面子。”方妩娘想起欧养娘说龙家那个“书香世家”,不知道是辱没了“书香”二字,还是辱没了“世家”二字,就在心里暗暗好笑。

小青听见杜夫人这样说话,面上臊得通红,结结巴巴地急着补救,“杜夫人,都是小苗姐姐抬举。我们家不过是寻常庄户人家,就是读了几天书,识得几个字而已,不敢妄称‘书香世家’,实在是辱没了‘书香世家’这四个字。奴婢是万万担待不起的。”说着,还连忙跪下给方妩娘磕了几个头,算是道歉。

小苗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有些看不上小青的作派。——杜家不过是跟他们萧家一样的人家,她这一跪,可是把他们萧家的人都丢尽了,回去可得跟自家夫人好好说叨说叨…

方妩娘看见小青这幅作派,心里很不舒服,却也挑不出错来,一时眉头微蹙,将手里的暖手炉放下,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们出去候着吧。”就把她们两人打发到外屋的回廊下站着。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长安城冷风如刀,冰冷刺骨。

各家都在屋里生有火盆,或者盘起了暖炕,烧得热热乎乎。

小苗和小青在回廊上站了一会儿,很快就被冻得直打哆嗦。

小苗在萧家一直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跟着萧士及出来,也是坐着车,车里有手炉、暖盆,从来没有冻着过。她才十一二岁,正是开始爱美的年纪,冬日里也不肯穿得臃肿,只穿了夹棉的短襦,系着厚一些的罗纹裙。夹棉的裙子她都不穿的,因为过于厚重的裙子,走起路来很呆板,不好看。在萧家的时候,她一般都驱使小丫鬟出去跑腿送信,实在万不得已,自己要出房门的时候,都是披上厚绵披风。最近夫人赏她一件猞猁披风,就成了她冬日专用了。

可惜今天走得急,她没来得及把那件青灰色猞猁披风带上。现在站在风口,冷飕飕的寒风不断地往她脖子里钻,冻得她都快僵掉了,心里就将不知道体恤下人的杜夫人骂了个贼死。

小苗是过惯了苦日子,如今来到萧家,就跟从地狱来到天堂一样,非常珍惜她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再加上她娘也不断叮嘱,让她好好当差,她的年岁又小,穿得暖暖的厚绵短襦,厚重的绵裙,倒还能抵挡一下寒风,就是两只手被风吹得有些冻僵了,只担心一会儿不能去磨墨铺纸。

方妩娘回到里屋,脸色也很不好看。

等在那里的杜先诚问道:“这两个丫鬟怎样?”

方妩娘摇摇头,“不知道龙姐姐是怎么想的。一个丫鬟,就是那日帮着萧瑞生打掩护的小苗。一个丫鬟,生得也太漂亮了些。这种人,是不可能在我们家做丫鬟的。”

杜先诚的眉头跟着拧了起来。

方妩娘看了他一眼,又笑着道:“不过因为及哥儿年岁还小,倒还无事。大的那个丫鬟,已经十一二岁了,小的才六岁,比及哥儿大半岁。我们不用急,静观其变吧。”说着轻轻推了杜先诚一把,“你不是说过,若是及哥儿长大了不成器,我们也不会把女儿嫁过去的?”

杜先诚哼了一声,“及哥儿是自己不争气,还是被人养歪了,是两码事。”说着在屋里来回走动几步,抬头道:“我想送及哥儿两个小厮,你看怎样?”

方妩娘当然赞同。不管怎么说,萧士及是她未来的女婿,萧士及能不能成器,关系到她女儿一生的幸福。

“那我马上去办这事。”杜先诚是个行动派,马上出去找自己信得过的管事,让他给找两个小厮过来,一定要知根知底,而且一家人都在杜家做下人,有卖身契的那种人。

杜家的管事见老爷发话,当然赶紧听从,很快就从杜家少数几个全家都在杜家卖身为奴的下人里面,寻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过来。

一个七岁,一个八岁,生得老实憨厚,长得人高马大,倒是很像个跟班的样子。

杜先诚很满意。小厮不用太聪明,太聪明的人,都喜欢自作聪明,往往坏事的都是他们这些人。不管是太聪明的小厮,还是太聪明的丫鬟,都会挑唆主子做一些出格的事儿。

这两个小厮,却明显是那种只会服从命令的人。

萧士及绝顶聪明,这两个小厮,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看上眼。

杜先诚又踌躇起来,一只手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一旁的管事看见杜先诚这幅样子,揣摩道:“老爷,这两个小厮看上去虽然有些粗粗笨笨,可是心眼儿还是有的,凡事都有数。”

杜先诚点点头,“这倒不错。就让他们先跟着及哥儿试试,如果不行咱们再换。”

萧士及带着礼物去见杜恒霜,却见她趴在炕桌之上睡着了,红苹果一样的脸蛋,长长的鸦翅一样的睫毛,将又圆又亮的眼睛盖住了。

“萧少爷来了。”欧养娘掀开帘子走进来,看见萧士及站在炕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睡得呼呼的大小姐。

萧士及回头,对欧养娘做了个“嘘”

的手势,让她别打搅杜恒霜睡觉。

欧养娘笑了笑,和萧士及说了几句闲话,就让他出去了。

萧士及回家的时候,不仅带着杜家的回礼,还有两个小厮。

得到小厮的兴奋,让萧士及无暇顾及自己两个一脸郁色的丫鬟。

小苗的嘴翘得老高,抱着自己的身子,在马车里霸占了整个炭盆,过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小青虽然穿着厚棉袄,可是在杜家的回廊口站了快半个时辰,也抗不住了,可是小苗霸着炭盆取暖,就把她挤到一边去了。

小青不敢跟小苗争,只好缩在大车的一角,等萧士及掀开车帘进来,小青立即对着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萧士及却看也不看,大声对前面的车夫吩咐道:“赶紧回家!杜婶给送了一锅八宝鸭汤,要趁热拿回去才好。”

小青一直用这种眼神看着萧士及,指望他亲口问一声,“你怎么啦?”她就可以不动声色地将今天的事哭诉一遍…

萧士及回头看见小青的样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问道:“你哭什么哭?敢是不喜欢去杜家?那算了,我回去跟娘说说,让你去别的地儿当差。——不喜欢杜家的人,不能在我房里当差。”

第28章 风起

小青一下子愣住了,完全没有预料到萧士及是这个反应,一时更加委屈。——今日明明就是那杜夫人故意找茬,给她们两人一个下马威,怎么变成自己的错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儿一定是杜家做错了事,杜婶才罚你们的。不然杜叔杜婶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罚你们出去吹冷风?——还想在我面前装可怜,当我是傻子吧?”萧士及冷笑着道,一点都不留情面地揭穿了小青的小心思。

大少爷虽然什么都不说,原来都看在眼里,却一点也不为她们着想。

小青的泪立刻涌了出来,却强忍着哽咽,低下头道:“不是,少爷,小青不是抱怨杜家,都是小青的错,小青已经给杜夫人磕头了,杜夫人罚得对”

小苗从火盆边上抬起头,闪烁的眼神如同火盆里面的火苗一样晃动,想了一想,小苗坐直了身子,“少爷,今儿的事,你确实冤枉小青丫头了。不瞒少爷,今儿小青在杜家作小伏低,连头都磕了,杜夫人都不放过她,还让她到门外吹冷风,连奴婢也跟着受罚。”说完轻笑一声,“我们家和杜家是一样的人家,而且杜老爷还把我们老爷叫哥哥,小青在那里磕头,实在是有损我们家的颜面呢。”

“住口!”萧士及大怒,指着小苗道:“饶舌的奴婢,我今儿可算见着了!难怪杜婶罚你们去吹冷风,原来根子在这里!”说完又冷笑着横了正在低声啜泣的小青一眼,“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有胆子在我面前给杜家上眼药。你说我是相信杜叔、杜婶,还是相信你们这两个拿银子钱买来的丫鬟?!回去我定要跟娘说清楚,不能再让你们在萧家生事。好好的亲戚,都让你们这些下人给挑唆坏了!”

小苗跟着吓得白了脸。她实在没想到,才六岁半的萧士及,居然能识破自己这个十几岁大人的私心,情急之下,将责任都推在小青身上,“大少爷您可冤枉奴婢了!都是她,是小青老想着能跟大少爷多亲近,才在杜家做张做致,惹恼了杜夫人!”

小青的啜泣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向小苗,颤抖着声音道:“小苗姐姐,我自问素来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样诬陷我?”

小苗看都不看她,冷着脸道:“我从来不说白话,哪个诬陷你?”

萧士及越听越不是味道,沉声道:“都给我闭嘴!”说完背靠着车板壁,闭目养神。

回到萧家,萧士及立刻来到龙香叶的屋子,不悦地道:“娘,这两个丫鬟我不要了,娘派到别处吧。”

龙香叶“喔”了一声,笑吟吟地拉着萧士及坐在自己怀里,不断摩挲着他的头,笑问道:“为何?她们可是得罪你了?”

萧士及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躲开龙香叶的手,低声道:“她们得罪杜家,就是得罪我。我不要这两个丫鬟,在我面前上眼药,当我是三岁幼童好欺侮吗?”

龙香叶感觉到萧士及的躲避和疏离,心头大恸。这可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能不跟自己最亲密?——现在就口口声声维护他的岳家杜家,以后…

龙香叶简直不敢想下去,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快,云淡风轻地道:“我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辞。你等我把小苗和小青叫进来,细细问明白了再做决断。”

萧士及“嗯”了一声,顺势从龙香叶怀里站起来,立到一旁。

小苗和小青被龙香叶的大丫鬟荷蕊叫进来。

两个人惴惴不安地给龙香叶磕了头,就向龙香叶说明了今日在杜府发生的事儿。

龙香叶听到小苗说小青是“书香世家”出来的,不由狠狠剜了她一眼。

小苗吓得赶紧跪下磕头如捣蒜,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龙香叶沉吟着看了看小青,见她虽然哭得眼睛都肿了,但是丽色一点都不减,反而更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顿时明白了方妩娘的意思,不由唇角微扬,对萧士及道:“及哥儿,她们虽然有错,却不是大错。你以后是这个家的当家人,应该知道错与罚相当,过犹不及是不好的。这样吧,她们惹恼了杜夫人,就罚她们半年的月例吧。”

说着,龙香叶板起脸,对小苗和小青道:“以后在大少爷房里小心当差,若是再让我知道这样的事儿,两罪并罚,直接卖到戏园子去,听见没有?”

小苗和小青连连磕头,感谢夫人大恩,又向萧士及磕头。

“下去吧。好生当差,别偷懒耍滑。”龙香叶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看向萧士及,“及哥儿,你觉得这样处置,是不是更加妥当?”

萧士及虽然不太认同,但是龙香叶是娘亲,他没有为了两个丫鬟忤逆娘亲的道理,只好回身道:“娘是慈善人,希望她们能记住娘的好,不要辜负了娘的一片善心。”

龙香叶听了更是欢喜,拉着萧士及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细细给他讲如何要恩威并重的驭下之术。

萧士及一一记在心里,打算有空向爹和杜叔求证。他记得很清楚,爹和杜叔都跟他说过,女人在后院的管家之术,和他作为大男人,以后要做一家之主的治家之法是不同的。

听龙香叶说完话,萧士及又提起杜先诚送给他的两个小厮,问道:“他们就住在我的院子,娘给他们准备铺盖行李和四季衣裳吧。”

龙香叶的脸色阴了下来,淡淡地道:“这件事,我会和你爹爹商议,你先让他们住在客院吧。”

萧士及“啊”了一声,有些意外娘亲这样安排,“娘,这样不太好吧?太见外了。”萧士及喃喃地道。

龙香叶端了茶,“我自有主意,你先下去吧。”

萧士及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正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等晚上萧祥生回来,龙香叶就先提了两个丫鬟在杜家受罚的事儿。

萧祥生去屏风后面换衣裳,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她们是在杜家犯了错吧?不然弟妹如何会罚她们?”居然和萧士及一个口气。

龙香叶只觉得胸口闷得慌,拿手揉着胸口道:“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不是胳膊肘儿往外拐”

话没说完,萧祥生就从屏风后面出来,虎着脸打断龙香叶的话,“这怎么叫胳膊肘儿往外拐?我看你才要反省反省,谁是内,谁是外!——为两个银子钱买来的丫鬟,居然说弟妹是外人,我看你最近是猪油蒙了心了!”

一句话戳中龙香叶的心病,她梗着脖子站起来,压低声音道:“弟妹弟妹,叫的这么亲热!——老爷你的亲弟妹还没进门呢?哪里来的外四路的弟妹?!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你简直不可理喻!”萧祥生大怒,顾不得已经换了在屋里穿的衣裳,披着单衣就拂袖而去,一个人在外书房过了一晚上。

龙香叶见萧祥生这个样子,明白自己是说错话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拉下脸去求饶,只好一日三遍让大丫鬟荷蕊去送东送西。

萧祥生气了两晚,自己也就好了,回来跟龙香叶道歉。

龙香叶忙软语劝道:“是妾身说错话了,老爷该气。”轻言细语,终于将萧祥生哄了回来。

因了这件事,龙香叶不敢提将杜家送来的小厮再送回去的事儿,只派人去杜家取他们的卖身契。

杜先诚忙命管事找出来,送了过去。

大周昌业二年的年关,就这样过去了。

整个冬天,江南江北都下了厚厚的大雪。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样的好气候,预示着来年又是大丰收。

转眼到了大周昌业三年的五月,又是杜恒霜生辰那一天,宫里传来喜讯,皇帝陛下喜得贵子,中宫娘娘和贵妃娘娘同时诞下皇子。

全国各地一时普天同庆,无数祥瑞报向长安城的皇宫,一时大周上下都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到了金秋十月,大周江南江北同是大丰收。大周各地的粮仓一时满得溢了出来。

无数的荒地重新被开垦,无数的良家子又重新衍生出来。

看着满满的粮仓,大批的税银,和不断增加的人口,德祯帝志得意满,知道他蛰服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的机会,终于到了!

大周昌业三年十月十五,德祯帝不顾朝臣的劝阻,一意孤行,颁发征兵令,举国征兵,要重新对高句丽用兵,洗刷先帝在高句丽受到的耻辱。

这一次征兵,依然只征用良家子,同时征用五倍的民夫,为大军后勤做准备。民夫要负责粮草和辎重的运送,还要负责将伤兵抬离战场。必要的时候,民夫也要上战场杀敌,可是民夫不俱备任何大周军士的资格,凡是大周军士能享受的好处,他们都享受不到。

此时离大周军队撤离高句丽的日子,刚好八年。

萧祥生看见征兵令,心急火燎,带着七岁半的萧士及来到杜先诚家,跟他商议此事。

杜先诚命人将萧士及带到内院,笑着道:“霜儿最近在学骑马,你去看看吧。”

第29章 异变

萧士及很想去见杜恒霜,可是想起杜婶两个月前才生了孩子,忙道:“我好久没有见过杜婶了,是不是应该去见一见杜婶,问声好?”

方妩娘两个月前生下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还是个女儿,让她失望得不得了。

杜先诚倒是很高兴,立刻取名叫杜恒雪,请了四个奶妈轮流照应,才让方妩娘勉强露出笑颜。

杜恒雪的满月礼,龙香叶说二儿子萧泰及病了,不好带到杜家去做客,就连大儿子萧士及也被她拘在家里,也说有些不舒服。就只有萧祥生一个人带着礼物去杜家给杜家二小姐杜恒雪的满月礼添彩。

因为这件事,萧祥生又去外院的书房住了一个月,直到德祯帝的征兵令出来,他才搬回内院。但是对龙香叶的态度也淡多了,龙香叶虽然委委曲曲认了错,可是心底对方妩娘的刺,又多了几根。

萧祥生跟杜先诚交好,龙香叶没有话说。她知道两个人是战场上培养出来的过命的交情,这是一般人不能比的。

可是凭什么就要她跟方妩娘那个箩筐大的字不识几个的人交好?她跟她又不熟…

杜家的人就是会算计,连她的大儿子都被算计过去了。

知道方妩娘第二胎又生了女儿,龙香叶真是睡梦里都要笑出来。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十分担心杜家又要把她的二儿子算计走。

为此龙香叶暗地里试探过萧祥生几次。

萧祥生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着道:“你自己的儿子是宝,人家的女儿就是草。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看得上你儿子,就在这里担这种没有必要的心!”说得龙香叶真的犯了心绞痛,差一点背过气去。

眼看着萧祥生跟自己越来越疏远,龙香叶只好更紧地将两个儿子握在手里。

没有男人不要紧,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儿子,不是男人。只要把儿子抓好了,男人就让他去死吧…

看见萧祥生冷冰冰的神情,龙香叶有时候忍不住会这样想。

这一次征兵令颁发,萧祥生急匆匆带着萧士及去杜家商议,也是瞒着龙香叶的。

萧士及这样问话,让杜先诚有些讪讪的,打着哈哈道:“你杜婶还在月子里,等她出了月子再看吧。”

方妩娘因第二胎又生了女儿,心情不太好,就坐了双月子。算起来,也快出月子了。

萧士及只好罢了,跟着下人去跑马场见杜恒霜。

杜家宽阔的跑马场里,一匹雪白的波斯小马在马场上颠颠的跑动。小马上侧坐着一个穿着大红色骑马装的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马匹的颠簸,回荡在湛蓝的天幕之下。

这一幕情景,深深地印在萧士及脑海里。

许多年后,每当想起这一幕,他就不由自主会心软…

“及哥哥来了!”杜恒霜勒着缰绳,从马背上看见萧士及站在马场边上,微笑着看着自己。

萧士及挥挥手,“霜儿真厉害,骑马骑得很不错。”

“及哥哥!”杜恒霜大叫着,居然松开缰绳,直接从马背上往萧士及那边扑过去。

身上红色的披风迎风招展,如同一团红云坠地。

“霜儿!”萧士及看见这一幕,吓得心胆俱裂,奋不顾身的往前冲,想要接住杜恒霜。

可是杜恒霜扑得太快了,萧士及又隔得太远,根本就够不着。

“大小姐小心!”斜刺里冲出来一个灰色的人影,终于在杜恒霜落地之前,接住了她。

萧士及飞快地冲过来,满脸吓得惨白,“霜儿,霜儿,你没事吧?”

接住杜恒霜的,是杜家的护院钱伯。

萧士及也认识他,忙向他道谢:“多谢钱伯!多谢钱伯!”

钱伯是个快五十的老头,平日里看上去老态龙钟,比他的实际年纪还要老。可是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他的功夫了,简直是深藏不露。

钱伯笑着将杜恒霜放到地上,对她摇头道:“大小姐,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我老钱头也不会一直跟着大小姐。若是再有这样的事,老钱头可救不了大小姐了。”

杜恒霜也是心有余悸。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一看见萧士及,居然就直接将小马的缰绳都扔了。

爹爹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松开缰绳,她怎么就忘了呢?

杜恒霜一阵懊恼,连连点头,末了轻声细语地道:“钱伯,这件事别让我爹知道,好不好?”软语相求,糯糯的童音,能感化铁石心肠。

钱伯笑着摸摸她的头,“钱伯知道。大小姐以后别再淘气了。”说着,对萧士及点点头,自己佝偻着腰,回自己护院的位置上去了。

萧士及就拉着杜恒霜的手,送她回后院。

“…娘生了小妹妹,一直躲在屋里哭。——及哥哥,娘为什么会哭啊?小妹妹好好的,没有生病啊?”杜恒霜疑惑的问道,在她心里,只有自己生病了,娘亲才会哭的。也许现在,还多加一个小妹妹吧。

萧士及笑了笑。他已经六岁多了,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

“霜儿,你娘生了小妹妹,你有没有不高兴?”萧士及牵着杜恒霜的手,慢悠悠地走在杜家通往后院的羊肠石子小道上。

杜恒霜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咯咯笑道:“娘生了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呢?及哥哥问得真奇怪。”然后反问萧士及,“及哥哥的弟弟泰儿出生的时候,及哥哥也不高兴吗?”

萧士及被杜恒霜问得语塞,仔细看了她一眼。

杜恒霜双眸纯净,不染尘埃,定定地看着他。

萧士及抿嘴一笑,“霜儿说的对,是及哥哥问错了。你是姐姐,记得要照顾妹妹,但是也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如果需要委屈自己,妹妹才会高兴。那这种妹妹,你不要也罢。”

杜恒霜听得糊里糊涂,但还是点点头,“霜儿记住了。”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杜恒霜住的屋子。

杜恒霜原本住在杜先诚和方妩娘的院子。

后来方妩娘因要生第二胎,本来以为是儿子,专门把杜恒霜搬了出去,腾出地方来好给儿子住。

结果没有生儿子,又生了个女儿。

但是杜恒霜就在自己的院子里住下了。反正她有欧养娘,有奶妈,还有丫鬟、婆子,不愁没有人照顾。

欧养娘看见杜恒霜更萧士及一起回来,十分高兴,给他们准备了小食,现烤出来的香喷喷的胡麻饼,杜恒霜和萧士及最爱吃的东西。

这边萧祥生就跟杜先诚说起德祯帝的征兵令。

“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萧祥生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的神情很难看。

杜先诚面无表情地将征兵令细看了看,摸着颌下刚刚留起来的小胡子,沉吟道:“看来,皇上其实对高句丽的怨气还是非常大。”

“皇上最会装。当年为了得到太后的好感,他能装了十几年,只有皇后娘娘一个女人。现在一旦当上皇帝,立刻就现原形,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看他又多纳了多少女人?——照这么看,他忍得越久,现在爆发得就越厉害。高句丽这一次,真是胜负难料呢。”萧祥生坐回到杜先诚对面,端起茶杯来吹了一口,又放下了。

“照大哥这么说,这一次,看起来比先帝那一次的规模还要大。”杜先诚缓缓地道,“如果胜了,一切好说。如果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萧祥生重重点头,“我就是担心这个。”

其实就征兵令本身来说,跟他们已经不搭界了。因为他们不再是普通的商户,而是官身,已经不在一般的平民良家子的范畴。征兵令暂时征不到他们。

不过既然要对高句丽用兵,他们这些大商户,出血是免不了的。只要能够破财免灾,他们也就认了。

“那静观其变吧。”萧祥生拿了主意,杜先诚当然赞成。

大周昌业三年十月征兵,大周昌业四年三月,就聚集了十万大军,五十万民夫。

大周昌业四年的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大周再一次对高句丽用兵。

大周左翊卫大将军张中辉任主帅,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北边的高句丽开拔。

这一次征高句丽,举国上下都报以了更大的期望和信心。

可惜事与愿违,到了年底的时候,开始有消息传来,说左翊卫大将军张中辉带领的中军帐遭到高句丽大将朴光的偷袭。张中辉宁死不降,自刎在中军帐。

主帅身死,大周大军乱成一团。

十万大军,再一次遭到高句丽人的坑杀。

十万大军被坑杀的消息正式传到长安城,正是大周昌业四年腊月的时候。

这一年腊月,萧士及七岁半,杜恒霜才四岁半。

十万精壮的良家子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大周国力一下子受到巨大冲击。

这一年的冬天,天气一直温暖如春。洛阳牡丹在腊月盛放,却没有一个人,再敢说这是“祥瑞”,也没人敢报上朝廷,领取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