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祸端 上

大周昌业四年的年关,没有几家过得高高兴兴。

无数家庭在第二次对高句丽的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丈夫和父亲。

德祯帝气急败坏,在宫里大发雷霆,据说来年还要御驾亲征高句丽,不肯再轻言撤兵。

萧祥生自从德祯帝征兵令之后,就着意跟宫里的几位太监总管交好,希望能及时得到宫里的消息,好早做准备。

当他听见德祯帝不仅不接受教训,反而还要扩大战争规模,来年要御驾亲征的消息的时候,完完全全对德祯帝失望了。

德祯帝做皇太子的时候,和他现在登基为帝之后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位一力支持废黜自己的大儿子,支持自己的小儿子做皇太子的欧阳太后,不知道有没有更加后悔…

转眼到了大周昌业五年的正月,杜先诚带着方妩娘和两个女儿杜恒霜、杜恒雪回洛阳祖籍祭祖,临走的时候,特意来到萧家,问萧祥生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去。

他们两人都是洛阳人,亲戚朋友都在洛阳居多。

萧祥生坐在书房里沉吟良久,还是摆摆手道:“你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就不用帮我家带什么东西了。——你要多带些随从,早去早回。如今,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杜先诚明白萧祥生的心事,连忙保证道:“大哥放心,我带了二十个护卫,其中钱伯的本事,我不说大哥也知道。”说着又有些自嘲的笑道:“我也有好几年没有回洛阳了,趁今年天气晴好,没有大风大雪,路上好走”

萧祥生的脸色越发难看,杜先诚也说不下去了。

冬日温暖如春,江南江北都是一样,这样的气候,着实不能算好。不仅不好,而且酝酿着大祸端。

“这样的天气持续下去,今年庄子里的收成肯定很差。对了,我得去江南走一趟,查看那几处我们置下的田庄,租子肯定是要减的。看情况要不要放粮吧,先跟你交个底。等你我回到长安,再好好筹划筹划。”萧祥生背着手走到书房的窗前,看着院子里在冬日里盛放的重瓣牡丹,久久说不出话来。

杜先诚点点头,“我都听大哥的。大哥无论要做什么,都算我一个。”

萧祥生微笑着回头,对杜先诚微微颔首,“自己兄弟,这样说就见外了。——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一大早走,半个月后,过了正月十五就回来。”杜先诚起身,向萧祥生告辞,“我们江南的庄子,也由大哥全权做主,不用跟我商议。”

萧祥生目送着杜先诚出去,自己赶忙回了内院,对龙香叶道:“你帮我和及哥儿收拾收拾东西,我明天要带他去江南查看田庄。”

龙香叶眼瞅着冬日里反常的天气,还有大周军队惨败的消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反对道:“老爷,如今看着不太平,还是留在长安,只要一家大小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没有关系。”

萧祥生深深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了握她的肩膀,依然坚持己见,“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可是及哥儿才八岁。”龙香叶喃喃地道,“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我身边,在外面过过夜。老爷”

萧祥生刚刚缓和的脸又板了起来,冷然道:“他是男孩子,你总把他关在家里算怎么回事?他才八岁?——你知道八岁的时候,我都跟着我大哥、二哥在外面帮着打理田庄了。他虽然才八岁,可是生得高大,看上去跟人家十二三岁的人差不多大,你担心什么?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这些年既习文,又习武,我亲自带着他,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护卫,你还有什么不放手的?”

一席话说得龙香叶无言以对,直觉得跟这个男人说不清道理。

“爹、娘,小叔带着小婶过来拜年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一个穿淡蓝色夹棉袍,腰间系着犀牛皮腰带的男孩子轻快地走了进来,生得跟萧祥生几乎一模一样,面目俊美无双,只是比年过三旬的萧祥生少几分沉稳厚重的气势。

“及哥儿来了,我和你爹正说起你呢。——老爷,既然小弟和弟妹来了,我就带他们去娘的院子吧。”龙香叶赶紧转了笑脸,不想让萧士及看见她和萧祥生起了争执。

萧祥生“嗯”了一声,对萧士及招手,“你去外书房等着我,我去跟你小叔打个招呼,再去外书房跟你说话。”

萧士及说的小叔,就是萧祥生的弟弟萧瑞生,去年刚刚给他娶了一房妻室,正式分家出去了。

萧祥生的娘古氏最疼小儿子,一心要出去跟他另过,无奈小儿媳一张嘴不饶人,又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对古氏一点孝敬之心都没有,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拍桌子打板凳,浑不像个新嫁娘的样子。

古氏一辈子就没受过什么苦,两个大儿子虽然没了,但是那时候有他们家老爷撑着家门,对她呵护备至,烦难事都不让她知道。后来萧祥生从战场上回来,又能打能拼,很快就整得家业复苏,甚至比以前的萧家,更上一层楼。

她被萧祥生接到长安,一直过得是大户人家老封君的日子,别提多惬意。

在小儿子家被小儿媳这样对待,古氏气得天天嚷心口疼,对小儿子哭诉儿媳的不孝。

无奈萧瑞生刚和妻子新婚,正是打得火热的时候,对古氏天天哭哭啼啼的样子也很头疼,后来索性雇了辆车,把古氏送回萧祥生家,声称萧祥生是哥哥,他是弟弟。奉养老人,向来是长子的责任。还说长子活着,让小儿子养老送终,就是长子不孝。——他不能让哥哥担当不孝的罪名,所以就把古氏送回来了。

这还是萧瑞生把古氏送回萧祥生家之后,第一次过来探望她。

萧祥生对这个弟弟彻底失望,也不指望他多听话,只要不给他惹麻烦,他就谢天谢地了。

萧士及对这件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笑着道:“儿子刚从祖母那里出来,就不跟过去了。——儿子去外书房等着爹爹。”

萧祥生挥挥手,自跟着龙香叶去古氏的院子见萧瑞生和他的妻子。

很快正月十五过了,杜先诚带着一家大小风尘仆仆地从洛阳回来,忙乱了一个月,才收拾好东西,安置好新招来的人手。

到三月份的时候,杜先诚算着萧祥生去江南的行程,近来也该回家了,就频频派人去萧家打探消息,才知道萧祥生带着萧士及去了江南,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一时也心急如焚。

第31章 祸端 中

杜先诚耐着性子在家里又等了几天,结果没有等到萧祥生他们的消息,反而等来了龙香叶。

这几年,龙香叶到杜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次亲自登门拜访,还是黄昏时分,就让杜先诚心里咯噔一声,忙迎了出去。

“先诚,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这一次来,实在是没有法子了。”龙香叶一见到杜先诚,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大嫂折杀小弟了!”杜先诚急得直搓手,又不好亲自去扶龙香叶起来,好在旁边的丫鬟还算有眼色,连忙抢过去将龙香叶搀扶起来。

等龙香叶在交椅上坐下,杜先诚才仔细打量了龙香叶一眼。

面容憔悴,头发枯黄黯泽,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显见的是在家哭过很久的。

“大嫂是为大哥和士及的事情吧?——他们有消息吗?”杜先诚不用想,就知道能让龙香叶迂遵屈贵,主动到他们杜家的原因是什么。

龙香叶心乱如麻地点点头,对杜先诚道:“他们去了快三个月了。以前每隔几天,就有信送回来报平安,是我让祥生寄的。我担心及哥儿的安危,一天不听到他的消息,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先诚你这半个月,派了好几个人来我家打探祥生和士及的消息,不是我不说,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有一个多月没有给我寄信了。我半个月前,派了两个管事去江南的庄子,让他们去找祥生,后来,我收到他们的来信,说祥生和及哥儿,一个月前,就离开江南的庄子,回长安来了。——可是他们走了一个月了,就算把整个大周从南到北走个来回,他们也应该到家了。但是到现在都没有音讯,我担心得觉都睡不好。结果今天,我就收到这封信”说着将信递给杜先诚,又呜呜哭了起来。

方妩娘随后赶过来,正好听见龙香叶的哭诉,虽然这几年两人不知怎地,比以前疏远许多,但是到底先前的交情还在,两人以后也会是儿女亲家,心里就软了大半,忙走过来,坐在龙香叶身边安慰她。

杜先诚接过信,打开看了看,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居然要勒索赎金!”杜先诚大怒,“我们兄弟出生入死,在外面杀敌无数,在自己家里,居然被几个小蟊贼欺侮!——大嫂你莫怕,我杜先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方妩娘跟着怒道:“真是无法无天!龙姐姐,你该去报官,让官兵去抓这些绑匪!”

龙香叶听了大急,忙扑过来又给杜先诚跪下,哀求道:“先诚,大嫂今日过来求你,不是想让你去跟绑匪决斗的。他们都是亡命之徒,犯不着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又对方妩娘道:“这事千万不能报官!如果报了官,我们家,应付了绑匪,又要应付官差,可是真的就要散了!”

杜先诚气得捶了一下桌子,“这些官差就知道刮银子,哪个会去给你拼命救人?!”

方妩娘也吓了一跳,一边把龙香叶扶起来,一边对杜先诚嗔道:“你咋咋呼呼吓唬谁啊?有话好好说,除了打打杀杀,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又劝龙香叶,“龙姐姐,俗话说,破财免灾,姐姐就当是为了萧大哥和及哥儿积福吧。——如果银子不够用,我们这里还有,大家一起凑一凑,把人救出来最好。”

方妩娘虽然最爱银票,但是并不是守财奴。该大方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吝啬。

龙香叶心里感动,忙拉着方妩娘的手道:“妹妹这样说有心了,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不过,银子我家还有,不用妹妹家出手。我就是想请先诚帮个忙”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杜先诚,“…帮我们把银子给绑匪送过去。先诚也看见了,绑匪要十万两银子,不能用银票,要现银。这十万两,总的装两辆大车,才能运的出去。我们家没有靠得住的人,只好请先诚出面了。”

方妩娘一听就拿帕子捂住嘴,低低地惊叫一声,忍不住斥道:“这是哪一家的绑匪?也太心黑了吧?开口就要十万两,还让人活不活了?——这种来钱的买卖这么好做,我们还辛辛苦苦做盐商做什么?大家都去做绑匪勒索赎金算了!”

杜先诚哈哈大笑,夸赞方妩娘,“娘子真是厉害!——以后我们家吃香的喝辣的,就看娘子的了!”

方妩娘知道杜先诚是在打趣她,啐了他一口,又问龙香叶,“龙姐姐,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这一趟过去,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打这银子的主意。”

龙香叶满脸羞惭,站起来给杜先诚又行了几个大礼,才道:“我们家的情况,两位都是尽知的。我家的小叔,让他花银子还快些,若是让他去赎银,我担心…他会带着银子直接跑路,不去管他大哥和侄儿的死活。而先诚就不一样了,你跟祥生是过命的交情,及哥儿又是你女婿,你家大业大,更不会把这十万两放在眼里。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救我们祥生和及哥儿一命。”说着,再一次跪下来,不等方妩娘阻拦,就跟杜先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杜先诚咳了一声,往旁边让开,对龙香叶道:“大嫂言重了。就算大嫂不求我,我也打算这几天出门,亲自去找大哥和士及的。现在知道了他们的信儿,我更是不能袖手旁观。——这件事,大嫂不用担心。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大嫂总得多花几天筹划,卖卖产业”

龙香叶愣了愣,有些不解,“十万两虽多,对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算什么。先诚何出此言啊?”

杜先诚有些尴尬,讪讪地提点道:“…大嫂,绑匪既然给你家送了信,肯定在长安城里待着,等着你的动静呢。你要是拿的太爽快,这些绑匪知道了你们的家底,坐地其价,加高加码也不是不可能的。对这些人来说,不把你挤兑得倾家荡产,他们不会轻易放人的。”

龙香叶大吃一惊,怒道:“他们怎么能这么坏?要多少银子,我给了还不行?还能这样算计我们家?!”

杜先诚苦笑。大嫂到底是书香人家出来的,迂腐得紧啊…

“大嫂,这些人要是讲信义的好人,就不会去做绑匪勒索赎金了。大嫂别急,让我去想办法。大嫂也做出筹银子的样子,四处借钱,再卖一两个无关紧要的铺子。若是担心有诈,暂时押在恒祥铺也行,那里是我和大哥共同的本钱,不会坑自己的产业。”杜先诚到底是男人,这些事情上,看得比女人要长远。

恒祥铺是长安城鼎鼎大名的典押行,也就是俗称的“当铺”。

“恒祥铺是你和大哥的产业?我怎么不知道?!”方妩娘竖起眉毛,很是不满。

龙香叶也是一怔。她也没有听萧祥生说过。想到自己跟萧祥生夫妻一场,对方却还在这些事情上瞒着她,龙香叶心里更是悲苦。

杜先诚打着哈哈,安抚方妩娘,“你这不是知道了嘛?我和大哥也是未雨绸缪,若是让别人知道,我和大哥‘仁义’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你不会做出这样害你夫君的事吧?”

方妩娘又啐了杜先诚一口,继续安慰龙香叶,“龙姐姐,先诚说得有道理,龙姐姐赶紧筹备起来吧。过两天,就让先诚带着银子去接萧大哥和及哥儿。”

龙香叶点点头,“那就烦劳先诚了。天色不早,就要宵禁了,我就告辞了。”

将龙香叶送走,杜先诚没有回去歇息,而是连夜出门,去自己的铺子里,叫了自己的几个得力手下,让他们去查一查这伙绑匪的来历。

第二天,就查到消息,原来这伙绑匪,从今年年初,就盘踞在从江南到长安的必经之路,招兵买马,打劫过往客商,做下无数大案,攒下许多银子,招收了更多的人入伙。现在长安城里,十停人有八停人都知道,东山响马“金扒皮”,是贪婪无度,油锅里也要捞出钱来的好手。

萧祥生落在他们手里,勒索银子还是小事。

杜先诚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一沉,知道这件事,不一定是花几个银子就能解决的。

萧祥生是长安城的大盐商。对方将他关了一个月,最后能将信送到他家里,应该是将他的身份打探清楚了,想不承认都不行。——大哥这一趟,真是凶多吉少。

他杜先诚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挤干萧家,更不能看着他们将萧祥生和萧士及一刀杀了。

龙香叶在长安城筹银子的消息,悄悄传了出去。

那守在长安城的绑匪探子知道这个消息,满意地给东山传了信过去,让他们等着。

杜先诚在家里想来想去,拿着一张从江南到长安的简易地形图成天查看,终于有了个主意。

东山附近不远的地方,就是太州。

齐国公齐伯世驻守在太州,手握重兵。

或许,他们可以求齐伯世出面一试。

第32章 祸端 下

杜先诚拿定主意之后,从自己的护卫中抽调了二十多人,特意带了身怀绝技的钱伯,和他一起赶着两辆大车,悄然出了长安城,往太州的方向去了。

太州和东山在同一个方向,也能迷惑东山响马金扒皮的探子。

一路日夜兼程,赶到太州,杜先诚才明白,从大周军队第二次惨败到现在,不过三个多月,大周的形势已经一泻千里了。

三年前他也走过这条路,一路行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响马,盗贼,或者是流民,乞丐。

现在再次走这条路,光大大小小的蟊贼就打发了上十起。

而流民、乞丐更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幸亏杜先诚带的人手充足,个个以一挡十,他自己也是弯弓射箭的好手,一路射杀了无数企图抢夺银车的强盗,才磕磕碰碰进了太州城。

一进城,他就明显感觉到不一样。

城里城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城外路途凶险,路人很多是从别处逃难过来的,衣衫褴褛,看人的时候眼里恨不得射出绿光,跟狼似的。

城里却安静祥和,就算是做苦力的人,也收拾的干干净净,看得出来,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都衣食无忧,有种生活有奔头的气定神闲在里头。

杜先诚暗暗点头,带着两辆银车和护卫,直接奔到齐国公府。

他和萧祥生这些年对齐国公府四节八礼从没间断过,而且私下里,除了那些应景的节气礼品,他们俩给齐国公府也不知进贡了多少银子。

他带着银子亲自上门,齐国公府的大管事亲自到外门迎接他,将他们一行人迎了进去。

齐国公齐伯世正好在家休沐,没有去官衙。

听说杜先诚来了,他放下书本,遣退歌姬,命人带着杜先诚进来。

杜先诚来到书房,当先看见一个英武壮实的中年人,方方正正的下颌上,留着一部黑硬的短须,沉稳地坐在书桌后面,含笑看着他。

“国公爷!”杜先诚很是激动。自从高句丽战场一别,他已经有快十年没有见过齐伯世了。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杜先诚倒下便拜。

齐伯世从书桌后面走出来,亲自将杜先诚扶起来,径直问道:“大管事说,你带了二十万两银子过来,却是为何?”

除了龙香叶送来的十万两银子,杜先诚自己也出了十万两银子。

既然想求齐伯世出兵剿匪,就要把姿态做足一些,也要显得齐国公在他们心里的地位更高些。——如果和绑匪一个价,不是给齐国公府打脸吗?

杜先诚叹口气,将萧祥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拱手道:“小人想了很久,与其被勒索,送银子给金扒皮,还不如将银子送给国公爷,求国公爷给我们哥俩一个公道!”说着再次跪了下来,给齐伯世磕了三个头。

齐伯世一听也愣了,手捻着颌下短须,声音里带了怒气,“金扒皮,居然有这样的手段?这些年,我对他们东山响马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是想着都不容易,只要他们不过份,我就当没看见。没想到居然将他们的野心养出来了!”

光勒索萧祥生,就是十万两。

别的他的不知道,还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的亡命之徒,居然大肆囤积钱财,招兵买马,他们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自己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齐伯世立即对外面吩咐道:“去把大少爷叫来!”

杜先诚低头垂手,往后退了一步,紧紧地靠在墙边,不想太显眼。

齐伯世又问了杜先诚几句有关长安城的近况,就听见书房的大门轻响,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缓步走了进来。

杜先诚知道,齐国公齐伯世的原配正室欧阳夫人,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是大儿子齐仁之,也是国公府的世子。下面的人为了趋奉他,都叫他“小公爷”。

“我问你,你可知道东山响马金扒皮,他们如今发展到什么程度了?”齐伯世冷冷地道。对于这个嫡出的大儿子,他的希翼很高,要求也很高,平时对他非常严厉。

齐仁之眉清目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饱读诗书,腹有诗书气自华,很有文士的儒雅之风。

“父亲,东山响马只是一伙不入流的强盗,父亲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齐仁之很是不解,拱手问道。

齐伯世一拍桌子,怒道:“我让你管事,你就这样给我管的?!你知不知道金扒皮已经今非昔比了?”

齐仁之被齐伯世骂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好脾气地笑着道:“父亲,金扒皮不过是乌合之众,父亲专门问起他们,让别人知道了,真是堕了我们齐国公府的名头。”

齐伯世深吸一口气,吩咐道:“不管怎么说,金扒皮他们所在的位置,离我们太州太近来了。我们的地盘,有人在旁边虎视耽耽,你还不以为然,实在是让我很失望。——你先出去,给我把王副将叫来。”

“父亲要做什么?”齐仁之连忙问道。他知道父亲虽然对他严厉,但是对他寄以厚望,所以平日里对齐伯世并不像避猫鼠似的,见了就躲。

“发兵,剿了这个强盗窝子!”齐伯世是行动派,再说东山离太州这么近,保不准他们太州城里就有东山响马的细作,他既然决定要帮萧祥生和杜先诚这个忙,动手就要快,同时顺便清剿一下太州附近的响马强盗,不许他们太过嚣张,也是一石二鸟。

齐仁之大急,忙劝道:“父亲向来是儒帅,当以仁义为先,对金扒皮这样的响马盗贼,应该以感化为主,施怀柔之策,将他们收为己用,而不是”

“住口!”齐伯世大怒,“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你读书读傻了吧!——出去!”袍袖一挥,扇起一股劲风。

齐仁之这才知道父亲是真的发怒了,忙唯唯诺诺地倒退出去,临出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居然有个灰衣男子,低头垂首站在书房的暗处,心里一惊。

从齐伯世的书房里出来,齐仁之一边去命人传王副将过来见齐伯世,一边向人打听今天到底有什么不同的事,家里来了什么人,为何让父亲发了那么大脾气。

等齐仁之弄清楚萧祥生和杜先诚的事情的时候,齐伯世已经命王副将点了一千轻骑兵,带着杜先诚和他的护卫,连夜出城,去东山剿匪去了。

齐伯世在太州经营这么多年,手下能人辈出。他如果想知道东山的情形,自然有人给他仔细收集整理。齐仁之对东山响马轻视放任,不等于齐国公府别的人也是同样的态度。

齐国公发了话,他的得力幕僚马上就把有关东山响马的所有情报汇集起来,给王副将送过去。

齐国公手下的军队,都是真正的精兵强将,是从高句丽战场上打出来的虎狼之师。

没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就赶到了东山脚下。

东山的地形,齐国公府的细作早就探查清楚了,此时带着他们从后山的骡马道摸进去,很快就抄了金扒皮的后路。

金扒皮正抱着一个从山下抢来的官家小姐睡觉。

听见外面传来喊杀喊打的声音,还有火光四起,人声奔逃,金扒皮昨夜喝得花酒醒了一大半。

“你要去哪里?”那官家小姐从睡梦中惊醒,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金扒皮绑好腰带,拿起雪亮的朴刀,狞笑着道:“老子无权无势,如今也做过富翁,睡过小姐,还杀过当官的!老子这一辈子,就算是死,也值了!”说着,手起刀落,将那官家小姐捅死在床上,自己冲了出去。

他既然选择上山做了响马,就时刻在等着这一天。

杀人者,人恒杀之。

一个高壮的汉子骑着快马,旋风般冲过来,弯弓搭箭,箭无虚发,射杀了无数东山寨子里的响马强盗。

金扒皮刚从自己的屋子里冲出来,朴刀还没有砍下,就被一箭射了个透心凉,倒在地上。

他的属下看见大当家都被人射死了,发一声喊,都做了鸟兽散。

乌合之众,聚起来容易,要散也很容易。

不过齐国公的家将可不会留一个活口。

一千多虎狼一般的军士在东山寨子里展开了切瓜砍菜一般的屠杀,将所有的响马土匪杀得干干净净。

杜先诚带着自己的人手,分头行动,终于找到了东山响马关押人质的山洞。

他们还在等着杜先诚送赎金过来,没想到他居然拐了个弯,直接去了太州,更没想到,他能说动镇守太州的齐国公,出精兵帮他救人!

兵贵神速,齐伯世精通兵法,自然知道如何做,才能以极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杜先诚来到山洞门口,看着萧祥生领着萧士及从里面走出来,热泪盈眶地迎上去,在萧祥生肩上轻轻捶了一拳,“大哥,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萧祥生被关了一个多月,还算精神,身上的衣裳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颌下的胡子有许久没有刮了,倒多添了几分硬朗之气。

萧士及大叫着扑到杜先诚怀里,“杜叔!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杜先诚将八岁的萧士及抱起来,大笑道:“我当然会来的。若不是我拦着,你霜儿妹妹也吵着要来了。”

萧士及忙道:“那可不行,这里可不是霜儿能来的地方!”

杜先诚笑着放下他,对萧祥生道:“大哥,我们走吧。大嫂在家里等急了。”

萧祥生点点头,又摇摇头,迟疑一瞬,对杜先诚道:“等一等,还有一个人。”说着,对山洞里面叫了一声,“倩娘,你无家可归,就跟我们一同去长安,再做打算吧。”

从山洞里面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打扮的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和杜恒霜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一脸菜色的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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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莫急。这本书的架构比较大,前面的是背景,要交待清楚,后面的情节展开才有依托。男主女主的感情纠葛,婚后相处,都跟前面的这些内容息息相关的。

第33章 推辞

杜先诚愣了一下,指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道:“…是你们萧家的亲戚?我怎么没有见过?”

杜、萧两家就算在祖籍洛阳,也是世交,两家人彼此都知根知底,对对方家里的亲戚都不陌生。

萧祥生笑了笑,“不是亲戚。回去再说。”

杜先诚“嗯”了一声,对那两个人视若不见,将头凑在萧祥生耳边压低声音道:“大哥跟我上车去吧。”说着,一手牵着萧士及的手,一手拍着萧祥生的肩,转身往山下走去。

倩娘不由怔住了。萧大哥的这个朋友,好生无理。

呆呆地站在山头,一动不动。

她身边的小女孩不由着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襟,大声道:“娘!我们走不走啊?萧大叔让我们过去呢!”

萧祥生在前面听见,回头问道:“怎么啦?”

杜先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笑嘻嘻地道:“大哥,人家拖家带口的,可能不好意思跟咱们一起回去吧。”说着,转身离开萧祥生和萧士及,大步来到倩娘身旁,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她,“这位小娘子,你自矜身份,不跟我们这些陌生的大老爷们儿下山,是你知礼懂事,我杜先诚向来敬重节烈女子。——来,这里是一百两银票,你拿去置办一个小小的产业,也能带着你女儿过活。”

杜先诚一看,就知道这个倩娘是个寡妇,她头上还带着明晃晃的小白花呢…

倩娘带些黄瘦的面庞一下子变得暗红,想伸手推开杜先诚手里的银票,可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夫君不在了,就算有银子,自己一个女人拖着个孩子,怎么活得下去呢?

这杜先诚如何这样说话呢?

倩娘把目光投向萧祥生,牵着女儿,一步步走过去,来到萧祥生跟前,看着他俊美阳刚的面庞,哆嗦着嘴唇道:“萧大哥,我不是乞丐”

萧祥生的面色严厉起来,对杜先诚微微摇头,淡淡地道:“先诚,你这是做什么?快把银票收起来。”

杜先诚讪讪地将银票收起来,走到萧祥生身边,试探着问道:“那就先跟我们回去再说?”这里满山都是死人,浓浓的血腥气让人不寒而栗。

萧祥生亲自牵起那小女孩的手,转身道:“快走吧。”

几个人下了山,萧祥生和杜先诚上马,倩娘和那小女孩上了马车。萧士及不肯上马车,就跟杜先诚上了一匹马,跟他一起狂奔回太州。

“大哥,这一次是齐国公仗义出手,咱们哥儿俩,可是承了齐国公的大情了。”杜先诚一边说着,一边带着萧祥生先去齐国公府拜见。

萧祥生也十分感激,亲自跟杜先诚一起来到齐国公府道谢。

齐国公齐伯世带着夫人欧阳紫亲自出来见他,说了一番勉励的话。

萧祥生和杜先诚从来没有见过齐国公夫人欧阳紫,此时一见,忙赶紧拜倒,低眉垂目,并不敢多看一眼。

欧阳紫掩袖笑道:“是我好奇,过来见见两位名震长安的大盐商员外郎,两位不必拘礼。”说着便微微颔首,回到后堂,只留下一阵袅袅的香风在堂上飘荡而去。

萧祥生和杜先诚大气都不敢出。

齐伯世笑着跟他们说起长安城的情况,又着重问了萧祥生在东山响马山寨被绑架的事儿,最后还留他们吃午饭,让齐国公府的大管事亲自作陪。

齐国公府的大管事专程过来跟萧祥生道恼,看见他平安无事,才松了一口气,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二十万两银子的人情,我们国公爷心里有数。”

萧祥生心里一愣。他知道金扒皮要的是十万两,怎么变成二十万两了?

等从齐国公府出来,萧祥生就问杜先诚:“你把银子送给国公府了?怎么变成二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