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在这几个地方设下安西都护府,起初用的依然是昭穆九姓的人马做都护,管理当地。

而昭穆九姓的王族,都应大周皇帝敕令,陆续内迁,分别搬到长安,或者洛阳居住。

穆家是最后一家从安西搬过来的。

而安家,是最早从安西搬到大周内陆来的,跟大周的皇帝关系最为密切。

安子常的父亲受封安国侯,娶的就是洛阳司马许绍的嫡亲妹妹许氏,也是安子常的娘亲。许言邦跟他是表亲关系,当然,从许绍这边论起来,安子常跟杜恒霜、杜恒雪也算是姻亲关系。

穆夜来一时大意,盯着安子常的时间长了点儿,就被安子常觉察到,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扫了一眼。

穆夜来没有惊慌,笑着右手抚胸,对着安子常含胸低头,行了一个昭穆九姓的平辈之礼。

安子常松懈下来,对着她这边点点头。不再理她,依然转头看向还在戏弄杜恒雪的许言邦。

过了半晌,安子常悠悠然地走过去,将一只手放在许言邦背上拍了拍,笑着道:“表弟,你这样对你妹妹,不怕别人知道跟你拼命啊?”

许言邦似乎被安子常的话激怒了,伸出一只胳膊,将杜恒雪拽到自己身边,醉醺醺地道:“拖油瓶人人可欺。一只拖油瓶我都不怕。你以为来两只拖油瓶我就怕了?”

身后的随从极为应景的哄堂大笑。

一把清亮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如锋利的刀子一样将这些大笑声拦腰截断。

“放开我妹妹,不然我手里的箭可不长眼睛。”

杜恒霜从禅房后面转了出来。一手拉弓,一手持箭,稳稳地对准了站在人群中间的许言邦。

大红色高腰如意牡丹锦罗裙,上罩葱白色环藤双线锦纹半臂,背后背着一个玄色箭匣。里面插满了白色的羽箭。弯弓搭箭的手臂上,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的皓腕,竟同身上的葱白色半臂一样白的亮眼。

安子常目光幽深,往杜恒霜怒气勃发的小脸上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笑着对许言邦道:“看。叫你小心点吧,惹着母夜叉了,看你怎么收拾”

一旁正在啼哭的杜恒雪听见安子常出言辱骂自己的姐姐。忍不住放下蒙脸的巾子,抽泣着道:“不许骂我姐姐”

声音虽小,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言邦心里大不是滋味儿,怏怏地拽着杜恒雪的胳膊,立起两道眉毛。瞪着杜恒雪泪痕斑斑的小脸,“就骂!——母夜叉!没人要!只能做填房!”

嘣地一声脆响!

杜恒霜松开弓弦。一只羽箭端端正正落到许言邦脚边一寸之地,箭头直扎下去,箭尾的箭簇兀自动荡不休。

“我再说一次,放开我妹妹!不然,下一次,就不是你脚边了,而是你的胳膊!”杜恒霜反手从背后的箭匣里抽出另一只箭,迅速再搭在弓上。

安子常全身立即紧绷起来。

杜恒霜的手势如行云流水,完全是行家里手的样子。若不是她是女子,又年少体弱,她那一箭,简直可以开山劈石,不亚于军中好手。——这完全是训练有素的样子啊。

看见杜恒霜射箭的姿势,穆夜来的心头也是一紧,就连瞳孔都缩了起来。

真是太奇怪了,杜恒霜原来也会射箭!而且看她的手势,绝对不是瞎猫撞上死老鼠,她是一直有所克制,才没有真正伤人。——她的背后,一定有人教她!

可是前一世的时候,她记得清清楚楚,杜恒霜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娘子。

穆夜来自己是安西王族。安西的昭穆九姓尚武,就连家里的仆妇都会几招功夫,不像中原的这些世家贵女,会打个马球就觉得自己英姿飒爽了。

可是杜恒霜这一手射箭的本事,完全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穆夜来觑起眼睛,特别想去看看杜恒霜的手上有没有练射箭练出来的茧子…

“三小姐,刀箭无眼啊,不要再往前面凑了。”一个婆子悄悄把穆夜来往后拽了拽。

穆夜来只好拼命睁大眼睛,看向杜恒霜的方向。

“唉,这是怎么说来着?都是亲戚,何必动刀动枪呢?”安子常拉长了声音,一边懒洋洋地说道,一边欺身上前,往杜恒霜那边冲了过去。

杜恒霜看见安子常冲过来,将长弓对准了安子常,嗖嗖地几箭很快射过去,居然也逼得安子常手忙脚乱,旋身之间,气息不稳。

嚓!

一只羽箭擦着安子常的左胳膊疾射而过。

而安子常同时也来到杜恒霜身后,没有受伤的右胳膊一拖一带,就从背后握住了杜恒霜持弓的右手,受伤的左胳膊则握住了杜恒霜搭箭的右手,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好香的头发!小娘子用了什么头油?恁地香煞人啊”安子常调笑着,一双手臂却如铁箍一样,箍得杜恒霜一动都不能动。

“放开我姐姐!”杜恒雪看见自己的姐姐反被制住了,反倒着起急来,对着许言邦又踢又打。

许言邦索性和安子常一样,绕到杜恒雪背后,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不悦地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你姐姐?”

杜恒雪咬咬牙,抬起穿着小蛮靴的小脚,对准许言邦的脚趾尖儿重重地踩下去。

“啊——!”许言邦惨叫一声,放开了杜恒雪,盘抱着自己的左脚跳了起来,“你要谋杀…老子啊!”

安子常一愣,箍住杜恒霜的一双手臂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杜恒霜趁机抬脚往后急踢,从下到上,往安子常裤裆之处踹了过去。

安子常忙一把将杜恒霜推开,自己往后急退,躲开杜恒霜那记“无影夺命腿”,咬牙切齿地道:“真是黄蜂尾后针,也比不过最毒妇人心!”

杜恒霜一脱安子常的桎梏,就立即一个旋身,再次弯弓搭箭,对准了安子常,冷冷地道:“我刚才看在司马大人份上,饶你一次。你要再敢过来,我让你们安家从此绝嗣!”

安子常嗤笑一声,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白巾,两手一撕,就将从那白巾上撕了一个长条下来,然后嘴里咬住长条的一头,另一只手握住长条的另一头,一圈一圈地将自己刚刚被杜恒霜射伤的左胳膊包了起来,嘴里却依然懒洋洋地道:“那咱俩可是心心相印,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想安家绝嗣呢。哈哈哈哈”大笑着走到许言邦身边问道:“走吧,惹恼了佳人,以后可不好收拾呢!”

许言邦飞快地睃了一眼满脸怒意,涨红了脸瞪着他的杜恒雪。——不再是躲在她姐姐身后,亦步亦趋地小可怜了…

“走就走!”许言邦哼了一声,跟安子常走了几步,又回头凶巴巴地对杜恒雪道:“你也赶快回家!两个姑娘家,也不带个护院,就敢到寺庙里面来!是嫌你命太长吗?”说完还瞪了杜恒霜一眼,似乎在责怪她不该带着杜恒雪出来。

杜恒霜还是弯弓搭箭,一边警惕地对准许言邦和安子常的方向,一边走到杜恒雪身边,“雪儿,走到我背后去。”一副护犊子的样子,将杜恒雪护得严严实实。

许言邦悻悻地哼了一声,跟安子常转身就走。

“你胳膊上的伤势没事吧?你放心,咱们回去,跟爹告状去,看看那个女人会不会责罚她的宝贝女儿。”许言邦故意大声说道,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杜恒霜和杜恒雪的方向。

杜恒雪的脑袋果然从杜恒霜身后探了出来,满脸惊惶的样子,对着许言邦这边连连摇头,像是在求饶一样。

许言邦突然心情大好,仰头大笑着,跟安子常往外走去。

等他们走得看不见了,杜恒霜才放下弓箭,对着往这边遥望的穆夜来一行人看了一眼,没有理会,拎着长弓,揽住杜恒雪的肩头,往牡丹圃后面的禅房去了。

“姐姐,你又去找钱伯练习骑射去了?娘说了,别让你把手练粗了。”杜恒雪小声说道。

杜恒霜对这个妹妹一向疼爱有加,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雪儿回去再帮我泡手,好不好?”

杜恒雪大力点头,跟杜恒霜一起出了伽蓝寺。

等她们登上庙门前面洛阳司马府的马车,让车夫驾车离去的时候,许言邦和安子常才骑着马,带着随从,从墙角转了出来,远远地跟在后面,一起往司马府的方向行去。

车驾里面,欧养娘劝告杜恒霜:“大小姐,您已经是要及笈的人了,不要再这样了,让萧大少爷知道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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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动手

一说起萧士及,杜恒霜满身的棱角似乎都软了下来。

嘴角噙着一丝细细的笑,杜恒霜微微点头,“养娘说的有道理。”说完又看着车窗外面的景色发愁,“我生辰的时候,及哥哥每年都来洛阳一次,今年却没有来。带信去问,也没有回音,真是愁死人了,不知道他们家又出什么事了。”

欧养娘的脸上也添了愁容,点头道:“正是呢。想萧大少爷,第一年来洛阳的时候,是生生靠两条腿走过来的,走了足足一个月,到咱们家的时候,跟叫花子一样,还是大小姐一眼就认出他,让他进来的。那时候,萧家还没有起兴,他来给大小姐过生辰,是揣得自己雕的一支木簪,好在还是挑的上好的沉香木。有这份心意,千金不换。”

杜恒雪本在心里一直盘算着等会儿回府之后,要寻个机会,去找二少爷求情,让他别跟他爹告自己的姐姐的状,现在听见欧养娘提到萧大哥,也笑盈盈地跟着道:“萧大哥好着呢。我记得萧大哥第二年来洛阳的时候,就穿得齐整多了,还是跟着车队来的。给姐姐送的,是一根银簪,雕的是蝶恋花样式的,那么用心,蝴蝶的须子都用银丝拉得细细的,一圈一圈盘起来。姐姐到现在都当是个宝。当年我不懂事,眼馋得紧,哭着喊着找姐姐要,姐姐什么东西都给我,就那根银簪不给我。”

杜恒霜也跟着微笑,面颊上飞起两道红晕,“那你现在还要不要了?如果要,我现在可以送给你。”

杜恒雪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敢要了。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那簪子,就是看着好看罢了。”

杜恒霜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那根银簪。递给杜恒雪道:“你若真的想要,可以现在就拿去。我再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再说,我和及哥哥之间,已经不用这些东西来证明什么了。他送的礼物,是他的心意,我只要领会他的心意就够了。送这根簪子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他送给我,就是我的,我想送谁,是我的事。跟他无关。”

杜恒雪咯咯笑着摇头,“姐姐,我真的不要。又不是特别喜欢。再说,就算特别喜欢,我也不会要姐夫亲手做的东西,那成个什么样子?”

杜恒霜诧异道:“不成样子吗?”她倒是没有想这么多。

欧养娘笑着摇摇头,“确实不好。簪子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你想想,若是萧大少爷把你送他的鞋给别的男人穿了,你会怎样?”

杜恒霜咬了咬下唇,知道自己刚才的提议的确是有些不妥,脸上红了一红,将手里的银簪子郑重收了起来。

欧养娘却是知道原由。不由在心里叹口气。

杜恒霜这些年特别疼惜自己这个性子绵软的妹妹。她娘亲自从改嫁之后,大部分精力都放到新生的弟弟,还有她的后夫。以及整个司马府里的内务上面去了,能给她们姐妹的关心不如以前多。杜恒霜无所谓,她已经懂事了,而自己的妹妹还小,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她对这个妹妹,承担了父亲和母亲的角色。就像是她一手带大的一样。

就跟很多做父母的人一样,恨不得把一切好东西都给她。

好在杜恒雪也非常的乖巧懂事,对这个姐姐也十分依恋。姐姐喜欢的,她就喜欢。姐姐讨厌的,她也恨之入骨。更不会做半点让姐姐不高兴的事。

像有的人家,姐妹之间为家财、为男人斗的你死我活,在杜恒雪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对于她来说,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她姐姐。就连她以后的夫君,都不能说她姐姐半个不好。

杜恒霜也知道杜恒雪听她的话,所以更加不想让妹妹受丁点委屈。姐妹俩相依为命,在司马府的后院长了这么大,一晃都四年了。

欧养娘知道萧家如今家业复兴,甚至比萧家老爷在世的时候都要强些,当然不担心杜恒霜嫁过去要吃苦,只是不知道萧家到底是怎样摆脱当年被贵人迫害的命运的。

“大小姐,下次萧大少爷过来看你,你何不问问他,他如今都做些什么,需不需要咱们司马府帮衬一二?”欧养娘试探着提点杜恒霜。

“不要!”

杜恒霜和杜恒雪异口同声地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欧养娘也只好撇开不提。

回到司马府,杜恒霜叮嘱杜恒雪和自己的下人,不要跟司马夫人提起今天的事,免得让她生无谓的烦恼。

结果她们刚一进府,麻烦就自己找来了。

许绍的两个庶女正到方妩娘这边请安,出去的时候,看见杜恒霜和杜恒雪带着丫鬟婆子从抄手游廊拐过来。

“二小姐、四小姐。”杜恒霜带着的丫鬟忙给那两个庶女行礼。

她们本来是司马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因为杜恒霜和杜恒雪跟着她娘亲嫁进来,年岁比她们稍微大一些,就变成二小姐和四小姐了。

两个庶女当没看见杜恒霜的下人给她们请安,互相挤了挤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回廊口,一个笑着对另一个道:“妹妹,我养的那只巴儿狗昨儿会站起来给人作揖了。你要不要跟过去看一看?”

另一个点头道:“姐姐厉害的,就连只巴儿狗也能调教着给人作揖了。”

“可不是,就算养只狗呢,时日长了,它也懂事,知道护主,也知道知恩图报。不像有的人,在人家家里锦衣玉食的供着,却怎么也养不家,动辄往外跑,咱们司马府的名声都被她们丢尽了!”大一些的那个庶女帕子一甩,捂住了嘴咯咯地笑,十分得意。

杜恒霜柳眉倒竖,立时反驳道:“狗似主人形,就知道阿谀奉承,不腆着脸给人做枪使,简直都活不下去了。”说完回头对杜恒雪道:“妹妹,记住了。有些人就跟狗似的,你不打她,她就要追着咬你,让你烦不胜烦。如果惹得咱们恼了,不妨一次将她们打服贴了,以后都不敢生事。”

“你骂谁是狗?”年纪小一些的四小姐到底沉不住气,上前一步,就将杜恒雪推搡了一把。

杜恒雪不堤防她们真的动手了,被推着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那抄手游廊上铺的都是细碎的小石子,杜恒雪一跌在地,细嫩的手掌立刻被刮破了皮,地上留下几点血迹。

杜恒霜忙回身扶起她,站起来对着那四小姐怒目而视,冷冷地道:“这笔帐,我记下了。咱们回头找司马大人评理去!”说着,就想赶紧扶杜恒雪回房,去处理她的手伤。

那两个庶女看见杜恒雪见了血,也有些脸色发白,正在踌躇,从游廊另一端传来一声咳嗽声,正是许绍的嫡长子许言辉负着手走了过来。

“大哥!”

“大哥!”

这两个庶女赶紧围了上去,一脸担心。

许言辉的声音比杜恒霜的声音更冷:“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你妹妹自己不小心,冲撞了别人,自己跌在地上,不是也要去找我爹告状吧?——我这两个妹妹,一向知书达理,从来不与人争风。你们惹了她们,还不道歉?!”

杜恒霜怒视着许言辉,手里的拳头捏了又放。

她早就知道,这两个庶女,不过是为了巴结许言辉和许言邦这两个嫡子,才一再地找她们姐妹的麻烦。

自己的娘亲根本就不敢管这两个原配出的嫡子,再说他们一个十八,一个十五,也早不用自己娘亲照管了,根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却还要来欺负她们两个弱女子。

杜恒霜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大少爷既然这么说,我们也就认了。谁让我们不是许家人,却住许家的,吃许家的。大少爷能大人有大量,给我们姐妹一条活路,我们姐妹感激不尽。不过大少爷以后要出气,尽管找我出,不要伤害我妹妹。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所有对不住的地方,都由我杜恒霜一人承担。——欺凌弱小,不是大丈夫所为!”

极力压抑着气愤,就如肆意绽放的牡丹,突然被雨露所欺,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倒比一直作小伏低的人伏软更让人怜惜。

许言辉却不为所动,且他早就领教过杜恒霜的伶牙俐齿,闻言咧嘴一笑,走到杜恒霜身边,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这才有点拖油瓶的样子。一直那么强横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要被男人往死里弄!——哼!你过来服侍我,我说不定就让你变成许家人”

杜恒霜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甩了过去。

许言辉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往外一推,将杜恒霜推到廊柱上靠定。

“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打残拖走!”

许言辉说完掸了掸长衫,带着几个小厮下人扬长而去。

许言邦远远地站在月洞门前,看见这一幕,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却被安子常死死拉住。

“你过去做什么?跟你大哥打一架么?”

第46章白狐上(see_an灵宠缘+1)

许言邦重重地捶了一下月洞门的门框,醋钵儿大的拳头上立时砸得都是血。

安子常啧啧一声,“我不管你们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他顿了顿,看向杜恒霜的方向,语带赞赏地道:“那个姐姐,倒是有些意思”

许言邦没有接安子常的话茬,而是换了话题问他:“上次我和我大哥托你查的事,查的怎样了?”

安子常收了嘻容,正色道:“去你屋里说话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许言邦带着安子常来到自己住的院子,来到堂屋,将门大敞着说话。院子里的人员走动一目了然。

安子常就低声道:“从给你娘诊脉的大夫,到药铺的掌柜、伙计,以及后来负责给你娘收殓的殓婆,我都一一盘查到了,确无可疑。——你娘不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自杀的。”

许言邦的眉头一松,接着马上又拢得紧紧的,“他们是不是说的实话啊?”

安子常两只手捏得啪啪响,对许言邦道:“小表弟,你表哥我的手段,你要不要尝一尝?看看你会不会说实话?”

许言邦忙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我信了。不过,也要我大哥信才行啊。他一直认为,是我那老爹贪花好色,害死了娘亲,才让…那女人进门的。”

安子常摊摊手,满脸的无可奈何,“我爹做出这种事,不奇怪,但是也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做出这种事好不好?况且你娘是大周的郡主,说起来,她了无生趣,也跟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许言邦也叹气,琢磨了半天。苦笑着道:“这个,大概也不能怪你。我娘是大周郡主,大周皇帝,却是死在你手里”

安子常微微笑着摸了摸下颌,并不反驳,只是对许言邦道:“所以啊,你相信我的查访结果吧。如果你娘真的是被你爹和那女人害死的,我第一个去帮你报仇。再说,你爹他继娶的是个商人的寡妇,还等了三年才娶进门。又不是要立马弄死你娘,好攀附富贵,另娶高门。”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刻骨的冷戾。

许言邦拍拍安子常的肩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安子常的娘亲,是许言邦和许言辉的姑母,可惜已经在五年前过世了。

“不说我了,你去想想怎么跟你大哥说吧。我回府去了。”安子常笑着告辞。

许言邦忙道:“你还是住到我们府里吧。你那个宅子。空荡荡的,据说还闹鬼,你不渗得慌啊?”

安子常放声大笑,“鬼都怕我呢,我怕什么鬼啊!”

许言邦想起安子常的绰号“鬼见愁”,也忍不住笑了。

不过安子常笑声一歇。就点头道:“不过你说的不错,我是应该搬到你们府上,跟亲戚一起住。大家亲香亲香。”

许言邦大喜,忙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我去跟爹说一声,赶紧在外院跟你收拾个院子出来。”

安子常笑着离去,很快命仆妇给他收拾了东西。住到许绍的司马府。

到了晚上,杜恒霜和杜恒雪去给方妩娘请安。

方妩娘和颜悦色地跟杜恒雪说了几句话。就让她先走,单把杜恒霜留了下来说话。

杜恒雪有些不放心,一路偷偷回头看了好几次,看见姐姐杜恒霜低着头站在娘亲面前,娘亲似乎在训她,不由想起白天的事,心里一紧,对自己的丫鬟道:“二少爷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那丫鬟迟疑着道:“二少爷住在外院。现在掌灯了,二门已经落匙,出不去了。”

杜恒雪只好作罢,看了看满天的星辰,在抄手游廊上站着,打算等杜恒霜一起回绣楼。

方妩娘的屋子里,她正苦口婆心地对杜恒霜说道:“霜儿,我知道你疼爱妹妹,可是也要有个分寸。你可知道那安子常是谁?你竟然敢伤了他!你知道,我今天听见这个消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快给老爷跪下了,只想保你一命,让我做什么都是肯的。幸亏老爷说,安子常还给他几分面子,没有放在心上,我才松了口气。不过老爷说了,以后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你只能躲着那安子常,切不可再生事端。若是再有事,就连老爷也护不住你了。”

杜恒霜两只手捏着裙踞上面的玫瑰佩揉来揉去,低垂着头,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方妩娘也感觉得到,她满身的不服之气。

“唉,说与你知晓也无妨。你可知道,那安子常都做过些什么事?”

杜恒霜摇了摇头,“娘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方妩娘的声音放得更低,“五年前,大周的德祯帝驾崩,你知道吧?”

杜恒霜点点头,“整个洛阳城都挂白服哀了,我当然知道。”

“这德祯帝,就是安子常亲手杀的。他是拭君之人啊!——你怎么敢得罪他?还伤了他!”方妩娘看着杜恒霜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

杜恒霜也有些慌了,“啊?真的吗?他为何拭君?这…这”她想说诛九族之罪,可是大周早在八年前,就名存实亡了。各地义军割据,群雄并起,这个大周,早就不是八年前的大周了。

德祯帝驾崩之后,大周正式分崩离析。

齐国公齐伯世才称了齐王,招揽了更多的能人异士,正在不断收编造反的七十二路反贼。

方妩娘见杜恒霜有些怕了,才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想知道为何?”

杜恒霜连连点头。

“我也是老爷告诉我的。安子常的娘亲,就是老爷的嫡亲妹妹,那也是个可怜人。她嫁给安国侯十几年,生儿育女,伺候公婆,打理安国侯府,事事妥帖。可是安国侯为人风流,喜爱拈花惹草,府里收了十几房妾室,还在府外勾搭。后来居然跟大周的公主勾搭上了。那公主是寡居之人,耐不得寂寞,本不想再嫁人,但是架不住安国侯风流倜傥,竟然让公主非他不嫁。德祯帝很宠幸那位公主,同意为她赐婚。安国侯为了尽早娶公主进门,就给他的妻子下了毒,将她毒死。”

杜恒霜低低地叫了一声,“怎会如此?他想另娶,直接休妻就是了,为何要夺人性命?”

方妩娘苦笑道:“休妻,你以为我们老爷会答应吗?没有犯七出,想休妻是不容易的。再说,为了娶公主,就休妻,让公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杜恒霜不满地嘀咕道:“那把人家毒死了,公主就有面子了?——让人知道,可不是丢面子,而是要下大狱的!”

“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钻牛角尖?他把自己的妻子毒死,当然是以为这样做,没人会知道啦。大家也都以为安国侯夫人是病死的。只有她的儿子,也就是安子常,查出来不对,一怒之下,聚集了兵马,直接杀进德祯帝的行宫,将德祯帝斩于剑下,同时也杀掉了所有跟着德祯帝驻跸行宫的大周皇室中人,包括那个跟他爹勾搭成奸的寡居公主。”

杜恒霜惊讶地抬起头,忍不住赞道:“如此快意恩仇,想不到这安子常,还是个好样儿的。”

“好样儿什么?!”方妩娘恼了,“你这孩子怎么是非不分啊!这安子常在行宫杀了所有的大周皇室中人,然后又回到家,把自己家杀得干干净净,包括他爹,还有他爹的那些侍妾,和他庶出的兄弟姐妹,统统都死在他的剑下!”

杜恒霜倒抽一口凉气,“那是太过了些。”

方妩娘欣慰地点点头:总算听进去了。

“杀他爹也就算了,旁的人可都是遭受了池鱼之殃。”杜恒霜惋惜地道,听得方妩娘刚刚放松的脸色,又黑了一半。

“什么叫杀他爹也就算了?!——杀父拭君,就是个不忠不孝之人。这种人,咱们惹不起还躲得起。你可千万别给我惹恼了,听见没有?”方妩娘没有法子,只好直接命令杜恒霜。

杜恒霜想起安子常在伽蓝寺说过的话,“…我也想安家绝嗣”原来是这个意思。

“听见没有?!”方妩娘恨不得拎着杜恒霜的耳朵让她听话。这个大女儿,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真不如赶紧让她出嫁算了…

这个念头在方妩娘心里一闪而过,就赶紧否认了。女儿才十四岁,可不能这么早嫁人。她就是再气人,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不疼她,还有谁疼她?

方妩娘禁不住想起最疼杜恒霜的杜先诚,不由怔忡起来。

杜恒霜看了方妩娘一眼,起身屈膝行礼退下了。

带着丫鬟来到抄手游廊,杜恒霜看见杜恒雪还带着丫鬟在那里等她,忙笑着道:“已是十月里,晚上天冷,你别冻着了。”

两姐妹说说笑笑,一起往前行去。

前面不远的地方,一只白色的小动物一闪而过,往她们这边窜了过来。

杜恒霜不动声色地停住脚步。

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狐狸钻进了她的裙子底下瑟瑟发抖。

几声狗吠声跟着传了过来,正是许绍的庶女二小姐养的那只叭儿狗,不知道追什么东西追过来了。

第47章白狐下

眼前又是白影一闪,一只满身卷毛的叭儿狗飞奔着往抄手游廊这边扑过来。

杜恒霜看见那叭儿狗就心生厌恶,弯腰将躲在自己裙子里瑟瑟发抖的小白狐抱了出来,拥在怀里,一边抚着它的后背,安抚它抖个不停的小身子,一边对自己的下人吩咐道:“拦住那只狗。如果咬人,直接打死。”

欧养娘忙劝道:“咱们赶紧走就是了,何必跟那小畜牲一般见识?”说得杜恒霜倒笑了,点头道:“养娘说得对。咱们是人,犯不着跟畜牲一般见识。”转身带着下人就要离去。

那叭儿狗看见杜恒霜怀里抱着的小白狐,跟看见前世仇人一样,嗷地一声尖叫,猛地扑了过来。

杜恒霜抱着小白狐轻轻巧巧往旁边一躲,就让了过去。

那叭儿狗便扑了空,直接栽到抄手游廊两旁的花丛中去了。

游廊上的众人只听见一阵呜呜之声,就再也看不见那叭儿狗的踪影。

“喂,你们看见我家小八没有?”许家的二小姐带着下人追了过来,拦住杜恒霜的路,气势汹汹地问道。

“看见了。”杜恒霜将小白狐抱得更紧,轻描淡写地道。

“在哪里?我警告你,不要搞三搞四,识相地就赶紧给我交出来,不然我告诉大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二小姐只比杜恒霜小一岁,今年十三岁,已经在相看婆家了。方妩娘放话不管,都是这庶女的生母操持的,因此这二小姐更不买杜恒霜和杜恒雪的帐。

杜恒霜启唇微笑,悠悠闲闲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哪里?”二小姐觑着眼睛四处乱看。

“就是你啊,拿镜子照一照不就行了。”杜恒霜扑哧一笑,抱了小白狐就要绕过二小姐。往前走。

二小姐这才听明白杜恒霜的话,大怒道:“你敢骂我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