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是你两个嫡出兄长面前的叭儿狗?哦,难道我错怪你了?那个只会摇尾乞怜,凡事冲在前面,为他们冲锋陷阵的叭儿狗不是你?——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在我面前横!”杜恒霜一向伶牙利齿,能不吃的亏,从来就不吃。

二小姐气得正要叫下人动手。突然听见游廊旁边的花丛里传来一阵欷簌之声,还有两声轻微的狗吠声,正是她家小八的声音。一时顾不得跟杜恒霜争执,连声叫着“小八,小八,是你吗?快出来啊,别让我着急”

游廊一旁的花丛中走出来一个人。

一身玄色衣衫。头扎黑色方巾,只有一张净白的脸,在月光和星子下,流光溢彩,正是安子常,一只手拎着一根鞭子。一只手抓着一只毛绒球一般的叭儿狗的后颈,提在手上。

那叭儿狗像是被拿住了要害了一样,除了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只能蜷着身子,乖巧地不得了。

“小八!”二小姐就要扑上来。

安子常将那叭儿狗往她怀里一扔,“拴好你的狗。别没事乱咬人。以后再让我碰到,我直接捉去下酒,听见没有?”

安子常的声音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毒辣至极。

二小姐见是安家的表少爷说这话,直接哑了口。抱着自己的叭儿狗,屈膝行了个礼,带着下人匆匆忙忙走了。

杜恒霜转身带着杜恒雪也要走。

安子常上前一步,拦在杜恒霜面前,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小白狐,低声笑道:“小白,你居然也跟着我过来了。安国侯府一个人都没有,正好给你做窝,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恒霜挑了挑眉,将小白狐送到安子常面前,“是你的狐狸?”

安子常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朗声大笑,“我哪有那么大福气?”说着便走入了夜色中。

杜恒霜看着安子常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往许绍的书房那边去了,就放心地带着杜恒雪一起离开。

回到绣楼,杜恒霜将小白狐放到八仙桌上,让知画去小厨房要点生肉过来,给小白狐吃。

谁知小白狐皱了皱鼻子,露出一脸鄙夷的样子,冲杜恒霜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就跳下八仙桌,往半开的细棱格子窗扇那边扑过去,跳过窗子,也消失在夜色中。

杜恒霜站在窗前,看着那一溜小小的白色身影在司马府的屋脊上翻飞,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听安子常的意思,这是一只在安国侯府安家的小野狐。

想起来娘刚刚说过的关于安子常的话,杜恒霜站在窗前默默不语。

他杀了安家全家,却还是住在安国侯府,这胆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就是不知为何他突然又不住了,要搬到他们司马府来。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杜恒雪带着大丫鬟知书端着一个小银盆过来,放在窗前的细条桌上,对杜恒霜道:“姐姐,这是我刚给你配得泡手的水,以牛乳为底,加了冬天梅花上收的积雪化成的水,还有鸡子、梨花醋、玫瑰干瓣,你泡一个时辰啊。”

杜恒霜笑着谢过,把手伸进银盆里泡起来。

杜恒雪仔细看着银盆里面杜恒霜的手,笑道:“姐姐的手并没有弄粗,我看连茧子都没有呢。姐姐都是怎么练箭的?可惜我拉不开弓,不然我也跟着姐姐去练箭。”

杜恒霜对知画吩咐道:“去把伯母给我送来的小羊皮护套拿过来,给我妹妹一双。”

知画应了,去隔间的箱笼里找出一双秋香色的护套,双手捧着递到杜恒雪手里。

“这是萧大哥带来的吧?”杜恒雪看着那护套宛如一双手的样子,便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正好套进里面的五个手指头。

“是伯母听说我练箭,专门给我做的,选了上好的小羊皮做里子,秋香色的细葛做套子,细软结实。正好射箭的时候戴上。

“伯母嘱咐过我,不能让外人看见。所以我只在家里练箭的时候戴,出去都不戴。我送你一双,以后你也跟着我学练箭吧。”杜恒霜的爹爹杜先诚,是弓马骑射的好手。杜恒霜自懂事之后,常听钱伯提起,她便缠着钱伯学箭术,一来学点防身的本领,二来也寄托她对她爹爹的哀思。

杜恒雪听说收这小羊皮护套还要练箭,忙不迭地塞回知画手里。“姐姐还是自己留着,换着戴吧。——我累了,要回去歇息了。”说着。带着自己的大丫鬟知书,一溜烟地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杜恒霜笑着摇摇头,笔直地站在窗前,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边将一双手放在银票里浸着。

绣楼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枫树。到了秋天,满树火红的枫叶,照的整个院子都璀璨不已。

不过现在是晚上,整棵大树也是黑黢黢的,看不见枫叶的颜色。

只是,那黑黢黢的树叶当中。如何又有白光一闪?

杜恒霜眨了眨眼,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看来刚才是她眼花了。

杜恒霜垂下眼帘。细细地在银盆里轻搓两个手掌。

她的手指细长,但是并不柔韧。

因为柔韧的手拉不开弓,射不得箭。

她的目光刚离开院子里那棵枫树的时候,一只硕大的白狐就趁着院中没人的时候,从枫树的枝叶中跳了下来。一落入院中,就化为一个中年仆妇。手里捧着一个八段锦礼盒,迤逦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此时已经是各个院落都要关门落匙的时候。

咚咚的敲门声在宁静的夜色里就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上夜的婆子拉开一道门缝,问道:“谁啊?”

那中年仆妇一脸慈祥地道:“奴婢是安大少爷派来给大小姐送礼的。今日在伽蓝寺冲撞了大小姐,我们大少爷很是过意不去,特意让奴婢过来给大小姐送上一份压惊礼。”

司马府的下人都知道,安大少爷,就是许司马的嫡亲外甥。虽然他当年弑君杀父,但是在乱世之中,他的大逆不道的举动,反而为他增添了重要的筹码,已经自立为王的齐国公对安子常格外推崇,早就封了他一个先锋大元帅的职位,只等齐家军将七十二路反贼整编完毕,就要杀上长安,将长安的小皇帝赶下皇帝位置。

如今大家都看出来了,七十二路反贼当中,真正的真命天子,就是齐王齐伯世!

他登高一呼,已经应者云集。

到齐王登基为帝的那一天,安子常就是响当当的开国功臣,一个稳稳的世袭爵位是跑不掉的。

因此司马府的下人,对安子常的恭顺程度,比两个嫡出的大少爷都要厉害。

听说是安子常派来的仆妇,那上夜的婆子忙将大门打得大开,堆起一脸的笑,“这位姐姐辛苦了,快进来喝杯热茶吧。——大小姐在楼上,待奴婢去给你通报一声。”

那中年仆妇笑着点点头,目不斜视地端着八段锦礼盒立在堂屋中央。

杜恒霜在楼上听说安子常派人给她送压惊礼,好生奇怪,皱眉道:“他做什么要给我压惊”要压惊,也应该是杜恒霜给安子常压惊吧?她射了他一箭,还把他射伤了。

欧养娘道:“既然是安大少爷有心,大小姐就下去看看吧。”

杜恒霜擦了擦手,跟着欧养娘下楼。

第48章前世(那年ゝ听风灵宠缘+)

绣楼的一楼是一间没有隔断的大屋子,只是挂着几层帏幕,隔出两个起坐间。

那中年仆妇端端正正站在堂屋中央,听见楼梯口有声音,微笑着抬起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杜恒霜穿着家常的雪青色襦裙,烟草绿的通袖衫,脸色平静地出现在楼梯口。

堂屋里燃着几盏油灯,从屋脊上悬挂下来。灯火在晚风中轻轻飘忽,将屋里的桌椅凳几拉出长长的影子。

中年仆妇的眼睛定定地落在杜恒霜额头,心头大震,捧着八段锦礼盒的双手在盒子底下急速地掐算起来。

印堂发黑,神魂不稳,气短神虚,四年之内,必当身殒!

可是她虽然身殒,却不会离世…

中年仆妇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你是安大少爷的下人?”杜恒霜坐了下来,随手指了一个位置让那中年仆妇坐下。

那中年仆妇定了定神,偷偷张开天眼,继续打量杜恒霜,发现她的魂魄,果然已经有了虚化离体的迹像。

“怎么会这样?”那中年仆妇暗忖道,“从这姑娘的八字和福缘来说,不像是短命的人啊?怎么会小小年纪,就会有这种厄运?”

身殒不离世,就是俗语说的,被人家借尸还魂了。

中年仆妇正要开口说话,屋外的天空中传来几声闷闷的雷声。

欧养娘奇怪地道:“这都十月天了,怎么还会有雷?”

中年仆妇窒了窒,托着八段锦的礼盒对杜恒霜笑道:“大小姐,我们大少爷有些话,想让奴婢单独说给大小姐听,不知道方不方便?”

杜恒霜看了欧养娘一眼。

欧养娘笑着道:“这帏幕后面是个小隔间,你们进去说话吧。我去门口守着。不让人进来就是了。”说着,带着上夜的婆子一起出了大门,将屋门轻轻带上。

杜恒霜带着中年仆妇进到里面的隔间。

“有什么话,你直说吧。”杜恒霜有些不耐烦了。

中年仆妇好脾气地笑了笑,将八段锦的礼盒放到条桌上,将盒盖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杜恒霜面前。

是一面放在紫檀木架子上的镜子。

杜恒霜看向那中年仆妇,“这是什么意思?”送镜子,怪里怪气的。

中年仆妇笑着举起镜子。“大小姐请看,这可不是一般的镜子。”

杜恒霜下意识瞟了一眼镜面,寒光闪烁。如璀璨琉璃。杜恒霜发现自己移不开眼睛,没过多久,就觉得从那镜子里传来一阵极强的吸力,将她吸了进去。

杜恒霜像是做了一场梦。

在梦里,她首先看见的。是自己的妹妹杜恒雪躺在床上,面黄肌瘦,破旧的床帐上无数个窟窿补丁,看得她触目惊心。一个丫鬟走进来,背对着她,递给杜恒雪一杯茶。

杜恒雪像是渴了很久了。接过来一口气就灌了下去。

然后那个丫鬟匆匆地端着茶盘离开,看侧影,似乎是妹妹的大丫鬟知书?

紧接着。画面一转,来到了萧家。

她看见自己坐在中堂之上,矜持地笑着,轻言细语地对屋里站得满满的仆妇道:“从今儿开始,咱们萧家。就要把规矩立起来。”

一个丫鬟冲进来,对自己回报道:“夫人!夫人!刚才许家前来报信。说您的妹子,刚刚没了!”

妹妹死了?!

梦境里旁观着的杜恒霜无声的哽咽起来。

而坐在中堂之上的杜恒霜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摇头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和她,姐妹情分已尽。”接着便低下头,继续听管事回话。

杜恒霜难以置信地看着中堂之上端坐着的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自己对妹妹的死这样无动于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见萧士及居然开始纳妾,纳了一个又一个。梦里的那个杜恒霜哭着问萧士及,“夫君,你答应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萧士及冷冷地道:“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把那个“你”字咬的重重的,好生怪异。

然后她看见自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而她的身影背后,居然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的样子,跟自己的模样生得完全不同!

自己的影子背后,为什么是别人的影子?

及哥哥为什么对自己横眉冷对?没有一点点的怜惜和爱护?

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什么意思?是哪个诗人写得诗?她读过许多诗集,就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句子。

杜恒霜开始感到害怕。那个床上的女人,到底是谁?

杜恒霜悄悄走过去,想去仔细看一看,是不是有人冒名顶替她。

床上的那个女人却倏地睁开眼睛,瞪着杜恒霜,似乎看得见她的样子,“你是谁?!快走!快走啊!你已经死了!这个身子是我的!”

杜恒霜停住脚步,惊惶不已:自己已经死了?自己难道已经离魂?那床上的那个杜恒霜,又是谁?

她看看自己的手,没有虚化啊,还是实实在在的。

她想想不放心,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大腿上传来。

杜恒霜睁开眼睛,如梦初醒,额头上挂着斗大的汗珠。

那中年仆妇还是站在她面前,不过她手上的镜子已经黯淡无光了。刚才的璀璨琉璃,似乎只是黄粱一梦。

杜恒霜一时怔忡起来,分不清是真是幻。

中年仆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看着杜恒霜道:“大小姐,您今天救小儿逃离大劫,我感激不尽。我寿元已尽,特来向大小姐报恩辞行。大小姐本会在四年之内有劫难,还请大小姐擅自珍重,一定要活着!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更不能寻死。你一死,就会有邪祟入体,占你身躯”

杜恒霜醒过神来,想起刚才的梦中之事,又看了看那中年仆妇,猛地站起来,“你不是安子常派来的!”

随着杜恒霜的声音,夜空里的雷声滚滚,似乎往这边来了。

那中年仆妇笑了笑,对杜恒霜做了个手势。“大小姐,我是来报恩的,不是来害你的。你只要记住。凡是看见有重影之人,就要防之又防。我法力有限,只能提点这么多。今大限将至,言尽于此。——大小姐,我只能帮你最后一个忙了。”说着。欺身到杜恒霜近前,往她额头处拍了三掌。

杜恒霜眼前一黑,又倒在坐床之上。在闭上眼睛之前,她似乎看见一只硕大的白狐从她眼前掠过,顺着半开的窗户飞了出去,就跟之前那只小白狐一样。

等杜恒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她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睡床之上,很是迷惑,慢慢坐起来。撂开帐帘看了看。——她不是在跟那个奇怪的中年仆妇说话的时候,突然睡着的吗?

杜恒霜探头叫道:“养娘!养娘!”

欧养娘快步走了进来,帮杜恒霜将帐帘挂在两旁的金帐钩上,笑着道:“大小姐醒了?”

杜恒霜点点头,摸了摸额头。似乎还有些烫的样子,迷迷糊糊地问道:“养娘。昨天来的那个中年仆妇”

“什么中年仆妇?”欧养娘大奇,“大小姐睡糊涂了吧?昨儿你泡完手就睡了,临睡还让我给你收拾花样子,说今儿要描新样子呢。哪里有什么中年仆妇?”

杜恒霜也糊涂了。难道是真的做了一个梦?但是梦里的一切也太真实了吧…

杜恒霜怔怔地坐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杜恒雪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坐到杜恒霜床边,轻声笑道:“姐姐,姐姐,你今儿是怎么啦?也赖床了?”

杜恒霜想起梦中见到的杜恒雪面黄肌瘦的样子,立刻心疼起来,摸了摸她的手,笑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出去吧,小心我把病过给你了。”

欧养娘端着一碗姜汤进来,服侍杜恒霜喝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是有些烫,可能昨晚着凉了。今天睡一会儿吧。”

杜恒霜也觉得实在是脑袋发昏,也不固执,缩回被子里躺下。

杜恒雪在帐帘外面压低声音对欧养娘道:“养娘,我的丫鬟知书刚才出去取早饭,听见厨房里的仆妇都在传,说安国侯府昨天打天雷,打死一只大白狐,都说是狐妖渡劫失败呢”

欧养娘忙止住杜恒雪的话,正色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三小姐,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杜恒雪讪讪地道:“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当个乐子,回来讲给姐姐听的。”

杜恒霜听了,浑身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看来,昨天她看到的,真不是一个梦。

那个中年仆妇,后来她眼前闪过的那只大白狐,还有,她说来报恩,说我救了她小儿的命,肯定就是那只小白狐了。安子常也说过,那小白狐,是在安国侯府做窝的!

种种事端联在一起,杜恒霜就将昨夜从流光镜里看到的景象信了**成。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那些变动,但是她知道,这是白狐借报恩之际,给她预警来了。

杜恒霜掀开被子起身,道:“安国侯府那只被雷劈死的大白狐狸,有人收敛没有?”

第49章 定计

“安国侯府五年前就被安大少爷杀得干干净净,如今安大少爷都搬出了安国侯府,那里根本就没有人住了,就连下人都不愿意在那里守着。听说,那府里头的狐妖鬼怪比人多多了。安大少爷也是扛不住了,才搬出来的。”杜恒霜的大丫鬟知画端了一铜盆的洗脸水过来,一边放到屏风后面的窄桌之上,一边说道。

杜恒霜坐在床沿上,顺手将披在肩上的长发绾了个髻,松松地垂在耳后,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如果她这样带着人去安葬那只白狐,会不会有些突兀?毕竟她跟安国侯府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

对于杜恒霜来说,她从来没有把继父许绍的亲戚当做是自己的亲戚。安子常虽然是许绍的外甥,杜恒霜是决计不会叫他一声表哥的。

知画安置好洗脸水,服侍杜恒霜净面。

杜恒雪看见姐姐起床了,也不再压低声音说话,叽叽喳喳跟在杜恒霜后头,像条小尾巴一样,“知书也听说了。还说五年前,安大少爷才十五岁,就能弑君杀父,真是了不得。”

杜恒霜放下擦脸的细葛巾,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语带嗔怪:“雪儿,这种事,你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了。”

弑君杀父,说起来威风,其实背地里不知被多少人骂“不忠不孝,乱臣贼子”。

可是谁让如今是乱世呢?

所谓时世造英雄,乱世里造就的当然是“乱臣贼子”。

唯一不同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旧朝的乱臣贼子,可能是新朝的忠臣良将。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她们姑娘家,还是要知道分寸才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要心里有数。

杜恒雪知道姐姐不高兴了。忙道:“知道了。我再不学这些话了。”说完凑到杜恒霜身边,仰着一张清丽脱俗的小脸讨好地笑道:“姐姐,我帮你梳头啊。”

杜恒雪手巧,最喜欢摆弄杜恒霜的头发。

杜恒霜允了,坐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将白玉梳递给杜恒雪。

可是看见面前的镜子,杜恒霜又觉得刺眼,伸手将镜匣阖上,任凭杜恒雪给她梳妆。

杜恒雪一拿起梳子,就浑然忘我。全身心投入进去。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

欧养娘就带了丫鬟出去摆早饭。

等杜恒雪梳完头,杜恒霜跟她一起吃完早饭,才将她打发回屋。自己提笔给钱伯写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送出去了。

钱伯还住在杜家在洛阳的老宅子里。

方妩娘改嫁的时候,杜氏宗族又闹过一场,特别是杜先诚两个大哥的儿子,恨不得直接把小叔叔的家产占为己有。

就算许绍是洛阳大司马。也对抗不了一般人这种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

没有改嫁的时候,许绍能够护住方妩娘和杜先诚的家财不被夺走,是因为方妩娘好歹还是杜家人。现在方妩娘都改嫁了,再把住杜家家财不放,就连不相干的人都看不过去。

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是当时只有十岁的杜恒霜站出来。说她们不改姓,依然是杜家人。这样一来,在她和妹妹嫁人之前。这笔杜家的财产,还把握在杜家人手里。

这种做法,在洛阳几家大的宗族里面,都是有先例的。甚至有人家为了不把自家的财产分出去,宁愿在家坐产招夫的。

当然。上门女婿也不是那么好招的。

大周的赘婿是和乞丐、罪犯一个社会地位的人。像个样子的好儿郎,都是不会愿意去给人家做赘婿的。坐产招夫能招到什么样的女婿。当然不言而喻。对于没有儿子的人家来说,其实是两难境地,要么将所有的家财跟别人姓,要么会毁掉女儿的一生。

杜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

大女儿杜恒霜是从小订了娃娃亲的,男家萧家虽然在长安,但是那未婚夫每年都过来一趟,来往很密切。

小女儿杜恒雪还没有订亲,许多人都在传,方妩娘要给小女儿坐产招夫,把这份家财留在她们姐俩儿手里。

只有方妩娘和杜恒霜两人知道,她们是绝对不会让杜恒雪坐产招夫的。那样做,还不如拿把刀子把她一刀捅了还来得痛快些。

钱伯和杜恒霜一样,只念杜先诚的好,就自动留下来帮她们看家,顺便看着铺子里的生意。

杜先诚留下的掌柜和管事还比较得力,如今又靠着司马府,知道孤儿寡母背靠大树,都比以前还要兢兢业业,将杜先诚留下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在这乱世之中,居然还扩展了几家生意。

从两年前开始,杜恒霜就从方妩娘手里接过大部分铺子,开始学着看账本。如今她已经逐步上手,不懂的地方,就把大掌柜请到司马府询问。她为人精细,又能下苦功,学得还不错。

许绍见了,曾经暗地里提醒方妩娘,商贾之术乃是末流,不要让杜恒霜入了邪道,总是抛头露面倒是不好,萧家也未必高兴看见自己娶回来一个充满铜臭的主母宗妇。

方妩娘曾经不以为然,说萧家本是商户人家,家里的生意虽然先前被人夺了许多,但是在萧士及不知遇到了什么贵人,不仅将被人家强占的铺子、房产一一夺回,而且还多开了许多家新的铺子。这样的人家,主母会看账本,不是锦上添花吗?

许绍却知道,萧士及小小年纪就能整得家业复苏,绝对不是靠他自己的力量。他这些年每年往洛阳跑,中途都会拐去太州。太州是齐王齐伯世的老巢。许绍是洛阳的大司马,暗地里也早就投靠了齐王,跟萧士及如今是一个主子。

以萧士及的本事,萧家又怎会一直是商家?

不过再多的话,许绍也不会说了。

方妩娘听了许绍的话,才跟欧养娘商议了一番,让杜恒霜不要把精力都放在账本之上。

男主外,女主内。她需要做的事。应该是管好内宅。养家活口,是男人的事。

杜恒霜才收敛了一些,就算看账本,也是偷偷地看,只有欧养娘一个人知晓。

闲暇时候,除了学画,就是习字,练得一手簪花小楷,经常跟萧士及书信往来。

杜恒霜的信一送到杜宅的钱伯手里,钱伯马上就潜到安国侯府。寻找那白狐的尸身。

安国侯府果然一片凄清,就连大白天都凉嗖嗖的。

安子常搬走了,甚至连大门都不锁。敞开大门都没人敢进去。

大门外的闲人不少,却都只敢在外面指指点点,最多拣块石头扔进去。

钱伯艺高人胆大,偷偷进去之后,没费多少力气。就在一棵大树上找到那只白狐的尸身。

钱伯按照杜恒霜信里的指示,将白狐的尸身带出来,火葬之后,将骨灰装在一个小瓷坛里,给杜恒霜送去。

入夜,杜恒霜将那小瓷坛放在窗台之上。偷偷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又在坛前点了一柱香,供奉了一碟鲜果。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窗户果然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那只小白狐钻了进来,绕着窗台上的小瓷坛转了几圈,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小婴儿啼哭的声音。

杜恒霜撑着头在条桌旁打盹,朦胧中看见小白狐进来。忙屏住气息,怕惊扰了小白狐。

小白狐抬头。看向杜恒霜,慢腾腾地走过来,用小巧的鼻头拱了拱杜恒霜的手。

杜恒霜摊开手掌,小白狐爬了上去,在她的手掌之上蜷成小小的一团,只有巴掌大,看得杜恒霜一颗心都要化了。

“那是你娘亲吗?”杜恒霜悄悄问道。

小白狐点点头,圆圆的黑眼珠里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杜恒霜的手掌之上。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杜恒霜手心,烫得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杜恒霜完全清醒过来,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除了有些润湿,哪里有巴掌大的小白狐?再看窗台上,那装着大白狐骨灰的小瓷坛已经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