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妩娘心里高兴,态度都好了许多。跟人兴高采烈地攀谈起来。

穆夜来看见这一幕,心如刀绞,几乎想一头撞死算了,可是想了又想,还是放不下这个前世的冤家,只好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回来。来到杜恒雪身边,悄悄问道:“那是谁?”

杜恒雪抿嘴笑道:“我姐夫。”

穆夜来撇了撇嘴,还没成亲呢,也好意思叫“姐夫”。却不好跟杜恒雪争执,只笑着问道:“你跟你姐夫打招呼了没有?”说完使劲拉着杜恒雪的衣袖,“连个招呼都不打,多失礼啊。”将她拽到杜恒霜和萧士及面前。

杜恒霜和萧士及还在喁喁私语。根本就没有看见面前多了两个人。

穆夜来面沉如水。

杜恒雪却捂着嘴悄悄地笑,附在穆夜来耳边轻声道:“你不知道。我姐夫一看见我姐姐,眼里耳里都没有别人。咱们就不用费功夫打招呼了,打了他也听不见。”

穆夜来僵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

她记得很清楚,萧士及跟杜恒霜的夫妻关系并不和睦。她进萧府的时候,萧士及已经很久不去杜恒霜房里了。

可是看见如今他们的样子,穆夜来心里一阵悲,一阵苦,直到不远的地方爆发出来一阵欢呼声,才把她惊醒过来。

穆夜来在袖子里握了握拳头。

不怕,多少开头恩爱的夫妻,最后都形同陌路。她不能看见他们如今相亲相爱的情形就退缩。她有两辈子的经历和时光,来慢慢琢磨萧士及。——这一次,他一定跑不掉的…

穆夜来抬起头,看见是对面男宾那边的射箭比赛,进入最后一轮了。

最后一轮,是射那四个侍女身上的苹果。

这个任务,实在太过艰巨。一不小心,会出人命的。

很快,四个进入最后一轮的男宾有三个都放弃了,只留下穿得花枝招展的安子常。

“没人比了?那我岂不是不用射箭,就赢了这一次的秋日宴状元?”安子常手里转着一张长弓,懒洋洋地道。

齐仁之刚才正跟穆侯低声说话,这时才刚刚告一段落,抬头看见安子常得意的样子,眼珠一转,将萧士及叫了过来,“士及,来,帮我一个忙,去跟那位先锋大元帅比试比试,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我们士及厉害。”

萧士及忙摆手道:“这样不好吧。我哪里有先锋大元帅厉害?——我自愧不如,认输认输!”

杜恒霜满脸笑意地看着萧士及认输,不知怎地,那笑容刺伤了安子常的眼睛。

“士及兄这么说,是不把在下放在眼里了?——谁输谁赢,总要比一比才知道。若是不比就认输,完全是看不起在下,有意要羞辱在下。”安子常很是不客气地说道。

安子常这么说,萧士及不比倒是不给他面子。

齐仁之拍了拍萧士及的肩膀,“既如此,你就勉为其难,比试一下吧。反正你都认过输了,再输一次又何妨呢?”

萧士及只好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安子常站直了身子,看着穆侯府的下人将一张长弓递到萧士及手里。

萧士及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碧绿的扳指戴上,然后将羽箭架到长弓之上。

手臂平直,腕力十足,那羽箭的羽毛竟是纹丝不动。

安子常的脸色严肃起来。——萧士及果然是个练家子。看他拉弓的姿势,跟杜恒霜如出一辙。看来是一个师父教的…

杜恒霜情不自禁地往男子射箭比试的这边走了过去。

杜恒雪也忙小跑着跟上。

女眷这边都被两大美男子当场飙箭术的比试吸引住了。纷纷围了过来。

“最后一轮既然只有两人,你们各射两个侍女吧。看谁射的苹果最多、最准,谁就是今日的赢家!”穆侯大声宣布着比赛规则。

嗤啦!嗤啦!

几支羽箭顿时如流星般往对面的侍女处射过去。箭尾划破空气,发出飕飕的声音,声势极为惊人。

站在对面的侍女也白了脸。

她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人靶子,但是这样声势浩大、破空而来的羽箭,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可是她们又不能临时退场。

穆侯府的规矩有多严,她们可是知道的。当年在安西的时候,穆侯一暴牛就能拉了那些犯了错的侍女下人去喂獒犬!

和被狗活生生吃了相比,还是被箭射死更舒坦一些吧。

这些侍女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飕!飕!数声而过,四个侍女头上和双臂上托着的苹果几乎是同时应声而落,她们却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面面相觑,都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她们居然死里逃生了!

四个侍女不约而同地给对面的安子常和萧士及跪了下来,拜谢他们的不杀之恩。

萧士及愕然。这些侍女是怎么啦?给他磕头做什么?

安子常却是不以为然。他是知道的,这是他们安西贵族的传统风俗。秋日宴的时候,为了给宴会增加点乐子,大射活人是必备活动。——射苹果,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也就是到了中裕他们这些安西贵族才收敛一些,不敢太过份。

“哈哈哈哈,两位居然同时射落苹果,并列第一!并列第一啊!”穆侯一边笑着打哈哈。一边使眼色,让人把那四个脚软跪在地上的侍女带下去。

场上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就连一直清冷的杜恒霜都跟着鼓掌助兴。

穆侯大手一挥,两个护卫捧着两个托盘送了上来。

揭开托盘上盖着的红绸。二十个金元宝码得整整齐齐,堆在托盘上。

“来。今年是好事成双,我们穆侯府第一次秋日宴,居然有两个并列的状元,真是可喜可贺!——既然并列第一,两位自然各有一千两黄金的彩头。请两位状元收下吧。”穆侯说完,笑眯眯地捻着胡须站在一旁。

安子常和萧士及都大大方方地接过托盘,举起来冲着众人晃了晃。

黄灿灿的金子亮瞎了众人的眼睛。

萧士及捧着托盘,来到杜恒霜身边,笑着道:“我还要出去办事,这些帮我好生收着。”

杜恒霜点点头,叫了钱伯过来,将一托盘的黄金收了起来。

萧士及看见钱伯,本想行礼,却被钱伯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微微颔首。

安子常也托着黄金过来,对方妩娘道:“舅母,我如今借住在舅舅府上,这些就当我的借宿费了,还望舅母笑纳。”说着,也将一千两黄金毫不犹豫地给了方妩娘。

方妩娘笑着推辞,安子常执意不肯收回。

许绍走过来笑着道:“既是常儿孝敬你的,你就收下吧。”

方妩娘才命小厮过来收下。

众人都打趣道:“穆侯爷府上的黄金,可都便宜了许司马家了。”

穆侯心里高兴,今天不动声色就巴结上未来两大青年权贵,损失点金子算什么?再说,他们还看上了安子常做女婿呢…

“许司马,我有些事,想跟你商议一下。”穆侯趁热打铁,将许绍叫过去说话。

站在穆侯夫人曹氏身边的嫡长女穆夜歌,知道爹爹是去说她的亲事去了,高兴得晕生双颊,也命人取了长弓过来,道:“公子们都比试过了,我们这些女儿家,也不能落后啊。——来。咱们也来比试射箭,好不好?”

这个提议让穆夜来怦然心动。

她知道,萧士及特别爱看女子射箭的英姿。上一世,穆夜来本身就有射箭的功底,后来又为了萧士及的喜好,刻苦学习射箭,练得一手好箭法。如今两世为人,就算嫡姐穆夜歌,这一世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而杜恒霜就更不用说了。她那清高自傲如同白莲花不染尘埃的作态,就连拿双筷子都要嫌累,就别说让她骑马射箭了。每逢遇到这种时刻,她都装病在床,实在令人鄙夷。

确实是个让杜恒霜出丑的好机会。也正好让萧士及及时认清杜恒霜是什么样的人,别等成了亲才知道,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良配…

“好啊!好啊!咱们女子也要比试一番,不能让各位公子专美于前!”穆夜来马上应和,并且强力拉杜恒霜入场,“杜姐姐,咱们一起去射箭吧!来。我给你寻一张软弓,一定不会弩伤你的。”

杜恒霜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再说,萧士及已经出够了风头了。她要还出风头,岂不是让人说司马府真的不让人?就连连推辞道:“我不会射箭。三小姐不用忙乎了。”

穆夜来从心底里笑出声来。她就知道这是杜恒霜的弱点!萧士及喜欢看女子射箭,杜恒霜却不知道投其所好,真是一把好牌都被她打坏了。

天助自助者。这一世。萧士及的原配之位,非自己穆夜来莫属!

白色帏幕那边。已经重新让四个侍女头顶着大大的水袋站在那里,等着让小姐们过来射着玩。

连男子都不敢射这些人靶,女子就更少了。

只有穆夜歌和穆夜来两姐妹拿着弓箭上前,瞄准了其中两个侍女头上的水袋。

结果,穆夜歌射了三箭,才射中一个侍女头上大大的水袋,但还是赢得一阵欢呼。当然她虽然没有安子常和萧士及刚才射的出色,但是她露的这一手箭法,就算在男子当中,能做到的人也不多。

这边穆侯爷跟许绍提了安子常的亲事,想将自己嫡出的大女儿穆夜歌许配于他。

这门亲事,许绍觉得很是门当户对,可是安子常虽然是他外甥,却不会听从他这个舅舅的摆布,就招手将安子常叫了过来,“子常,穆侯爷想给你说一门亲事。”就把穆侯提的亲事说了一遍。

安子常脸上笑意不减,慢悠悠地道:“我本有心愿,要娶个箭术通神的女子。今日正好机缘巧合,就让我安子常比武招亲吧。诺,和刚才一样,若是有哪家闺秀能射中那侍女头上的苹果,就是我安子常的良配。不管她是丑是美,是老是幼,我都照娶不误!”

穆侯的脸色挂了下来,“安元帅且莫开小可的玩笑。”

安子常正色道:“终身大事,岂能玩笑?——请穆侯准备人靶和苹果。”

穆侯一甩袖子,“备就备,你可别反悔!”

安子常笑吟吟地道:“不反悔,不过穆侯可要给我保密。如果说得大家都知道了,在场的这么多姑娘都哭着喊着要去射人靶,穆侯府上侍女的命,可就不够用了。”

穆侯瓮声瓮气地道:“晓得了。”只是偷偷说给自己的大女儿穆夜歌知晓。

穆夜歌一听更加欣喜。这射人靶和苹果的事,她在家也没少做过。十箭里头,总是有一两次能够射中的,就连忙道:“爹放心,女儿这一次,就给爹爹长脸!”

很快四个侍女顶着苹果鱼贯而入,又站到了白色帏幕前面。

穆夜歌张开长弓,瞄准了半天,一箭射去,正中一个侍女心窝。

那侍女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真是晦气!”穆夜歌咬咬牙,又举起第二箭。这一次,她倒是没有把侍女射死,但是完全射偏了。

“我就不信,我这一次还射不中!”七箭之后,穆夜歌跺了跺脚,再次架起长弓,这一次,突然找到手感,一箭射出,正好将那侍女手臂上的苹果射落!

哗!

场上叫好声又一次轰然响起。

第八次的时候,穆夜歌终于射中了苹果。

穆侯的脸色好看了些,得意地瞟了安子常一眼。

安子常负着手站在那里,笑着摇摇头。

穆夜来也举着弓箭走上前来。

飕飕飕!

她射了五箭,就射中了一个侍女手臂上的苹果,而且无一伤亡,比穆夜歌的本事,还要再大一些。

场上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比刚才给穆夜歌的欢呼声还要大。

穆侯爷更加得意,看着安子常的眼神,就像是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得意。

安子常却嗤笑一声,走过去将自己手里的长弓硬塞给杜恒霜,“杜大小姐箭法如神,就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今日开开眼界吧。”一边压低声音道:“人家等着看好戏呢,你不是最喜欢当面打脸吗?怎么在外面倒是装起温良娴淑了,原来就知道在许家窝里横啊”一边往穆夜来、穆夜歌那边瞟了瞟眼风。

杜恒霜正好看见穆夜来对自己一脸鄙夷的样子,心头很是不虞,更不想在萧士及面前被人看扁。

从安子常手中一把拽过长弓,杜恒霜走上前去。

安子常嘴角噙笑,静静地退到一旁。

萧士及忙从袖袋里拿出来另一枚小巧一些的碧玉扳指,走过来亲自给杜恒霜套在大拇指上,“平心静气,就和以前在家里习练一样,不要被别人乱了心神。射箭最忌分心。”

杜恒霜点点头,扬眉举弓,连比划都不用,抬手唰唰唰三箭,将站在帏幕前面的一名侍女头顶和双臂上的三个苹果同时射落下来。

场上顿时一片静谧,就连风吹动树梢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入耳。

第55章权势

一片安宁之中,安子常缓缓举起双手,啪啪地鼓起掌来。

“厉害,厉害,比我们这两个所谓的状元都厉害多了。原来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哈哈!”安子常大笑着看了穆侯一眼。

穆侯的脸黑似锅底,双手握拳,喘着粗气,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瞪着杜恒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三箭。

就算是他们骁勇善战的安西男儿,也没有这样举重若轻的箭术。

安子常越发火上加油,“穆侯,你现在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射箭这种事,是要有天分的。没有天分,光靠苦练,能成为一个箭手,但是永远成不了神箭手。而我在佛前发下誓言,今生定要娶一个箭术通神的女子,您看,我不能背誓啊,背誓是要被天遣的”

许绍听着不对劲,伏在穆侯耳边道:“那是我继室夫人带来的女儿,她从小订亲,今日跟着齐王二公子来的萧士及,就是她的未婚夫婿。——就在那边。”

穆侯容色稍霁。

原来是订过婚的女子,而且人家的未婚夫就在面前,我倒要看你怎么下得来台。

“哈哈,那真是不巧了。这位箭术通神的小娘子,已经是名花有主了。喏,人家的未婚夫就在那边站着呢,难道你要去问人家是否割爱?啊,哈哈哈哈”穆侯一阵朗声大笑,说得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穆夜歌有些沉不住气,大步走过来问道:“父亲,你在说什么?什么箭术通神,名花有主?”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心里一沉。将手里的长弓递给穆侯家的下人,站到萧士及身边,一只手不住地摩挲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安子常装模作样地走了过来,对萧士及拱手道:“萧公子,刚才穆侯问你是否愿意割爱,我也想问一句。我在佛前发下誓言,定要娶个箭术通神的女子。刚才又和穆侯打赌,说今日哪位女子能射的最多的苹果,就是我安子常今生今世的妻子。你看”眼光不住地看向萧士及身旁的杜恒霜。眸中却有一股促狭之意。

杜恒霜刚才就知道着了他的道,可是现在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时怒上心头。这人真是不知轻重!什么玩笑都能开,女子的名节也是他能拿来随手就赌的吗?

杜恒霜倒是不觉得安子常真的看上自己。他那种人,自己一堆麻烦事,根本就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所谓娶个箭术通神的女子,不过是堵住穆侯的借口罢了。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自己牵扯到这中间来。

“怎么样?萧公子,可否割爱?——一直不说话。难道是生气了?”安子常懒洋洋地又问了一句。

“安大哥哥一向对女人不假辞色的,今日却对杜姐姐另眼相看,难道是因为你们住在一个府里,日久生情了?”穆夜来拉着杜恒雪走过来。一幅好奇的样子,看看安子常,又看看杜恒霜。

杜恒霜面上发白,想要辩解。却担心越说越麻烦,反而把一件极小的事说得严重了。惹得萧士及生疑倒是不好,只好紧抿着唇,站在旁边不说话。

萧士及缓缓抬起胳膊,也对着安子常拱了拱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安公子此举是看得起在下的眼光,在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气?只是别的东西,若是安公子看上了,在下一定双手奉上。可是霜儿不一样,她是我萧家未过门的媳妇。——安公子来迟一步,只能等下辈子,看你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到底是年少气盛,这样不给安子常留脸面,许绍暗暗摇头,盘算着要如何安抚一会儿盛怒的安子常。

没想到安子常一点都不生气,大笑着对穆侯道:“确实是晚了。那没办法了,穆侯,不是我不肯娶,实在是人家已经是有夫之妇,我再强求,未免被人说我仗势欺人。”

话锋一转,安子常又道:“穆侯,你是知道的,我最恨用权势逼人家夫妻分离。当年大周的德祯帝,企图给我安国侯府下旨赐婚,将他家没人要的寡妇公主赐给我爹,逼我娘去死。我一怒之下,宰了那喜欢赐婚的皇帝,还有那看着别人的夫婿就眼馋的无耻公主。——穆侯你不是不知道,凡是逼我的,都没有好下场。”

穆侯一窒,忙打着哈哈见风使舵:“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既然人家已经订婚了,那就不用考虑了。再说你安元帅位高权重,又人物风流,还怕找不到第二个箭术通神的女子为妻?恐怕今日过后,整个洛阳城的小娘子都要争着去学箭术了。哈哈哈哈”

几句话就把此事圆了过来。

大家都跟着哄笑起来,寻个乐子。

杜恒霜悄悄地看着萧士及,看见他也在笑,但是那笑却没有进到眼睛里。

穆夜来也将萧士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下大定,知道这第一招,算是歪打正着了,而且效果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眼珠一转,马上想到了第二个计策。

她要趁热打铁,赶紧让萧士及注意到她的存在。毕竟重活一世,她有着比杜恒霜更大的优势。

穆夜来悄然后退两步,跟自己身边的下人吩咐两声,便离开这片草地。

很快有下人过来收拾箭靶,重新安置桌椅,吃食。

射箭比赛过后,就是歌舞时间了。

一般的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歌舞伎,排练出各种时新的歌舞。而且在大周,从宫里的贵人,到深闺的小娘子,都对跳舞情有独钟。能给亲朋好友歌舞助兴,并不是低贱的行为,而是和针黹诗文一样,算得上德容言功的一部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一世的杜恒霜对跳舞那么抵触,总是明里暗里说跳舞是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人所为。这一骂,可是把宫里的皇后和妃嫔都骂进去了。让萧士及曾经很是不解。

穆夜来精心准备的第二招,就是跳舞,胡旋舞。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也是最后打动萧士及,让她进门的杀手锏。

穆夜来穿戴好跳胡旋舞的服饰,心情一片大好。

总算,她可以先声夺人了。

在感情上,她最遗憾的,是来到萧士及的身边太晚了。十多年后。她才知道,萧士及最爱看胡旋舞,也最赞女子射箭。

那一年,她苦追萧士及而不得,心情郁闷。在月光下跳起胡旋舞自娱自乐。她本是安西女子,胡旋舞就是从她们那里发展出来的。要说当时在长安,她穆夜来论胡旋舞第二,没人论第一。就是那月光下一曲胡旋,真正让她入了萧士及的心,没过多久,他就纳她入府了…

今天。就让萧士及现在就认识到自己的好吧,不用等到十年之后…

草坪上众人盘腿坐下,互相说着闲话,觥筹交错。等着看穆侯府精心准备的歌舞。

安子常刚才放了狠话,穆侯不敢再纠缠他,安排他跟齐王的二公子齐义之,还有洛阳大司马许绍坐在一起吃喝。

萧士及依然坐在杜恒霜身边。话却比刚才少多了。

杜恒霜惴惴不安,知道这件事。大概终久还是在他心里起了隔阂。想到给她带来无妄之灾的安子常,杜恒霜忍不住狠狠地剜了安子常几个白眼。

安子常似乎也在默默地打量她这边。看见她的白眼,安子常反倒笑了,举起酒杯,冲着她遥遥一鞠,然后仰头喝下。

杜恒霜气得红了脸。

萧士及虽然没有看着杜恒霜,可是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

刚才的事,没有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除非他根本就不爱自己的女人。

萧士及虽然生气,但是并没有生杜恒霜的气,他只是在气安子常。——什么玩笑不好开,非要扯上这等名节之事。看起来,父亲以前说的话,是不对的。做人想要一家大小和和满满,就必须去追逐权势。有了极大的权势,才能护住自己的家人妻女。

今天在场的那么多小娘子,安子常为何偏偏只是拿杜恒霜开玩笑?不就是柿子拣软的捏,看她没有是父兄的孤女,欺负了她,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知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还来敢问自己是否割爱,不就是看自己一介白丁,不如他安子常是世袭的安国侯,又是齐王亲封的先锋大元帅!

萧士及紧紧握住了自己手上的酒杯,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他需要权势,需要立功,需要在这新旧朝代更迭的时期,为自己的家族谋一份长久的富贵。没有这些,他护不住自己的家人。权贵们一根小指头,就能让他一辈子的努力化为流水。

他的父亲萧祥生就是太傻了。不知道去谋求功名权势,只知道过自己的小日子。如果当初,他答应齐王的邀约,现在再不济,也是一员副将。怎么会落到最后身死大牢,几乎家破人亡的惨境?

萧士及的心里,立下了跟父亲萧祥生完全不一样的誓言宏愿。

富贵险中求,就算要被人当垫脚石,他也认了!

萧士及心里镇定下来,回头看见杜恒霜忧虑的目光,对她温和地笑了笑。这一次,笑意是先从眼睛里面显出来,然后扩展到嘴角。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也回了一个微笑。

一阵紧而频的铜铃声悠扬地传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站在四个赤膊大汉抬着的大鼓上面,旖旎旋转而来。

第56章胡旋

鼓声急促叮咚,扣人心弦。

鼓上的女子蒙着碧绿的面纱,身上的舞衣颜色斑斓,如七色彩虹一样炫目。两只洁白的小臂从半截的袖口里露出来,看得见手腕上戴着十数个细细的金环,环上坠着小铃铛,手臂一抖,铃铛就铿锵作响。脚下穿着一双小羊皮靴子,不时踢踏,击打着鼓面,和鼓点声相映成趣。

胡旋舞的精髓,在一个“旋”字,需要舞者腰肢柔韧,腿脚有力,又要有极好的平衡性能,才能转出最美的胡旋。

大鼓上的这个女子,显然非常精通此技。随着鼓点翻飞,在大鼓上旋转得飞快,身上的七彩舞衣更是如同一片彩虹,在众人眼前旋转不已。

“好!”

一堆堆叫好声轰得响起来。

噼里啪啦的掌声跟着鼓点一起拍起来。

大鼓之上的穆夜来更加得意。她旋转之余,眼波也不断往萧士及那边飞过去,明明白白看得见他眼里赞赏的目光。

咚!

最后一声鼓点落下,刚才还在急转的舞者突然静止下来,面向女眷这边而立。

真是动若脱兔,静若处子,转腾之间,尽显胡旋本色。

鼓声停歇,那舞者脸上的面纱悄然而落,露出矫矫如春光的一张明媚的小脸,眼波流转,一直向萧士及那边看过去。

萧士及微笑着跟随众人鼓起掌来,目光却看向了杜恒霜。

杜恒霜的面颊倏地红了。

穆夜来得意地看向萧士及,却见他的目光像是凝在杜恒霜身上一样。杜恒霜微侧着脸,也以同样的目光看着萧士及。两个人浑然天成,身边的喧嚣热闹好像与他们无关一样。

穆夜来的笑容凝在脸上,黯然之色溢以言表。难道这样也不能夺回他的目光?

萧士及却和杜恒霜都是想着同一件事。去年杜恒霜生辰的时候。萧士及专程赶来给她恭祝芳辰。在杜家的大宅后院,无暇的月色底下,杜恒霜红衣黑裙,一曲胡旋急舞,鼓声与旋转齐飞,丽颜共月影一色。看得萧士及目不转睛。当晚入睡之后,萧士及想起杜恒霜在月色下的倾城艳色,难以按捺激动的心情,有了人生第一次春梦…

穆侯看见跳舞的舞者正是自己最疼爱的三女儿。大笑起身道:“好!好!好!夜来你的胡旋又进益了!”

一旁有穆侯府的亲戚凑趣,“不是我夸口,我们三小姐的胡旋就算在安西,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今在中原,就更不用说了。她要论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

胡旋舞本来就是从安西传到中原的,安西的舞娘比中原的舞娘跳得好,这倒也不算说大话。

谁知安子常又嗤笑一声,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拖长了声音道:“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夸自己倒是无妨,可是当着中原各位舞者大家。说这种话,岂不是让人暗地里笑掉了大牙?”

刚才夸穆夜来的那个人脸上挂不住,阴阳怪气地问安子常:“安公子这么说,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听你的意思,似乎是说有人比三小姐跳的还好?我却是不信。哪里有人能比三小姐跳得更好?若是有,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马球!”

安子常对着杜恒霜那边举起酒杯,“我去年确实见过比这更好的胡旋。月光之下。勾魂夺魄,一曲之后。再无胡旋。”

杜恒霜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咬碎银牙。——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萧士及也收敛了笑容,目光森然地看向安子常,重重地将自己手里的酒杯搁在桌上。

杜恒雪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早先就不忿有人说穆夜来的胡旋跳得最好,还说她论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就嘟起嘴道:“安公子也没有说错啊。我姐姐的胡旋就跳得比她好。”说完又不好意思,对站在鼓上,笑得一脸僵硬的穆夜来道:“三小姐,你也跳得不错,就是比我姐姐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