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叶脸色一窒,恭敬问道:“慕容大小姐有何见教?”

慕容兰舟一只玉手搁在红木桌面上,葱管似的手指尖的桌上一磕一磕,发出金玉一般的叮咛声,“萧老夫人,陛下不久才颁过圣旨,言明家中长辈过身,有二子以上者必须析产别居。”这就是说,在龙香叶死后,萧士及和萧泰及两兄弟就是不想分家,也要分家,否则就是跟朝廷的律例对着干。

萧士及忙笑道:“娘的身子康健,不用想那么远的事情。大家都是亲戚,何必说这些伤和气的事情?——二弟,人说长兄如父,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必不会不管你的。你大可放心。”

方妩娘心下大定,站起身道:“士及是个孝顺的孩子,龙姐姐,你有福了,儿子女儿都孝顺,要惜福啊,不然天天乱折腾,就有福气也被你折腾没了,这又是何苦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士及小时候,你那样疼他,如今怎么不肯再为他想一想呢?”

这话说得龙香叶有些愧疚,她觑了萧士及一眼,见他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想起小时候他在自己怀里的辰光,心里一软,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还有这个规矩,这我倒是不知。也罢,横竖我活一日,你们兄弟俩就好好地一起过日子,等我两腿一蹬去了,随你们怎么闹。——士及是大哥,必然不会亏待自己的弟弟妹妹。萧家这一份家财,平分给你们两个小的是不可能的,还不如我现在做主,老大得一半,剩下的平分做两份,一份给泰哥儿,一份给嫣然吧。今天王爷也在,不如做个见证?”

毅郡王窒了窒,笑着道:“这是你们萧家的家务事,我倒是不会掺和。天色不早了,王府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说着,托起慕容兰舟的手,对萧士及回首道:“你刚刚大婚,我给你一旬的婚假,可够了吧?”

一旬就是十五天,萧士及大喜,忙躬身颔首道:“多谢王爷恩典,我把家里安置好了,就去王府当差。”

毅郡王满意地点点头,“你好好安置,今年明年王府的事情都多,你早些忙完家里的事,也好早些到王府里帮忙。”

今年年底太子大婚,明年三月毅郡王大婚,而宫里,永昌帝幸了好几个新进的贵女,也要册封。有些贵女是毅郡王这一派送进去的,宫里宫外的联络都是萧士及经手,他要不在,很多事情就断了线。

萧士及自然知道轻重,忙道:“十天尽够了。十天之后我就回王府。”

送走毅郡王和慕容兰舟,萧士及就趁着许绍和方妩娘还没有走的功夫,连忙道:“今儿还有一件事,就是刚才说的铺子改名的事儿。”

萧泰及和陈月娇都竖起耳朵,连龙香叶也愣愣地看着萧士及。

“我如今是官身,不好再做买卖。祭田庄子这些在我名下倒是无妨,可是做买卖的铺子再挂着我的名儿就真不合适。之前王爷已经对我说起过几次,现在拖不下去了,我就都改成了霜儿的名字。她现在是我们萧家的宗妇,这些铺子挂她的名字,既不影响我做官,也不影响萧家宗祠的利益,岂不是两全其美?”

萧泰及听了这话,扶着龙香叶胳膊的手一紧,让龙香叶疼得一哆嗦,立着眼睛瞪了萧泰及一眼。

这是萧家和杜家的事,许绍不好插嘴,笑着后退一步,让方妩娘跟萧士及说话。

方妩娘果然拍着巴掌叫好,大大的眼睛弯成一弯上弦月,极力嘱咐杜恒霜,“要小心经营,不懂就问大掌柜。若是有自己开脱不了的地方,就来京兆尹府托托人情,别硬着头皮自己一个人扛,听见没有?”

许绍全身的紧绷都松懈下来,为方妩娘背书,“你娘说得对。霜儿你就是太见外了,从来也没有求过我什么事。这一次,士及的铺子都在你名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一定要好生照看,遇到有人找茬儿,就报我京兆尹府的名头。”

龙香叶听着不顺气,耷拉着眼皮道:“我们萧家有王府照看,不用劳烦京兆尹府上了。”

许绍却是知道毅郡王这个招牌是不可能拿出来用的,看着萧士及但笑不语。

萧士及倒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眼望着杜恒霜,那笑意从眼底浮现,满满地都要溢了出来,“反正由霜儿总管,由她做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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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歪缠 (含粉红300+)

萧士及既然这样说,方妩娘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笑盈盈地走过去,拉着龙香叶的手一阵恭维,又叫了下人把她给龙香叶准备的厚礼送上,才让龙香叶露出点儿笑颜。

和许绍一起回去的路上,方妩娘说道:“这门亲事总算是结下了。早先我实在是不愿意的,若不是霜儿一力坚持,八年前我就跟他们退婚了。”

许绍倒是不知道这回事,耐心地问了问,点头夸杜恒霜,“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确实是个好姑娘。”

方妩娘哼了一声,想起许绍有意无意地防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跟他两个儿子接近。虽然自己也没有想过要跟许家的两个儿子结亲,可是自己看不上他们是一回事,被他们主动嫌弃却是另一回事。在父母心里,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要打要骂也只能自己动口动手,若是被别人说了一点半点,那就是结了仇家。

许绍知道方妩娘心里恪应,将她往怀里一带,往她耳朵眼儿里吹了一口气,低笑道:“你也别气。我是有私心的。若是成全了那两小子,我们俩就不能在一起了。我可是不愿的。所以宁愿让他们俩恨我,我也是不能放开你的。”低下头在方妩娘面颊上亲了亲。

方妩娘从来没有听过许绍说出这种话,三十多岁的人第一次从许绍嘴里听见这样情意缠绵的话,也有些害臊,哑着嗓子道:“这我可没看出来。老爷一向把许家看得比天还大,哪里是为了我?”

许绍也没有想到方妩娘看着不像个心机深沉的,却能一眼看出来他的用心,有些讪讪地放开她,在车里坐直了身子,笑着道:“我们一把年纪了。说这种话,回去让雪儿知道了又要笑话了。”漫不经心地将话题岔开,“士及今日这样做,你可以高枕无忧了。他把整幅身家托付给霜儿,你也不用担心她婆母给她脸子瞧了。”

出了嫁的小媳妇愿意管家,为的是什么?还不是那份对银钱的支配权。不当家,吃穿用度都要看人脸色,就跟没有陪嫁一样,不是挖空了心思去算计别人的财产。就是过得抠抠馊馊,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如今萧家虽然不让杜恒霜管内院,可是萧士及将外院,和萧家所有的铺子都托付给她,这样一比。只管内院就落了下乘。

方妩娘是在许家当家的,自然知道内院每月的用度,都是从外院帐房支进来的。外院不给银子,她们这些当家奶奶不是难为无米之炊,就是要拿私房贴补。

不是每个当家都能从中浑水摸鱼的,也有当个家,就把自己的嫁妆赔得一干二净的傻媳妇。

杜恒霜能够把持外院。就扼住了内院的咽喉。孙猴子再能蹦达,也逃不过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方妩娘是真心愉悦,笑着点头道:“霜儿身上的担子不轻呢。杜家、萧家,两边的生意居然着落在她一人身上了。”想起来就轻轻推了推许绍。“老爷可要说话算数,以后有人为难霜儿的铺子,老爷可以要为她出头。”

大齐的商人和大周一样,真的做成大生意了。是一定要有官家后台的。商人要么捧起自己家的后人去念书做官,要么把自己家的女儿嫁到官家做妾做二房。总之是一定要有官家背景,才能保证自家的生意能做得下去。

若是巴不上官家的边儿,生意做得太大,就是一头待宰的肥鹅,那些有后台的商家为了竞争,转眼就能让你家破人亡,所有的金子银子都是过眼云烟,根本守不住。

方妩娘对这一点体会更加深刻。当年若不是许绍出面帮她,她们杜家的生意早就被夺得毛都不剩了。

萧家就是如此。萧祥生一死,龙香叶一个女人独木难支,一边被外面的官家明抢,一边被内里的家贼暗偷,萧士及那时候又小,根本就斗不过这些豺狼虎豹,家业才凋零下去。

想到这里,方妩娘又体会龙香叶的不易,对她的不满也少了许多。

“只要她看在士及是她亲生儿子的份上,对我们霜儿不横挑鼻子竖挑眼,我就谢天谢地了。”方妩娘感慨说道,和许绍回了京兆尹府,就开始忙着给杜恒雪挑夫婿了。

方妩娘和许绍走回,萧家就只剩下自己人。

龙香叶看在大儿子新婚的份上,虽然对他苛待幼弟不满,也没有再为难于他,对萧泰及暗暗使了个眼色,才吩咐关芸莲,“好好当家,这后院你先管起来。等你大嫂得闲了,你再多向你大嫂讨教讨教,有事要来回我,不可自专。”又吩咐杜恒霜,“你是我们萧家人了,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你既做了我们萧家媳妇,就要为萧家着想,照顾自己男人的身子,不可狐媚歪缠。你是大妇,每个月初一、十五,士及去你房里,别的时候,让他好好歇着。若是累坏了他,我们一家大小喝西北风去。”说完就扶着自己大丫鬟的手,头也不回地回自己内室去了。

杜恒霜被闹了个大红脸,连忙低下头,简直有些无地自容,暗忖萧士及又没有小妾通房,说什么自己是“大妇”,还要规定行房的日子,老太太简直把她自己当太后娘娘了…

陈月娇听得心头大畅,刹那间脑子里闪过七八个主意,走到杜恒霜身前行了大礼,做出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道:“大少奶奶生得花容玉貌,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儿,难怪萧大哥爱重大少奶奶。”

杜恒霜看了她一眼,记得她是陈月娇,是关芸莲的远房亲戚,还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生得倒是美貌,就是一双眼睛不像十二岁姑娘的眼睛,黑沉沉的,大大的瞳仁后面映照着人影儿,有些鬼影瞳瞳的感觉。看人一眼,就像装满了话,欲说还休。

杜恒霜自己的妹妹杜恒雪就是她这个年纪。跟她一比,就跟个小傻子一样,不由暗叹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若是自己妹妹有这份机灵劲儿,自己和娘亲也能少操些心。

“陈小姐谬赞了。和金姨妈住的可好?有什么缺的,就跟你表姐说,都是亲戚,不用客气。”杜恒霜在银钱上是个散漫的人,也有她爹杜先诚几分侠义心肠,对于救助两个穷亲戚并不在意。说话间已经带出了当家奶奶的气度。

再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多结善缘才有福报。陈月娇是姑娘家,最多将来陪一幅嫁妆,将她妥妥当当嫁出去就是了。

至于金姨妈。要养老,肯定是跟着出嫁的姑娘去的。再不济也是二房给她养老,杜恒霜倒是没有想过要给金姨妈养老送终。不是她舍不得银钱,而是如果金姨妈由萧家大房养老送终,就是妥妥的下萧家二房还有陈月娇的面子,让人嚼舌根的缺德事儿。

陈月娇忙谢过杜恒霜,眨着大眼睛俏皮地一笑:“那大少奶奶我们不打扰你了。我和表姐去看看萧伯母。”说完拽了拽关芸莲的胳膊。笑着拉她往龙香叶的屋里去了。

金姨妈对杜恒霜抿嘴一笑,也跟着进去。

萧士及有些不好意思,对一言不发,呆呆站在那里的萧泰及点点头。就去拉杜恒霜的手,要带她回房。

杜恒霜到底是新媳妇,脸皮薄。刚才跟陈月娇说话的时候,还能隐忍不发。现在看见萧士及,想起刚才被龙香叶当着众人的面说她“狐媚歪缠”。气性上来,一头拍开萧士及伸过来的手,转身就回他们新房的院子里去了。

萧士及大步追了上去。

萧泰及背着手站在中堂的大门旁边,眯着眼看着萧士及和杜恒霜远去的背影。快到正午的阳光从院子里斜斜的照进朝南的中堂,将萧泰及的身子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照在阳光下。

杜恒霜身上还痛着,心里又憋着气,这一路快走,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就觉得腰酸背痛,径直到里头屋里南窗下面的长榻上靠着去了。

斜倚着蓝底红牡丹的锁子锦靠枕,望着窗外四角的天空出神。

欧养娘和知画后脚跟着进来,忙吩咐屋里伺候的丫鬟,“给少奶奶和大少爷上碗酸梅汤,要井水镇的,不能用冰。”

杜恒霜从小被欧养娘精心调理身子,三伏天都不肯直接用冰,怕凉了身子,以后对生育有损。最多也只拿小银锤敲些细冰末子下来,洒在专门做的解暑甜品上,取其凉意即可。

萧士及背着手走进来,看见杜恒霜斜倚在长榻上的背影,肩平背直,到腰上又塌下一块,越发显得腰细臀丰。

想起昨夜的旖旎,萧士及不知觉咽了一口口水,抬脚走过去,坐在杜恒霜身边,推了推她的肩膀,低声问她:“站了一上午,是不是饿了?想什么吃的?说了我好让小厨房的人去做。我给你送的那个善做淮扬菜的厨娘怎样?家里又找了一个,一会儿让她们一起给你做几个菜尝尝?”

杜恒霜却在恼着萧士及。刚才在中堂之上,被龙香叶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杜恒霜没有特别着恼。她知道龙香叶看她不顺眼,或者说,没有婆母真正看媳妇顺眼的,她早有心理准备。她恼的是萧士及。婆母说她“狐媚歪缠”,萧士及居然一句话都不为她说,任她在众人面前受折辱。

萧士及的胳膊搭上她的肩膀,杜恒霜回头抓过他的手,使劲儿掐了下去,掐得萧士及的虎口上起了一道月牙一样的红痕。

萧士及面不改色地任她掐,索性将她抱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笑道:“生气了?气性这么大,以后怎么得了。”

杜恒霜越发着恼,用力捶着萧士及的胸膛,嗔道:“我狐媚歪缠,不是好人家的女子,你可离我远点儿”

萧士及才明白杜恒霜在气这句话,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狐媚歪缠怎么了?我就喜欢你狐媚歪缠的样儿…来,缠给我看看”一边说,一边已经摸到杜恒霜的胸前轻轻捋了一把。

杜恒霜满脸绯红,啪地一声打掉萧士及的手,柳眉倒竖,低斥道:“那可对不住了。我不是狐媚女子,你喜欢错人了。”

“怎么会错?你狐媚,我就喜欢狐媚。你端庄,我就喜欢端庄。总之你是什么样儿,我都喜欢。”萧士及反手握住杜恒霜掐他的那只手,托起送到嘴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亲了过去。

有些濡湿的双唇温热软乎,亲在手指头上酥酥麻麻。

杜恒霜想夺过手,却被萧士及一把抱住,低头吻了上去,随手挥下长榻旁边搭着的帐幔,自己片腿跟着上了榻。

知画端着两碗酸梅汤进来,正好看见萧士及拉下帐幔,忙后退一步出来,将月洞门的帘子放下来,又带上房门,守在门前。

欧养娘见状,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了,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这是在新婚里头,也还说得过去。若是过几日还这样,我们少奶奶可抬不起头了。”

知画有些不以为然,笑着道:“养娘这话说偏了。我们少奶奶是明媒正娶,跟大少爷夫妻相和,有什么不妥?”

“你是不知。论规矩,大白日里头,爷们儿是不能进内院的,更别说大白天的紧锁房门,别人一看就知道在做什么。——白日宣淫,说出去都会说是少奶奶的错。你忘了,今日老夫人还在中堂上警告我们少奶奶,让她别狐媚歪缠的。大少爷转身就忘了这话,这不是给人递话柄吗?”欧养娘跟知画嘀嘀咕咕。

屋子里头锦幔的那一头,杜恒霜正在极力抗拒萧士及,“不要…还没好呢…疼死了”

“我就看看,看看你那里好了没有。”

一只手臂将杜恒霜的双手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将她的罗裙掀了起来,盖在她头上。

杜恒霜唔唔两声,身下一凉,知道已经被萧士及看了去,更加羞愤,恼道:“再弄我就翻脸了!”

只见杜恒霜的私处高高坟起,红肿一片,萧士及再大的绮思都退了,忙帮她穿好裙子,将她搂在怀里,一脸愧疚道:“对不住,是我的错。我出去给你开点药去。”说完掀开帘子就要下榻,却听见外面屋里传来弟妹关芸莲的声音。

“我和表妹受了娘的嘱托,过来看看大嫂,有什么不方便的?大白日里头,锁门做什么?”

第100章 防贼 (5K,含粉红300+)

关芸莲的声音有些尖细。虽然内室和外屋中间隔着一明一暗两个梢间,还是悠悠荡荡地传了进来。

萧士及先前心急,只将内室月洞门的帘子放了下来,外面只有知画抢着把通往里屋梢间的小门给关上了,不然声音听得还要更清楚。

杜恒霜听见这声音,还没等她动弹,萧士及已经面色变青,一把将长榻前面的帐幔帘子掀开,跻上鞋就要出去。

杜恒霜忙拉住萧士及,“我出去看看。你一个大伯哥,跟弟妹歪缠什么?”心里对那句“狐媚歪缠”还堵着气,非拿出来颠十来个儿不可。

从帘子里探头出来,穿上绣鞋,又对镜照了照。

幸亏萧士及还有分寸,虽然把她的裙子扯了,但是头发还是一丝不乱,不用再梳妆了,只头上的赤金累丝嵌红蓝宝羊脂玉瓜头簪斜斜地歪在一旁。

萧士及也从长榻上下来,抿着唇,走到杜恒霜身后,轻轻抬起胳膊,给她把簪子插好。

杜恒霜从妆奁匣子的镜子里看见萧士及拧成川字的眉头,知道他心里怒极,但是这么多年在外面奔波的隐忍,已经让他无法放纵地发泄自己的愤怒了,心里又是一软,回身握了握他的手,轻言细语地道:“别生气了,我去看看。不值什么的,跟个夯人生气,白瞎了自己的身子。”

萧士及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走去帮她把门帘掀开,看着杜恒霜娉娉婷婷地走出去。自己回到内室,将长榻前的幔子收了起来,又展了展长榻上的芙蓉褥子。将头靠上两个锁子锦靠枕拍拍松,斜身躺下歪了歪,又觉得心情烦躁,有股说不出的情绪堵在胸口,便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不时长吁短叹。

杜恒霜从梢间走出来,轻轻在门上叩了两下。

知画听出来是杜恒霜出来了,迟疑一瞬,问道:“…少奶奶?”

杜恒霜在门那边笑道:“这是怎么啦?这么热闹?”

知画将门打开。又一手掀起帘子,看着杜恒霜从里面走出来。

欧养娘和另一个大丫鬟知数正拉住关芸莲,不让她往屋里闯。

早先预备的两个准备做通房的丫鬟知节和知礼缩头缩脑躲在墙角,一脸的娇娇怯怯,闪烁的眼神如受惊的小白兔。

杜恒霜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面上并未带出来,笑盈盈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练摔角呢?”

机灵的小丫鬟上前,扶着杜恒霜在一旁坐下。

陈月娇缩在关芸莲身后,虽然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不断地往杜恒霜那边扫过去。

见她端凝大方地坐下,随口吩咐底下的丫鬟婆子,将屋里的下人霎时间打理得干干净净。底下人恭恭敬敬,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不由心中更加警醒。

杜恒霜真是不容小觑,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足足有陈月娇上一辈子几十年才历练出来的气势。

关芸莲看见杜恒霜没事人一样出来,心里暗骂她“不要脸”,面上一派委屈,说道:“大嫂。你看你的丫鬟婆子,通不把我当主子。对我拉拉扯扯,真是成何体统。”

杜恒霜恼她不知轻重,不敲打她一顿,还不知道出去要怎么编排她,但是又是妯娌,自己才进门第一天,若是真的闹起来,也落人口实。——新媳妇进门,怎么着也得老实三天的…

杜恒霜捧着玫瑰盅盖碗茶的茶盖在杯沿上磕了磕,笑道:“弟妹这话说偏了。她们一个是我的养娘,一个是我的大丫鬟,最是知礼守仪,怎会跟您过不去?不过您是贵客,她们一心向着我,怠慢了贵客,还望二弟妹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说着捧茶喝了一口,再放在桌上。

欧养娘和知数放了手,一左一右走到杜恒霜身后站定。

关芸莲甩了甩胳膊,探身往通往内室的梢间望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大嫂,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看的事儿,装什么一问三不知啊?”

“这话我不懂。”杜恒霜淡淡地道,一只手转着自己手腕上一弯碧绿的翡翠镯子。

“不懂?不懂你大白日里头锁什么门啊?!”关芸莲脸上兴奋得起了红光,一双丹凤吊梢眼瞪了起来。

杜恒霜轻笑,“大白日里头为什么锁门?——当然是防贼啊!我和大爷在屋里盘点我的嫁妆,还有萧家的铺子,帐本堆了一地,不锁着门,被贼偷了去怎么办?”

关芸莲被噎了一下,撇了撇嘴,不甘心地道:“深宅大院,哪里有贼?”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杜恒霜肃了脸,一双眼睛如有寒光,往关芸莲那边望过去。

关芸莲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手里拧着帕子,讪讪地道:“大嫂这话说的,岂不是说我们是贼?”

“二弟妹怎会如此多心?我说萧家的家奴而已,你怎么会往自己身上套呢?让别人知道了,岂不是坏我的名声?——这个趟儿,我可是不接的。”杜恒霜指了指下首的第一张椅子,“坐。”

关芸莲没有就座,忍了怒气道:“大嫂,不是我们故意要打扰您和大哥恩爱,而是娘吩咐我,说大嫂刚进门,让我好生照料大嫂,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都要打听清楚了,我才好去吩咐厨房,给您预备着。”

杜恒霜笑了笑,“二弟妹有心了。按规矩,这三天我们自己吃,等三日回门之后,再跟大家一起吃饭。我不敢坏了规矩。”

关芸莲还想再劝,陈月娇见杜恒霜油盐不进,知道再多说也是自取其辱,忙上前拽了拽关芸莲的衣襟,脆声道:“表姐,咱们话带到了,还是回去吧。伯母那边想是气已经消了。”不动声色又给龙香叶上了眼药。

萧士及在屋里听见,长叹一声。不再踱步,坐回长榻,两手撑在膝盖上,默默地等着杜恒霜,心里有些气不顺,暗道这二弟妹以前看着还挺能干,打理家事井井有条,现在看起来,怎么这样不知进退?自己都说得那么明显了。将整个家都托付给霜儿了,她还有胆子过来寻衅。转而又一想,莫不是自己说得太隐讳,她们没有听明白?

又觉得头疼。他在外面这些年,相与的都是人精子。说一句话,后头藏着五六句话,全是见眉知眼。那些不能见眉知眼的,尸骨都填了长安城外的大沟壑了…

萧士及一时想明白了,一时又觉得不可思议,听见杜恒霜在外面说“防贼”,又忍不住莞尔。——霜儿的嘴皮子真利索。是个能当家的好媳妇。

咧开嘴笑了一会儿,萧士及在屋里给杜恒霜造势,装做不耐烦地道:“说完了没有?这里的帐还没有对完呢。我只有十天休沐,若是对不完。我可不管了,都扔给你一个人挣命去。”

杜恒霜含笑起身,对关芸莲和陈月娇颔首道:“我这里忙着呢,改日去找二弟妹说话。今日得罪了。——送客。”说完转身就走。穿过梢间,拐个弯进到里屋。又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关芸莲没办法,只好带着陈月娇告辞而去,在路上就想好了一篇话,要去龙香叶那边添油加醋去。

陈月娇冷笑道:“表姐,我劝你还是省着点儿。如今你又没了娘家,萧家的家财都握到大少奶奶手里,你还跟她对着干,小心她脸一酸,就把你们阖家赶出去。”

关芸莲有些发怵,抓住陈月娇的手着急,“不会吧?我可是都听婆母的话,她再厉害,能绕得过婆母?”

陈月娇微微一笑,“且看着吧。我们不是那牌面上的人,两方不得罪最好。”

两人悄悄商议着,回到龙香叶屋里,笑着道:“娘,大嫂和大哥恩爱着呢,不许人打扰。我们可是拿草棍儿捅了老虎的鼻子眼儿了,以后不知要如何折腾我们呢。”

龙香叶听了皱紧眉头,摇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算了,等三日后再说吧。”

陈月娇和关芸莲偷偷相视一笑,一左一右上前,跪下给龙香叶捶腿。

龙香叶撑着头靠在罗汉床的矮几上,很是受用地闭上眼假寐去了。

杜恒霜的内室里,萧士及默然半晌,才艰难地道:“难为你了。”

“没什么的,只是你这院子看门的婆子要敲打敲打了。什么人都能放进来,连通传一声都做不到。”杜恒霜淡淡地道。她既嫁给了萧士及,对这些事情早就有准备的,再说,她身上实在是不舒服,这两人贸贸然闯进来,倒是恰好解了她的围。

萧士及长叹一声,仰面倒在长榻上,抱着头看向屋顶横梁挂着的红木透雕海棠宫灯,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子不言母过,他没法子在杜恒霜面前数落自己亲娘的不是。就算他说了,也徒让杜恒霜看不起他而已。

杜恒霜看看窗外的日头,将头上大妆的首饰一支支取了下来,又去屏风后换上常服,头上只是清清爽爽插上一支白玉簪,越发显得一头鸦青色的秀发可人意儿。

“你说要跟我对帐的,不如去把帐本拿过来,咱们吃完饭之后就对帐吧。”杜恒霜有意岔开萧士及的注意力。

萧士及也是因为新婚,十八年来头一次碰女人,又是自己从小就心心念念要娶回家的姑娘,自是有些把持不定。

不过被二房的人一搅和,他也醒过神来,笑着从榻上起身,对杜恒霜道:“我去外院把总帐拿过来。今儿先看总帐,过几天再看细帐吧。”

杜恒霜应了,自己去吩咐小厨房做饭,一边回房让知画和欧养娘给她把东次间收拾出来,布置成书房,以后她就在这里理事。

萧士及在外院的书房会和她共用,倒是不用再布置了。

到掌灯时分,长安城的坊市开始落匙关门。

诸素素的三进宅院里,几个下人拎着火煤走出来,陆陆续续将屋廊下的风灯点燃。

诸素素的娘尤倩娘吃完晚饭,还不见诸素素的人影,有些担心。叫了诸素素的丫鬟过来询问。

那丫鬟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尤倩娘更是担心,带着一个小丫鬟去往诸素素住的小跨院。

那里除了是她的闺房,也是她的药房。平日里她十分着紧她的药房,让几个心腹丫鬟婆子看得死紧,谁都不让进。

尤倩娘来到院门口,看见是吴世成守在门口,不由大皱眉头,问道:“大小姐在里面吗?”

吴世成见是东家的娘亲过来了,忙站起来行礼。憨厚地笑道:“在的,大小姐一直在忙着做咸菜。”

尤倩娘噗哧一笑,手里的帕子一甩,“什么咸菜?你如今也学坏了,会扯谎了。”

吴世成忙摆手道:“真的没有。大小姐这几天一直倒腾几个大咸菜缸。往里面腌菜呢。”

看吴世成不像撒谎的样儿,敢情是真的?

尤倩娘掂着脚,觑着眼睛往院子里看。

她这个女儿,她最清楚。

关在院子里几天几夜搓药丸是可能的,但是要她学厨做女红,比杀了她还难受。

真的做咸菜,那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再说就算真的在做咸菜。现在是八月天啊,也不怕做一坛坏一坛?

咸菜都是进了腊月才腌的啊。

尤倩娘心里犯了嘀咕。

“你让开,我进去看看。”尤倩娘不放心,担心诸素素中了邪。

吴世成不肯。张着双臂挡在门口,“大小姐说了,谁也不让进。”

“我不是外人。”尤倩娘有些恼火。

吴世成这个人太死心眼了,油盐不进。

“大小姐说了。就算夫人来了,也不让进。”吴世成一本正经地道。

他身高力壮。张开双臂站在门口,倒也有些吓人。

尤倩娘不敢硬闯,寻思道:“今儿是萧家请客的日子,大小姐去了没有?”

吴世成一拍脑袋,大声道:“哎哟!忘了!”连忙回身对院子里喊:“大小姐,萧大人今日会亲,大小姐送礼了没有?”

诸素素将吴世成托付给萧士及,让他帮着在毅郡王府给吴世成找个活儿做。

萧士及已经应下,说是等他新婚过后,再带着吴世成一起去王府。

萧家今日会亲,也给诸素素送了帖子。

诸素素在屋里戴着自制的羊皮手套,满头大汗的将这几日晒干起霉的陈芥菜放入新买的大缸里。

从吴世成给她的《伤寒杂病论》里,诸素素发现了一些随书附带的散方,看着不像是《伤寒杂病论》的原著,而是后人的一些研究心得,但是随书放在一起。

其中就有在后世大名鼎鼎的陈芥菜卤。

诸素素翻看《伤寒杂病论》的时候,一眼发现了这个单方,简直如获至宝,差点乐晕了过去。

她可是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陈芥菜卤”,就是早期的土方青霉素啊!

在这个时代,一个郎中有了青霉素在手,基本上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可以说富贵之路已经在眼前。上至皇族宗亲,下至达官贵人,都会哭着喊着求她治病…

诸素素亲切地看着面前这一堆堆霉烂的陈芥菜,就像看见一堆堆银子一样欣喜。

按照原本的古方,一坛陈芥菜卤大概需要十年的时间才能制成。

但是诸素素来自后世,而且是药学专业,她可是很明白,所谓“陈芥菜卤”的方儿,就是青霉素素菌的培养方法。原方儿需要十年时间那么久,是因为发明这个方子的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对她来说,她只要知道整个原方的前前后后,就知道哪个环节是可以改良,哪个环节是可以加快的。

细菌培养,只要给细菌提供合适的环境,和足够的食物,细菌就能长得快。

她有把握,可以把青霉素成药的时间,缩短到半年时间。

如果成功的话,以后她还可以继续改良,最好缩短到一个月。

当然,和她上一世在实验室那种无菌培养的环境是不能比了。

重新拾起老本行,诸素素激动到完全忘了萧士及的请帖。

听到吴世成的声音,诸素素后知后觉地拍了拍额头,喵地叫了一声,大声回道:“去跟夫人说一声 ,给我备一份厚礼,我明儿去请罪!”

今天是正日子,她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诸素素有些沮丧,不过看着这些就要封缸的陈芥菜卤,诸素素又觉得有了指望。

有了它们,她去毅郡王府做个侧妃那是妥妥的。萧家,呵呵呵呵,交给杜恒霜去头疼去吧…

诸素素笑嘻嘻地将大菜坛子一一密封,又在倒扣的碗盖槽边上倒入烧开的清水阻隔空气。

“吴世成,进来给我埋菜坛子!”诸素素对着外面大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