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朝大奇。眉头一拧。似回忆,不解地问道:“不对啊。先前姐姐说,二姐是女子。女子是不能行差踏错。男子风流,是世人口中佳话。女子却很难同男人一样交游广阔。——我知道。姐姐意思是说,对二姐伤害,会比二哥大。可是二姐却说,如果这事让人知道,会毁了二哥。听大姐意思,明明说是会对二姐不利,不会对二哥不利啊?”许言朝虽然早慧,可是这种尴尬事方面,还是差了一些。

杜恒雪手把着药锄,默默地药圃地上翻了几个来回,直到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汗珠,才停下手,拿帕子抹了抹脸,轻声对许言朝道:“这事确实不好。”说着直起身,回头对许言朝道:“言朝,你自己想一想,你叫我做什么,又叫许都护做什么?”

许言朝愣愣地道:“叫你二姐,叫他二哥啊。”

杜恒雪苦笑,“是啊,先不说别。我是你二姐,他是你二哥,你想想,你师父那里学那些东西。——我和许都护,是继兄妹关系。这样关系,无论如何是不能一起。”

许言朝这时才明白过来,他“呀”地一声拍了拍额头,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讪笑着道:“虽然我叫你二姐,叫他二哥,可是我真从来就没有把你们当成是真正一个家人啊大漠邪皇:万岁万万娷。”

杜恒雪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怅然,她从懂事以来,就一直当许绍是亲爹一样对待,虽然现她知道自己亲爹尚人世,但是杜先诚对她来说,印象实太过淡薄。再说生恩不及养恩大,虽然她不乎一个姓氏,但是被自己以为是一家人那一家人,完全排除他们家以外,还是觉得很受伤。

杜恒雪抿了抿唇,有些生硬地问道:“言朝,难道你也从来没有将二姐看做是许家姑娘,当成是你真正二姐?”

许言朝被杜恒雪绕糊涂了,本想张口就回答,可是瞥见杜恒雪眼里有着隐隐泪光,他又将到嘴里话又咽了下去,有些担心地看着杜恒雪,喃喃地解释道:“二姐,你姓杜啊,所以我总是不把你当许家姑娘。而你和我一个娘亲,我怎么会没有把你当成是真正二姐呢?说实话,我觉得我跟你和大姐亲近。家里大哥和二哥,虽然跟我一个姓,一个爹,但是”许言朝窒了窒,没有再说下去。

杜恒雪听了,觉得有些道理,然后又看见许言朝一脸委屈样子,一下子就把自己委屈完全抛诸脑后,一只手搭上许言朝肩膀,轻声问道:“但是什么?言朝,你可以跟二姐说。不管是什么事,二姐都会帮你。”

这话让许言朝心里十分温暖,忙笑吟吟地道:“也没啥,就是…就是…他们先前总有些不待见我,我虽然小,也能感觉到。不过,现好多了。但是,他们对我,还是没有大姐和二姐对我好。我就是这个性子,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就对谁不好。至于打了我和娘亲脸,还想让我大人有大量人,我只想先一个耳光扇回去,然后再去请他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杜恒雪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偏着头打量许言朝,“你这话有意思哦。——谁打你脸了?居然还会打娘脸?”

许言朝跺一跺脚,一口气就把太原王氏事抖了出来,“…就是他们,想跟我们许家结亲。又看不起娘亲出身。啊呸,太原王氏了不起?士族门阀了不起啊!我跟你说,二姐,幸亏他们看上二哥。二哥横竖不是娘亲亲生儿子。若是他们想跟我结亲。还敢看不起我娘亲,我整不死他们王家,我就不姓许!”说到后一句话,许言朝已经有些气急败坏样子。

杜恒雪这才明白过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药锄肩肩上,转身往屋里走,“言朝,这件事,要看你爹,也就是许大人意思。娘亲虽然不是士族出身,可是她嫁给许大人,许大人若是不能护住她。谁还能护住她?女人脸面。都是自己男人给。如果许大人有意下娘亲面子。你再争,也只会白白让许大人厌弃你而已。”

许言朝跟杜恒雪后面进了她正房屋子,默默地想着杜恒雪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恨不得马上跑回家。去质问自己爹爹,为何容许这样看不起自己娘亲人家跟许家结亲?二哥虽然不是娘亲亲生儿子,但是娘是继母,二哥媳妇,也是娘儿媳妇。她凭什么不敬重娘亲?!

来到杜恒雪屋子,许言朝只坐下喝了一杯茶,就告辞离去。

回到杜恒霜正院上房,许言邦还是端坐屋里,手里捧着一杯清茶,默默想着心事。

看见许言朝耷拉着脑袋进了,许言邦眉毛不由自主扬了上去,问道:“你这是怎么啦?谁给你排头吃了?——你二姐,不会吧?”杜恒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给人排头吃人。

许言朝正要说话,杜恒霜也后脚跟了进来。

她先前跟着萧士及去外院看庄子上送年货去了。

他们萧家庄子,加上杜家庄子,正好凑到一起进了长安城。前前后后一百多辆大车,将整个柱国侯府车马院塞得满满当当。

杜恒霜看一眼就觉得眼晕,匆匆跟几个庄头说了几句话,因记挂着内院事儿,就提前回来了,让萧士及外院带着大管事跟庄头、庄丁闲扯。

杜恒霜一路行来,路上就听了她派去跟着许言朝婆子过来回话,将许言朝对杜恒雪说话,原原本本都说与杜恒霜知晓。

当杜恒霜知道许言朝到底还是对杜恒雪交了底,心里也是又气又怕,急急忙忙走了回来。

“许言朝,你真把我话当耳旁风了?!”杜恒霜将许言朝叫到暖阁里,只留下他一人说话。

许言朝心里正是不自时候,梗着脖子道:“姐姐,为什么我不能跟二姐说这话?她又不是许家姑娘,她姓杜!她是我二姐,又不是二哥真正妹子!”

“我娘嫁给许大人,她就是许都护继妹,你能说不是?!”杜恒霜也生气,声音略微高了一些。

许言邦外面听见,窒了窒,终于站起来,对守外屋知数和欧养娘道:“我进去跟萧夫人说说话,你们这里守着,不要让别人靠近这间屋子。”

知数和欧养娘忙应是,便一左一右像个门神一样守月洞门前。

许言邦掀了帘子进到暖阁,对杜恒霜道:“萧夫人,有话慢慢说。言朝也是为了我好。”

“他为了你,就能不顾我妹妹名节吗?”杜恒霜是生气,趁机数落许言邦,“你也是。你以为自己藏得好,谁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只要长眼睛人,都会看得见你心思!你是我妹妹继兄!你知不知道?!你要真心为她好,就不要再把她往火坑里推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她是个苦命孩子”说着,杜恒霜忍不住掉下泪来,忙转身拿帕子捂嘴上,轻声啜泣。

“我怎么不顾二姐名节了?!”许言朝也火了,一番好心被人误解滋味儿真不好受,“你们不就是因为二姐和二哥是继兄妹,担心被别人知道,说他们坏了伦常吗?!”

杜恒霜和许言邦一起瞪着许言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知道你还瞎掺和?!”

许言朝握了握拳头,扭着头,撇了撇嘴,“这有什么难?瞧你们如临大敌样子。”

杜恒霜心里一动,仔细瞧了瞧许言朝,故意激将:“你这话好像有些意思。不过,小子,你才八岁多啊”

“哼!”许言朝重重一哼,看看杜恒霜,又看看一脸紧张许言邦,“你们是当局者迷啊,我是旁观者清。——不就是担心这重继兄继妹关系么?我从来就没当这是回事。”

杜恒霜斜睨许言朝,“说重点。”

许言朝嘻嘻一笑,坐圈椅上,翘起二郎腿,两手往后抱着头,得意洋洋地道:“很简单。二姐不是跟孙家义绝了吗?义绝之后,二姐户籍应该归到哪里呢?”

杜恒霜一下子明白过来,脸泛喜色,“你是说,让雪儿归宗?!”

第268章 妖言 (10月粉红1860+)

归宗,按大齐律例,有两种形式。

一种是女子在丈夫亡故、没有子嗣,或者跟夫家合离、义绝的情况下,可以告请官府,将户籍迁回娘家。

另一种是跟着母亲改嫁,并且改了姓氏的儿子,告请恢复原来的姓氏,回归生父宗族。

对于杜恒雪的情况,她是出嫁的女子,本来是从许家去了孙家,她的名字其实已经改成孙杜氏,冠上了夫姓。所以在跟夫家孙家义绝的情况下,她的户籍,既可以迁回许家,也可以迁回杜家。

许家是她新的母家,而杜家,是她生父的宗族。

虽然杜先诚不在了,但是杜氏宗族还在。杜恒雪归宗杜氏,是完全行得通的。

杜恒霜脑子转得快,立刻就将这些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

许言邦一脸紧张地看着杜恒霜,问道:“萧夫人,这个归宗…到底是归到哪里?”

杜恒霜笑了笑,先卖了个关子,故意说道:“这我要先问过雪儿,再做决定。若是她想归宗到许家,还望许都护在许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哦。”

许言邦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愣愣的看着杜恒霜,一脸万念俱灰的神情。

许言朝不屑地朝许言邦撇了撇嘴,从圈椅上站起来,对杜恒霜道:“姐姐,我先回去了。过年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家看娘亲哦!”

杜恒霜点点头,向他保证。“自然要去的。你要乖一些,不要给娘亲惹事。”

“我哪有惹事?都是事惹我好不好?”许言朝挥着拳头,冲杜恒霜晃了晃,然后拉着许言邦,“走啦,二哥,别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拖拖拽拽将许言邦拉走了。

回到京兆尹府许家,许言朝和许言邦得知,太原王氏的一家四口已经离开许家了。许言朝便径直去找他爹许绍说话。许言邦看见许言朝怒气冲冲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妥,还是追了过去。

正是下午时分,许绍当然在外书房。

许言朝兜头闯了进去。

“爹,我问您,那太原王氏。明晃晃地看不起我娘,爹为何还要跟他们结亲?若是爹也把娘的脸面踩在脚下,娘还有什么活路?趁早让我带娘走,也放我娘一条生路!”许言朝站在许绍的书桌前面,毫不畏惧地指责许绍。

许绍将手里的桌上,慢慢抬起头。一双利目看过去,似要将许言朝兜胸穿个透明窟窿。

许绍的目光。一般的大人都承受不住。他坐堂的时候,这种目光,能让堂下的人犯两股欲战,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许言朝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毫不畏惧,两眼瞪着他,如同要喷火的小狮子一样。

许绍终于忍不住莞尔。抚了抚自己颌下短须,指了指自己书桌对面的圈椅。温言道:“坐吧,你这是从哪里吃了呛药来了?”

许言邦后脚跟了进来,对着许绍行礼,“爹。”

许绍看了看许言邦,又看了看许言朝,脸上的神色淡了下来,“你们倒是一起来了。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人。说,今天有客,你们俩跑哪儿去了?”

许言朝“哼”的一声冷笑,“今天有人打我娘和我的脸呢,爹,您那时候跑哪儿去了?”

“胡闹!”许绍怒喝一声,“你这什么态度?有你这样跟你爹说话的吗?”

许言邦在旁边一言不发,神情很是黯然。

许言朝偏头撅着嘴,两只手握成拳头,在许绍鸡翅木镶大理石的书桌上敲了两下,大声说道:“爹,您若是看不起我娘,就不要娶她。娶了她,还让人踩她,您到底是安的是什么心?!”

许绍待要发怒,可是看见许言邦也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似乎也在琢磨,他为何要这样做,顿时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

他是个精明人,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最近确实有些不顾方妩娘的面子,至少在跟太原王氏结亲这件事上,他是做得有些过了。

“言朝,太原王氏今儿是有些过份,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若是真的想跟我许氏联姻,他们就要拿出诚意。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许氏求着他们王氏联姻呢。”许绍想了想,还是把这些话,当着许言朝的面说了出来。

他一向知道许言朝是聪慧的,不过他没有料到,许言朝在待人接物上,也有他自己的一套。

这是个不肯吃亏的孩子,这一点跟方妩娘相同,但是方妩娘囿于出身,只是有几分市井的泼辣。而许言朝,自幼由许绍亲自教养,三岁之后,就跟着大儒念书习字,虽然才八岁多,已经很是不凡。

看来他以前的看法错了。他单以为,许言朝只是在书本上厉害而已。而他见过太多纸上谈兵、小时了了的神童,平日里他都注意不要滋长许言朝的脾气,让他能够正确看清楚他自己的身份。

而从今日的事情看起来,许言朝不仅仅是书本上的聪慧…

这份机灵劲儿,在他的三个儿子里,是头一份。

别说许言邦,就连许言辉小时候,都没有这番急智。

许言朝听了许绍的话,怒气才稍稍缓解。而且他根本无师自通,深谙不能有风使尽帆的道理,便就坡下驴,窜到书桌对面的许绍面前,半跪下来,抱着他的腿摇晃道:“爹,娘怎样了?爹有没有去跟娘说说话?”

许绍笑道:“是你想回内院,跟你娘说话吧?”

“不可以吗?”许言朝瞪大了眼睛,漂亮得不像真人。

“当然可以。”许绍笑道,叫了人过来吩咐道:“带三少爷去见夫人,今儿就在夫人那里吃晚食,我也回去吃饭。”

那下人应了,领着许言朝离开外书房,去往二重垂花门。

书房里面只剩下许言邦和许绍两个人。

“说吧,你们都去哪里了?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许绍淡淡地问道。

许言邦定了定神,“我和三弟刚从柱国侯府回来。”想着杜恒雪要归宗,也不知道归到哪里,他很有些心慌。

“爹”许言邦嗫嚅半天,也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口。

许绍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从书桌旁边移过来一张宣纸,拿紫胎兔毫笔沾了沾墨,开始写字。

“爹,靠联姻得来的世家,绝对成不了大器。太原王氏虽然也是士族门阀,但是他们在朝为官的人近几年越发少了。”许言邦想了想,还是打算先解决王家的问题。

许绍“嗯”了一声,示意许言邦继续说下去,自己一边在宣纸上笔走龙蛇,临摹一份碑帖。

许言邦见许绍有兴趣,就打叠精神,继续说道:“三弟今日也说过,他们是在跟清河崔家联姻不成,才退而求其次,要跟我们联姻。爹,儿子真的不想做别人的‘退而求其次’。”

许绍嘴角微翘,露出淡淡的笑意,“你连言朝都利用了,可谓是用心良苦。”

“言朝他精着呢,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故意说出来。”许言邦不好意思地笑道,“三弟聪明伶俐,几乎到了多智近乎妖的地步,爹还是管着他些吧,悠着点儿。”

许绍放下手里的紫胎兔毫笔,叹息着点点头,“我知道。他是太过聪明了。多智的孩子,寿数上都会缺一点。还不如笨一些,至少能够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地活到耄耋。”

许言邦瞪了眼睛,“爹,您可不能这么说话。三弟可是您的亲儿子!您不能这么咒他。”

“我没咒他。这是他出生的时候,普济大师说过的,说他活不过…九岁。”许绍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他将许言朝自小带在身边教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普济大师的那个批命预言。他不想让方妩娘跟这孩子过于亲密,到时候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方妩娘恐怕会活不下去…

许言邦的眼睛更是瞪得铜铃般大,“怎么可能?普济那老骗子,爹怎么能信他的话?孩儿听说,他被好几个寺庙赶了出来,都说他妖言惑众呢。”

许绍叹息着摇摇头,走到窗前,负手看着窗外渐渐暗潮下来的天色,“我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信。但是他说你娘的话,可都一一应验了。”

“我娘?他说了什么?”许言邦还是不信。他娘是前朝郡主,身份尊贵,后来虽然早逝,也是她自己一念之差,做错了事,怪不得别人。

许绍低下头,想了想,道:“那还是在我和你娘成亲的时候。普济大师来恭贺我们。结果他在看了你娘的样貌之后,说在她三十多岁的时候,有个大劫,她会因此自裁而死。”

许言邦听了这话,很是无语。这普济是不是失心疯了?在人家大婚的时候说这种话,任谁都要把他打出去。

“你娘听了,倒没有怪罪他,只是一笑置之,还劝我别生气。说相由心生,命由天定,若是天要亡她,也是没法子的事。”许绍说起往事,十分感慨。

“后来呢?”

“后来你都知道了。过了十数年,你娘果然因一件大事,行差踏错,最后不得不自裁以保你们兄弟,还有许家。”

第269章 应对 (10月粉红1890+)

许言邦想起许绍前两年给他和大哥说起的那件事,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问道:“三弟知道这件事吗?”

许绍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这事跟他无关。”

听着许绍淡然的语气,许言邦满嘴苦涩,呆了半晌,低声道:“爹,那您不应该对…太太,还有三弟更好一些?”

许绍淡淡地转了话题,“你们去柱国侯府,可见到柱国侯了?”

这话提醒了许言邦,他暂且满腔的儿女情长放下,对许绍道:“爹,我刚得到消息,柱国侯的神武将军一职,在昨日被罢免了。”

许绍吃了一惊,满脸的萧索立时散去,回头问他,“此话当真?听谁说的?”

“柱国侯亲口对我说的,这还有假。”许言邦苦笑着摇摇头,“爹,我以前以为在朔北的职位,是靠我自己的本事得来的,现在我才知道,我能安心在朔北做我的都护,爹在长安少不了为我出谋划策,才能让我在朔北坐的稳稳的。”许言邦真心实意地说道。

许绍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没什么,我是你爹,我不护住你,护住谁?只是柱国侯,他不是跟毅亲王门下?而且陛下不是对他十分赏识?”

许言邦想了想,道:“爹,柱国侯再三叮嘱我,此事不用爹出手,让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许绍负着手,从窗前转身回来。走进书房里面的内室,从墙边的秘瓷大缸里,抽出一个卷轴,展开来摊在靠墙的黄花梨长案上。

许言邦跟着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吃惊道:“爹,这…这是大齐的堪舆图!”

许绍横了他一眼,“我自然知道这是大齐的堪舆图。你羯羯嗷嗷地做什么?”

“…爹,大齐堪舆图。不许民间私藏的。”许言邦愣了半晌,低声嘟哝一句。

“嗯,我知道。”许绍淡淡地道,继续看着堪舆图,“五姓七望,昭穆九姓。哪一家没有大齐的堪舆图?差别不过是有的更细致,有的比较粗糙罢了。”

许言邦无语。好吧,大齐的士族门阀,原来人手一份,陛下如果知道,肯定很气馁…

许绍听见许言邦的嘟哝。倒是笑了,“你以为陛下不知道?陛下比谁都精。你别望了。当初齐家,也是五姓七望之一的士族门阀。前朝大周朝的时候,也是朝中有令,不许民间私藏堪舆图。可是那时候的士族门阀,照样人手一份。这种事,从来就是心照不宣的。”

原来是这样。许言邦点点头,看来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柱国侯果然高见。你看西面。还有南面,甚至是朔北。都藏了无数刀兵。”许绍捻须看了半晌,突然对许言邦说道:“既然柱国侯都罢职了,你也无谓再去朔北吃沙子了。听爹的话,明儿去兵部辞去朔北都护一职。谁想要这个位置,就让他要去。只怕他的胃口没这么大,到时候吃撑了,可是要死人的。”许绍阴阴地说了一句。

许言邦当然不愿意,梗着脖子道:“我不去。为什么要让我辞去这个位置?有本事,他明公正道的将我赶下去。”

许绍横了许言邦一眼,念头一转,用了他最在乎的事情劝说他,“你的年岁不小了,趁这个机会在家里,把亲事解决了,再生个儿子,这样才对得起祖宗。做官的事,什么时候不能做?你把位置认出来,还能在陛下那里上个好。你要知道,朝堂之事,要把眼光放长远些。吃亏是为了占更大的便宜。你放心,这个场子,你爹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

许言邦虽然有些别扭,但是许绍一片拳拳慈父之心,还是让他分外觉得温暖。再一想,杜恒雪恐怕要归宗了,他不如趁此机会,留在长安,努力想法让杜恒雪归宗杜氏,到时候,就没人再拿“继兄继妹”这件事说嘴了。

自己也能光明正大地去求娶杜恒雪。

越想越觉得可行,许言邦立时改了主意,笑道:“爹既然这么说,我就听爹的。我明儿就去兵部请辞。”说完,又道:“如果我没了朔北都护这个职位,太原王氏不会再想着跟我结亲了吧?”

许绍笑着踹了许言邦一脚,“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看那王大小姐,未必看得上你,你也别太得意忘形了。”

许言邦笑着闪身躲开,道:“没看上我最好。我们许家好儿郎不少,让她挑别的人。”

许绍笑而不语,带着许言邦回内院吃晚食去了。

太原王氏在长安的别苑里,王之行、王郑氏和王文林、王芳华四个人也在对坐吃晚食。

一般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家去别人做客,都是要吃午食和晚食两顿,然后等宵禁之后再打道回府。这都是显示地位身份的一种象征。

可是许家居然只留了他们吃午食,晚食的事没人提起,后来连陪客都跑得无影无踪了,让王家几口人分外尴尬。

王芳华对许言邦极是不满,愤愤地道:“许家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士族,根本不是五姓七望里面的名门望族。我们看得上他们,他们居然还拿架子!”

王文林了一声,知道妹妹是因为今日被大大地扫了面子,才有这些愤恨之辞,便含蓄地劝道:“你也有不对的地方。说实话,如今这事是我们要求着许家,实不该扫许夫人的面子。”

王郑氏听了很是不同意,咳嗽一声道:“林儿,寒门庶族之人,怎配跟我们同席而食?说句心里话,若不是你爹拦着我,我今儿都想提出让那许老儿休了他的填房夫人,才能娶我们芳华过门做他的儿媳妇。不然的话,让我的女儿去伺候一个寒门庶族出身的婆母,我实在是不甘心。芳华是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之后,身份尊贵无比,其实也不是非许家不可。”

王之行默然半晌,摇头叹息道:“唉,若是再早二十年,我们自然不用把那许夫人放在眼里。可是我们太原王氏,今非昔比,说不得当年了。”然后看向王郑氏,温言道:“以后你还是注意些吧。有些话是不能再说了。而那许夫人,我看许兄也很看重。还有,你们看她生的儿子,就是许三公子,完全是雏凤青于老凤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比他两个哥哥都有出息。”

王芳华不屑地摇头,“许三公子生得倒是不错,不过有那样的娘,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实许家,只有二公子是出类拔萃的。您看大公子,虽然也是一表人材,可是房里内宠太多了。我看他的妻子,见人都是一脸愁容,哪怕是笑,也是满脸愁意挥之不去。而许二公子,听说连通房丫鬟都没有。这哥儿俩,着实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说起通房丫鬟,王文林不免抱怨起来,对王郑氏道:“娘,您今儿也看见了,许家大公子的通房和侍妾,一个比一个娇俏艳丽,您看看您给我挑的通房,一个个都跟烧糊了的卷子似的,还是特别粗壮的卷子。我看见她们就不想回房。”

原来王家家训,爷们儿的通房丫鬟,为了怕她们仗着容貌搅风搅雨,让初涉**的爷们儿不能自拔交了心,都不要特别漂亮的。一般要求端庄持正,不能生狐媚之意,然后要身体健壮,经折腾。所以王家的公子们成亲的时候,都能完全把通房抛在脑海,跟妻子格外琴瑟和谐,总有几年好日子过。

到了王郑氏给自己的儿子挑通房丫鬟的时候,将这两条贯彻的更彻底。

王文林的通房丫鬟,一个比一个高大健壮,而她们的容貌,就只能用“憨厚”来形容。

王文林视跟这些通房丫鬟行房如苦役,每天都是能躲就躲。

这些通房丫鬟又特别听王郑氏的话,牢牢记住隔天要行房一次,到时候就去堵王文林,堵住了带到屋里,剥光了就上,让王文林苦不堪言,又不好对人说。

今日在许家见到许言辉的两个美艳妖娆的通房侍妾,实在是看直了他的眼睛。

王之行想了想,道 :“林儿身边的人,确实不像个样子。在太原的时候无所谓,如今在长安,还是给他另外寻几个过得去的。不然让人看见,还以为我们王家都是这种人。”

“本来就都是这种人”王文林嘀咕一声,然后马上道:“我房里那几个通房丫鬟,还是打发了吧。卢氏马上就要过门了,留着她们难道给卢氏添堵?”

卢氏便是王文林未过门的妻子,他们来年春天就要成亲了。

王郑氏不情愿地点点头,“行。回去再说吧。”

王之行不好再说,就说起过年去宫里的事情,“我正跟宫里的内侍联系,希望能弄个宫里的帖子,过年的时候,也带着文林和芳华进宫一趟。虽然我们看中许家,但是万一不成,还是多做几手准备吧。去宫里见见陛下,也是一条路子。”

第270章 药汤

王文林恭恭敬敬地应了,和自己的妹妹王芳华离开了上房。

走在自家宅院的抄手游廊里,王文林对王芳华道:“许家二郎性子刚硬,你若是比他还硬,他未必会吃你这套。”

王芳华心里一动,“大哥,你是说…?”

“柔能克刚。火候到了,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王文林对王芳华指点迷津。

王芳华停下脚步,看向游廊外面已经暗蓝色的天幕,默默地想着大哥王文林的话。

王文林的背影已经在游廊上渐渐远去。

“大小姐,我们回去吧。”王芳华的丫鬟轻声催促道。

王芳华应了一声,举步往自己的闺房走去。

此时长安城东北面崇康坊的柱国侯府里,也正是掌灯时分。

杜恒霜忙碌了一天,乏得腰都直不起来,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一双玉白的小脚泡在一个小巧的白铜盆里面。白铜盆里冒着热气,水是淡绿色的,散发着一股带着苦味的气息,正是杜恒雪给她备的专门泡脚的药水。

每日都由专人给她煮开,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给她泡脚。

在诸素素的教导下,杜恒雪念了许多本医书,以她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多东西记得比诸素素还要多。

这个专门的泡脚方子,就是杜恒雪针对杜恒霜的元气虚弱,特意琢磨出来的。

已经给杜恒霜泡了两个多月,对她的身子大有起色。

至少入秋之后,她的手脚冰凉的毛病几乎无影无踪了。

再加上诸素素的补身药丸。和杜恒雪的食补药膳,再加上晚上必备的泡脚药汤,三管齐下,对症下药。已经让杜恒霜的身子大有起色。

杜恒霜靠在美人榻上的大迎枕上,脚底被那药汤蒸得酥麻得当,舒服得只差猫在榻上,跟小猫一样喵得叫一声。

“…知数姐姐。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是睁着眼睛看着那熬药的罐子,可是最近几天,小白老是摸到耳房,偷吃夫人临睡前的养胃汤。”一个带着哭音的细小声音透过窗棂缝儿传了进来。

虽是腊日里,杜恒霜的内室又有地龙,又有熏笼,连门帘都镶了一层狼皮,热得不得了。因此在入睡之前,内室的窗子都会推开一条小缝儿好透气。

“小白怎么会吃夫人睡前的养胃汤?你不要自己做错了事。就把帽子扣到小白身上。”知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了进来。

杜恒霜的眼皮抖了抖。渐渐清醒过来。

她垂眸。果然看见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在她榻前抖抖擞擞地蜷起来,用雪白的大尾巴盖在脑袋上。将那尖尖的狐狸耳朵藏起来。

一幅干了错事的样子。

杜恒霜坐直了身子,也不说话。斜睨着榻前缩成一团的小圆球。

窗外的声音渐渐远去。

过了一会儿,内室的门帘掀了起来,知数走进来,对着杜恒霜屈膝行礼,“夫人,奴婢有事回报。”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七八岁刚留头的小丫鬟,一脸惊惶失措,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站在那里。因太紧张,她的手不断哆嗦,根本托不住托盘,就只听见她手里托着的托盘也不断叮当作响,正是盘上的炖盅和托盘轻微撞击的声音。

杜恒霜叹口气,问道:“怎么啦?”又对知数道:“大过年的,得过且过吧。有事等过了年再收拾。”

知数忙道:“夫人,这事儿事关重大,不是能得过且过的。夫人您问问,看她都是怎么做活的。”

那小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托盘放到地上,一个劲儿地给杜恒霜磕头,磕得怦怦作响,很快白皙的额头就一片青紫。

“到底是怎么啦?你说说清楚,别紧着磕头。”杜恒霜淡淡问道。

那小丫鬟知道杜恒霜向来说一不二,也不是那等口是心非之人,她说让你别磕头,就是让你别磕头,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客气话。

小丫鬟没有继续磕下去,语带哭音说道:“夫人…夫人…是奴婢不小心,给夫人看着养胃汤的火的时候,不小心睡过去了,让…让…小白喝了您的养胃汤”

杜恒霜窒了窒,横了白铜盆边上装无辜的小白一眼,“喝了就喝了,再去给我煮一碗就行。”不是什么大事,她也不想追究下去。

听了杜恒霜不追究的话,谁知那小丫鬟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大哭起来,“…夫人,是奴婢不好。今儿才发现。其实小白应该不是第一次偷喝夫人的养胃汤了”

杜恒霜有些不明白,眼看着小丫鬟哭得稀里哗啦,她也不好再问下去,就看向站在小丫鬟身旁的知数。

知数满脸涨得通红,也给杜恒霜跪了下来,“夫人,奴婢也有错了。小白偷摸进耳房,应该有一阵子了,您的养胃汤…这一阵子,都被它偷喝过”

杜恒霜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知数,“它喝过怎么啦?”

知数咬了咬牙,横竖伸着脖子,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就一次全招了吧,“…是这样的,这一个多月来,耳房负责准备夫人临睡前的养胃汤的下人,都有过突然昏睡过去的经历。然后等她们醒了之后,发现养胃汤已经煮好了,只是似乎比以前少了一点点。她们也没有在意,以为是煮的时间长了,所以汤水煮干了一些。再说用银针试过,并没有变化,所以就没有在意。直到今日,她”知数朝地上跪着的丫鬟努了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