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暗自腹诽着,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

那少年看了杜恒霜一眼,“你不认识我?”似乎很是意外。

杜恒霜倒是被噎了一下,暗道幸亏对方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男子,如果是个成年男子说这种话,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杜恒霜笑着反问道,对付这种不可一世的少年郎,她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那少年郎却没有再理会杜恒霜,而是看向许言朝,再一次问道:“你就是许家三郎?”

许言朝也没有理会这少年郎,而是扶着方妩娘的胳膊,笑吟吟地对杜恒霜道:“姐姐,我和娘亲先回去了。你和姐夫明天带着平哥儿和安姐儿回家吃饭啊?”

第320章 对手 (4K5,粉红720、750+)

杜恒霜抿嘴轻笑,颔首道:“明儿一定去。”又道:“请吃年酒的帖子也给你们府上送过去了,担心跟你们请客的日子重了样,我都是让萧大总管问了又问的。”

方妩娘忙道:“我看见帖子了,日子正好。你别着急,都是这么过来的。”

几个人言笑盈盈地说起请吃年酒的家常,都没有理会旁边问话的美少年。

那少年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忽视过,一时都忘了生气,瞪着眼睛看看许言朝,又看看杜恒霜,还有方妩娘,总觉得这三人看上去都生得有些相像,却又想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身边的一个伴当忙低声道:“五郎,这是许家三郎的娘亲,和同母异父的姐姐——柱国侯夫人。”

原来那一身月白色大氅的少年郎,正是人称长安第一美少年的崔五郎,刚过了十岁,所以他跟着崔家成年男子在外朝参加永昌帝主持的春祭,刚好跟许言朝错过了。

他一向自视甚高,自认为自己的样貌不仅在长安,就算在整个大齐,也是数一数二的。

不过不久之前,他知道了京兆尹府上有个许三郎。有了许三郎,他崔五郎就只能数二,不能数一了……

崔五郎就一直存了心思,要见一见这位排名在他前面的许三郎。

如今一见,如同当头一棒。

还真有生得比他好的人。

但是,就算许三郎生得比他好,可是许三郎的出身不如他。不说洛阳许家本来就比清河崔家在士族里面要差一个档次。就说许言朝本人,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嫡出,而是填房所出的半路嫡子。比庶子地位高,比原配所出的嫡子地位又要低。属于不上不下,高不成、低不就的层次。

正所谓比我美的身份不如我,身份比我高的不如我美……

崔五郎想通这一点,心情顿时好转。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摇摇头道:“原来洛阳许家的教养,不过如此。——难怪许老儿费尽心思,也挤不上五姓七望的门楣。有这样的儿子,他这辈子是别想了……”说完哈哈大笑,少年人声音清朗,意态洒脱,一派不羁狂放的名士之气扑面而来,看在众人眼里。倒是非常赏心悦目。

除了许家人和萧家人以外。那少年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许言朝本来不想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可是现在这个少年诋毁他的父亲、他的家族,他却不能再当做没听见。

这时候还要装没听见,没人说他好教养。反而都会认为是那少年郎说中了他家的痛处,他们不敢反驳而已。

许言辉和许言邦慢慢走过来。站着许言朝两边,两人背着手,冷冷地看着那几个在他们面前放声大笑的少年。

许言辉和许言邦一样的高大,许言辉稍微有些瘦削,许言邦却是粗壮许多。

两人气势一般无二,立在许言朝身边,将对面一群嘎嘎笑着的少年郎立刻衬得如同小公鸭一样幼稚可笑。

崔五郎第一个停下笑声,眯起双眸,看了看站在许言朝身边的两个人,再一次问许言朝:“你就是许家三郎?”

许言朝往前跨了一步,站到崔五郎跟前。他虽然比崔五郎小两岁,但是个头居然跟他差不多高。他对着崔五郎的面颊挥了挥拳头,道:“若不是在宫里,我现在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崔五郎嗤笑一声,“我真没有说错。洛阳许家,上不得台面。在人前只会打打杀杀,你还会别的本事吗?”

许言朝也展颜一笑,笑容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你连打打杀杀都不会,就一张嘴,只会在那里唧唧歪歪。——不过,好教你知晓,你不仅生得不如我,学识不如我,礼仪不如我,打架不如我,就连吵架,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怎样,要不要一一比划比划?”许言朝捋了捋袖子,做出一幅“来比比看”的架式。

崔五郎冷笑,背了双手道:“就凭你?我们清河崔家,会比不上你们洛阳许家?——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哦,原来你是清河崔家的人啊。啧啧,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狗笼子没有关好,让他家的疯狗跑出来乱吠。幸亏陛下不在这里。不然这沸沸扬扬的狗吠声,实在是有辱圣听。”许言朝笑嘻嘻地作势捂住耳朵。

崔五郎自小被人称为“谪仙”,一向也以仙人的仪态要求自己,讲究喜怒不形于色,言行举止如行云流水一样自然。可是遇到许言朝,一样被他气白了脸。

“你——!”崔五郎拂袖表示自己的不屑,“君子之争,不出恶言。你好歹也是士族门阀的大家公子,怎地说话如此粗俗?是不是因你母亲出自寒门庶族,所以你天生就改不了寒门庶族的粗俗不堪?”

此言一出,不仅许言朝,就连杜恒霜也变了脸。

他们是出身寒门庶族,但是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恶言?我什么时候说了恶言?”许言朝伶俐地反驳,“还请这位清河崔家的公子说清楚。不然的话,纵然是闹到陛下那里,我也要讨个公道!”

崔五郎见许言朝居然咄咄逼人,更是不屑,扬着头道:“怎样?敢说不敢当吗?你刚才说……说……那什么狗笼子、疯狗,难道不是恶言?”

许言朝抱着胳膊,嗤笑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我骂那些乱吠的疯狗,关你什么事?难道触到你的痛处?咦,你难道不是清河崔家出身?而是疯狗出身?所以见人就咬?”

崔五郎被气得全身哆嗦起来,伸出一支胳膊,对着许言朝指了指。却没有说话。

杜恒霜跟着冷笑道:“真是好笑。五姓七望的第一家清河崔家,我算是见着了。人家骂狗,他急吼吼跳出来打抱不平,说别人‘口出恶言’。可是自己却能指着别人的鼻子骂人家的爹娘。诋毁别人一家子。——原来骂狗,就叫粗俗不堪。骂人家的爹娘,就叫士族风范。受教了!”说着,对着崔五郎还抱拳拱了拱手。

听见杜恒霜开口说话。许言辉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许言邦却大大咧咧地摇摇头,粗声大气地道:“三弟,跟人罗嗦什么?忘了二哥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有疯狗咬你,你不能学狗一样咬回去,但是你可以拿大棒子把疯狗打死了事,免得它再祸害别人!”

许言朝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面容,回头对许言邦道:“二哥,疯狗的主子太厉害,我若是把疯狗打死了。它主子让我抵命怎么办?”

许言邦双眸一瞪。道:“把疯狗打死。是为民除害!那疯狗的主子胆敢闹事,咱们就找陛下评评理去!”

一直站在旁边默不做声的崔夫人这时才看了许言邦一眼,暗道洛阳许家果然厉害。这许言邦看似莽撞冲动,其实粗中有细。听他刚才那句绵里藏针的话,就知道他根本不是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大大咧咧。

崔夫人又定定地看了杜恒霜一眼。

就是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美艳女子,却出手狠辣,不留情面,两箭将他们清河崔家本来最有出息的武将射成了残废。

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处于她那个位置,能做到的不会比她好。

一般的寒门庶族如果爬到柱国侯这样的位置,都会力求再上一层楼,踏入士族的领域,因此都拼了命要往士族上贴,千方百计要求得士族里面的大家,如五姓七望里的这些士族门阀的认可。既然有所求,当然就有弱点,他们就可以操纵这些人。

而杜恒霜和萧士及,却从来没有向士族靠拢过。

这就是所谓的“无欲则刚”吧。

无所求,他们就无从下手。

这一家子,是打定了主意要抱紧陛下的大腿了?

难道就没有法子对付这家人?

崔夫人心里一动,看了看萧士及。——他姓萧?

崔五郎被气得无从反驳,却见自家大嫂沉默地站在一旁,不为自己帮腔,忍不住叫道:“大嫂……”

崔夫人定了定神,淡然道:“五郎,向许家各位公子,还有柱国侯夫人陪不是。你刚才都说得什么话?你的名士风范都到哪里去了?”

“啊?为何要我陪不是?”崔五郎大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自家大嫂吗?

崔夫人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却不容置疑,“五郎,给各位陪不是。”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崔五郎一向也只服气大哥和大嫂。

见大嫂坚持让他陪不是,崔五郎虽然红了眼圈,但还是长揖在地,“对不住各位。刚才是我崔五郎出言冒犯,还请恕罪则个。”

一直在旁边袖手旁观的许绍这时候才走过来,淡淡地道:“崔夫人有礼。”并不理会崔五郎,接着道:“时辰差不多了,前面有内侍过来说,我们已经可以走了。”说着,微微颔首,一手揽住方妩娘的肩,一手携了许言朝的手,又看了许言辉和许言邦一眼,转身就走。

萧士及弯下腰,将两个孩子一起抱起来,也对杜恒霜道:“我们也走吧。”竟是跟崔夫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带着杜恒霜和两个孩子扬长而去。

崔五郎看着他们的背影,恨恨地道:“大嫂,这些人粗俗不堪,大嫂为何让我与他们陪不是。”

崔夫人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也想和你三哥一样,被人射断胳膊吗?”

崔五郎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双臂,连连摇头,“大嫂何出此言?”

崔夫人欲言又止,看了看周围三三两两往外走的人群,摇摇头,”走吧,回去再说。”

崔家人也聚到一起,就要离开。

崔夫人想了想,还是来到太子良娣崔莲莲跟前,低声嘱咐她:“莲莲,不要争无谓的闲气。当务之急。你要诞下太子的子嗣……”

崔莲莲面色一凛,点头道:“多谢大嫂提点。”然后又道:“盈盈的婚事,大嫂有眉目没有?”

崔夫人微微一笑,“盈盈的婚事正在相看。应该差不多了。”

崔莲莲悄声问道:“不如还是把她给毅亲王做侧妃吧?您看今日那慕容兰舟不可一世的样儿,一个没有娘家的女人,把她弄下去太容易了。”

崔夫人叹口气,用手抚了抚崔莲莲的面颊。“你还是管生孩子就好了,别的事,交给你大哥和大嫂吧。”顿了顿,又道:“你还有二哥和四哥。你三哥虽然断了胳膊,但是没有摔坏脑袋,还能给崔家出谋划策。”

崔夫人知道,崔三郎并不笨,不仅不笨,而且还很聪明。他只是和崔五郎一样。自视太高。太过目中无人,所以阴沟里翻了船,被杜恒霜这个女子杀了个措手不及而已。

断臂这件事。对崔三郎来说,影响到底是好还是坏。其实都在模棱两可之间。如果他能想得通,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结局。如果他想不通,那他们崔家,就当多养一个废人,也不是养不起。

崔莲莲虽然不甘心,可是也知道,就目前来说,她能做的,还就是生孩子。

只要她能在太子妃之前生下儿子,他们崔家三房的崛起,就指日可待了。

崔家人陆陆续续离开两仪殿,回自己家去了。

崔夫人上了车,对已经坐在车里的崔大郎问道:“兰陵萧氏的族谱,咱们家里的藏书阁有没有存一份?”

兰陵萧氏,也是有名的士族门阀。他们兴盛的时期,甚至比五姓七望更早。前朝大周德祯帝的皇后,便是兰陵萧氏出身,而现在镇守江都的萧铣,也是出身兰陵萧氏。

崔大郎笑着看了崔夫人一眼,知道她跟他想到一起去了,道:“我已经吩咐人下去查了。一旦查到,马上给我们送来。”说着,又若有所思地道:“兰陵萧氏,虽然比不上我们五姓七望,也不如关中四姓,但是比洛阳许氏还是要高上一筹。”

崔夫人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又一次跟夫君不谋而合了。

杜恒霜也在回家的车里,跟萧士及说起今天的事儿,“你说今天这事儿,到底是事先预谋的,还是临时起意?”

萧士及笑道:“我估摸着,跟你射断崔三郎的胳膊是同样的情形。”

那就是说,永昌帝对毅亲王有些想法,万贵妃只是见机行事了?

萧士及笑而不答,转了话题,“跟崔家的梁子是结下了。那崔夫人看上去是个狠角色,你不要跟她硬抗。”

“我省得。”杜恒霜点点头,将两个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的孩子抱紧了。她现在出门一定随身带着臂弩,腰间悬着锦袋,里面装着小巧的弩箭。

两人低声说笑着,一路回到柱国侯府。

柱国侯府的百草堂里,诸素素已经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坐在暖炕上,跟杜恒雪说话解闷儿。

杜恒雪坐在桌前,拿着笔,对着医书描画上面的草药。

“雪儿,我跟你说,把男人当儿子养是不成的。你要知道,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过?唉,我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开始的时候,是打算完全靠男人养活,可惜运气不好,靠不成,只好完全靠自己。”诸素素说着,瞧了瞧自己的一双手,手型细长,手心却有硬茧,“我靠自己活了下来,又觉得男人嘛,只要老实可靠就行了,至于有没有本事,能不能养家活口,都无所谓,所以我养了一个男人。”

杜恒雪噗哧一笑,知道诸素素在说吴世成。

诸素素自嘲道:“没想到,对他好得无微不至,他就真把我当娘了。吃穿住用都是我的,还指着我给他娶媳妇呢……”

第321章 运道

诸素素说完,长长地出一口气,仰头靠在暖炕的板壁上,看向糊着雪白绵纸的细棱格红木窗棂,脸上的神色一片迷惘。

杜恒雪想起自己和孙耀祖的一段孽缘,很是明白对诸素素的心情,轻声细语地道:“素素姐,幸亏你没有嫁给他。你想想,若是你同我一样,嫁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嫁错了,岂不是更倒霉?”

诸素素看了杜恒雪一眼,见她眸光清澈,脸上淡淡笑容,一点都没有强颜欢笑的样子,点头道:“是我粗心了。在你面前提这种事,不是揭你的疮疤?难得你一点都没有生气。”

杜恒雪笑了笑,低头继续画她的药草,低声道:“素素姐以前说过,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话音刚落,杜恒霜走进来,听见杜恒雪的话,诧异道:“……你怎么也被狗咬了一口?”

诸素素:“……”

杜恒雪抬头,看见杜恒霜披着大氅,带着满身寒气走进来,忙站起来道:“姐姐快过来坐下。”又张罗给杜恒霜奉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汤。

诸素素就笑道:“为什么说‘也’?难道你也被狗咬了?”

杜恒霜苦笑,“可不是?大过年的,躲都躲不开。”就把在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杜恒雪听得无比紧张,拍着胸口道:“平哥儿和安姐儿没有吓着吧?真是可怜的两个孩子,好不容易跟爹娘一起过年,还要受这份罪。”

“可不是?我真后悔带他们一起进宫。”杜恒霜很是自责,又道:“明年一定不带他们去了。”

今年也是毅亲王让他们带着两个孩子进宫一趟,好为安姐儿讨封赏打个底。

不过出了这种事,还有想到毅亲王和毅亲王妃的处境。杜恒霜也不做这个梦了。

诸素素听到杜恒霜说起平乐公主今天出乎意料的举止,很是神往,笑道:“以前还真看不出来。她可真能忍。”

杜恒雪道:“也不算忍吧。这平乐公主只是不跟他们计较而已。若是真要计较,随便把先皇后搬出来,宫里就没人敢怠慢她。”

“平乐公主自有她的打算,不与我们相干。”杜恒霜笑着说了一句,便转了话题,对杜恒雪道:“明天初二,咱们回娘家。你把要带回去的东西收拾收拾,不要明天早上手忙脚乱。”

“知道了,姐姐。你说了多少遍了。”杜恒雪嗔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在姐姐心里,你比平哥儿、安姐儿大不了多少。”杜恒霜用手指刮着脸。羞着杜恒雪。

杜恒雪不依,姐妹俩在屋里闹成一团,看得诸素素也心情大好,恨不得下炕跟她们一起大闹。

两人闹了一会儿,气喘吁吁,都坐下来对着镜子整理发髻。

杜恒霜看着镜子,想起来爹爹杜先诚。如今他是海西王了。今日好像没有进宫参加春祭。

大概是今天人太多,他担心被有心人认出来吧。

按大齐习俗,大年初二,是出嫁女拖家带口回娘家的日子。

杜恒霜和杜恒雪的娘家。应该是杜家,而不是方妩娘改嫁的京兆尹许家。

可是如今杜先诚已经改了身份,她们也不能马上就跟海西王府突然热络起来。

总要等机会,给人一个慢慢熟识的感觉。

杜恒霜叹口气。站起身道:“好了,我回去了。你们就在自己院子里吃饭。大冷天的。不要走来走去,肚子里灌上一肚子冷风,再压上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反而伤了肠胃。”又叫了管百草堂小厨房的管事婆子过来,细细吩咐道:“过年的年货,米、油、面、菜、肉,还有干发的海货,我都让管事给你们送来了,你们要小心伺候诸郎中和二小姐。”

那管事婆子连声应了,又送杜恒霜一行人出去。

从百草堂出来,杜恒霜看天色已晚,也到了定省的时候,就回自己院子带了两个孩子,去给龙香叶请安。

萧士及一回来,就去了外书房,跟萧义商谈外头的大事,到现在还没有回内院。

杜恒霜也不等他,自己带着孩子就去龙香叶住的慈宁院。

来到慈宁院,杜恒霜就被满院子的大红灯笼吓住了。

满眼的红光,看着像走了水。

平哥儿和安姐儿在门口被红通通的灯笼吓住了,紧紧地拽住杜恒霜的手,不敢进龙香叶的院子。

杜恒霜感觉到两个孩子手心里湿漉漉的汗珠,想了想,转身吩咐欧养娘:“养娘,你带平哥儿和安姐儿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这……”欧养娘有些犹豫,“不会让老夫人挑个错儿,为难夫人吧?”

杜恒霜笑道:“如果有心挑错,鸡蛋里面也能挑出骨头。”说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孩子还小,魂不全,不想他们被这些灯笼吓着了。晚上惊了风,又是一场大病,何必呢?何苦呢?”

欧养娘想了想,笑着点头,“也是。要挑毛病,就算带去照样要挑。”说着朝那红通通的院子努了努嘴,“夫人好好问问,大过年的,虽说红色喜庆,也没有这样点红灯笼的。——这竟不像是过年的灯笼,竟像是寺里的镇邪灯笼。”

杜恒霜噗哧一笑,“养娘越发会说嘴了。——快走吧,回去给平哥儿和安姐儿吃晚食,去浴房好好洗一洗,让他们今晚睡到我们屋里。”言毕看着欧养娘带着两个孩子,和孩子的养娘、丫鬟一起离开慈宁院的门口,回正院去了。

杜恒霜收回视线,看着这满院的大红灯笼,重重地叹口气,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迈步走进院子。

龙香叶的上房面对大门的条案上,果然摆上一个青铜小香炉,上面插着三炷香。已经烧了一半。

杜恒霜进来,被丫鬟领着进龙香叶冬日里经常待着的暖阁。

“婆母。”杜恒霜给端坐在暖炕上的龙香叶福了一福。

“回来了?”龙香叶淡淡地道,指了指自己身前的脚踏小杌子,“坐吧。”

杜恒霜无语。那小杌子,只有正常锦凳的一半高,给平哥儿和安姐儿坐还行,让大人坐,那高度就跟跪在龙香叶面前差不多。

“多谢婆母,媳妇站着就行了。”杜恒霜笑道。不肯坐在那脚踏小杌子上。

龙香叶好像也没有理会,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低头拨着手炉里面的灰,半晌不再说话。

杜恒霜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笑道:“婆母要是没有什么事。媳妇就回去了。侯爷还在外院,明日媳妇要带着妹妹回娘家……”

龙香叶打断杜恒霜的话,抬起头,看了杜恒霜一眼,“你今日去宫里,没有再给我们萧家惹祸吧?”又数落杜恒霜,“你是妇道人家。做什么学人家舞刀弄枪的?还射箭,射出毛病了吧?我听老二说,崔家三郎被你射成残废,你做事怎么不长脑子?崔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算是为了嫣然。你也犯不着把崔三郎伤成那个样子。冤家宜结不易解你知不知道?”

杜恒霜低眉敛目,脸上带着笑站在那里,静静地听龙香叶数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龙香叶说完。看见杜恒霜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知道她肯定没有听进去,更是恼怒,在身边的炕桌上拍了一下,道:“婆母说话,你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做给谁看?你别以为生了儿子就了不起。你若是做出带累我们萧家的事儿,我定要休了你!”

“是,婆母。”杜恒霜不卑不亢地点点头。

龙香叶更加恼怒,将手里的手炉重重往炕桌上一放,道:“我要泡脚。你去打一盆热水过来,服侍我泡脚。”

杜恒霜有些意外。好久没有看见龙香叶摆婆婆的款了,这半年可憋坏她了吧?

杜恒霜看着龙香叶屋里的丫鬟去打热水,笑着道:“婆母,您今儿是怎么啦?外面点了满院子的大红灯笼不说,又变着法儿的挫磨媳妇。请问媳妇哪里做得不对,您要出此下策?”

龙香叶被说中心事,满脸通红,梗着脖子道:“媳妇服侍婆母,天经地义,哪里是挫磨你?你不要乱说话,往我头上扣帽子。——说到底,我也是你婆母,你还能不孝不成?”

杜恒霜定定地看着龙香叶,收了笑容,淡淡地问道:“婆母,您真的要我服侍您泡脚?”

“当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龙香叶横下一条心。她知道,这内宅里面的事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若是不能将这个媳妇收拾得服服帖帖,就该自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这半年来,她被欧养娘整的还不够吗?

龙香叶实在是受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大规矩,再加上她请人算命,那算命的说,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满院点上大红灯笼,就能把侯爵府所有的福气都吸到她这边,她就不会被媳妇的运道压制了。

所以她老早就催着家里的下人去寺庙里请了数十个大红灯笼,正月初一一到,不到天黑就点起来。

杜恒霜哪里知道这些,只看见丫鬟端着一铜盆热水过来。

杜恒霜蹲下身,拿手试了试,道:“不够热,再加热水。”

第322章 还击 (4K5,enigmayanxi和氏璧2+)

龙香叶翻了个白眼,“你想烫死我?”她才没那么笨,在她面前玩这种小伎俩,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呢!

杜恒霜露出诧异的神情,“不是要泡脚吗?难道要用凉水泡?”想了想,杜恒霜又夸龙香叶,“婆母真是厉害。爹在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有种奇人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冬天用雪水沐浴,夏天在大太阳底下站桩,身子好得不得了,不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能比拟的。”一边说,一边对那端着铜盆进来的丫鬟吩咐道:“把热水倒了,出去端一盆雪过来。”

恰好昨夜下过大雪,龙香叶的院子四角还堆着高高的雪堆。

那丫鬟有些迟疑。

龙香叶的大丫鬟梅香忙道:“奴婢去取雪过来。”说着,从那丫鬟手里接过铜盆,捧着往外走。

“唉!你回来!”龙香叶急匆匆地在后面叫着梅香,梅香却像没听到一样,快步走出去,随手将热水倒入中庭,然后亲自去院角撮了一铜盆白雪过来。

龙香叶看着梅香端着一铜盆雪过来,气白了脸,恼道:“你这是要冻死我!”

杜恒霜笑道:“婆母可不能这样。我说水不热,要多加热水,您说我是要烫死您。我给您用雪水泡脚,您又说要冻死您。真是好话歹话都由您一个人说了,对媳妇很不公平呢。——就算说出去让人评理,人一听就知道是恶婆婆在为难媳妇。”

“你敢说我是恶婆母?!——你也太放肆了!”龙香叶大怒拍桌,眼光往屋里一溜,却看见屋里的下人都躲躲闪闪,不敢上前。

“你们出去吧。这里有我伺候呢。”杜恒霜往屋里的下人面上看了一眼,吩咐道。

那些下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一点都不想掺和到婆媳斗法中去。

龙香叶看见这一幕,心里一沉,又觉得无限悲凉,死神推销员。人家做婆母,她也做婆母,为何就不能有个老老实实孝顺的儿媳妇,对她言听计从?——真是生儿子没用,还不如生块叉烧……

她终于认识到,婆母能够折腾媳妇,原来都是有儿子在背后给娘亲撑腰。

若是儿子不甩她。她就算是计谋百出,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婆媳之间哪有那么斗智斗勇的过招?说来说去,还是看一个人的态度,就是男人的态度。

若是儿子偏向媳妇,婆母就算是智多星。也免不了时时吃鳖。

可若是儿子装聋作哑,并不偏向媳妇,甚至故意偏向自己的老妈,那婆母不需要多聪明,也能将媳妇治的服服帖帖。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

何况这个儿媳妇还是个性子刚硬的,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被这个媳妇管得服服帖帖。自己又能怎样呢?

龙香叶眯起双眸。是啦,儿子不听话,是因为有个他太偏爱的妻子。她总算明白,为何那些婆母。都看不得儿子媳妇感情好。因为儿子媳妇感情一好,就没有婆母的立足之地。

龙香叶一时悔不当初。明明知道儿子跟杜恒霜青梅竹马,情根深种,自己还想着成全他们。让他们成亲,真是脑子进水了。

她成全他们。谁来成全她?

结果怎么样?

幸福了儿子媳妇,苦了自己一辈子。

这是血泪换来的深刻教训啊。

人家夫妻俩人情深意重,自己还想着调教这个媳妇,真是痴人说梦!

龙香叶定定地看着杜恒霜,在心里慢慢盘算起来。

杜恒霜看见龙香叶这怪异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

没法子,只好先让她吃个小小的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