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对自己的丫鬟知数吩咐道:“去找二小姐把她的护手借过来,就说我有急用。”

知数忙应了,匆匆忙忙出去。

杜恒霜就对龙香叶道:“婆母既然说要媳妇服侍泡脚,媳妇是一定要听从的。不然就是不孝。——来,扶老夫人坐下。”说着,对自己带来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婆子会意,笑嘻嘻地走过去,一人一边,架住龙香叶的胳膊,“老夫人快坐下,我们夫人可是孝顺得很,亲自以侯夫人之尊,给您泡脚呢。”说着,往下重重一墩,让龙香叶坐下。

这两个婆子力气奇大无比,将龙香叶箍得动弹不得。

“你们要干什么?!——快快放手!”龙香叶又惊又怒,瞪大眼睛看着杜恒霜,“你不要乱来!”

杜恒霜淡淡地道:“给婆母泡脚,如何叫乱来?——您就是拿到金銮殿上说,也是媳妇在理。”

两人僵持间,知数捧着护手快步走进来,“夫人,二小姐说这副护手从来没有用过,是新的。”

杜恒霜接过来,套在自己的一双手上。

这对护手外面镶着牛皮,里面是软滑无比的蜀锦,中间填着鹅绒,既结实,又暖和,是诸素素专门教给杜恒雪做的,让她冬日里整理药圃的时候戴着这个护手的套子,可以防止冻手,也可以保护手上的皮肤。

诸素素说,这个东西叫护手。

杜恒霜觉得奇奇怪怪,嫌它没有暖手筒舒服,一直没有用过。

不过今日她灵机一动,觉得这个东西恰到好处,正好可以拿来派上用场。

“来,把老夫人的鞋袜除了,我来帮老夫人用上好的白雪擦脚。”杜恒霜套上牛皮护手,在暖炕前蹲下来。

龙香叶被两个婆子按着胳膊坐在炕上,又上来两个婆子,一人一边抱住她的腿,将她的鞋袜除了下来。

杜恒霜瞧了瞧,龙香叶的一双脚倒是保养的不错,小巧精致,白皙柔嫩。

“这样的脚,确实要好好保养。”杜恒雪笑着,用戴着牛皮护手的右手抓了一捧白雪。往龙香叶的脚底板擦上去。

“啊——!”龙香叶惨叫一声,被那白雪冰得差点没晕过去,也顾不得仪态体统,冲着杜恒霜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个恶妇!想要我死啊!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骂骂咧咧,恨不得生寝其肉。

杜恒霜充耳不闻,耐心地抓起一捧捧白雪,往龙香叶的脚背脚底擦来擦去,直到手里的白雪化成雪水。才再换一捧雪。

龙香叶的脚底被白雪蹭到,冰凉中带着刺激,又是极痒的地方,擦拭过几捧雪,龙香叶已经又哭又笑起来。浑身打着哆嗦,一双白嫩的小脚很快就变得赤红。

杜恒霜仔仔细细拿雪擦了半个时辰,才将满盆的白雪都化为雪水。

杜恒霜松开手。

龙香叶的脚便浸到雪水里面。

刚才她被冰得狠了,此时居然不觉得太冰,只是瞪着杜恒霜,如同她的生死大仇一样。

杜恒霜站起身,将手上的牛皮护手取下来。交到身后的知数手上,对龙香叶淡淡地道:“婆母以后再想让我服侍,尽管吩咐一声,媳妇随传随到。”说着。又对着龙香叶福了一福,才带着丫鬟婆子笑盈盈地倒退着出了屋子,礼数一丝不苟,一点错处都抓不到。

龙香叶的丫鬟婆子都候在外屋。

她们起先听见龙香叶骂了两句。后来就是一直咯咯的笑,不过中间又夹杂着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哭声,总之好生奇怪。

杜恒霜从暖阁走出来,对龙香叶的丫鬟婆子吩咐道:“天冷了,要记得给老夫人屋里把炕烧得暖暖的,如果没有炭,记得去外院去领。——进去服侍吧。”说着,带着丫鬟婆子扬长而去。

丫鬟婆子们进来,看见龙香叶满脸潮红,一双脚浸在雪水里,几乎冻成冰。

大家又想笑,又怕被龙香叶看见打板子,忍得十分辛苦。

第二天,龙香叶的脚就生了严重的冻疮,可是她屋子又温暖如春。因此整个冬天她,生了冻疮的脚一直奇痒无比,整日里要忙着脱了鞋袜挠痒,也出不了门,更不见外人,又生恨杜恒霜,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山不容二虎。她们两人,必须有一个人要离开萧家。一直到了二月,杜恒雪归宗的时候,龙香叶的脚才渐渐好了,此是后话不提。

杜恒霜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见萧士及已经回来了,就慢慢地将这件事说给他听。

萧士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拍拍杜恒霜的肩膀,“难为你了。不过,用雪擦脚,会不会不好?”

杜恒霜淡淡地道:“如果每天用雪擦脚,反而不会有事。如果只擦一次,大概是不成的。”

萧士及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娘亲挑起来的,很是头疼,皱着眉头道:“不如还是找二叔来吧……”

杜恒霜想了想,道:“以后再说吧。你现在是侯爷了,不能如同以前一样任性妄为。”

柱国侯的娘亲改嫁给他二叔,这件事真是可大可小。

萧士及只好罢了,闷闷地上床睡了。

两个孩子已经睡得打小呼噜。

杜恒霜上了床,看见一床的大大小小,心里又柔软起来。

就算再艰难,为了这些她爱着的人,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是正月初二,杜恒霜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东西,要带着孩子们,还有杜恒雪一起回京兆尹许家。

萧士及当然也要跟着过去。

诸素素听说了杜恒霜昨夜在龙香叶那里的举动,笑得前仰后合,不过还是命人给龙香叶送了一盒自己调制的蛇油冻疮膏,给龙香叶擦拭。

龙香叶却认为诸素素现在跟杜恒霜是密友,怎么会帮自己?所以不肯用诸素素送的蛇油冻疮膏,无端多吃了许多苦。

杜恒霜跟萧士及带着孩子和杜恒雪,坐了一辆大车,往京兆尹所在的里坊行去。

刚出了崇康坊,却看见一辆更大的车停在路边不远的地方。

一个老仆在车下张望。

看见他们的车过来,那老仆忙对着那辆车说了句话。

那辆大车的车帘掀开,却正是海西王杜那兹,也就是杜恒霜和杜恒雪的爹爹杜先诚,对着他们招手微笑。

杜恒霜从车窗里面看见,一时大喜。匆忙之间只带了杜恒雪下来,来到那辆大车下面,笑着道:“海西王这是要去哪里?”

杜恒雪一听,如同半空中响了个炸雷,知道这人就是自己的爹爹杜先诚。

她听杜恒霜说过,她们的爹爹并没有死,而是从佛朗斯牙回来了,还做了大齐唯一一个异姓王海西王。

可是仔细看那人的样子,脸上一部毛茸茸的八字元宝胡子。深凹的双眸,高挺的鼻梁,说话怪腔怪调,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是大齐人,更看不出是自己的爹爹。

杜先诚对杜恒霜笑了笑。就看向杜恒雪。

他离开长安的时候,这个小女儿还很小,小到他都不记得这个女儿是什么样子了。如今看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大姑娘站在他面前,杜先诚极是感慨。

他是为了一家大小有好日子过,才孤身离开长安,远赴海外寻找乐土。

可惜,海外也不是乐土。而他留在中原的家,却差一点家破人亡。

大错已经酿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他还能亡羊补牢。为自己被忽略的家人做一点事情。

大女儿已经嫁得好人,就是小女儿遇人不淑。

杜先诚看着杜恒雪笑道:“你是雪儿?听说你在跟诸郎中学医?”

杜恒雪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大力点头,“是啊……王爷。您有空去我姐姐家坐坐,我如今住在我姐姐家里。”

“外面冷。上来说话吧。”杜先诚撂开车帘,让杜恒霜和杜恒雪两姐妹到车上说话。

杜恒雪看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笑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说着,攀着车辕上了杜先诚的大车。

杜恒雪也跟着爬上去。

萧士及站在车下,笑着扶了她们俩一把,并没有跟着去。

在车里坐定,杜恒雪压低声音,小声叫了一声,“爹……”

杜先诚听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乖女儿……”

父女三人在车里寒暄起来。

杜恒霜就道:“过了正月十六,我们要为雪儿操持归宗的事儿,爹要不要过来瞧瞧?”

杜先诚摇摇头,“杜家宗族既然来人,我还是不要露面的好。”又对杜恒雪道:“先在你姐姐这里住着,等我想法子,让你住回杜家。”

杜恒雪忙道:“我都听爹爹的。”许是父女天性,她对杜先诚的孺慕之情来得十分自然。

杜恒霜看着高兴,道:“看来爹爹对雪儿自有安排,我就放心了。”

“那是自然。我杜先诚的女儿,怎会被人欺侮到那种地步?!”杜先诚说着,捶了一下座位,很是不高兴。

杜恒雪忙道:“我已经跟他们义绝了……”

杜先诚叹口气,摸了摸杜恒雪的脑袋,“雪儿心善,是个好姑娘。那孙家不是东西,你爹我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杜恒雪还想再劝,杜恒霜却笑盈盈地打断她的话,“雪儿,爹就是为我们出气的。你不要客气。”

杜恒雪怔怔地看了看杜先诚,又看了看杜恒霜,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亲爹……

萧士及在外面咳嗽一声,提醒他们不要拖得时间太长。

杜恒霜就道:“爹,我们先走了。一会儿要去许家吃饭,然后早一点回去,不然婆母又要有话说了。”

杜先诚挑了挑眉,“你说龙香叶那死婆子?她又怎么了?”

杜恒霜有些尴尬,嗔道:“爹,她好歹是及哥哥的娘亲,您这样说,让及哥哥听见,心里会不高兴的。”这么说,那就是龙香叶还是不待见杜恒霜了。

杜先诚哼了一声,沉吟半天,缓缓地道:“霜儿,既然那龙香叶看你不顺眼,你的日子想必不好过。——这样吧,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回去跟士及商议商议,看看他怎么想。”

“什么事?”杜恒霜和杜恒雪异口同声地问道。

杜先诚就微笑着道:“龙香叶这死婆子肯定从来没有对你们说过,他们萧家,还有一个太祖母,住在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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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高人

“太……太祖母?!”杜恒霜和杜恒雪面面相觑,真没想到杜先诚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文学馆“看你们样子,就知道龙香叶这死婆子从来没有跟士及说过这件事。”杜先诚嗤笑一声,伸直双腿,双臂往后一伸,抱着后脑勺靠到车板壁上,对杜恒霜和杜恒雪说起这件往事。

“既然是太祖母,听这辈份你们也晓得,是萧大哥和龙香叶祖母辈。”杜先诚嘴里说“萧大哥”,当然是萧士及爹爹萧祥生,也是杜先诚当年高句丽战场上结下生死之谊好兄弟。

战场上同袍之情,有时候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近。

杜恒霜极是好奇,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道:“我只知道及哥哥祖母,他爹爹入狱身死之后,就一病不起,很就去世了。——从来没有听说,及哥哥祖母还有婆母世。”

太祖母,也就是说,这人是萧祥生祖母,也就是龙香叶太婆婆。对杜恒霜来说,就是她曾太婆母了。

“这个辈份可是够高。”杜恒雪吐了吐舌头,冲杜恒霜眨了眨眼。

杜恒霜笑着轻轻推她一把,嗔道:“顽皮。”然后看向杜先诚,笑问道:“爹,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声自自然然“爹”,叫得杜先诚险些流下眼泪。他抬起头,望着车窗外面空旷大街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久违泪意,细细地给杜恒霜讲着其中利害关系。

“这个太祖母姓杨。她其实是你公公萧祥生继祖母,也就是说,她是士及太祖父填房,比太祖父要小十来岁。好像今年就满五十了吧,我记得不清了。萧家和我们杜家一样,都是祖籍洛阳。萧家太祖父当年生有好几个儿子,士及祖父是小儿子。这些儿子都是原配生。这个填房杨氏嫁过来之后,并没有生儿育女。萧家太祖父去世之后,杨氏本来跟着大儿子住。可是不是她亲生孩儿,谁愿意孝顺她?她是个烈性子人,受不了闲气,就搬出去自住了。”杜先诚叹口气。

“她搬出来后,不久就是大乱,官府征兵,萧家祖父辈男丁都被征入大军。除了你公公萧祥生爹因是小儿子。可以不出征。别都征走了,也都死战场上。萧家就只剩下你们这一支。结果没想到过了十几年,登基德祯帝再次征兵。你公公他们家,还有我们杜家。所有男丁,除了小以外,又一次上了战场。后来情形,你们也都知道了。”

杜先诚说完往事,看着杜恒霜又道:“这个太祖母杨氏一直一个人带着一个老仆住洛阳一个尼姑庵里。你公公萧祥生当年和龙香叶成亲之后,还带着她去过洛阳,给这位太祖母磕头。就我知道情形,你公公萧祥生当年也是每年都给这位太祖母杨氏送份例供养她。”

杜恒霜摇头道:“从来没有听婆母提过这个人,也没有听及哥哥说过。我怀疑及哥哥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杜先诚意味深长地道:“他不知道也是很有可能。龙香叶婆母,也就是你公公萧祥生娘亲,怎么会愿意跟杨氏一起住?没有杨氏,萧家就她大,她会不会吃饱了撑,请一尊佛回来供着?然后自己还要晨昏定省,小心伺候着?”说完看着杜恒霜笑。

杜恒霜一下子明白过来,一颗心顿时怦怦乱跳,想了又想,有些迟疑着问道:“……爹,那您知道那杨氏为人如何?”如果杨氏人品也不好,她真没有必要前门驱虎,后门迎狼。

杜先诚想了想,道:“这个我也说不上。我前些日子去过一次洛阳,倒是恰好看见她。她当然认不得我,不过我知道她身份,而且她这二十多年,就尼姑庵没有动过,自己耕地种园子,自做自吃,是个精神健旺老妇人。我想着给她留一笔银子,就托称是当年多亏萧家人相救。结果她坚决不肯收,说她不是萧家人,无功不受禄。”

杜恒霜深思道:“能够安贫乐道,宁愿待尼姑庵里自力生也不愿依附别人,又不见钱眼开,听上去确实不错。”说着,也看着杜先诚笑。

杜先诚就知道杜恒霜明白了他意思,便对杜恒霜眨眨眼,“你先跟士及提一句。如果这小子还是榆木疙瘩不开窍,就让他来找我,我来给他开开窍。”

杜恒雪看看杜恒霜,又看看杜先诚,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杜恒霜笑道:“回去我慢慢跟你说。”说着,对杜先诚道:“爹,多谢你好主意。等成了,我接您来府里做客吃饭,顺便看看好戏。”

杜先诚大笑点头,“一定一定!”笑完又对杜恒霜和杜恒雪感慨地道:“霜儿、雪儿,以后不要叫我爹了,就人后也不要叫。叫习惯了,迟早人前露出马脚。”

杜恒霜和杜恒雪都有些黯然,但还是听了杜先诚话,改口叫他“王爷”,跟他告辞而去。

杜恒霜和杜恒雪又上了萧家大车,往京兆尹府上行去。

车上,萧士及问杜恒霜,“你们聊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杜恒霜抿嘴笑,悄悄问道:“你有个太祖母洛阳,你知不知道?”

萧士及愕然,“太祖母?你是说,我祖父娘亲?——啊?她还活着?她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满脸疑虑样子,斜睨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拍拍他手,道:“这事儿咱们回去再说。那个太祖母不是你祖父亲生娘亲,而是他继母。”

“哦。”萧士及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我太祖父填房。”说完又皱起眉头,“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你太祖父填房本来就跟她继子们关系不好。听说从你太祖父去世后,就一个人搬到尼姑庵自做自吃。这些年又是征兵,又是战乱,还有改朝换代。你不知道她,实是太正常不过了。——你不用自责。”杜恒霜细细地宽萧士及心。

萧士及“嗯”了一声,却不知道杜恒霜突然提起这样一个人,是什么意思?踌躇良久。京兆尹府前下车时候问道:“是……海西王告诉你?”

想来想去,只有杜先诚有可能知道这种陈年往事。

当年杜先诚和萧祥生是通家之好,两个人又同时从洛阳出来,知根知底也不奇怪。

杜恒霜笑着看萧士及一眼,没有回答,拉着两个孩子手,走进许家大门。

方妩娘和许绍都正房等着他们。

许家大公子许言辉不家。他陪着他妻子曾氏回娘家去了东大陆。

只有二公子许言邦和三公子许言朝跟着等家里。

许绍两个庶女年前已经出嫁,不过嫁到很远地方,初二是不能回门了。

杜恒霜带着两个孩子给方妩娘和许绍行礼。

方妩娘抱着平哥儿和安姐儿王牌纨绔。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他们两人来到里屋。将自己准备里屋都摆到炕上,满满地摆了一炕。

平哥儿和安姐儿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看见这么多礼物,欢呼一声奔过去。炕上仔细摆弄清点那些玩具和吃食。

许言朝又带着他们出去堆雪人。

方妩娘就拉着杜恒霜说话。

杜恒雪不放心,对杜恒霜道:“娘、姐姐。我出去看着平哥儿和安姐儿。”又道:“言朝是个好闹腾,我怕他没个分寸,惹恼平哥儿就不好了。”

杜恒霜和方妩娘都摆摆手,让她自去。

杜恒雪笑着走出去,来到院子里。

看着许言朝和平哥儿、安姐儿一起院子里又跳又叫滚雪球,堆雪人。

许言朝还不怀好意地提出要打雪仗。

平哥儿当然叫好,安姐儿却不肯,三个人嘀嘀咕咕不知商议什么。

杜恒雪站回廊底下,看着这一幕情形,不由想到那一年,自己也是自己院子里堆雪人,孙耀祖就是那时候闯了进来……

往事历历目,杜恒雪沉默下来。

许言邦缓缓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她单薄身影,问道:“你冷不冷?要不要到屋里去向火?我这里帮你看着他们就行。”

杜恒雪回头,看见是许言邦,对着他微微一笑,“我不冷。许二哥,你穿得这样少,小心着凉。下雪不冷化雪冷。现正是冷时候。”

许言邦见杜恒雪关心自己,心里一阵阵发热,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不知道说什么好,平日洒脱自如都飞到九霄云外,只顾看着杜恒雪傻笑。

杜恒雪看见许言邦这个样子,笑着轻声道:“许二哥,我还没有多谢你。”

“谢我什么?”许言邦很是意外。

“就是谢谢你那天仗义出手。”那天她先走了,后来才听说,许言邦将孙耀祖打得不成样子。

许言邦“哦”了一声,挠挠后脑勺,喃喃地道:“这没什么。就算不是你,看见一个大男人这样欺侮女人,我也会出手。”说完许言邦就后悔得要死,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瞧他说得都是什么话!

第324章 高攀 (Abazhuoma和氏璧+)

杜恒雪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眼波从庭院里欢快跑跳笑闹的三个孩子身上,转到一脸懊恼的许言邦身上。偷抿嘴笑了笑,又收回视线,看向庭院里的白雪皑皑,轻声道:“许二哥这样说就对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显男儿本色。就算不是我,是别的女子受到这样的欺侮,许二哥也会这样做的。”

许言邦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杜恒雪这话说得怪怪的,让他听了,有股胆战心惊的感觉。

“雪儿,我……”许言邦着急地想解释。

杜恒雪立在回廊之下,身上宝蓝色缂丝灰鼠披风和同色貂鼠昭君套,在白雪的映照下,越发蓝得发紫,看得许言邦眯起双眸,耳边只听见杜恒雪软软的娇声细语,“许二哥,当初你不许我姓许,也不许我做许家的姑娘,当初我很气你,但是现在想来,你做的是对的。我本来就不是许家的姑娘,更不姓许。”说着,对许言邦还福了一福,真的是很诚心的样子。

许言邦听见杜恒雪说当初的事,本来脸色大变,还以为杜恒雪要跟他算老帐来了,结果看见杜恒雪的神情语态,都不像是作伪,似乎真的是诚心诚意感谢他,不由更加狐疑,偏头问道:“你……真的不生气了?”

杜恒雪抿嘴笑道:“以前确实是生气的,很气许二哥,还想着这辈子都不要跟你说话了。”

这话听得许言邦心里又酸又甜,还带着一丝丝麻酥酥的痒头,愣愣地看着杜恒雪,心里眼里都是她巧笑倩兮的样儿。

“许二哥你不要不好意思啊。我是说真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多亏了你,才没有让我酿成大错。”

杜恒雪心里想着。幸亏许言邦那会子不许她姓许,不然的话,她要真的姓了许,如今她亲生爹爹回来了,她却改了姓,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许言邦却在琢磨,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虽然看她的模样不似作伪,可是那些话听得怎么那么别扭?

两人在回廊上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头去。

“许二哥,听说你辞去朔北都护的职位,以后要做什么呢?”杜恒雪觉得两个人站在这里什么话都不说,实在太尴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许言邦想起刚刚坐上朔北都护位置。却转眼被杜恒霜射断双臂的崔三郎,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我不管做什么,都是好手好脚。不像有些人,伸手抢别人的东西,却被人跺了手……”说完又对杜恒雪道:“其实你不必谢我。我为你做的事,你姐姐已经加倍还给我了。”

杜恒雪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许言邦说的是什么事。

孙耀祖欺侮杜恒雪。许言邦出手,踩碎他一只卵蛋。

崔三郎软硬兼施,抢走许言邦朔北都护一职,杜恒霜出手。废掉崔三郎两只胳膊,让他再不能从军做武将。

若不是有许言邦帮助杜恒雪的事情在先,杜恒霜也不会做得那么绝。

所以两下比较起来,还是许言邦占的便宜大。

毕竟孙耀祖跟崔三郎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一个是寒门庶族里面的小官,一个是最显赫的士族门阀里面的精英。

许言邦就算把孙耀祖杀了。也比不上杜恒霜废掉崔三郎两只胳膊所承担的风险和责任更大。

杜恒雪沉吟良久,道:“清河崔家势大,许二哥还是要跟许大人说说,有机会要帮帮我姐姐、姐夫。”

“这你放心,不用你说,我爹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刚我爹还把你姐夫叫到他书房去了,两人正说话呢。”许言邦笑着道。

京兆尹许绍的书房里,许绍确实正在跟萧士及说话。

“士及,你们萧家祖籍是哪里?”许绍和萧士及分别跪坐在一张四足夔纹小条案两边,条案上放着茶具和茶壶,还有一只燃着银霜炭的红泥小火炉。

茶水沸腾,冒起鱼眼泡。

许绍忙拎起茶壶,给萧士及冲茶汤。

萧士及端起小茶盅,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轻抿一口,夸一声“好茶”,然后道:“我们家祖籍洛阳,许大人曾经是洛阳大司马,怎么都不记得了?”

许绍笑了笑,“当年萧家祖上南渡,你们家这一支没有搬走吗?”

这是什么话?

萧士及放下茶盅,正襟危坐,看着许绍道:“许大人,我们家是寒门庶族,跟几百年前南渡的士族萧家没有瓜葛的。”

许绍像是没有听见萧士及的话,自顾自拎了小茶壶,给萧士及的茶盅里续了一杯水,也不看他,低头笑道:“数百前,为避胡人入侵,当时的淮阴县令萧整带着家族渡江南迁,寓居兰陵郡,从此被称为兰陵萧氏,乃是过江南渡的四大侨姓之一。”

数百年前渡江南迁的四大士族门阀,便是王、谢、袁、萧四大家族。

其中萧氏在江南还曾经立国做皇帝,建立南齐和南梁,数代为帝,显赫一时。

就算到了前朝大周,兰陵萧氏也出过皇后,便是大周最后一个皇帝德祯帝的皇后。皇后的侄子萧铣,如今手握重兵,镇守江陵。

细细数起来,都是萧氏一门的显贵。

萧士及听了半天,笑着道:“姓萧的人多,并不是每一个姓萧的,都是兰陵萧氏的族人。许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我们洛阳萧家的族谱。我记得我爹说过,我们祖上本来就是从南方迁到北方,跟兰陵萧氏从北方迁到南方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许绍听了呵呵笑,道:“总是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个是没错的。”

好吧,如果追溯到这么远,也算是吧。但是这个“五百年前是一家”,就跟“普天之下皆兄弟”这种豪言壮语一样。听听就行了,你要当真,别人都会当你是傻子。

萧士及知道许绍从来不会跟人废话。他绕这么大圈子,把沸沸扬扬几百年的兰陵萧氏都拎出来说,肯定是有用意的,就径直问道:“许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您今日提起兰陵萧氏,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绍顿了顿。抬起头,看向萧士及,问道:“我问你,若是兰陵萧氏表示,你是他们的族人。可以把你们萧家纳入兰陵萧氏的嫡系传承族谱,你会怎么做?”

萧士及一听就呆住了。

这个世上不晓得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往士族门阀里钻,千方百计也要跟士族扯上关系,别说“五百年前是一家”,就算五千年前有可能是一家,都是能够拿来成天挂在嘴上。甚至更有甚者,写进自家的族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