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在柱国侯府得到信,细想了想,知道她是不能再躲下去了。无论是千金公主,还是崔盈盈,都是流光阁的掌柜应付不了的人。

“跟掌柜的说,让他也给崔二小姐送信过去,就说,千金公主也看中了那串项珠,问她肯不肯割爱。”杜恒霜一边吩咐着,一边去屏风后面换了出门的大衣裳出来。

一路坐车来到流光阁,杜恒霜戴着长长的幕离,被掌柜的亲自迎了上去。

贵客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杜恒霜浅笑着走了进来,微微福身给千金公主行了礼,就道:“让两位见笑了。我们铺子是小本生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两位都是见多识广的贵人,想必看不上这样的小玩意儿。两位放心,小店以后来了珍奇的首饰,一定让两位先睹为快。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实在是不配戴在千金公主颈项上。”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将穆夜来轻轻挤开,一双手灵巧地从千金公主脖子上将那条项珠解了下来。

杜恒霜这番话,其实这流光阁的人也能说出来,只是他们没有杜恒霜这样的身份地位,不可能对着千金公主和穆夜来这样说话。

穆夜来见杜恒霜一来,就拿话把她和千金公主挤兑住了,忙打叠精神,笑着道:“原来这流光阁的东家是柱国侯夫人?——柱国侯好本事,这样大的铺子都给柱国侯夫人打理。”她故意把这铺子说成是柱国侯的,想看看杜恒霜的反应。

杜恒霜还没有说话,千金公主却板起脸,呵斥道:“我父皇三令五申,朝堂官儿不能与民争利。柱国侯是堂堂一品侯爵,居然也做这些买卖行当,丢不丢人?!”

大齐有令,朝堂官儿不能经商。

但是官儿的家眷名下有几个铺子,却是常事儿。不管是真陪嫁,还是假陪嫁,总之不能在官儿名下。

杜恒霜笑了笑,道:“哟,全长安城都知道,穆三小姐一直对我夫君念念不忘,非要嫁给他不可。如今怎么竟然想着往他身上扣屎盆子?——这可不是非他不嫁的红颜知己所为哦?”

不动声色地讥讽穆夜来先前将她救了萧士及的事渲染得满城风雨。结果萧士及不理会她,她又来个在家做女冠的半出家行为,已经让很多人对萧士及和杜恒霜两口子侧目了。

杜恒霜却一点都不在乎。对她来说,只要萧士及无动于衷,她就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穆夜来没想到杜恒霜如此伶牙俐齿,居然老着脸皮连这等话都说得出来,一时窘得满脸通红,低声道:“……柱国侯夫人说笑了,夜来没有……”

“没有什么?是没有对我夫君念念不忘,还是没有要非他不嫁?又或者是没有往他身上扣屎盆子?”杜恒霜笑盈盈地道,顺手把那项珠放到一旁侍女的托盘上,使了个眼色,让那侍女赶紧把项珠拿下去。

千金公主被杜恒霜和穆夜来之间暗藏的机锋吸引住了,居然忘了那条项珠,一双眼睛只在穆夜来和杜恒霜之间笑嘻嘻地看来看去。

流光阁的侍女便趁机捧着托盘下去了。

候在屋外的掌柜看见项珠终于全须全尾从千金公主身上取回来了,大松一口气,道:“拿回去放好。——东家已经派人去请崔二小姐了。等她过来,就让她付全了款项,把这项珠带走吧。”竟像是要摆脱烫手山芋一样要将这项珠脱手。

屋里穆夜来急得快要哭了,眼里饱含着泪珠,颤颤巍巍地道:“柱国侯夫人,您不要取笑我一个可怜人,好不好……”说着给杜恒霜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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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聚首

梨花带雨的面庞,强作镇定的神态,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可怜又坚强的小娘子,为了维护自己那少许的尊严,在一个盛气凌人的恶毒大妇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

“……柱国侯夫人,是,我是心悦柱国侯,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拆散你们,更没有想过要嫁给他。我知道他有妻有子,纵然我家里逼我,我都是不肯的。”穆夜来泪如雨下地向杜恒霜求乞。

杜恒霜挑了挑眉,往旁边让了一步,不想接受穆夜来这一跪。她启唇,淡淡地道:“如此说来,我还是错怪于你了。”

扬起下颌,看也不看穆夜来一眼,冷冷地道:“既如此,你为什么不嫁人?还纵容你家人将那件事传得满城风雨?穆三小姐,别打量别人都是傻子。你想什么我确实不知道,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却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目标,就是你想嫁给我丈夫。”说着,杜恒霜又掩袖低笑,“哦,不对,我说错了。我又没死,你如何能‘嫁’给我丈夫?——做妾只能用‘纳’,或者‘买’。请问你想用哪个字?”

穆夜来红润的面庞顿时唰地一下失去血色,变得面白如纸。她膝行几步,再次来到杜恒霜面前,磕头如捣蒜,“求求您……求求您……柱国侯夫人,别逼我嫁人……我不会嫁给任何人,我只想在我们穆家的家庙里,做个女冠,了此残生。今生多修福报,也许来世。我也能遇到一个像萧大哥那么好的男人,待我像萧大哥待夫人一样一心一意。”

杜恒霜缓缓回头,低首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穆夜来,“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不嫁人?”

“是!”穆夜来抬起头,坚定地答道。

杜恒霜瞪着穆夜来的面庞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她的面庞看上去有些熟悉。——大大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颌,只是清减许多。本来是鸭蛋型的脸。现在变得有些尖尖的。

这个轮廓,跟自己好像有些相似……

杜恒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不想再跟她纠缠这个话题,“其实你嫁不嫁人。跟我没有关系。”

穆夜来心里一喜。正要感谢杜恒霜的宽宏大度。杜恒霜却又道:“不过,你若是再在人前做出一副是我不让你进门,你才要出家做女冠的样子。可别怪我不客气!”

穆夜来的眸子黯了黯,默默低下头,又给杜恒霜磕了一个头,才撑着手,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千金公主身边。

流光阁门外,又来了一辆柱国侯府的大车。

车帘掀开,却是安国公安子常从车上先跳下来。

“来,要不要我抱你下来?”安子常回身撑着车帘,笑眯眯地问着车里面正要下车的诸素素。

诸素素笑着飞了个媚眼,故意娇声娇气地道:“公子……这样不好吧?奴家还没有嫁人呢……”

安子常爽朗大笑,手一伸,就把诸素素从车上拉下来,正好落在他怀里,“小娘子,嫁了人才不能让别的男人抱啊。趁现在没嫁人……”

嗖!

安子常话音未落,一支羽箭挟着风声破空而来。

听见那羽箭的嘶嘶声,安子常抱着诸素素,迅捷地转个圈儿,挪到车后,躲过了那支羽箭。

诸素素吓得紧紧抱住安子常的脖子,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又有人来刺杀你了?”

安子常摸摸她的头,“别怕。”瞥了一眼落在身旁地上的羽箭,“没事,那羽箭被削了头,射不死人的。”

诸素素挣扎着从安子常怀里下来,皱着眉头也看了一眼地上的羽箭,嘟哝道:“虽然射不死人,可是吓得死人。——是谁干的啊?让姑奶奶知道,几鞭子抽死他……”

安子常背着手,从大车后面转出来,冲着一个角落冷冷地道:“出来吧!”

一个蒙着面纱,穿着胡服的女子,手持一张精巧的小弓箭,从角落里面走了出来。

“安大公子好身手,抱着个这么胖的女子,还能旋转自如,真是难为你了……”那女子不无刻薄地说道,一双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安子常。

安子常一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是谁,心里一紧,面上还是淡淡地道:“谁家的狗没有拴好?在外面到处乱跑乱吠。”一副很是不屑的样子。

诸素素在旁边笑得弯了腰。——这个安子常,真是毒舌到骂人不带脏字,却尽得风流!

那女子果然被气得不轻,恼道:“你骂谁是狗?!”

“我有指名道姓吗?——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好不好?”安子常抱起胳膊,说的话更加让人受不了,可是他看向那个女子的眼里,却有些焦急。唇角往一旁撇了撇,暗暗做出“快走”的唇语。

那女子听见安子常讽刺挖苦的话,本来快要气炸了,可是转眼看见他焦急的眼神,还有叮嘱她“快走”的唇语,又一时呆在那里。

诸素素见那女子被安子常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高兴万分,得意洋洋地挎着安子常的胳膊,一副“这个男人是我的我的我的”的嚣张样儿。

安子常回头看着诸素素,问道:“一定要今天来流光阁?咱们改日再来挑首饰好不好?”

“不好!”诸素素一口回绝他,故意做出“含情脉脉”的眼神,盯着安子常绝美的侧脸,“还有两个月就要大婚了,人家一直挑不到合适的首饰。今儿你好不容易有空过来看我,一定要帮我去挑。——亲自去挑。”将“亲自”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安子常无奈,只好挽着诸素素的手,目不斜视地从那蒙着面纱的胡服女子身旁走过。一边走,一边很是心急。

这个蒙着面纱的胡服女子,正是前朝大周德祯帝的小女儿朝云公主。

上一次,还是去年腊月里的时候,正是朝云公主为了追杀安子常,带人袭击了诸素素住的小院子。

安子常跟她的纠葛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到底是谁欠了谁,谁负了谁,都是一笔糊涂账。

凭心而论,安子常不想朝云公主死。因为他杀了她父亲,帮助别人夺了她家的江山。因为他。朝云公主的命运从天上落到地下。后来又因他烧了德祯帝的行宫,朝云公主的脸也因此被烧毁了一半。所以对于朝云公主,他总有些说不出口的内疚。

朝云公主站在台阶下,眼睁睁安子常和诸素素走入流光阁。

诸素素跨进流光阁门槛的时候。突然回头。冲着朝云公主做了个鄙夷的眼神。

因这个眼神。让朝云公主脑子一热,跟着也走上台阶,往流光阁里走去。

流光阁的掌柜认识诸素素和安子常。忙迎了上来,满头大汗地道:“见过安国公、诸郎中。”说着就诉苦,“你们可来了,我们夫人在里面跟千金公主和穆三小姐谈事情呢。”还对诸素素做了个求救的手势。

诸素素会意,挽着安子常的胳膊道:“咱们去看看?霜儿不知遇到什么麻烦?”

话没说完,安子常已经对那掌柜道:“她们在哪里?带我们过去。”

掌柜忙道:“请跟小的这边来。”

几个人正要往贵客房里行去,就听见后面又传来一个声音,“掌柜的,你们怎么做生意的?不是已经答应卖给我了?如何又要卖给别人?——我下了定金了!定金你懂不懂!”

正是崔盈盈的声音。

掌柜和安子常、诸素素三个人一齐回头,看见清河崔家三房的崔二小姐崔盈盈带着两个侍女进了流光阁。

安子常没有多看崔盈盈一眼,却看见了站在崔盈盈旁边不远地方的朝云公主,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他不由自主走过去,拉着她的胳膊,沉声道:“你来做什么?——你给我回去!”

过了这么久,朝云公主才再一次感受到安子常不同寻常的关切之意,心里又酸又苦又甜,竟是五味杂陈,怔了半晌,方甩了袖子道:“我来买几样首饰,不行吗?——人家打开门做生意,你可别断别人的财路。”

安子常眉峰紧蹙,瞪了朝云公主一眼,“随便你。——若是惹出祸事,可没人理你。”说着,转身走回到诸素素身边。

诸素素明显察觉到安子常对那个蒙面女子的感情有些不一般,十分好奇地凑到安子常身边,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又往朝云公主那边努努嘴,“……那是你的老相好?”

这话将安子常呛得顿时咳嗽起来,喷了诸素素一脸唾沫。

诸素素恼得一把将安子常推开,“死安子常!再喷我小心我喷你啊!”

安子常忙掏出帕子,细心地给诸素素擦脸,一边擦一边含笑道:“哟,是我的不是,可别生气。回头,我给你买个大花冠,十足真金的那种,给你赔罪好不好?”

诸素素本来想就势发火,可是一听又能“敲诈”安子常,立刻转嗔为喜,道:“你说的啊……是在今天要买的大婚首饰之外,再给我买个花冠。我要‘蝶恋花’的那种头饰花冠。上次在这里见着了,我好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实在是太美了,简直是巧夺天工!”唠唠叨叨向安子常表明她对那个花冠的志在必得之意。

崔盈盈瞪着眼睛,看着安子常跟那低贱的郎中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气得脸都绿了。好在还记得自己是马上要嫁人的人,并未发作起来,只是对着那掌柜的道:“你听见我刚才的话没有?!”

掌柜的在旁边看安子常和诸素素,也看得眼睛都直了。

听见崔盈盈的催促,掌柜的才苦着脸道:“崔二小姐,您看,要不要跟千金公主商议商议?她就在里面,我带您老进去瞧瞧?”

崔盈盈不屑地摇摇头,“我去见千金公主做什么?又不是她做生意,是你做生意。——我只问你,这项珠,我今天就要带走。来人!把剩下的两千一百两金子抬进来!”

门外离开进来几个崔家的大汉,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放到流光阁的大堂上。

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垒垒金砖。

黄澄澄的金光简直要闪瞎屋里众人的眼睛。

诸素素咽了一口口水。——做女人生意,就是挣钱啊……

掌柜愁眉苦脸地道:“您稍等,我进去问问我们东家。”

“东家?你们东家在这里?——让他出来见我。我倒是要问问他,他是怎么做生意的?做生意讲‘诚信’二字,他呢?哼!”崔盈盈说着话,跟着那掌柜往贵客屋里走。

诸素素和安子常忙跟了上去。

朝云公主见状,也悄悄跟在安子常身后,进了里面的贵客屋子,悄悄站在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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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小孩 (4K,粉红660+)

萧士及回到柱国侯府,听说杜恒霜去流光阁了,便也赶了过来。

他在流光阁外头下了马,往流光阁门前扫了一眼。

这里可真热闹。

他看见有公主的护卫、仪仗,还有崔家的下人、车马,以及自己柱国侯府的两辆大车。一辆他很熟悉,是杜恒霜外出的时候经常乘坐的。另一辆看上去是给客人用的,大概是诸素素坐着过来的吧。

萧士及面色一凛,快步走上台阶,来到流光阁的大堂里。

这是杜恒霜的陪嫁铺子,为了避嫌,萧士及从来没有来过。

流光阁的伙计们,也是今日才知道,他们的东家,原来是柱国侯夫人,个个正兴奋不已。

一个高大的男子缓步从门外走进来,将大门外的阳光遮挡了一半。

“这位客官,您想买点什么?我们这里有长安城最好的首饰。”伙计急忙热情地上前招呼。

萧士及笑了笑。

跟着他过来的小厮连忙道:“你们瞎了眼了?这是柱国侯,还不快带我们去见夫人!”

流光阁的伙计顿时觉得头都晕了。——居然是柱国侯大驾光临!

一个个上前行礼问安,领着萧士及去里面的贵客屋里。

这间屋子平时一般都是关着门。

今日因为来了许多人,门倒是半开着。

那伙计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暗忖幸亏这屋子大。不然这么多人在里面,肯定会挤得透不过气来。

萧士及背着手,立在了半开细棱格子门的阴影处,静静地看着屋里的动静。

他看见正对着大门这边的上首,站着一脸趾高气扬气势的千金公主,她身边站着穆夜来。穆夜来低垂着头,看不见她的神色。

千金公主对面站着一个女子,背影不熟悉,萧士及看不出是谁。

但是千金公主斜对面的女子,虽然也是背对着他。他却可以一眼认出来。就是杜恒霜。

杜恒霜旁边站着一个挽着她胳膊的女子,看头发的样子,应该是诸素素。

诸素素旁边站着的那个穿着暗红色箭袖天马袍子,同样背着手的男子。肯定是安子常。

而离安子常不远处的墙角。还有一个蒙着面纱的胡服女子。一双眸子十分灵活,在屋里看来看去,居然有几分像杜恒霜的眸子。

萧士及微微一挑眉。目光如电,往那蒙面女子处深深看了一眼。

那蒙面女子似乎觉察到有人在看她,飞快地睃了一眼安子常,见他的目光没有放在他旁边的未婚妻身上,反而越过他的未婚妻,看向他未婚妻那一边的柱国侯夫人,眼神不由黯淡下来,往墙角处越发缩了进去。

墙角本来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梅花高几,高几上供着奇石盆景。那奇石上覆盖着点点苍苔,好似奇峰突起。那石头顶部还有一个天然的小洞,居然有潺潺的流水从那小洞里面流出来,远看如同高山上的瀑布一样奔流直下。

那蒙面女子后退几步,直接退到这石头盆景后面阴影的地方,完全挡住了别人窥探的视线。

萧士及收回目光,看向杜恒霜的方向。

先前崔盈盈一进来,就看见了杜恒霜在屋里,微微有些愣怔,很是诧异地问道:“柱国侯夫人,您也是来买首饰的?您也看上我那串项珠了?!”

掌柜忙道:“崔二小姐,柱国侯夫人就是小店的东家!”说得十分自豪骄傲。

崔盈盈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流光阁,难道是柱国侯的产业?”

杜恒霜淡淡纠正她,“是我的陪嫁铺子,跟我们侯爷无关。”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先是穆夜来,然后是崔盈盈,都把这铺子往萧士及身上推,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崔盈盈哼了一声,拉长声音道:“原来是柱国侯夫人的产业。唉,若是我早知道,是断断不会来这家铺子的。”

因崔盈盈三哥崔三郎的一双胳膊毁在杜恒霜手上,再加上萧士及宁愿跟杜恒霜这样一个下贱的商户之女在一起,也不肯入兰陵萧氏的族谱来娶自己,凡此种种,都让崔盈盈对杜恒霜也是恨之入骨。

就算流光阁是全长安城最好的珠宝铺子,她也不会瞧它一眼。

既然这么恨她,当然不愿意让她来赚自己的银子。她恨不得连定金都不要,转身就走。

不过看见千金公主也在屋里,崔盈盈顿时改了主意。

既然这件东西是千金公主也想要的,她崔盈盈就更不能放手了。

崔盈盈便只瞥了杜恒霜一眼,也没有打招呼,就站到千金公主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福礼,道:“公主殿下万安。”

千金公主本来被杜恒霜拿话挤兑住,不好意思再要那条项珠了,但是看见崔盈盈站在自己面前,心里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起来,也改了主意,笑道:“原来是崔二小姐,你不在家里备嫁,跑出来却是为何?”

“当然是来取我的陪嫁之物。”崔盈盈笑着道,对着站在她斜前方的杜恒霜道:“柱国侯夫人,能不能把我刚买下的项珠拿过来给千金公主瞧一瞧?”这是要把杜恒霜当小厮伙计使唤。

杜恒霜当然不会理会她,头也不回地道:“掌柜,崔二小姐付清账款了吗?”

掌柜在门外大声道:“崔二小姐刚刚抬了一箱子金砖过来,小老儿还没有清点。”

“那就清点入库,确认无误之后,再把项珠交给崔二小姐。”杜恒霜一点都不含糊地吩咐道。

千金公主听了一愣,将手指着崔盈盈。难以置信地看着杜恒霜道:“喂,我不是说我要那串项珠的?你耳朵聋了?就这样卖给她?你不是故意的吧?”她是公主,她要的东西,居然还有人跟她抢……

杜恒霜看向千金公主,淡淡地道:“公主殿下,做生意,讲究的是先来后到,童叟无欺。既然是崔二小姐先下的定金,又付足货款,这项珠。当然就是她的了。——公主殿下来迟一步。下次如有需要,请早些过来下定金。”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穆夜来微微抬头,鸦翅般的睫毛连闪,正要启唇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半开大门的阴影处站着一个高大男子。心头一颤。——那是在她心里萦绕过前世今生的影子。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他!便立时闭口不言,再次低头垂手。往千金公主身后缩了缩。

千金公主气得手都发起抖来,指着杜恒霜半天说不出话来。

杜恒霜浅浅笑着,道:“公主莫急,这种项珠也不算是上好的。以后有更好的,我定要掌柜给公主殿下留下,让公主殿下先睹为快,如何?”

崔盈盈嗤笑一声,摇摇头道:“比这个更好的,只有在梦里寻了。”

千金公主面沉如水,怒气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掌柜在外面清点完金砖,验过都是真金,便让侍女将那项珠装在一个黄花梨镶琥珀的长条盒子里,给崔盈盈捧了过来。

崔盈盈笑着从侍女手里接过盒子,在千金公主面前慢条斯理地打开,从中取出那条项珠,拎在手里,晃荡着在千金公主面前显摆,“公主殿下,您可看好了。下一次,您一定要挑一条比这更好的项珠。差一点点,您都不要买。否则的话,真是配不上您千金公主的身份!”

这间专门招待贵客的屋子并没有窗户,所以屋里面大白天都挂着宫灯。

崔盈盈的手指头勾着那串项珠,在宫灯的照耀下摇晃,荡起阵阵五彩珠光,比先前那一箱子黄澄澄的金砖还要耀眼。

屋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这串项珠吸引住了。

诸素素在旁边叹口气。这串项珠确实特别华贵精致美貌,可是她就是觉得跟自己不搭界。如今看起来,若是她就收了,也不会引得这两个人相争了。——崔盈盈和千金公主,每一个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

长安城如今的世家贵女,大致分为两派。

一派是跟五姓七望沾边的士族门阀,当然是以清河崔家为首。

一派便是紧跟陛下的步伐,以皇室公主为尊。

流光阁这样一闹,可是得罪了这两派的人。以后可怎么做生意呢?

诸素素有些不安地看着杜恒霜。

安子常只是瞥了一眼那串项珠,觉得样式好像是从西域来的,不免多看了两眼。

萧士及大概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看那项珠的人。他的目光,只落在屋里站着的杜恒霜身上。在他看来,再璀璨的珠宝,都比不过那个人儿贵重。

墙角边上石头盆景后面躲着的蒙面胡服女看见这串项珠,却忍不住低低地惊叫起来。

这串项珠怎么会在这里?!

那蒙面胡服女顾不得再隐藏自己,踉跄着从墙角冲出来,来到崔盈盈身边,直直地看着她手指间晃动的项珠,如梦呓一般道:“……你们怎会有这串项珠?”

一个蒙着面的胡服女子冲出来,居然没有人阻挡就来到自己身边,崔盈盈面色一沉,就要发怒。可是看见那女子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手里的项珠,明显也是被那项珠的美貌震撼到了,心里又有些得意。

穆夜来听见那胡服女子问出来这句话,心里大吃一惊,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连忙低下头。她的动作极为迅速,似乎她刚才的惊鸿一瞥,只是别人的错觉一样,屋里头没有人注意到穆夜来刚才的异样。

崔盈盈笑着将那项珠又在蒙面胡服女子面前晃了晃,“如何?我为什么不能有这串项珠?”

那蒙面胡服女子当然是前朝德祯帝的朝云公主。

她神情复杂地盯着那串项珠,颤抖着伸出手,道:“能给我细瞧瞧吗?”

崔盈盈将手一缩,摇头笑道:“不能。”

朝云公主咬了咬唇,大着胆子道:“那能不能请你看看这项珠鸡血石的背面,是不是刻有阴文‘小孩’两个字?”

崔盈盈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那蒙面胡服女子不像是说笑,踌躇半晌,还是翻过项珠,看了看那鸡血石的背面。——果然刻有阴文“小孩”两个字。

“你怎会知道?!”崔盈盈很是惊讶,将项珠握在手里紧紧的,生怕被人夺走。

朝云公主心里顿时一沉:果然是她早逝的表外甥女李静训那串项珠!

李静训是前朝大周长公主的外孙女,比朝云公主要小一辈,她的小字就叫做“小孩”。

李静训生母早逝,从小被外祖母长公主养在深宫。可惜年方九岁就夭折了。她活着的时候,备受宠爱,但凡有好东西,都是让她先挑,然后才轮到她的公主表姨们。

这一串嵌宝镶珠项珠,就是当年从波斯采买来的贡品。

当时她们这群公主表姨个个眼馋这串项珠,但是无论是皇帝,还是长公主,都决定把这串项珠赐给小小的李静训。朝云公主那时候也才比李静训大几岁而已,因没有要到这串项珠,还偷偷哭了许久。

可惜不久之后,李静训突然暴病身亡。

长公主和皇帝悲恸之余,下旨厚葬李静训,将她生前所有心爱之物都跟着陪葬在一起。她的墓葬,用了大周除皇室以外,能用的最高等级。陪葬的东西,甚至连正经的公主都比不上。

她还记得那篇文藻华丽的墓志铭:“郎讳静训,字小孩……淑慧生知,芝兰天挺,誉华髫发,芳流肇悦……戒珠共明珰并曜,意花与香佩俱芬。繁霜昼下,英苕春落,未登弄玉之台,便悲泽兰之夭……”

这是李静训的东西,是他们大周皇室的墓葬品。这杜恒霜的铺子里,如何会有她表外甥女陪葬的项珠?!

朝云公主转头怒视着杜恒霜,一双跟杜恒霜神似的眸子似乎要喷出火来。

“柱国侯夫人,我请问你,你如何会有前朝大周御封县主的陪葬品?!”

听见这蒙面胡服女子这样一说,屋里的人都是一惊。

“陪葬品?——不可能!柱国侯夫人光风霁月,怎会盗墓挖坟?!你不要胡说八道!”穆夜来第一个站出来,大声为杜恒霜说话。

屋里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第404章 来历

不管是大齐,还是前朝大周,或者比大周更久远的朝代,盗墓挖坟都是斩立决的大罪!

前朝律例规定:“发墓者诛,窃盗者刑。此执政之所司也。”执法非常严格。曾经有专门的《盗律》规定,“盗发冢”与伤人致残、讹诈、杀人及拐卖人口等同罪,都应处以磔刑。

大齐更是有严苛细致的律例,对各种盗掘墓葬的行为,有不同的处罚措施。轻的判处劳役,流放边陲蛮荒之地;如果有已经打开墓葬棺椁的,一律处以绞刑。从流放到绞刑之间,又有根据盗取墓葬不同器物的多寡贵重不同,处于不同的刑罚惩处。所谓“刑名轻重,粲然有别”。

从大周到大齐,盗掘坟墓一向是与“十恶忤逆、官典犯赃、故意杀人、合造毒药、持仗行劫”以及“谋逆”这些重罪一样,被视为“大不赦”之罪。而且下面的官府不能裁决,一定要报到中央机构才能量刑定罪。

也就是说,就算皇帝大赦天下,盗墓这种行为也是不能被赦免的。

刑律的严苛还在其次,关键是这种名声一传出去,整个家族都要跟着蒙羞,跟入贱籍,被良民唾弃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