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亲兵肃然道:“视情节轻重,从当众鞭打到斩首示众!”

萧泰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看着萧士及,喃喃地道:“……大哥,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军法之下,还分你有意无意?”萧士及冷冷地道,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己的弟弟。当他看见自己的弟弟拿着兵部的凭证来到江陵的时候,开始是愕然,后来也高兴过一阵子,但是没过多久,他就高兴不起来了。——自己的弟弟,确实不是当兵的料儿……

他不能分派他真正上战场的活儿,就让他做了他的私人小厮,管管内务。

没想到连内务都没有关好。

今晚要不是他警醒,他就被这女人害死了!

萧士及眯了眯眼,指着还愣愣地站在船舱中央的萧泰及,问自己的手下,“那他呢?”意思是萧泰及的情况如何,要怎样处罚。

那手下大声道:“不遵军令,致将官受伤,按律当斩!”

萧泰及吓得两腿一软,给萧士及跪了下来,顿时鼻涕眼泪都哭出来了,膝行着往萧士及那边爬过去,大声道:“哥……大哥……我真不是有意的……饶我一次,再饶我一次,我再不敢了……”

萧士及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既已从军。当知军令如山。在战场上不遵号令,就是把我们这么多人性命都坏在你一个人手里。——你,虽然是我的亲弟弟,我也不能徇私。来人!”萧士及大喝一声。

旁边的人见了。忙也跟着求情。

他们也知道,萧泰及犯的事儿,虽然严格按律法来说要斩首,但是法律不外人情,而且萧士及本身也有惊无险,胳膊擦破点儿油皮,不算大事儿,只要他不追究,萧泰及就不用被斩首这样严重。

当然,如果他要追究。别人也不能说他就做错了。他是大齐这么多军士的行军总管。若是他徇私枉法。何以服众呢?

这样一想,他们也能理解他的难处。

不过劝还是要劝的。

船舱里的人都跪了下来,为萧泰及求情。

萧士及见大家都在求情。才勉为其难地道:“这样吧,我看在大家的面子上,就饶你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萧泰及拖下去,痛打五十军棍,然后剥去他的军籍,遣返回长安,终身再不得入伍!”

萧泰及打了个寒战。他抬起头,眼里带了些怨恨,看了萧士及一眼。

他千辛万苦地来江陵从军,就是希望在大哥的麾下多捞点儿军功,回去也好独当一面。以后大哥的检校荆州刺史上任的时候,就是他能去分一杯羹的时候。

谁知大哥却抓住点儿小错不放,绝了他以后拥兵封侯的后路!

萧士及也紧紧地盯着萧泰及,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怨恨。他知道弟弟不高兴,但是他没法子让他继续在军队里面待下去。萧泰及根本就不知道当兵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不是萧士及不想教他,而是萧泰及二十多了才从军,早就不是可以教得好的人。

再说他没有功夫,身体底子也不好,脑子也不太好使,就算做个幕僚都没法跟别人打成一片。他不知道萧泰及为什么会觉得军功封侯是一条很容易走的路子。他也不想想,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从小就被爹爹和杜叔教养,习弓马,练功夫,少年时期就在外打拼,后来跟着毅亲王,才真正入门。

这样的机会,萧泰及这个一直在后宅长大的弟弟是不会明白的。

萧士及也知道,如果让萧泰及离开他的麾下,去别的队伍里当兵,不用说,萧泰及的骨头早就打鼓了,哪里轮到这个借机救他一命,让他回长安的机会呢?

可是看萧泰及的神情,他分明不明白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苦心,已经心怀怨恨……

萧士及闭了闭眼,伸出一根签子,“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他的手下应了一声,将愣愣的萧泰及拖了出去。

很快三十军棍打完,萧泰及就被送上岸,由两个军士护送,坐上骡车,回长安去了。

萧泰及走了,萧士及反而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每天绷着一根绳儿,总觉得在被别人窥视。他终于集中精神在战局之上。

大齐的战舰陈兵清江之上,兵临夷陵,正是虎视眈眈的时候。

这个时候,萧铣的皇太女萧月仙,却已经摸清了大齐的战舰数目和排兵阵法,回去后点齐数万精锐水军,驻守在夷陵水域。

齐孝恭带着大军扑过来,就想马上攻城。

萧士及却觉得不妙,他派了好几个斥候出去,都是有去无回,不同以前的状况,就劝齐孝恭道:“听说萧铣的皇太女有勇有谋,诡计多端。如今他们刚刚丢了荆门和宜都,正是要雪耻的时候,一定锐不可挡。咱们还是缓一缓,看看状况再说罢。不要与他们针锋相对,最好是耗到他们气竭力衰,再奋力出击,才可大破敌阵!”就是劝齐孝恭暂避锋芒,断其锐气,然后再一鼓作气拿下夷陵。

这个计策很不错,但是齐孝恭因前番连续胜利,已经冲昏了头脑,再加上对萧士及很是不满,就有些要跟他拧着干的意思。凡是萧士及说好的,他就一定不做。凡是萧士及说不行的,他就一定要行。总之是要表现我没有你萧士及,照样平定江南半壁江山!你那个检校荆州刺史一职,还不稳当呢……

齐孝恭就拿了主意,强行命令萧士及留守后方。自己再次带兵出击。

结果这一次,在他们快要接近对方水域的时候,清江水突然猛涨,桃花汛的威力比前些天还要大。同时萧月仙看准时机,让自己这方放箭。

数万支长箭从天而降,那些刚从大战船换上轻便小舟的军士左右闪躲,被滔滔的桃花汛顿时卷入江底,一时齐军这边损失惨重,江面上尽是漂浮的齐军尸体和翻覆的小舟。

齐孝恭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命令:“后退!全速后退!”

萧月仙趁势命手下出击,追杀齐孝恭的战船。

萧士及在后面瞧见,知道不妙,便换上护心铁甲。手持长刀。从后面的战船飞速赶来营救。

萧月仙见萧士及追来。立即命手下放火箭,将齐孝恭的战船烧成一片火海。

但萧士及还是及时赶到,带着齐孝恭跳入江水。

齐孝恭不谙水性。为了让他别乱动,萧士及一拳头打晕了他,带着他潜水回到自己的战船上。

萧士及带的战舰还是整整齐齐摆在江面上,并未因前面的败局有所影响。

萧月仙本来还想乘胜追击,将萧士及这边的战舰也一举拿下,但是萧士及居然下令,让自己的手下把齐孝恭溃败的战舰都用火油点燃,在清江上烧成一道火墙,不仅阻挡了萧月仙的水军前行的步伐,而且将那些登上齐孝恭所带战舰上劫掠的萧月仙水军烧得非死即伤。

一时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萧月仙又一次见识了萧士及的狠辣。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那道穿不过的火墙,终于举手下令,“鸣金收兵!”

金嘀声响起,萧月仙这边收兵了。

萧士及布置好人手盯着萧月仙那边的动静,自己带着齐孝恭回了自己的战舰。

齐孝恭又惊又怒,而且身上还有好几处箭伤。

齐军的军医过来给他包扎伤口。

萧士及出去命人去统计这一仗,他们到底损失多少人手,折损多少战舰。

统计出来之后,还要写陈表,给永昌帝送过去。

这是齐军挥师南下以来,第一次遭受败绩。

齐孝恭面子过不去,索性装起病来,但是又不把行军大权和虎符完全交给萧士及。

萧士及只好带着自己的人手在清江上焦急地等待永昌帝的御旨。

齐军战败的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永昌七年的三月中。

穆夜来的腿伤终于好了,拄着拐杖回到自己家。

诸素素这一次宰得狠,穆夜来双腿的诊费,打了八折还要五万两银子,完全掏空了穆侯府的流动资金。

穆侯夫人气得倒仰,但是银子是穆侯亲自拿出去的,内院的费用,穆侯声称外院没有钱了,让穆侯夫人拿自己的陪嫁维持穆侯府内院的开销。

穆侯夫人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穆侯确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再需要银子,就只有变卖田庄铺子等不动产。这些东西不是一天两天能筹到的,所以暂时还是要吃穆侯夫人的嫁妆。

穆夜来回到穆侯府,自然吃了嫡母穆侯夫人不少冷眼,但是她一点都不在意。她只是在琢磨,为何上一世萧士及十二天就平定萧铣的叛乱,这一世,却足足四个月了,还没有凯旋归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疑问,还是她去东宫拜访太子妃的时候得到解答。

太子妃跟她抱怨道:“齐皇叔好不知事,明明只是让他跟着去赚军功,却偏偏要逞强去带兵打仗,如今败了不说,还连累了别人……”

穆夜来恍然。上一世的时候,萧士及是毅亲王举荐的征南大元帅,齐皇叔一点儿影子都没有,一辈子都没有封过王。这一世,萧士及却是站在了太子这边,而且是太子举荐的行军总管,可惜征南大元帅,却让齐孝恭做了。所以才拖了后腿,把十二天就能解决的问题,生生拖了四个多月!

而且看现在的状况,还不知要拖多久……

穆夜来沉吟道:“将在外,最忌令出多门。齐郡王那边,太子殿下也当敲打敲打,不要本末倒置了。”

太子妃点点头。“你说得有理。”说着,惋惜地看着穆夜来道:“只可惜,你断了腿,不然跟着去江南。这会子说不定你都有身孕了……”

说得穆夜来晕生双颊,羞答答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道:“太子妃殿下!夜来和萧大哥清清白白……”

“好了好了,本宫当然知道你跟他清清白白。”太子妃撇了撇嘴,极力将声音里的那一股酸意压了下去,道:“真没想到,他居然还做了检校荆州刺史。——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穆夜来心里一动。上一世的时候,萧士及可没有得过这个位置。是不是说明,他这一世,比上一世还要厉害?!

两人说了一番话。穆夜来才把自己给萧士及写的信交给太子妃。让她想法给萧士及送去。然后才告辞离去。

坐车从柱国侯府经过的时候,穆夜来眷恋地从车里看着那熟悉的大门,就像看自己的家一样。事实上。她对这个地方,确实比她自己的家还要熟悉。

……

杜恒霜此时不在府里,而是去了海西王府。她看着杜先诚给她弄来的新的欠条,不住点头道:“爹您太厉害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他就多欠了五十万两。——再过两天,就能凑上一百万两了。”

杜先诚笑嘻嘻地道:“他很快就连利息都还不上了。——到时候,你爹就可以亲自上场了。”

“爹,您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帮我的乖女儿催债呗!”杜先诚心情十分之好,但是想到江南最近的战局。他脸上的笑又垮了下来,道:“士及败了,你知道吗?”

杜恒霜点点头,“是齐郡王败了。士及不过是代人受过。”

“是啊,他本来就是去代人受过的。希望这一次,能让他发热的脑子冷静冷静。——光一味往前冲是不行的。”杜先诚感慨地道。

杜恒霜不想再说萧士及,结果杜先诚又提起萧泰及,“……他回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恒霜的脸色更加难看。萧泰及回来之后,跟她影影绰绰提过,说他被大哥赶回来,是因为一个女人……

杜恒霜当然不信萧士及真的能跟别的女人有实质关系,但是不管是什么关系,能让萧泰及拿来做文章,就不是空穴来风的事儿……

“二弟是被士及赶回来的。据说是在江陵犯了错。”杜恒霜轻描淡写地道,又犯愁,“士及一去这么久,我连封信都不能写,真是不知道他怎样了。”

以前她也没有写过信,但是想到穆夜来那个贱人却能时时写信,她就像吞了苍蝇一样膈应。

杜先诚明知杜恒霜在担心什么,也不点破,只是笑着道:“那,你让我去找的绝世美女,我确实给你找到一个,什么时候你挑一挑?”

“真的?”杜恒霜精神一振,“都是什么人?”

“这一次陛下选妃,我去瞧了瞧,只有尹阿鼠家的次女尹桂儿生得姿容不俗。更重要的是,她是陛下喜欢的那种女子。”同为男人,杜先诚对永昌帝的喜好还是颇为了解的。

杜恒霜找了个机会,也去看了看,发现那尹桂儿明艳照人,但是眉梢眼角又有股姣媚之气,更像欧阳紫和万贵妃两个人合起来的样子。她一看,也确信这就是能够从穆贵妃那里分宠的人。

要对穆夜来釜底抽薪,就一定要整倒穆侯府和穆贵妃。这就是杜恒霜这几个月的目标,而且一定要在萧士及回来之前布完局。

所以她也很庆幸,江陵战局一时呈胶着之态。若是早早打完,她倒是要束手束脚,不好下手了。

穆侯府的大公子欠的银子正在累积,再加上诸素素临时敲了一把,将穆侯府账面上的银子都掏空了,所以大公子想在外院动流水账的手脚都不行,如今连利息都还不出,被杜先诚派出的打手逼得每天东躲西藏,拼命从家里偷古董珠宝出去变卖抵押,好将利息还了。

杜恒霜估摸着,很快他们就能提出用安西马场抵债了。如果这大公子不肯,杜先诚就会威胁把事情抖到他爹穆侯面前去。到时候,这大公子的世子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他下面可还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弟弟呢……

为了保持他在他爹面前的良好形象,还有他的世子地位,他是会铤而走险,把马场的契纸偷出来的。

杜恒霜就集中精神调查尹家的情况。尹家家境一般,但是为了尹桂儿都入选,尹家不惜倾家荡产,变卖各种东西给尹桂儿置头面衣裳。

对于大齐选妃的程序,杜恒霜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更明白,若是想要让尹桂儿入选,过三关斩六将,最后站到陛下跟前,光这些头面衣裳是不够的,还需要打通关节,才能让尹桂儿能顺利通过初选。不然的话,为何美女那么多,但是最后能站到陛下面前,让陛下亲选的,也只有那么几个有头有脸的人而已。

帝王的选妃很少是在选美,绝大部分都是在打造势力平衡。

“拿我的帖子送过去,请尹小娘子到杜家一叙。”杜恒霜没有选择在柱国侯府见尹桂儿,而是选在自己娘家大宅。

对于尹桂儿,杜恒霜要施恩,而且要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是杜恒霜在施恩。当然,这种施恩,肯定是要回报的。

第494章 意

杜恒霜的帖子送到尹家,尹桂儿很是疑惑。她盯着那张淡香悠然的浅紫色花笺,还有上面那个小小的“杜”字,考虑了一整个晚上,最后还是被花笺上那句“好风借力,青云可待”打动了。

她非常想出人头地,这次陛下选妃,不仅尹家寄以厚望,就连尹桂儿也是心心念念,想要放手一搏。

送帖子的人跟她说过,说是柱国侯夫人有请。她虽然不认识柱国侯夫人,但是知道柱国侯这个人,应该不会是这样明目张胆的骗子。——再说,杜家大宅的地址是不会错的。

第二天早上,尹桂儿吃完早食,戴上幕离,带着自己的养娘,坐了牛车,来到杜家大宅门口。

杜恒霜早就等在那里。

听说尹桂儿来了,杜恒霜微微一笑,吩咐道:“请尹小娘子进来。”

杜家大宅并没有柱国侯府那般富丽堂皇,不过对于尹桂儿来说,已经看得目不暇接了。

来到内院上房,尹桂儿跨过门槛,抬眼看见坐在上首美艳无双的夫人,竟然微微别过头。头一次,她明白了容光不可逼视是什么意思。

“尹小娘子,请坐。”杜恒霜一挥手,指了最靠近自己的位置。

尹桂儿深吸一口气,颔首弯腰道:“早就听闻柱国侯夫人美艳绝伦,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桂儿素来自负,如今见了夫人,也要甘拜下风。——有夫人这样的绝色。桂儿还是回家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吧。”

见了杜恒霜一面,尹桂儿竟然有些心灰意冷,觉得柱国侯夫人这样美艳,那些豪门贵胄里面不知还有多少养在深闺的绝色美女。自己家里不过是小吏出身,本就在家世上差了别人一大截,就连一直很自信的容貌,如今看来也不一定比得过那些高门贵女,一时争强好胜之心就淡了下来。

杜恒霜笑着起身,亲自拉着她的手坐下。笑道:“尹小娘子过谦了。俗话说各花入各眼,喜欢你的人,自然当你是天仙美人。不喜欢了,就是真仙下凡他也懒得看你一眼。你既然想入宫,就要仔细筹划才是,如何还没有开选。就说这些丧气话?”

尹桂儿不好意思地道:“桂儿出身寒微,也没有见过世面。今日见了夫人这样的绝色,一时想到高门大户还有不知多少夫人这样的绝色藏在深闺,我怎么比得过她们?”

“这你放心。长安城这一次入选的贵女我都见过了,说句实话,比得上尹小娘子的女子。确实有两个。”

尹桂儿心里一沉,头垂得更低。

“不过。我敢说,没有一个人,会如你一样入陛下的眼。”杜恒霜等了一会儿,才笑盈盈地道。

尹桂儿猛地抬起头,眼里带了惊喜,看着杜恒霜,脱口而出:“柱国侯夫人。您不是安慰我吧?”

“当然不是。”杜恒霜收了嘻容,正色道:“你以为我这么有空。专门请你上门调侃你吗?”

这也是尹桂儿的疑惑。她不知道杜恒霜为何要主动提出帮她。她的家世和杜恒霜差得太远。再说,杜恒霜的夫君柱国侯如今更是威名赫赫,又新封了检校荆州刺史,杜恒霜这辈子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只躺在家里生孩子,她就是大齐顶级豪门的主妇。——有了刺史这个位置,萧家才算是挤进了大齐顶级豪门的行列。

“那敢问夫人是什么意思?以您的家世和地位,桂儿真的想不出来您为何要这么做……”尹桂儿征询地看着杜恒霜。

杜恒霜笑了笑,让下人给尹桂儿上茶,然后挥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才低声道:“我既然主动提出要帮你,自然是有所求的。”

尹桂儿松了一口气。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杜恒霜说她有所求,尹桂儿才真正放下戒心。

若是杜恒霜她就是好心要帮她,尹桂儿肯定更要睡不着觉了。——就算接受了好意,她都会坐卧不宁。因为口口声声说“无所求”的人,其实所求更大。

尹桂儿变得活泼起来,轻抿一口茶,赞道:“柱国侯夫人这里的茶醇厚芳香,入口生津,真是难得。”

这间中堂高大宏伟,大门朝南,初春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驱散了堂上残留的一点点寒意。

堂上两个女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幅静谧的仕女图,美得像是画出来的。

杜恒霜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紫貂小披肩,轻轻咳嗽一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只看见我们侯府花好月好,可是背后的辛苦,跟别人家没有不同。”

尹桂儿放下茶杯,目不转睛地看着杜恒霜。

杜恒霜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想助你一臂之力,是因为我看宫里某个人不顺眼。——若是你能入宫,定能分她的宠。你能如愿以偿,我的麻烦也能迎刃而解,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尹小娘子……”

“夫人叫我桂儿吧。”尹桂儿爽快地道,“我明白了。夫人有所求,我也有所愿。若是我能如愿,夫人自然能求仁得仁。”

杜恒霜淡淡点头,“我所求不多。我想你要入宫,也是想要得到陛下的宠幸。你要得宠,自然要分别人的宠,所以仔细说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没有让你做跟你无关的事。你想想,这桩买卖,划不划算。”

尹桂儿一听就明白了杜恒霜是什么意思。再说,她是长安人,因想入宫,对长安城世家高门和宫廷秘闻也打听得十分清楚。

她知道,如今陛下的宠妃是穆贵妃。而这个穆贵妃出身昭穆九姓的穆侯府。尹桂儿想要入宫得宠,就是要分穆贵妃的宠,自然会和穆贵妃是对立的关系。

这也罢了,这个穆侯家最出名的,还不是这位穆贵妃,而是她的庶妹,在长安城大名鼎鼎的穆夜来。

想起穆夜来,也就知道了这位柱国侯夫人为何要助她入宫跟穆贵妃争宠。

因为长安城如今几乎人人都知道,柱国侯萧士及跟穆夜来打得火热。就连柱国侯四个月前出征,也是穆夜来去十里长亭送他,这位柱国侯夫人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尹桂儿一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杜恒霜的意思。

穆夜来看样子,已经跟柱国侯有了首尾。

现在杜恒霜不出手不行了。她要考虑的,不是穆夜来能不能进门的问题,而是穆夜来以什么身份进门的问题。

如果穆夜来只能做妾。杜恒霜也不会这样如临大敌。

问题穆夜来不一定会满足这个做妾的身份。因为以穆夜来的出身,还有她姐姐是陛下宠妃的身份,以后她们说服陛下赐婚并嫡都是有可能的。

只有并嫡,穆夜来将来生的孩子,才有可能是继承萧士及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不然杜恒霜已经有两个嫡子,穆夜来将来生的孩子再多。也是不能继承这个位置。更何况杜恒霜的大儿子已经被陛下封了世子。

所以对于穆侯家来说,如果他们对荆州刺史一职志在必得的话。就一定会做手脚,让陛下赐婚的……

这位柱国侯夫人虽然先进门,但是娘家一般,看来是招架不住了。

想到这里,尹桂儿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杜恒霜的用意,而且她的用意,跟自己不谋而合。心理负担又少了一些。

“我们是合作的关系,你不要有顾虑。”杜恒霜笑眯眯地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她看得出来,不用她多解释,尹桂儿已经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自己想“清楚”了。

杜恒霜微微地笑。世人都会认为她助尹桂儿入宫,是为了跟穆夜来在萧士及面前争宠……

啊呸!

想让她杜恒霜去争宠,等到下辈子都没用!

“夫人放心。我也很同情夫人的处境。我记得夫人跟柱国侯成亲的时候,柱国侯才是毅郡王的小吏而已,如今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了。”尹桂儿站起来,对着杜恒霜盈盈一礼,“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只要夫人能帮我入宫,桂儿可以发誓,这辈子都要还夫人的人情。若有食言,尸骨无存!”

尹桂儿发下这样重的誓言,杜恒霜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起身扶起她,道:“我刚说了,咱们是合作的关系,各取所需,你不要觉得欠了我的。”她越是这么说,尹桂儿越是不好意思,心里对她越发感激。

杜恒霜就拉着她去内室说话,还送了她一盒子精致的珠宝首饰,一箱子上等衣料,还有两个熟知宫廷礼仪的嬷嬷,跟着她回尹家去了。

这些东西,就算把尹家全家都卖了,也凑不出来。

尹桂儿越发感激,千恩万谢地去了。

等尹桂儿走了之后,杜先诚才从旁边的隔间出来,看着尹桂儿远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沉吟道:“这个女子看上去很聪明,拎得清啊。”说着看了杜恒霜一眼,“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她这样精乖。”

杜恒霜嗔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爹又没有见过我,怎知我……”一句话没有说完,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杜恒霜看着杜先诚淡下去的脸色,很是惴惴不安地凑了过去,轻轻摇了摇杜先诚的胳膊,道:“爹……”

杜先诚笑了笑,拍拍杜恒霜的手,“没事,没事。你说得是实话。我也很后悔啊。”不过说完就没有再提此事,只是对杜恒霜道:“穆侯的大公子那边,还要再加把火。他这几天胆子大了,居然一直躲在穆侯府不出来。——哼,他以为他躲在穆侯府,我就把他没有办法了吗?”

杜恒霜很是犯愁,“如果他就是不出来,我们难道还能冲到穆侯府把他揪出来?——那不是露馅儿了吗?”

杜先诚嘿嘿地笑,神神秘秘地道:“要不要跟着爹去看看热闹?”

杜恒霜忙点头,“要的要的。”

父女俩一前一后出了杜宅的大门。

杜恒霜是从前门出的,坐着柱国侯府的大车去了海西王府。

杜先诚是从后门乔装打扮出去的,扮作了车夫,来到海西王府后门。

杜恒霜来到海西王府,在妹妹杜恒雪的房里换了打扮,又戴上幕离,才从后门出来,坐上杜先诚赶的大车。

杜先诚一脸毛茸茸的大胡子,又绑了个老农经常绑的头巾,把脸遮了大半,任是谁都认不出他来。

父女俩赶着车,来到离穆侯府不远的地方。

一到那里,就发现穆侯府的门前围了一圈的人,正在那里指指点点,似乎出了什么事。

杜恒霜掀起车帘一角,看见穆侯府的门口,跪着一个娇弱的小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口口声声要见穆侯府的大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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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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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借钱 (5K,广寒宫主a和氏璧5、6+)

穆侯府的大公子在府里躲了几天,正以为得计,可以避开外面的债主,结果就听说有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了,心里不由一哆嗦。

他这阵子在外面除了赌博,也包养了一个柔媚入骨的小娘子。本来他没想过要跟她做长久夫妻,只是那女人实在太姣,而且身怀名器,让他总是放不开手。努力断了几次,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回去找她,就被她拿捏住了,只得任她予取予求。

起初只是要便宜的衣裳首饰,花不了几个银子,渐渐地,那小娘子眼界高了,平常的东西已经入不了她的眼。

衣裳料子要十两金子一尺的蜀中锦彩纹绫纱罗,还要请长安城最好的衣裳铺子撷彩坊的裁缝过来裁制。做一条燕尾八幅曳地罗裙,需要至少四尺蜀中锦彩纹绫纱罗,也就是说,光料子的钱,就要四十两金子。然后撷彩坊最好的裁缝的人工钱,一天也要十两银子。绣娘绣花的钱另算。一幅罗裙做下来,整整花了一百两金子,让穆侯大公子心疼得嘴都歪了,可是看着佳人穿上新做的罗裙,在他面前载歌载舞,他便是心里在吐血,面上也只得打肿脸充胖子,豪气干云地道:“你家爷有的是银子,花得起!哪怕是花金子打出你这么一个小金人儿,爷都乐意!”

因此种种,后来那女子的胃口更大,除了豪奢的衣裳和珍奇的首饰以外,又迷上了买房子。

长安城的房子寸土寸金。她还非要在城东和城北最好的里坊买大宅。有一次看上一栋七进的大宅。人家卖家开口就要一百万两银子。穆侯大公子自然是拿不出来,后来好说歹说,才哄得那位小姑奶奶不要七进的大宅,将就一所城南里坊的四进大宅。也花了他将近十万两银子。他当然没有这么多的钱,就跟赌坊的朋友借。用他穆侯府大公子的名头担保,还有,他家里也是百年世族,随便偷两幅字画古董出去卖一卖,大概就能还账了。

结果他没有料到,因为他妹妹穆夜来被马车压断腿,诊费花光了他们穆侯府账面上的银子,穆侯不肯变卖穆侯府的庄子铺子等不动产,穆侯府的状况捉襟见肘。完全靠穆侯夫人的嫁妆撑着。

穆侯夫人并不愿意拿自己的嫁妆出来贴补全家的。但是她也没有法子。她不拿嫁妆出来。他们穆侯府就要喝西北风。——穆侯可以老着脸皮不闻不问,她却丢不起这人。

所以比脸皮,她还是输给穆侯这老头子了……

穆侯夫人心疼自己的嫁妆。对穆侯府的东西就管理得更加严格。凡是各房摆设的古董字画和上等料子的桌椅家具,她都逐件登记造册,命各房的下人好生看守,每天都要对一次帐,少一件,就要那些下人描补。

穆侯大公子发现自己想变卖家里的东西都不成了。——下人看得太紧,他实在是没招啊。

穆侯夫人也是打着找补的念头。

穆侯府现在是花她的嫁妆银子过日子,虽然穆侯答应等马场的银子一收上来就还给她,但是穆侯夫人不太信任穆侯,当然要找穆侯要些抵押。府里这些百年传家的古董字画和陈设。还有精巧细致的首饰,就都入了册。若是穆侯以后不还她的嫁妆银子,她就把这些古董陈设收入她的私库,肯定是只赚不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