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饭菜一样样送了上来。

平哥儿和安姐儿也洗了手过来,跟安子常和诸素素见礼之后,一左一右坐在杜恒霜身边,和大家一起吃午食。

柱国侯府的厨子是萧士及当年精心为杜恒霜挑选的,专门做她喜欢吃的淮扬口味。

诸素素吃得食不知味,席间频频看向杜恒霜。

杜恒霜知道不跟诸素素说一声是不行的了,就趁着席间诸素素下去净手的时候,悄悄追了上去,对她道:“素素,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我不是没有成算的。——穆夜来被捧得越高,将来就跌得越重。”

诸素素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松了一口气,嗔道:“那也不能拿银子出气啊。十万两啊,听得我的心都疼。”

杜恒霜莞儿。她当然没法告诉诸素素,穆侯府的这银子根本就守不住,到时候还得回到她手里……

“我小的时候,我爹说过一句话,说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再说,这银子是侯爷的,跟我又没有关系。”杜恒霜淡淡地道,还是隐瞒了自己出了五万两银子的事实。看诸素素这个样儿,如果知道她还出了五万两,一定跳着脚地骂她蠢。

谁知诸素素听了,却依然不满,瞪着眼睛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银子是侯爷!你脑子进的水还没有流光吗?!”

杜恒霜愕然,“这是怎么啦?这银子真的是侯爷的,都是从他的产业里抽出来的,跟我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再说,我自有我的嫁妆……”

诸素素恨恨地拿手指头在杜恒霜额前点了一下,道:“你啊你!让我说什么好!你也知道,你是柱国侯的原配妻子,他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还分什么彼此啊?”让她怎么向杜恒霜解释夫妻共同财产的问题,诸素素抚额叹息……

杜恒霜还以为诸素素在开玩笑,偏着头道:“素素你真好,这话说得我爱听。”其实是在敷衍。

诸素素叹口气,拉着杜恒霜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霜儿,我跟你说,你们夫妇一体,既然你嫁给了他,就是跟他荣辱与共。他娶了你,自然跟你是一家人。你们成亲之后,你的嫁妆是从娘家带来的,而你也不再是杜家人,你现在是萧家人,所以他的产业,也有你的一半啊!再说你还有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全是柱国侯的种。柱国侯的财产,除了你有一半,这三个孩子也有同等的权利。柱国侯一张口就说送十万银子,他有没有问过你的同意?有没有想过他是在用你和你们孩子的利益送人情?!”

杜恒霜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一时听住了。一直以来。她只知道自己的嫁妆肯定是自己的,没有人能动她的嫁妆,当然萧士及也从来没有像杜恒雪的夫家孙家一样下作,非要用媳妇的嫁妆供给自己一家锦衣玉食的生活。

但是杜恒霜真的不知道。原来她对萧士及的产业,也有她应得的权利。她对于她自己那一部分还不是很确定,但是对她孩子那部分却听得很明白,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样,反握住诸素素的手,感激地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还真没有想过,他的产业跟孩子们的关系。”也是因为她自己就够有钱了,到时候她自己的嫁妆给三个孩子平分,都比萧士及一个人的产业要多。

但这并不说明,她就能为自己的孩子们做主。放弃对于萧士及那部分产业的承继权。

曾经吕夫人为何出此下策?不就是吕大人居然想让别的女人跟吕夫人并嫡。从而大大影响了吕夫人孩子们的承继权……

原来做了夫妻。不仅有感情上的考较,更有利益上的纠葛。

“素素你放心,我一定会慎重考虑这件事。不会让穆夜来得逞的。”杜恒霜郑重向诸素素交底。

诸素素点点头,一脸严肃地道:“这就好,我就担心你死忍下去。你这样好的条件,如果还死忍柱国侯那些糟心的事儿,就是你咎由自取地犯贱。你要记得,如果你允许别人对你不好,别人就不会对你好。——尊重和对等从来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是不能够被人施舍的。”

杜恒霜怔怔地听着,脑海里如同打开一个新的天地,让她无限向往如同诸素素一样独立自信的自由……

安子常和诸素素吃完午食。就告辞离去。

杜恒霜哄着两个孩子去午睡。

等平哥儿和安姐儿睡熟之后,她抱着小儿子阳哥儿,坐在回廊底下铺了猞猁皮褥子的酸枝木圈椅上晒太阳。

三月底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天气渐渐好转了呢。庭院里郁郁葱葱,花影繁盛,还有鸟声叮咛,越发衬得家里一片清幽寂静。

她怀里的阳哥儿叽咕一声,挪了挪圆胖的小身子,将黑黢黢的小脑袋埋在她胸口,继续在她怀里睡觉。

一个婆子从外面进来,在正院门口探头探脑看了一眼。

守院门的婆子从门房里挪出来,轻声问道:“夫人刚哄睡了三位少爷、小姐,你有事吗?”

那婆子低声道:“夫人的娘亲来了,还带着一大群人呢,夫人要不要见?”

守院门的婆子吓了一跳,便啐了那婆子一口,道:“那是夫人的娘亲,夫人能不见吗?你什么时候见过夫人摆谱摆到亲戚身上过?——快去请他们进来,我去给夫人回报。”说着,转过院子里的影壁,来到杜恒霜坐着的台阶下回报。

“夫人,亲家太太来了,还带了好些人过来,要见您呢。”那婆子堆着笑轻声道。

杜恒霜叹口气,站起身,将手里的阳哥儿放到乳娘怀里,轻声道:“带他去屋里睡吧。醒来之后再喂奶,我去去就来。”

阳哥儿的乳娘忙应了,抱着阳哥儿去屋里睡觉。

杜恒霜便吩咐道:“领他们去中堂坐,我换身衣裳就过来。”

回到内室,杜恒霜换上见客的大衣裳,又对着镜子整了整妆,才带着丫鬟婆子去中堂见客。

中堂里面坐着的,是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继父许绍,还有她的继兄许言辉、许言邦、许言辉的妻子曾氏,以及同母异父的弟弟许言朝,还有她的妹妹柔嘉县主杜恒雪。

看见她走进来,杜恒雪忙迎上去,抓住她的手就掉了眼泪,哽咽着道:“姐姐,怎会这样?”

杜恒霜笑着握握她的手,柔声安慰她,“雪儿不哭,姐姐没事,没事的。——不就是十万两银子嘛,你跟着姐姐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姐姐为银子掉过金豆儿?来,快别哭了,让别人笑话咱们雪儿抠门。”

杜恒雪见杜恒霜故意转移话题,气得跺了跺脚,道:“姐姐!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银子!”

方妩娘也上前,脸色肃然道:“萧士及那小子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想纳妾?!——他当初可是答应过我,一辈子不会纳妾的!你又不是不能生儿子,他凭什么这样打你的脸?!”看来这股说穆夜来是萧士及宠妾的谣言,真是传得很盛……

本来先前就有人故意放出这样的谣言,杜恒霜这十车银子一送,正是坐实了这股谣言,当然,也坐实了穆夜来顶天就是个妾。若是她还想做正室,这个婚前就跟男人有首尾的名声可就是一座绕不过去的大山。就算萧士及想娶她做正室,也会被人看不起的……

杜恒霜定了定神,知道如今她要做的,是先稳住这些关心她的家人。——她并不是故意要瞒着他们,只是这件事,还是要看穆夜来那边会如何表现。她不是神仙,不可能算无遗策。她只能根据现在她知道的情形,和她对穆夜来的一点点了解,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罢了。若穆夜来不是个贪心的人,也或者穆夜来真的把萧士及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她就要另换别的法子了。

当然,杜恒霜还是有几分信心的,因为从穆夜来目前的表现看来,很明显,她最看重的,还是她自己的利益。如果她真有她所说的那么伟大,只要偷偷爱着萧士及就好了,她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儿。

很多人总是嘴里说一套,实际行动中做得却是另一套。

“娘,士及他还在江陵征战,这件事,娘还是稍安勿躁,不要着急。”杜恒霜细声细气地安稳方妩娘,扶着她去刚才的椅子上坐下。

方妩娘是个爆炭性子,闻言很是不忿,道:“怎么能不着急?你念着他在江陵征战,生怕打扰他,让他分心。可是他却能在征战之中,还记得派人回来给穆夜来送银子。——你说,我能不着急吗?你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当年把你嫁给他,不是要你受这份罪的!”说着就哽咽起来。

方妩娘哭得真是很伤心。她是做了什么孽?两个女儿都在姻缘上吃了这样大的亏,难道是上天在责罚她……

杜恒霜忙对坐在方妩娘旁边的许言朝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安慰方妩娘。

许言朝要到今年五月才满九岁,穿着一件暗金色臂绣猎豹的箭袖袍子,目似点漆,眉若刀裁,个子快赶上杜恒雪了,样貌越发地粉妆玉琢。看上去,跟夏侯家的小王爷夏侯元确实有几分相像。

第513章 求情 (果然多的妈妈和氏璧+)

杜恒霜前些日子见过夏侯元一面,现在又看见了许久不见的许言朝,不由有些怔忡。——难道那夏侯元说的,真的有几分道理?

许言朝一直在旁边抿着唇,脸上执拗的表情跟杜恒霜如出一辙,想见得是亲兄妹了。

他抬眸看了杜恒霜一眼,伸手挽着方妩娘坐下,轻声道:“娘,还是听姐姐的吧。姐姐或许有成算的。”

方妩娘哭泣的声音慢慢轻了下去。

许绍深思地看着杜恒霜,也在琢磨这件事。

对他来说,杜恒霜和萧士及的婚事非常重要,不管怎样,他都不能看着杜恒霜和萧士及的夫妻关系出现问题。

“霜儿,你娘刚才说的是气话。”许绍斜睨方妩娘一眼,见她的哭泣声停了下来,似乎正在听他说话,就硬着心肠道:“你别听你娘的,你如今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不要太任性。士及如今不仅是柱国侯、征南行军大总管,而且是御封的检校荆州刺史。大齐八大刺史的位置,好多都是从前朝就一直占据这些重要位置的士族门阀把持。士及寒门庶族出身,能得蒙圣宠到如此的地步,以后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你不要意气用事。”

杜恒霜听着这话不对,不由看了许绍一眼,淡淡地道:“许大人是男人,当然帮男人说话。我娘是女人 ,当然帮我说话。”

许绍叹口气,走上前来。耐心地道:“霜儿,你从小也是在我府里长大的,你又不是没有看见,世家大族里面。有谁不是三妻四妾?我家里还有好几个妾室,言辉也有,言邦以后娶了妻子,也会有妾室。这些妾室姨娘本来就是玩意儿,有谁把她们当人的?——你就不要在意了。十万银子,当是给士及买了个妾吧。以后她若是进了门,我一定为你撑腰。若是士及敢宠妾灭妻,我定要他好看!”

杜恒霜很是不虞,就连杜恒雪都撇了撇嘴。

以前杜恒雪是把许绍当亲生父亲一样敬重孺慕,可是她认回了亲生爹爹。才意识到什么才是亲爹。——跟杜先诚相比。许绍这个人就完全不配她们叫他一声爹。难怪姐姐从来不叫他“爹”!

“许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我姐姐当初嫁给姐夫的时候,姐夫可是发过誓的。不能如今发达了。就忘了当初的誓言。人无信而不立,这句话许大人总是知道的吧?姐夫若是想背誓,我支持姐姐离开姐夫!”杜恒霜鼓起勇气 ,反驳许绍的话。

许绍愣了一下,没想到杜恒雪这样软弱的女子,也来反驳他的话,心里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并没有对杜恒雪心生芥蒂,只是笑道:“世易时移,这句话你也听说过吧?你姐姐和姐夫也成亲六七年了。每个人都在变,她也不能一成不变。”

“既然这样,那还发什么誓?!他当初要不是那样发誓,我姐姐怎会嫁给他!”杜恒雪更加愤愤不平。

她自己的婚姻就是因为她的懦弱和退让,弄得不可开交的地步,她不想自己的姐姐也和她一样,最后落得被通房骑到头上的下场。

萧士及给了穆夜来十万两银子。他给姐姐的聘礼都没有这么多……

许言邦看着杜恒雪跟许绍硬扛,心头大急,不断向许言朝使眼色,让他帮着打个圆场。如今许绍最疼爱的儿子就是许言朝。

许言朝却在给方妩娘拭泪,就没有看见许言邦在旁边挤眉弄眼。

许言辉的妻子曾氏见了这一幕,心里翻腾不已。她的丈夫许言辉自从知道这件事,就在家里发了很大的脾气,这些天都歇在书房,不要女人服侍他。今天来到柱国侯府,也是从头到尾都是黑着脸,曾氏心里极不是滋味儿。——除了许绍,第二个不想杜恒霜离开萧士及的人,恐怕就是许言辉的妻子曾氏了。她很害怕,杜恒霜一和离,自己的婚姻也到头了……

“霜儿妹妹,我比你痴长几岁,就托个大,劝你一句,女子当以贞静祥和、柔顺宽容为主。你这样不依不饶,可是要把柱国侯往外推?你要知道,那穆夜来听说对柱国侯一往情深,事事以他为尊,柔顺得不得了,难怪柱国侯会心动。——柔才能克刚啊。”

说着,曾氏站起来,款款走到杜恒霜身边,用手搭住她的肩膀,回头对在座的人道:“大家如果信得过我,就让我跟霜儿妹妹私下说几句知心话。”又嗔着杜恒雪:“柔嘉县主,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既没孩子,又是御封的县主,还是海西王的义女,这样的条件,自然不用弯腰。可是你姐姐带着三个孩子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孩子面上,她也不能跟柱国侯闹起来的。”

杜恒雪愣了一愣,就看见曾氏将杜恒霜带到旁边的隔间说话去了。

欧养娘带着下人上茶和点心,请屋里的人慢用。

许绍欣慰地对许言辉点点头,道:“你媳妇是个识大体的,你一定要好生待她。若是我知道你让别人踩到她头上,我可不依的。”

许言辉冷冷地道:“那柱国侯公开打霜儿的脸,怎么不见爹为霜儿撑腰?——哼,正妻的脸面,也是因人而易的吧。”

许绍听了许言辉的话,忍得头上青筋直冒,到底碍着是在柱国侯府,他就把这口气咽了下去,等回去再教训许言辉不要打歪主意。

许言邦坐到杜恒雪身边,悄声道:“雪儿,我定不会和柱国侯一样的……”

杜恒雪白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是不会,可是数年之后呢?你能保证你还和今日一样?”

许言邦刚想说他能保证,杜恒雪已经嘴快地抢白他:“你别说你能。这话你自己都不信!”

许言邦被抢白得脸色黑了一半,嘴唇翕合半天,哆嗦着道:“哼,就你明白!——别说我。就连柱国侯,我都不信他真的移情别恋看上穆夜来!”因为太激动,他的声音大了点儿,惊动了坐在他们对面的许绍、方妩娘和许言朝他们,都诧异地看过来。

许言邦见惊动了大家,索性道:“爹、太太,大哥,三弟,这件事,我觉得大家不要太激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等柱国侯从江陵回来再说吧。——我当初跟柱国侯在漠北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我知道他为人。可能不择手段是有的,但是说他会喜新厌旧、抛弃糟糠,特别是霜儿跟他有那样深的情意。我却是不信。就像爹说的,就算纳妾,也不一定就是心爱她。”

方妩娘听了许言邦的话,心里好受些了,颔首道:“但愿如你所言,真的是另有内情的。”

杜恒雪却很不高兴,撅着嘴道:“不管他有什么隐情,就这样大大咧咧把十万银子送给穆夜来,就是在打我姐姐的脸。今儿能送十万银子,明儿送什么?把这柱国侯府送出去?还是把他这个人送出去?!——哼。我姐姐嫁给他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两次生孩子,都是早产。被陈月娇逼得九死一生,回来之后,又要受她婆母时时刻刻的刁难。如今好不容易都过去了,姐夫又看上别的女子。你们说,我姐姐何必还要在这里苦忍?她又不是离开姐夫就没饭吃。难道她不该讨回公道?!”

到底是姐妹情深,杜恒雪将杜恒霜成亲以来的事情桩桩件件记得极为清楚。

有理有据,说得许绍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中堂之上一时沉默下来。

曾氏带着杜恒霜来到旁边的隔间,放下帘子,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霜儿妹妹,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和离!”曾氏见四围没人,扑通一声给杜恒霜跪下了,眼泪立刻如断线珠子一样往外淌。

杜恒霜吓了一跳,忙要拉她起来。

曾氏却死活不起来,拉着她的胳膊道:“霜儿妹妹,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杜恒霜一听就恼了。她最不喜欢别人威胁她,特别是曾氏这种跟她没什么交情的人,她为什么要受她的威胁?

“许大奶奶,您要这样,我可就走了。我和离不和离,不关你的事,你也无权命令我该怎么做。”杜恒霜冷冷地道,转身就要走。

曾氏大急,膝行过去抱住杜恒霜的腿,哀求道:“霜儿妹妹,你这样美貌,又生了两个儿子,柱国侯一定不会不要你的,你不要因为穆夜来就放弃你的家。你要放手,这侯府就真的落在别人手里,你又能怎样?你就算和离了,难道还能把孩子带走?柱国侯怎会容许你带走孩子!”

她这说得也算是实话,杜恒霜也是考较过的,就缓了语气道:“你要说的就是这话?你起来吧,我自有考虑的。”

曾氏还想再让杜恒霜发誓不会和离,杜恒霜抢先一步止住她的话头,道:“许大奶奶,我今儿给许大哥和许大人面子,你今日的事,我就当不知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无论怎样,都跟你没有关系。”

“可是你要是和离,我……我……我恐怕也要下堂了!”曾氏哇地一声哭起来。

第514章 转移 (4K,含粉红390+)

杜恒霜听了曾氏的话,先是一愣,继而大怒,劈手将她推开,后退几步,压低声音道:“许大奶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合不合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下不下堂,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你从来没有交情,也没有欠过你什么,你这样说话,是不是太其心可诛?!”

杜恒霜实在是怒不可遏。她一辈子就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儿,而且她和许言辉之间完全没有瓜葛,不管许言辉是什么心思,她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让曾氏这样一说,好像自己和许言辉是一对狗男女一样,正筹划着踹掉各自的夫君和妻子,好狼狈为奸!

曾氏听了杜恒霜的话,更加惊惶,忙道:“萧夫人,您别生气,我是真的害怕……我娘家虽然是望族,可是并不能跟许家相提并论。我若是下堂,我娘家就完了!”说着,带着求恳的眼神看向杜恒霜,脸上的神色十分凄楚。

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她丈夫?

豪门大族的女子,没有几个是为了自己活着的吧?

出嫁之前是为了娘家,出嫁之后是为了夫家。她们是一根根纽带,维系着家族的联系和利益。

幸好自己是商户出身,没有庞大的家族,甚至连娘家都没有,倒是比她自由自在多了。

萧士及对她不好,她可以断然舍去,不用顾虑娘家和夫家的各种利害关系。

杜恒霜叹口气,束着手。垂眸盯着自己裙琚上的羊脂玉镶红宝五福呈祥挂佩,轻声道:“你不用多虑。就算我和离,跟许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当年就没有改过姓,我依然姓杜。我这辈子都不会姓许。”算是含蓄地向曾氏表示,她是绝对不会跟许言辉扯上关系的。

曾氏还是有些不放心,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期期艾艾地道:“那……那可不可以请你跟我们大爷说清楚这一点?”

杜恒霜挑了挑眉,淡淡地道:“对不住,这个我做不到。——我没那么厚脸皮。你也不要强人所难。你有儿子,就算你夫君想让你下堂,许大人也是不会允许的,你不去求许大人,做什么在我这里歪扯?”说着。拂袖转身离去。

曾氏愣愣地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杜恒霜的话。暗暗打算回家之后,再跟公公许绍悄悄说说自己夫君最近的反常,希望公公能管一管夫君。

杜恒霜从里屋出来。脸上一派疲惫的样子,对中堂上坐着的人道:“既然大家都来了,就在这里吃顿便饭吧。也快到吃晚食的时候了。”

方妩娘和杜恒雪肯定是要留下来吃的。杜恒雪不走,许言邦也不走。许言辉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自然也不想走。许绍要确信杜恒霜不会跟萧士及闹别扭,也决定留下来。

就是许言朝看了看杜恒霜疲惫的样子,对屋里人道:“大姐累得很,要不咱们还是回去,让大姐歇一歇。等过一阵子,大姐夫回来了。咱们再做计较如何?

许言朝年纪虽小,却很懂得体贴别人,因他从小在许家长大,看多了许家人的状况,知道自己是娘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倚靠,对两个异母的姐姐就格外关心。当然,杜恒霜和杜恒雪对许言朝也极好,并没有因为他不是一个爹生的,就对他横眉冷对。

杜恒霜感激地看了许言朝一眼。

方妩娘也看了她一眼,心里暗暗担心,还是不想走,就对许言朝道:“没事的,吃顿便饭而已,吃完咱们再回家……”她是还想跟杜恒霜说说话。

曾氏刚从屋里出来,听方妩娘这样说,忙道:“太太,我跟着您吧。这一阵子,您都瘦了好多。”

方妩娘笑道:“不用了,你跟着你们大爷,我去跟霜儿说句话。”

杜恒霜就对欧养娘道:“养娘,晚食就摆在这里,请您去厨房吩咐一声。”

欧养娘应了,带着丫鬟婆子下去忙碌。

许言邦拉着杜恒雪说话。

许绍看不下去,咳嗽一声,对许言邦道:“老二,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许言邦只好坐到许绍旁边,闷着头听他说话。

杜恒雪跟着方妩娘起身,和杜恒霜一起往外头去了。

许言辉走到廊庑底下,见曾氏跟了出来,便压低声音问道:“你跟霜儿说什么了?”

曾氏一窒,讪笑着道:“没什么……”

许言辉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有泪痕,又想到杜恒霜跟曾氏说完话,从里屋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疲惫无奈之意溢于言表,心里一沉,目光似刀一样看着曾氏,声音压得更低道:“没什么?没什么你哭什么哭?——你到底想做什么?昨儿让两个通房去我那里,你难道不知道,我那里不要人的吗?!”

曾氏满心委屈,道:“夫君,你已经好几个晚上不要她们伺候了,她们心里不舒服,我担心你的身子……”

许言辉恨恨地瞪了曾氏一眼,“担心我的身子,就不要把这些女人塞到我床上!我想要谁,还要你管?!以后给我安份点儿!若是让我知道你跟霜儿说了些什么话……”

曾氏被吓倒了,她不知道杜恒霜会不会向许言辉告状,可是她本能地知道,若是杜恒霜真的说了,许言辉一定会不让她好过的,说不定就算杜恒霜不和离,许言辉也会休了她。——因为太丢他的面子了……

曾氏浑身打着颤,低低地道:“……我……我……我是求她不要和离……”

许言辉气急,长袖一甩,道:“她和不和离,关你什么事?”

“……我担心她一和离,我就要下堂了。”曾氏说完。深深地低下头,如同做了错事一样。

许言辉一听倒愣了,继而又有些恼羞成怒,羞愤不已。像是自己最深的秘密被人看穿了一样,恼得恨不得一刀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全都杀掉!

“你!你真是不知所谓!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来!”许言辉怫然转身,回到中堂,对许绍道:“爹,我有些事,先回去了。”

许绍点点头,“你跟你媳妇一起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许言辉点点头,带着曾氏离开柱国侯府,一路上,他再也没有跟曾氏说过话。

方妩娘和杜恒雪跟杜恒霜来到隔间。还想再劝。

杜恒霜真是乏了。轻声道:“娘、雪儿。我真的没事。你们不用再劝了。若是你们真的为我好,就不要再提此事,相信我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方妩娘怔怔地看着这个大女儿。伸出颤抖的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哽咽着道:“嗯,娘不提了,你要记得无论怎样,娘都会为你撑腰的。穆夜来那个不要脸的贱蹄子,娘不会让她好过的!”

杜恒霜下意识想说“不用了”,但是转而一想,也许让娘闹一闹,也许更好。

“姐姐,你不知道。我听人说,穆侯府想让穆贵妃给陛下吹枕头风,让穆夜来跟你并嫡呢!——哼,这样追着男人跑,不知羞耻的贱货,居然也妄想做正室并嫡!娘,您一定要好好打击她的气焰。”杜恒雪忿忿不平地道。

杜恒霜心里一动,知道杜恒雪的这个“听说”,肯定是她爹海西王杜先诚辗转打听来的消息,借杜恒雪的嘴传给她听的。

是啊,不能让穆夜来过得太畅意了,免得因此让穆家人生出别的更大的念想。

而她这边,尹桂儿还没有入宫。如果穆家人在这个短时间内,真的搞定陛下,下旨让穆夜来跟她并嫡,还真是一桩麻烦事儿。

杜恒霜就拽着方妩娘的衣襟,撒着娇道:“娘,您要给我撑腰。她顶天也就是个妾而已,居然妄想跟我并嫡!——我就算把这个柱国侯府毁掉,也不能让她得逞!”

杜恒霜好久没有这样撒过娇了,听得方妩娘心都要化了,忙拍着她的手道:“你放心。她就算能进门,也一辈子只能做妾,别妄想为妻!”

杜恒霜放了心。方妩娘闹事的本事,她还是很信任的……

吃完晚食,许家一家人告辞离去。

杜恒雪说要在这里住几天。她原本就是住在柱国侯府的百草堂,倒也便宜。而且萧士及反正不在家,她哪怕跟杜恒霜睡一间屋子都无妨。

杜恒霜就送许家人出去。

许言朝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他落在后面,悄悄拽了拽杜恒霜的袖子。

杜恒霜回头,看见他站在树影底下,抬头看着她笑,眉目如画般动人。

“三弟,你怎么了?为何不上车?”杜恒霜笑着问他,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出来。

许言朝看着杜恒霜的眼睛,正色道:“大姐,你别怕。姐夫不要你了,我会养你的。你是我姐姐,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不要让他们欺负你没有娘家人撑腰!”

杜恒霜没料到许言朝居然说出这一番话,不由泪盈于睫,半晌方重重点头,道:“好,我等着我弟弟给我撑腰。”

送走许家人,杜恒霜心里的阴霾驱散许多。

好在她还有这样多的亲朋好友做后盾。若是她和曾氏一样,所有的人都来劝说她要忍耐,要以柔克刚,要不惜一切代价留住萧士及,不知道她会怎样做?

杜恒霜站在柱国侯府的角门边上,望着门外的空地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她还是会离开萧士及。就算所有人都反对,她也无法勉强自己再跟他在一起。

这是个性决定的。她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

萧士及以前没有觉得她这样的性子不好,现在却觉得她不好。究其原因,不是她变了,而是他变了。她问心无愧,就能心安理得地走下去。

回到柱国侯府的内院,杜恒霜去看了看两个孩子。

因为今天的事情,她不想让两个孩子知道,所以没有叫他们一起过来吃饭。

两个孩子这几天念书习字,还有习弓练箭,都比以前更加努力。

只是到底年岁太小,白天累得很了,晚上吃完晚食就困得不行。

杜恒霜来到他们屋子的时候,他们已经去浴房沐浴,很快就要上床歇息了。

杜恒霜就从窗子里看了一会儿,等两个孩子上床了,才过去跟他们说说话,捻熄床灯,看着他们入睡。

第二天,知道消息的知画也来了。她如今也是诰命夫人,抱着孩子,脸上的气色很是红润。

杜恒霜一见她,就赶忙笑道:“你来做客我很欢喜,但是别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知画跟着杜恒霜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仔细看了看杜恒霜的神色,知画也没有看出一般女人遇到这种事的郁郁之色,就放了一半的心,便简短地道:“夫人,你站在哪里,我知画当然就跟你站在哪里。别的人,你不用理会。——我就没见过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跟别人的丈夫有私情的下贱女人!”

杜恒霜莞儿,拍了拍知画的肩膀,“没事的,你不用理会她才是,好好带你的孩子。这种人,自有天收拾。”

“如果天不收拾呢?”知画反问道。

杜恒霜笑道:“天不收拾,我来收拾。”说着,还对她眨了眨眼。

知画见了,另一半心也彻底放下了。她向来信服杜恒霜,在她心里,这个世上就没有她家小姐办不成的事儿!

知画不再提那些糟心的事儿,就跟杜恒霜和杜恒雪说着小孩子的事情,从吃喝拉撒,到长第一颗牙,絮絮叨叨,活脱脱一个幸福小女人的样子。

她的自得与知足影响了杜恒霜和杜恒雪,两个人端着茶,在春日的阳光下笑眯眯地看着知画绘声绘色地给她们讲着她家老爷和孩子的趣事,日子过得平静而和煦。

与柱国侯府门前日渐寥落的情形相比,穆侯府门前真是门庭若市。

离柱国侯萧士及给穆夜来送银才两三天的功夫,以前徘徊在柱国侯府门前一大半的人,现在都转移到了穆侯府门前。

同样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各式各样的大车轿子,挤得穆侯府前满满当当。

“三小姐,这是今儿一早收到的帖子,一共三十八份,还有礼单,都是指名要送给您的。”穆侯府外院的大管事笑容满面地来到穆夜来的院子里,将那迭厚厚的拜帖和礼单放在碧玉托盘里呈上去。

第515章 登堂 (Abazhuoma和氏璧+)

随着大管事的话音刚落,穆侯的声音也在大管事身后豪爽地响起来。

“哈哈哈哈,今日我们穆侯府前也有门庭若市的这一天!我们昭穆九姓归于中原快一百年了,到今天才真正扬眉吐气啊!”穆侯很是感慨地走进来,顺手从大管事手里的托盘里拿出一封拜帖瞧了瞧,然后又去看礼单,倒抽一口凉气,“辟寒犀?连这等宝物都送来了,啧啧,这手笔真是不小。”

“避寒犀是什么东西?”穆夜来好奇地接过礼单看了一眼。

“避寒犀是一种很稀少的犀牛角,色泽金黄,呈于盘中,有暖气袭人,冬日放在屋里,不用地龙火炕也能御寒。早年前朝大周的开国皇帝曾得交趾国进奉过一支。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支。”穆侯感慨地抚着自己的胡子道。

前朝大周只经历过父子两代皇帝而已,第二代德祯帝就算是最后一任皇帝了。他死后,曾经有他的皇后和臣属在长安临时立了一个小皇帝,但是没有翻起任何浪花,完全被大家遗忘了。

穆夜来吐了吐舌头,笑道:“若真是如此,这人确实是大手笔。”说着,拿过拜帖看了看。

“朔北都护府的都护夫人……”穆夜来想了想,猛然想起来,萧士及前世的时候,似乎曾经有过这个手下!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归属到萧士及麾下的,穆夜来并不清楚。毕竟上一世,她心心念念都在萧士及身上。对外面的事情并不关心,她只记得一些跟萧士及关系特别密切的将领的名字……

想到这里,穆夜来忙把那迭拜帖拿过来,一个个翻开细看。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心里一喜,拿到旁边细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