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想了想,知道这是瞒不住萧士及,也是不用瞒的,反正大家迟几天都会知道,就回头道:“我在定州买了一所宅院,以后大部分日子都会住在那里。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可以来定州看平哥儿和安姐儿。他们是你萧家的孩子,这一点,你绝对放心。我只想让他们跟着我长大。你知道,他们还小,我不放心让别人带他们。亲娘总是比后娘要亲的。”

萧士及抿了抿唇,他知道杜恒霜说的是实话,而且他马上要出征,杜恒霜一走,三个孩子确实没有妥当人照料,就点点头,低声道:“那多谢你照顾他们。”

“份内之事。”杜恒霜淡淡地道,快步往车边走去。

萧士及看着她上了车,然后县主仪仗在前,护卫在后,护着五辆大车浩浩荡荡上路了。

直到看不见大车的影子,萧士及才上马,往长安城的方向狂奔回去。

他回到柱国侯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那传旨内侍和兵部尚书没料到居然在柱国侯府等了一天一夜,对萧士及十分怨念。

看见萧士及终于回来了,那传旨内侍马上跳起来,道:“柱国侯,您可真是贵人事忙啊!我这里可是有两道旨意呢!”说着,手里捧着的圣旨一展,尖声道:“陛下有旨,着柱国侯接旨!”

萧士及忙单膝跪下,道:“臣萧士及接旨!”

那内侍就道:“皇帝诏曰:绥元县主齐月仙,名门之后,淑慎雅悦,克娴粹纯,顺德含章,特赐绥元县主与柱国侯萧士及为嫡妻,并嫡原配。钦此!”

萧士及一听这个旨意,如遭雷击一样赫然抬头,看着那内侍森然道:“这位大人,请问您莫不是拿错了陛下的旨意?!”

第573章 博弈 (4K,猪头的520和氏璧2+)

那内侍笑着摇摇头,道:“怎么会弄错呢?这是太子殿下亲自向陛下请旨,帮柱国侯挣来的脸面。——兰陵萧家的嫡女,如今又是赐了国姓的绥元县主,这份荣耀,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呢……柱国侯可是欢喜傻了吧?”

萧士及抬头看着内侍的眼睛,从他笑眯眯的眼神里,他看出了他对他的不屑和揶揄……

一个阉人,也敢看不起他!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死死握住拳头,一字一句地道:“这份荣耀实在太大,萧某愧不敢当。还望大人回去跟陛下和太子殿下说一声,萧某有妻有子,无意纳妾!”有意忽略圣旨里面说的“并嫡”,将齐月仙说成是“妾”。

没料到那内侍居然又笑眯眯一拍脑袋,道:“哟,柱国侯果然还记挂着心上人呢!没关系,某家这里还有太子的口谕,说要送穆夜来为柱国侯的二房,和县主一起进府,效法娥皇女英,共侍柱国侯。——怎么样?柱国侯,太子对您够意思吧?这般旨意都为您求来了,您还犹豫什么呢?赶快接旨吧!”

萧士及怒视着传旨内侍,恼道:“十万火急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这些无聊琐事?!”说着看向旁边一直面色很不好看的兵部尚书,道:“尚书大人,这种……旨意,也要您跟着来宣?敢是朝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您现在不是管着兵部?”

兵部尚书咳嗽一声,对那内侍道:“大人,赶快宣第二道旨意吧。”

那内侍傲慢地道:“太子殿下说了。必要柱国侯接受第一道旨意,才能宣第二道。”说着,一手卷起刚才宣过的圣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袖子,道:“这第二道旨意嘛,当然就是任命柱国侯为征西大元帅,讨伐进犯的突厥人了!——柱国侯,这可是您立功建业的好机会啊!”

兵部尚书忙催萧士及。“柱国侯,你就赶快接旨啊!——秦州形势紧急,刻不容缓啊!”

萧士及听着这第二道旨意,还有故意为难他的第一道旨意,发现果然如同杜恒霜说的一样,要他打仗卖命的同时,还要用别的东西要挟于他。完全不顾他的脸面和尊严!

还有,霜儿为什么自求下堂,并且还祝他跟“齐姑娘、穆姑娘”百年好合?他总算明白了,她肯定是听见了风声,心灰意冷之下,又不想他为难,才早早地自求下堂……

想到这里。萧士及羞愧难当。

虽然她临走的时候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虽然她已经真的对他死了心,可是她并没有一刻停止过帮助他……

萧士及心乱如麻,竟然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喂,柱国侯,你怎么站起来了?你还没谢主隆恩,接旨呢!”那传旨内侍十分不满,忍不住嚷嚷起来。他给陛下传旨多年,还没有这样被轻慢过!

萧士及听见那内侍的话,想起刚才这内侍不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杜恒霜临走的时候对他说的话:“……凡事都要想着靠自己才行。靠自己得来的东西,才是最牢靠的。不管是太子还是毅亲王,都不是你应该全心全意倚靠的对象。你要用自己的实力,自己的本事,自己的心思,赢得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势力,活得像个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不能让别人一要牺牲某些人,就要牺牲到你头上……”

年初江陵大捷,他的战功却被齐孝恭夺去。自己却是落得被削职夺权的下场。

这一次更过份,他还没上战场呢,拴狗的绳子就已经套上来了。

别说他根本对齐月仙那娘们儿正眼都懒得瞧,就说她那反贼之女的身份,他这辈子都不想跟她搭上任何关系。

还有穆夜来……太子一道口谕就要给自己做二房,真是大本事啊……

萧士及缓缓背起手,看着那内侍,道:“如果,我不想接第一道圣旨呢?”

“什什什么……”那内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指着萧士及,口中唾液横飞,“你再说一遍!你你你敢抗旨!”

“抗旨?——我只是不想并嫡,也不想要二房而已。如果你说是抗旨,那就是抗旨吧。”萧士及掸了掸衣袍,轻描淡写地道。

旁边的兵部尚书表现得比那内侍还着急,道:“柱国侯,您就别闹了,不过是两个女人,接进府就算了,何必闹到抗旨的地步?”

萧士及摇摇头,“我是军人,带兵打仗是我的本份,但如果陛下和太子殿下对我不放心,不信任,这个仗,不打也罢。”

“你胡说什么?不信任你,怎能命你做征西大元帅?”

“如果信任我,为何硬是要反贼之女跟我原配嫡妻并嫡?还要我答应并嫡,才能带兵?——尚书大人,您觉得这是什么意思?”萧士及反问道。

兵部尚书虽然对陛下的第一道旨意不以为然,但是真心不认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并嫡就并嫡呗,又不会辱没了柱国侯?他一个寒门庶族出身的穷小子,能娶兰陵萧氏的嫡女为妻,是祖坟冒青烟了好不好,还挑三拣四……别的男人求都求不到呢……

兵部尚书只好笑着打圆场,“柱国侯,这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大概是担心你家里夫人吃醋,所以帮你解个围,好让你夫人无法反对……和哈哈哈……”男人嘛,都是愿意享齐人之福的,不不愿意的大概都是力不从心,没法享福。

大齐有的官儿为了多娶老婆,确实会求陛下并嫡,这样家里的原配嫡妻不敢闹腾,只有乖乖就范的份儿。

萧士及摇摇头,“不巧了。这件事,恕难从命。”

“恕难从命?你还跟某家恕难从命?!”那传旨内侍出离愤怒了,一个箭步踏到萧士及身前,“你以为是在东市买东西讨价还价呢?你别以为自己会打仗了不起,违抗圣旨,一样是杀头的命!”口水都快喷到萧士及脸上了。

被陛下和太子玩弄于股掌之上也就罢了,这口气不能忍也要忍。

可是被个阉人这样羞辱,却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士及终于对杜恒霜的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阴沉着脸,往旁边偏了偏头,手臂一伸,啪地一声,一巴掌扇到那内侍脸上,打得那内侍原地转了一个圈儿,然后呜地一声摔在地上。

后面跟着的小内侍忙跑过来将他扶起来。却见他脸上已经高高肿起一边。

那内侍噗地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还夹着三四颗牙齿,都是萧士及一巴掌生生打掉的。

“你敢抗屎……”那内侍被打掉两颗门牙,说话漏风,将“旨”说成“屎”,惹得有些人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萧士及甩了甩手,道:“萧某抗旨。横竖是个死罪,今儿就得罪了。”

“歘起来!把他给我歘起来!”那内侍漏风的嘴,又将“抓”,说成了“歘”,好在跟着他来的皇城禁卫还是听明白了,他们一拥而上,将萧士及围在中间,但是都离了一步远,不敢真的上前抓他。

兵部尚书瞠目结舌,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知怎么办才好。他那边军情十万火急,这边倒好,上上下下都在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上较劲儿,这都吃了什么药啊……

……

宫里面,柱国侯萧士及抗旨不遵的消息很快报到永昌帝面前。

南宁亲王齐孝恭听说了,心里乐开花,面上却是一派惋惜,摇头道:“唉。让我说着了吧?这人野心大着呢,现在羽翼未丰,就能做出这样的事。以后若是让他真的掌了大权,他还会把陛下和太子殿下放在眼里吗?”

太子阴郁着脸。站在一旁,心里对萧士及也很不以为然。——不过是寒门庶族的一介穷酸,他能给他机会,已经很对得起他了,居然还在那里跟他挑三拣四。他以为他是谁?清河崔家的崔三郎吗?他以为他有这个资格,跟皇室谈条件吗?

从萧士及反戈一击,将穆侯府的脏水泼在太子妃和太子身上,太子就已经怀恨在心了。这个人,太子早就不想用了,这一次逮着机会,还不趁机整死他……不然怎么会在这样紧急的关头,还整出并嫡和纳妾的两个阴损招儿……

至于秦州之围,太子并不担心。他早知结果,已经打算等整死萧士及,他就亲自带兵赴秦州,跟突厥人决一死战。

……

太极殿内,朝臣竖列。

永昌帝坐在宝座之上,默然不语,看着萧士及被捆绑着带到面前。

太子出列,义愤填膺地道:“柱国侯,想不到你是这种人!竟然儿女情长,不顾国家大事,就眼睁睁看着突厥的铁蹄滥杀我大齐百姓,你还有没有良心?!”

萧士及扬头道:“太子殿下,臣不明白,大齐百姓的安危,跟臣有没有并嫡之妻,或者有没有二房有什么关系?——臣是军人,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但是并嫡纳妾,不是臣份内之事,还望太子殿下不要为难臣下。”

太子冷笑道:“你这样的人,就算上战场,也是婆婆妈妈吃败仗的份儿!你别以为没有你萧士及,我大齐就打不赢突厥人!”

“臣不敢。”萧士及平静地道,“若是陛下和太子不嫌弃,臣可以不做征西大元帅,只做一个小小的马前卒,冲在最前线,为我大齐砍杀突厥人。”说着,又看了看南宁亲王齐孝恭,见他正站在左列太子下方,脸上还带着一丝轻蔑微笑。

萧士及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他转头对着永昌帝单膝跪下,道:“陛下甚至可以再一次派南宁亲王为征西大元帅,我从旁协助,我可以什么功劳都不要,只求能跟突厥人一战,扬我国威!”

这话听在朝臣耳朵里,却是都有些动容,他们纷纷出列为萧士及说情,希望太子和陛下以国事为重云云。

可是朝臣的这番求情,却如火上浇油一般,让坐在上首的永昌帝恼羞成怒,一时下不来台。他听得出来,萧士及是在抱怨江陵大捷,自己不但不赏,反而借穆侯府一事,将他罢官去职!——他这是在要挟于朕!

太子看见永昌帝神色遽变,在心里冷笑,暗道这一次还不整死你,马上转身对永昌帝道:“柱国侯这是怨恨陛下处事不公。如此臣子,不忠不义,就算能力再强,又对我大齐何用?——父皇应该严惩柱国侯!”

毅亲王见状,马上跟着出列,大声道:“太子言之有理!萧士及这等不忠不义之人,竟敢抗旨不遵,实在是罪大恶极,罪该处斩!——请父皇不要心软,当严惩柱国侯,杀他满门!”

本来抗旨之罪,确实要满门抄斩。

不过被毅亲王这样一叫出来,太子就算想杀萧士及满门也不好再开口了。

再说朝堂上人人都知道,毅亲王跟太子已经势同水火,是死对头。

毅亲王反对的,太子就一定会坚持。

但是毅亲王也想杀萧士及,而且要杀他满门,这份心思,似乎比自己这个太子还要更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眯起眼睛,看了看单腿跪在地上的萧士及,见他低着头,身子在微微的颤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毅亲王满脸激愤,完全不似作伪。

萧士及跪在地上,也被毅亲王突然喊出来的话,差一点乱了阵脚。

他脑子嗡的一声,全身晃了晃,眼前冒着金星,差一点没晕过去。

虽然他明白毅亲王说这番话,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但是听在他的耳朵里,还是说不出的刺耳。

这是一场博弈,若是太子和陛下不上钩,他们萧家一家大小,很可能就被满门抄斩了……

在这生死关头,他发现做一颗过了河就不能回头的棋子,是多么的无奈和悲哀。

“父皇,柱国侯抗旨不遵,罪该万死,求陛下立即下旨,将柱国侯府满门抄斩!”毅亲王不依不饶地嚷嚷着,却让真的想整死萧士及的某些人不好开口了。

 

第574章 夺爵 (粉红900、930+)

太子看着满殿朝臣不忍的神色,只好罢手,硬着头皮道:“父皇,柱国侯到底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能斩杀功臣。”

“求陛下开恩!”满殿的朝臣一起跪下来给萧士及求情。

永昌帝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得乌压压的太极殿,再看看一心想要置萧士及于死地的毅亲王,和一心要保萧士及的太子,道:“既然这么多人为萧士及求情,朕就饶他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拟旨,夺去萧士及柱国侯之爵位,关入天牢,再做计较。”

几个殿前侍卫忙走上来,将萧士及拉起来,道:“遵旨!”就把萧士及带入天牢关了起来。

兵部尚书大为失望,忙出列恳求道:“陛下,不如就派柱国侯……哦,不,是萧士及为马前卒,跟着去秦州效力?”他真心想在秦州打出“萧士及”的旗号,让那些突厥人望风而逃最好。

毅亲王咬牙不肯,拱手道:“万万使不得。既然陛下要治萧士及抗旨之罪,就要惩治到底。如果将他放出来,去往秦州,谁知道他会不会忠心为主?”

太子一听,倒是对萧士及的信心立刻足了起来。——既然毅亲王要置萧士及于死地,那么很容易推断出来,萧士及是真的跟毅亲王闹崩了,而且被毅亲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为何会被毅亲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因为他是一员大将,毅亲王肯定跟他想的一样的,既然不能为毅亲王所用,就干脆毁了他。

这么一想,太子又不想毁掉萧士及了。他本来对萧士及心怀怨恨。特别恨他将穆侯府一事推到自己头上,虽然没有立时的效果,但是太子知道,这件事在永昌帝心里,确实扎了一根刺……

在太子心里,他真觉得做太子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不笼络朝臣吧,别人说你没用无能,不能担当大任。笼络朝臣吧。又会被皇帝忌惮。总之,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每天似乎都在悬崖边上行走,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萧士及说穆侯府卖官的事儿,是他为太子背黑锅,说实话。在很多人看来,可信度还是相当高的……

太子急中生智,只好全部推到废太子妃崔真真身上。将她废了,另立良娣崔莲莲,然后在崔家二房“崔半朝”的帮助下,才压下了朝中怀疑的声浪。为了让黑锅妥妥地背在萧士及身上,太子打定主意,一定要穆夜来入府,给萧士及做妾。如果他不肯,那就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过。

但是现在毅亲王一番举止,又让太子怀疑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也许留下萧士及给他卖命。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下朝之后,太子来到天牢。想再劝一劝萧士及。

萧士及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小屋子里。那间屋子四壁都是精铁所造,非常狭小,屋高只有十岁孩童的长短。萧士及这样长大的汉子,被关在这个小屋子里,就只能抱膝坐在里面。

看见萧士及这幅样子,太子心情很复杂。他很想萧士及为他所用。这个人本来急功近利。为了权势可以舍弃一切东西,但是又特别能打仗,确实是所有上位者都很青睐的一把好刀。但是没想到,这把刀有的时候,还挺扎手。

为了彻底驯服这把刀,太子打算还是要再试一试。若是能够成功,他的大事就成了一半。

“士及,你真是何苦呢?”太子在萧士及牢笼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

萧士及抬眼,看见是太子,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是来看萧某的笑话的?”

“你误会了。孤心里难受得紧。你对二弟那般忠心,帮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却一心要置你于死地。今儿在朝堂上的事儿,你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不用孤多说了。”太子叹口气道。

萧士及半垂着头,嗤笑道:“太子殿下真是大哥不用说二哥。您一边要萧某去卖命打仗,一边又要逼萧某娶一些不知所谓的女人,也不比毅亲王好多少。”

太子连连摇头,道:“这件事你误会孤了,让绥元县主并嫡,不是孤的主意。而是……父皇答应了绥元县主的爹爹萧铣,要达成他们父女的心愿。绥元县主对你痴心一片,穆夜来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也为你家破人亡,你就不能一口答应下来?反正娶回去了,你把她们供着,不碰她们不就行了?”

萧士及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精铁锻造的栅栏,想着杜恒霜决绝的远去,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努力和牺牲就是像一场笑话,都是这些上位之人拿来翻云覆雨的筹码和手段。一连串铁一样的事实让萧士及逐渐认识到,他再退的话,真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事实摆在他面前,他退得越多,这些人就越是把他的退让当做是理所当然,毫无顾忌地用驯狗的手段对付他。他并不是傻子,也许以前乍然降临的权势迷了他的眼,但是当权势的迷雾褪去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和自己以前心心念念的目标,到底有多远。

事实上,他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有前进。他依然停留在原点。这一次,他甚至连霜儿都没有了……

是他的错。是他弄丢了霜儿。他敏锐地感觉到,如果这一次他再退让,他这一生,都将和霜儿再无可能。

况且霜儿,好像从来都不在乎他是不是有权有势。他最无助的时候,是她不离不弃……但是在他最风光的时候,他都做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萧士及的眼里突然一阵酸涩,他仰起头,看着额顶触目可及的精铁板子,很清醒地认识到,这就是一个关狗的笼子……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刚到喉头的哽咽咽了下去,他苦笑着摇摇头,“太子殿下,这个话不是这么说的。打仗的时候,我虽智谋百出,甚至也曾经诈降轻敌。反正只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我不在乎手段,只要结果。可是这件事不同。这件事。关系到我的妻子。这个口,我不能松。男儿流血不流泪,非要用女人让我低头,我萧士及做不到。”

“可是你以前不是对穆夜来很有好感来着?不仅出双入对,还送她十万两银子……”太子忍不住道,暗忖这萧士及也太过份了吧。之前明明关爱有加,现在又来装大义凛然……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有些无言以对。是。那时候,他以为这一切都是不要紧的,都是为了他的“大事”。可是现在看来,他的“大事”回报给他的是什么?——是一个关着狗的铁笼子……

至于穆夜来,萧士及摇摇头,“太子殿下,该还的,我都还了。还不了的,您就把我杀了,我也是这句话。——总之是不可能。”

太子霍然站了起来。“你——放肆!”

“我只想问太子殿下一句,我拼死拼活为大齐作战。陛下和太子殿下又把我当什么?”萧士及冷笑道:“就算是条狗,也要给个喘气的空档吧。”说着,闭上眼睛,不想再跟太子说下去。

话说到这份上,太子也知道说不下去了,便扔下一句话。“你别后悔就行。”说着,转身离去。

很快,一道旨意从太极殿发往柱国侯府,让他们马上搬出崇康坊的柱国侯府。

因为那个侯府是陛下御赐的,一旦爵位被夺,就不能再住在里面了。

这消息传到柱国侯府,萧义一下子惊呆了。府里两个正经主子,一个下了天牢,一个远走他乡,他一个下人,能做什么主啊?情急之下,他想起杜恒霜让他转交的几封信,忙亲自跑了几趟,先去京兆尹府给方妩娘送信,然后去安国公府去给诸素素送信,还有知画的信,他就亲自送到她手上。

这三家收到信,顿时觉得情况紧急,便不约而同坐着大车来到柱国侯府,正赶上一群护军过来,吵吵嚷嚷要赶里面的人出府。

诸素素扶着安子常的手焦急地从车里下来,看见这样一副乱糟糟的景象,忙道:“公爷您快去帮帮忙啊……”说着又伤心又自责,“霜儿怎么说走就走了?她那天来我们家,就是来道别的啊,可叹我真是脑子进水了,一点没有看出来异样。”

安子常忙安慰她,道:“行了行了,霜儿这一次离开,应该是计划很久的,而且她也给你写信了,告诉你他她去的地方,不是突然远走的。”

诸素素听了,还是非常自责,道:“先别说她了,你快帮着把萧家的人弄出来。哦对了,还有他们的东西啊,库房啊,银子啥的……”

安子常极力忍住笑,道:“我晓得的,你放心,丢了谁也不会丢了银子。”

诸素素对安子常的办事能力还是很放心的,便扶着丫鬟的手走到方妩娘的车前,行礼道:“许夫人。”

方妩娘看见是诸素素大着肚子走过来 ,忙道:“安国公夫人,您也来了?”

诸素素点点头,轻声道:“幸好霜儿带着三个孩子走了……”

一说起这件事,方妩娘的眼泪又下来了,哽咽着道:“这孩子,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 ,如今这样大的事儿,她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居然不声不响就跟萧士及和离了。

方妩娘心急火燎地刚坐车过来,结果又听说萧士及的柱国侯爵位被夺,因抗旨下了大狱,府里正要他们搬出来,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萧士及还是做着他的侯爷,方妩娘知道自己会很不平衡。

现在发现萧士及也讨不到好,方妩娘倒是心态平和一些了,只是道:“龙氏还疯着呢,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地方住。”

说话间, 知画也走过来,对方妩娘和诸素素行礼,着急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夫人走了,这侯爷的爵位也没了?”

诸素素忙道:“这事一言难尽,还是帮着萧家人赶快搬出来,最要紧是自己的财物一点都不能丢啊!”

知画点点头,道:“我们老爷也来了,他说敬柱国侯是条汉子,一定要来帮忙。”

方妩娘感激地道:“知画,真谢谢你帮霜儿做了那么多事。”

知画忙道:“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过是帮点儿小忙罢了。”

几个人说着话,就看见知画的夫君和安子常一起,过去跟护军交涉。

因萧士及没了侯爵,他的五百亲兵也不能再有了,很快就有兵部的人过来,让这些亲兵去兵部报到,要重新分派他们的去向。

他们都是大齐的军人,军令不可违,只好跟着兵部的人去了。

萧义倒还沉着,指挥着府里的下人一样样往外搬东西,搬到大车上面。

“太太,霜儿和雪儿去哪里了?”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许言邦焦急地从马上下来,奔到方妩娘这边问道。他这些天一直不能见雪儿,后来能见了,才知道海西王府已经关门了,杜恒雪离开长安,去外地了,把许言邦惊得差一点摔到地上。

许言辉接到萧士及出事的消息,也赶了过来,站到许言邦身边,也问了一句,“柱国侯被夺爵,霜儿和几个外甥要不要回咱们家住几天?”

方妩娘苦笑着摇摇头,道:“让你们记挂了。她们姐妹俩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定州,我也是今日刚刚得到的消息。”

许言邦二话不说,立即翻身上马。

许言辉知道他要追去定州,忙拉住他的缰绳,顿了顿,道:“回去去我书房找管事多取些银子。定州那边的官儿我查一查,到时候给你送信过去。”

许言邦点点头,“多谢大哥。”说着,一催马鞭,扬尘而去。

方妩娘对着许言辉哽咽着道:“大少爷,多谢你。”

许言辉叹口气,道:“这里没事了,太太先回去了。三弟还在府里等着太太照顾呢。”

方妩娘拭了泪,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见着士及,让他到府里拉,我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75章 护持 (4K,含猪头的520和氏璧3+)

许言辉应了,命人送方妩娘回去。

许言朝本来也是想来的,是许言辉制止了他,让他在家里等着,说很快就让他娘亲方妩娘回家,许言朝可以跟方妩娘说说话,不让她太伤心。

方妩娘回去之后,安子常也想让诸素素回去。诸素素大着肚子,在这里恐怕不方便。

但是诸素素一想到自己那天在杜恒霜上门告别时候的态度,就很是内疚,执意要候在这里,为杜恒霜尽一份心意,她要看到萧家一家大小平平安安离开柱国侯府,回到萧家大宅的时候,才能放心,也才好给杜恒霜写信过去,告诉她一切安好,勿念……

安子常拗不过诸素素,便道:“你就在国公府的大车里坐着,周围的五十个护卫都是保护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的安全,千万不要自行其是,你是双身子的人。”

诸素素忙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鲁莽的人。我只是心里过意不去……那一天,霜儿明明是来跟我告别的,我却说了那些着三不着两的话……”

诸素素细细反省,陡然发现自己成了前世自己很讨厌的一种人。那时候,她有个闺蜜,本来两人关系很好,但是自从闺蜜怀孕之后,两人的平衡就打破了。那闺蜜在她面前越来越颐指气使,一副“我怀孕了我最大所有人都要让着我”的神气,让诸素素最后实在受不了,气得跟她绝交了……

而自己那时候对待霜儿,活脱脱就是这一副“我怀孕了我最大我可以胡乱说话你要让着我”的*样儿,完全不顾霜儿那时候心里有多煎熬。

她知道,哪怕是在后世。离婚成为正常现象的时候,对于后世的女性来说,离婚还是不啻于一次极重大的打击。而她,自诩为霜儿最好的闺蜜,却任凭她一个人在痛苦在挣扎。

每每想到这里,诸素素就惭愧内疚得不得了。她从车窗里看着这里的人忙忙碌碌搬家。

安子常跟身边的人交代了一声,就和许言辉、知画的夫婿瞿大当家一起看着萧义带人从柱国侯府里面搬抬东西。

柱国侯府是御赐,里面有些家具是附带的。但是一般来说,只算房子是御赐,家具是附赠的,出府的时候,是能够带走的。

在诸素素的“关照”下,萧义便又派人进去。将里面所有的家具也都准备搬出来,带回萧家大宅。

众人正在候着,从街那头又传来得得的马蹄声。

诸素素偏头看去。却是西平郡王的小王爷夏侯元也骑着马过来了,居然和骑马奔来的崔三郎并肩而行。

柱国侯府门前一时挤满了轿子、大车和高头大马。

那些前来赶人的护军见到这幅阵仗,也不敢对萧家人太过火。——看这个架势,柱国侯的朋友也有不少。而且柱国侯能征善战,万一哪一天就翻身了呢?

夏侯元理也不理崔三郎,径直下了马,来到安子常、许言辉和瞿大当家身边,打了招呼之后着急地问道:“柱国侯夫人……哦,不,是萧夫人……霜儿呢?她在里面吗?要不要进去帮忙?”

安子常看了他一眼。道:“萧夫人如今已经不是萧夫人了,她昨儿就自求下堂。带着孩子离开长安,跟她妹妹一起去定州了。”说着,看着夏侯元意味深长地笑。

夏侯元一听是“定州”,又惊又喜,道:“真的去了定州?太好了……太好了……”竟是欢喜得在地上转着圈儿,乐得嘴都合不拢。定州是他们夏侯家的地盘儿。杜恒霜居然选择去定州,让夏侯元想一想就心花怒放……

许言辉见不得夏侯元兴高采烈地样儿,嘴里哼了一声,嫌恶地别过头,问萧义道:“你们侯爷……士及怎样了?打听到消息没有?”又惋惜地道:“陛下和太子也是逼人太甚,哪里有人家有原配嫡妻,还要千方百计并嫡的?不过是欺霜儿和士及不是士族门阀,族中无人好欺负罢了……”

安子常又看了许言辉一眼,笑道:“言辉今儿倒是说了句公道话。”

“这还用我说公道话?——谁不知道是这个理儿……”许言辉苦笑道,“恐怕陛下和太子都心虚着呢。”说着,拍了拍萧义的肩膀,道:“别担心,士及一定没事的。爵位没有了,不是大事。以他的本事,再次封侯拜将只是迟早的事儿。”

“那就多承许大爷吉言了。”萧义忙拱手谢道。

许言辉笑了笑,瞥见崔三郎骑在马上,站在街对面看着这边的情形,有一丝警醒,又有一丝后怕,悄悄对安子常使眼色,“表哥,你看那边……”

安子常眼角的余光早就瞥见崔三郎了,只是懒得理他,就微微摇摇头,低声道:“随他便。”

许言辉便住了嘴。

夏侯元也看见了崔三郎,很是不虞,道:“他来做什么?难道是看萧家落难了,他想趁机占点便宜?”

“那倒不至于。”安子常慢条斯理地道,“清河崔家的人,还是有着几分风骨的。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崔三郎这人好像例外,听说他心眼小,睚眦必报……”

许言辉和夏侯元不约而同瞪了崔三郎一眼,然后转身催萧义快搬。

萧义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终于把府里头的东西都让人搬空了,包括家具。

“萧家人就要出来了。”一个在里面看着他们搬家的护军出来说道。

突然他眼前白光一闪,一只小小的白狐从院墙上跳下来,看着他们凄厉地叫了一声,声音如泣如诉。

诸素素在车里看见,忙道:“这是小白啊,它怎么没有跟着霜儿一起走?”

萧义忙走过来,对小白道:“你跑哪儿去了?这些天都不见你的影子,夫人去定州了。你等一等,等我这边忙完了,带你去定州,好不好?”

小白抬头看着萧义,似乎是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跳上院墙,雪白的大尾巴在空中晃了晃,沿着院墙顶走了一段。再往下一跳,就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