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在杜恒雪屋里看得心惊肉跳,冲出来想抱着阳哥儿安慰安慰。可是还没等她冲下台阶,阳哥儿已经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再一次往上跳着,然后再一次摔下来,一次又一次,他并不气馁,也不觉得疼。更没有恼得哭起来。他只是觉得这样一次次的重复很有意思,到最后每摔一次,反而还咯咯笑出声来。

杜恒霜看了看院子里绿茸茸的厚草地,嘴角也情不自禁露出一个微笑。

这样开朗活泼的阳哥儿。看着真让人身心舒畅。

杜恒雪端了刚做好的点心从小厨房里出来,迎面就看见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阳哥儿。

阳哥儿的鼻子跟小狗一样,特别灵。一闻到从杜恒雪的方向传来的点心的香味儿,连蝴蝶都不抓了,拔腿就往杜恒雪这边跑,抱着她的裙子仰头大叫:“姨姨,吃点心!吃点心!”

杜恒雪皱了皱鼻子,对阳哥儿道:“阳哥儿,瞧你的小手到哪里抓乌龟去了?快去洗洗,不然姨姨不给你吃点心。”

阳哥儿看看自己黑乎乎的小手,还有杜恒雪雪白裙子上两个明目张胆的手掌印,大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回头看见杜恒霜在一旁看着他,忙讨好地扑过来,“娘……洗手……洗手……”

杜恒霜一把抓住他的小脏手,免得他的手按在自己裙子上,故意逗他,“洗手做什么?洗了手也不给你吃……”

阳哥儿一听,立时难过得不得了,咧开嘴就要哭。

杜恒霜一见忙道:“好了好了,是娘逗阳哥儿玩呢,咱们去洗手,洗完就吃点心啊!”

阳哥儿委屈地点点头,还横了杜恒霜一眼,似乎在责怪她不该没事逗他玩……看得杜恒霜和杜恒雪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给阳哥儿洗了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吃点心,杜恒霜和杜恒雪就着一杯清茶说起话来。

“……原来夏侯老夫人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啊。”杜恒雪看着手里的茶水出神。

杜恒霜轻抿一口清香的茶水,慢慢咽下去,唇齿留香,赞道:“真是好茶。”又问杜恒雪:“雪儿,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我本来没想过要嫁给夏侯元,但是夏侯老夫人说的话,又让我觉得有道理。”

“有道理?什么道理?”杜恒雪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杜恒霜问道。

杜恒霜放下茶杯。细细跟她分析:“如果能嫁到夏侯家,我就不怕萧家再整什么幺蛾子,我也会有足够的势力将孩子留在我身边。”

杜恒雪笑了笑,摇摇头,道:“姐姐,你怎么糊涂了?你是成亲啊,你以为是找帮手打架?”

杜恒霜一窒,鸦翅般的长睫毛忽闪两下。看着杜恒雪发呆,“……什么找帮手打架?”

杜恒雪忍不住用手抚额。她原以为自己够笨了,原来姐姐笨起来,比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姐姐,你想想,夏侯老夫人是想让你嫁给夏侯元,你老实跟我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夏侯元?”杜恒雪肃然问道。

杜恒霜瞠目结舌,道:“怎么可能?我一直当他和言朝一样……”说完杜恒霜马上就明白过来,忙用手拍了拍自己额头,讪笑道:“哟,我果然是糊涂了。还当件正经事想呢。”

“是啊,姐姐,你既然当夏侯元是跟言朝一样。那你有想过要嫁给言朝吗?”杜恒雪拎起茶壶,给杜恒霜续茶。许言朝是她们的弟弟,如果当夏侯元是兄弟一样,当然谈不上别的东西了。

杜恒霜笑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又叹息道:“我只想着如果能得个名份,不管夏侯元纳多少妾都行,只要能帮我对付萧家。”

“姐姐,我是旁观者清,我看得出来,夏侯元对姐姐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但是有多少真心我也说不上。因为我们都是过来人,深知男人在成亲前无论多好都是不做数的。到底合不合适。其实还是要看以后啊……”杜恒雪幽幽地叹口气,无聊地取了一块点心,慢慢咽下去。

杜恒霜没有说话,望着正在大快朵颐地阳哥儿出神。

杜恒雪又道:“姐姐,你既然心里没有夏侯元,就不要再想婚嫁之事。成亲之事非同小可,总之不能轻率。不过……”杜恒雪顿了顿,偏着头笑道:“姐姐早早地把家安在定州。我还以为姐姐对夏侯元……有那么点儿意思呢,不然怎会千里迢迢,从长安来到定州居住?”

杜恒霜愕然,“你怎么会这样想?”

“谁都会这样想。包括夏侯元,和萧大哥。”杜恒雪毫不客气地道,“难道我们都猜错了?你来到定州住下来的目的,不是夏侯元?”

杜恒霜苦笑,伸指头点了杜恒雪的额头一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鬼灵精了?真是跟着许二哥学坏了。”杜恒霜嗔道,跟她解释,“我来定州住下,是为了别的事情,并不是为了夏侯元。不过,也不能说跟他没有关系。总之,是因为他,我才萌发到定州住一阵子的心思。”

杜恒雪两手一摊,“呐,还说不是因为夏侯元。姐姐,你到底心里在想的什么?你自己明白吗?”

杜恒雪话说到这份上,杜恒霜发现自己不解释都不行了。如果不把这件事说清楚,恐怕不仅杜恒雪、夏侯元,就连……都会误会自己是真的为了夏侯元,为了嫁入夏侯家,才来到定州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杜恒霜左右瞧了瞧,见伺候的人都在外头回廊下守着,跟前只有一个一岁多的阳哥儿,就压低声音道:“你该记得,娘亲在这里的时候,夏侯老夫人最关心的人是谁吧?”

夏侯家几次请她们赴宴,夏侯老夫人都是拉着方妩娘问长问短,十分亲热。

不仅杜恒霜看见了,杜恒雪也纳闷许久。

“看见了,我还奇怪呢,问过姐姐一次,姐姐也没有好好回答我。”杜恒雪回想着当初的情形。

“那时候我还没有查清楚,自然不想乱说话。”杜恒霜悠悠地道,“夏侯元给我看过几张画像,不仅是他们太祖父——大名鼎鼎‘侧帽风流’的夏侯信,还有夏侯信几个女儿的画像。”

杜恒雪博闻强记,过目不忘,闻言忙道:“我记得的,夏侯信有三个女儿都是皇后,端得是了不起。”

“是啊,三个女儿都是皇后,而且不是一般的皇后。他的小女儿就是前朝大周的第一任皇后夏侯氏。夏侯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你知道的,一个是前朝大周的废太子,一个是前朝大周最后一个皇帝德祯帝。但是她的女儿,原婵娟,以前也是皇后。”杜恒霜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

杜恒雪忙道:“我知道呢。在秦州给霍国公柴嗣昌治伤的时候,我就听人说过,说他们柴家,不比现在的皇室齐家,还有前朝皇室原家差。说他们柴家称帝的时候,齐家和原家都是他们的臣子呢。”

“正是。原婵娟本来嫁的就是柴氏最后一个皇帝。后来原婵娟她爹夺了她夫婿的天下,她就从皇后变成公主。”杜恒霜将从夏侯元那里套来的消息一点一滴讲给杜恒雪听。

杜恒雪用胳膊撑着头,靠在海棠纹的清漆小几上,睁着一双明眸,道:“这原婵娟的身份也够尴尬的。一般的前朝皇后,不是自杀,就是被鸠杀。她还能活着做公主,也是托了她娘亲夏侯氏的福吧?”

杜恒霜皱了皱眉头,道:“自然是有夏侯氏的关系。其实原婵娟最幸运的,是她没有生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

“原婵娟有女儿?”杜恒雪想了想,“好像没有听人说过啊?”

“知道的人不多。原婵娟的女儿柴娥英,是柴氏皇族唯一的嫡女,后来还被她外公,就是篡了她爹皇位的德坚帝封做大周的郡主。柴娥英很早就嫁人了,也只生了一个女儿,就香消玉殒了。她的这个女儿,就是那位小孩郡主,李静训了。小小年纪就被她外婆原婵娟接到宫里长大,但是不到九岁,也过世了。”杜恒霜说着话,起身去自己的箱笼里搜检了半日,找出来一挂精致的项链,给杜恒雪看。

杜恒雪大惊,“这不是那一次,说是从前朝郡主的陪葬里搜出来的东西吗?差一点给姐姐带来大麻烦呢!”

杜恒霜点点头,“就是这个。”

“这些,跟姐姐来定州有什么关系?”杜恒霜绕了个大圈子,反而把杜恒雪绕糊涂了。

杜恒霜笑道:“当然有关系。我还没有说,我也看见了原婵娟的画像。”

杜恒雪怔怔地看着杜恒霜,“她生得什么样子?——侧帽风流夏侯信的外孙女,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吧?”

第620章 不惜 (4K,see_an仙葩缘+4、5)

说起原婵娟的样貌,杜恒霜也有些一丝怔忡。

“像谁呢?——不会像娘亲吧?”杜恒雪见杜恒霜久久不说话,笑着打趣道。

杜恒霜却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你怎么知道?——正是像娘亲。”

杜恒雪的笑容凝在脸上,“不会吧?真的像娘亲?!”

杜恒霜点点头, “我能跟那侧帽风流的夏侯信生的有几分相似,总不是凭空来的吧?”

杜恒雪收了笑容,沉吟半晌,开始推论:“姐姐生的像娘,而娘像原婵娟,同时姐姐更像侧帽风流的夏侯信。——这么说来,咱们家,跟这夏侯家,还是有几分渊源的。”

“我以前只是觉得好奇,以为我们跟他们最多是远房亲戚。不过自从见了原婵娟的画像,我发现她跟娘亲实在是太像了。——娘亲简直活脱脱就是跟她一个模子出来的。至于说我像侧帽风流的夏侯信,其实如果你看了画像,就会发现,还是比不过娘亲跟原婵娟相似的程度。我认为,这就是夏侯老夫人对娘亲更亲近的真正原因。”

杜恒霜心里已经有了个隐隐的猜想,不过这其中有涉及到另外两个人,而那两个人,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并不是传说中莫须有的人物。这一点,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

杜恒雪大吃一惊,“姐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恒霜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想而已。我还不能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已经托人去秦州向霍国公柴嗣昌求助。问他知道多少有关原婵娟的嫡女柴娥英的消息。而且柴娥英是柴家人,我想问问他们有没有柴娥英的画像。”

杜恒雪在心里一算年纪,顿时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杜恒霜,怔了半晌,才问道:“……难道,姐姐你认为,娘亲才是原婵娟的嫡女柴娥英?!”找柴家要柴娥英的画像,明摆着是怀疑那个“柴娥英”的真实身份了。

方妩娘?长安市井方家的女儿。怎地会跟前朝公主唯一的嫡女扯上关系?!

这一点,就连率先想到这个可能的杜恒霜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所以,我只是想多打听打听有关柴娥英的消息。夏侯信那边对柴娥英知道的简直少得出奇,至于柴娥英的女儿李静训,就知道得更少了。这两人很是奇怪,都死得很早。柴娥英,十三岁嫁人。十四岁生了李静训就去世了。而李静训,不到九岁就死在长安的皇宫里。柴娥英的夫君在女儿李静训死后,据说伤心过度,也很快就去世了。认识她们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改朝换代,这不多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流亡在外,实在很难打听。说不定,我比夏侯信他们知道得还多一些。”杜恒霜苦笑。她的手下,还曾经掘了李静训的墓呢……

杜恒雪恍然大悟,带着了然的微笑不好意思地道:“姐姐,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对夏侯信……”

杜恒霜莞尔,温言道:“没事,我不在乎。”她行事做人。只求无愧于心,别人是不是明白她,她已经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你是我姐姐,我却无端端去怀疑你,是我不对。姐姐,以后谁要说你坏话,我拿大耳刮子打她!”杜恒雪气鼓鼓地道。

“那你的手可都要打酸了。”杜恒霜掩袖笑道。“说我坏话的人不知有多少,你打得完吗?还是不要理会那些不相干的人。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不行啊,姐姐,夏侯老夫人还等着你答复呢。”杜恒雪不满地道。“她看来也不是一无所知吧?不然不会对娘亲那么好,又改变主意,愿意让姐姐嫁给她的宝贝曾孙。”

杜恒霜深思地点点头,笑道:“我也觉得有部分原因。不过,她提出的条件实在太过诱人,我差一点就答应了,一点都没有想到嫁给夏侯元,是要跟他做夫妻的。”

杜恒雪笑了笑,低下头,不敢看杜恒霜的眼睛,嘟哝道:“姐姐你太伤别人的心了……”

“雪儿你说什么?”杜恒霜起身给阳哥儿收拾被他弄得到处都是点心渣子的桌子,正听见杜恒雪在对面嘀嘀咕咕。

“没,没什么。我是在想,姐姐你在考虑跟夏侯家的亲事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夏侯元啊……夏侯元要知道这个真相,肯定要哭了……”杜恒雪朝杜恒霜眨了眨眼睛。

杜恒霜很是赧然,讪讪地道:“这一点是我考虑不周。”

其实就跟她娘亲方妩娘当年改嫁给许绍的时候一样,杜恒霜在考虑跟夏侯家的婚事的时候,更多的是在考虑夏侯家能给他们母子的庇护。

当年方妩娘改嫁给许绍做填房,才能靠着许绍的势力,保住了前夫杜先诚的遗产。不然的话,杜先诚没有儿子,他的遗产,按当时的惯例,应该是由杜氏宗族继承的。只是以许绍当时的地位,他们在洛阳基本上是横着走的程度,所以没有人做官,也没有强大外援的杜氏宗族不敢跟许绍争,才让方妩娘能够把杜先诚的遗产,完完整整交到两个女儿手里。

只有权势,才能让很多不符合惯例的事情变成可能。比如,让方妩娘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保住了家产。杜恒霜也是希望能够用夏侯家的权势,让她能够把三个孩子留在身边。

萧士及身边的莺莺燕燕太多了,她早就自愧不如,也无法同她们一样去挖苦心思讨他欢心。她能做的,只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而已,哪怕这个打算要赔上她的一生,她也在所不惜!

杜恒霜在考虑这桩婚事的时候,跟方妩娘当初的心思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和方妩娘一样,她要嫁的那个人。是不是她喜欢的人,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杜恒雪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成亲还是要嫁给自己心仪的人,只是觉得姐姐的考虑很好笑:“姐姐,你若真是个男人也就好了,我们一家也不会这么辛苦。你现在的成就,一定不比萧大哥小。”

这话逗乐了杜恒霜。她大笑着道:“那你以后就把我当你大哥吧……”

两人正在互相打趣,就听见外面传来平哥儿和安姐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一直在旁边安静吃点心的阳哥儿立刻叫起来:“哥哥!姐姐!点心!点心!”

“阳哥儿,一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又在吃东西!”安姐儿欢快地跑进来,对杜恒霜和杜恒雪行礼问好,“娘亲!小姨!”

平哥儿也跟着走进来,笑着行礼问好。

杜恒雪笑道:“哟,我这里的地方太小了。你们先跟你们娘亲回去,我回头给你们再送一盒点心过去,怎样?”

杜恒霜笑着起身,点头道:“快谢谢小姨。”

平哥儿和安姐儿大声谢了,带着阳哥儿回杜恒霜的房里去了。

杜恒霜的内室比较大。

三个孩子打闹一番,就被养娘带去洗手换衣裳,然后回来坐在杜恒霜内室的榻上准备吃点心。

在等点心的时候。杜恒霜想了想,就问平哥儿和安姐儿:“……如果娘亲再嫁,你们愿意娘亲嫁给什么样的人?”

平哥儿和安姐儿愣了一下,然后互相看了一眼,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杜恒霜的话。

杜恒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说话。

平哥儿仔细看着杜恒霜,确信她不是在说笑,才小心翼翼地道:“娘亲想嫁谁就嫁谁,只要娘亲开心就好。”

安姐儿使劲儿点头,“嗯。只要娘亲开心,不要再跟爹爹吵架就好。”

杜恒霜:“=_=”好吧,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忙岔开话题道:“那你们有想过要什么样的继父吗?”

“像爹爹一样的?”安姐儿疑惑地问道。

平哥儿忙扯了安姐儿的衣襟一下,对杜恒霜笑道:“娘亲说谁好,就是谁。我们听娘亲的。”

阳哥儿在旁边拍手,“爹爹!爹爹!——爹爹是谁?”在他的记忆里,其实没有“爹爹”的概念。

杜恒霜笑了笑。把阳哥儿抱起来,在他胖胖的面颊上亲了亲,道:“阳哥儿以后就知道了。”

平哥儿和安姐儿一齐对阳哥儿皱眉,“阳哥儿。我们每天都跟你说爹爹,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杜恒霜无语地摇摇头,半晌道:“阳哥儿才一岁多,他还不记事的。昨天的事情,今天就忘了。”

“他怎么不记事?!”安姐儿气鼓鼓地道,“我藏在柜子里的点心,就被他惦记好几天了,怎不见他忘了?!”

阳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抱紧杜恒霜的颈项,眯眯笑着,将脑袋扎在她肩膀上,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杜恒霜好笑地拍了阳哥儿胖胖的兜着尿布的小屁股一把,笑道:“以后别在姐姐房里乱翻东西,知道没有?”

阳哥儿轻轻点头,更加抱紧了杜恒霜的脖颈。

杜恒雪拎着食盒站在门口,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他们娘儿几个的话都说完了,才举起食盒道:“我这里还有点心哦,还要不要吃?”

三个孩子欢呼着,亲热地叫着“小姨”。

阳哥儿更是要从杜恒霜身上挣下去。

杜恒霜将阳哥儿放下来,让他们三个人吃点心。

……

夏侯老夫人回到家里,先把夏侯元叫了过去,对他道:“我已经跟秦国夫人提亲了。”

夏侯元一下子笑得嘴都合不拢,立刻双手虚握成拳,过来给夏侯老夫人捶背,一边问道:“她答应了没有?”

夏侯老夫人笑道:“没有一口答应,不过,我看也*不离十吧。”说着回头看了夏侯元一眼,“我曾孙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人才,她要是还拿乔,就是个傻子。”

夏侯元一个劲儿地傻笑,“曾祖母,我哪有您夸得这么好!”

“咦,元儿居然会谦虚了?啧啧,真是了不得……”夏侯老夫人故意打趣他,祖孙俩开开心心吃了一顿午食,才放夏侯元离开。

“老夫人,小王爷真是高兴坏了。”夏侯老夫人的婆子悄悄说道。

夏侯老夫人叹口气,想着若是夏侯元知道杜恒霜对他全无情意,那时饥荒才难打呢……

不过夏侯元应该不会介意吧。反正娶的是他心爱的人,他要有本事,就让杜恒霜死心塌地喜欢他。如果没本事,就撂开手,他要纳妾并嫡,都由得他,杜恒霜想必也不会拦着。

夏侯元从夏侯老夫人房里出来,就兴冲冲去了杜恒霜的家里。

杜恒霜刚把几个孩子哄睡了,自己在旁边看着安西马场的账本。

听说夏侯元来访,杜恒霜想了想,还是命人将他请到中堂,她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去见他。

“霜儿!”看见杜恒霜亭亭而来,夏侯元眼前一亮,忙迎了上来,要拉杜恒霜的手。

杜恒霜笑着避开,和他一起回到中堂坐下。

“霜儿,你真的答应嫁给我?”夏侯元对这个消息一时还不能接受,幸福来得太快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杜恒霜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就要开口说话。

夏侯元一看杜恒霜这个样子,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个样子,完全不像是真的答应嫁给他的样子。

夏侯元立即开口阻止她:“……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说,好不好?”

杜恒霜歉意地笑了笑,柔声道:“好,你说。”

夏侯元也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自己膝上,看着自己面前的地砖,一口气道:“霜儿,曾祖母对我说,你答应嫁给我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想曾祖母这么说,一定是有她的原因的。但是我也知道,你的心里其实没有我……”这话里有多少苦涩,只有夏侯元自己知道。

杜恒霜一怔,进而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忙道:“小王爷,你别这么说。我其实……其实……”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她暗忖,如果夏侯元是跟许绍一样就好了,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许是许绍跟方妩娘成亲的情形跟她现在同夏侯元的情形实在太像了,杜恒霜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许绍当初为什么会娶娘亲呢?娘亲是有求于许绍,而许绍对娘亲有何求呢?他们的婚事,明明是许绍主动求娶的……

第621章 讲理 (4K5,含enigmayanxi和氏璧+)

许绍这人跟夏侯元完全不一样。

以前杜恒霜以为许绍是看上娘亲的国色天香的容貌,可是成亲这么久,杜恒霜和杜恒雪都看得清清楚楚,许绍并不是好色的人,娶方妩娘,从来就不是为了她的容貌。——当然也别说许绍是真心喜爱方妩娘哦,这话连方妩娘自己都不信的……

那许绍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娶方妩娘为填房呢?

杜恒霜可不认为许绍是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所以大发善心做好事了。

跟许绍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杜恒霜虽然从来没有把他当做父亲,但是对他的了解却是一点都不少,甚至比对自己亲生爹爹的了解都要多。

原因无他,因为她以前一直是把许绍当做是敌人,拆散她娘亲和爹爹的敌人。

一般来说,只有敌人才最了解自己的对手。

杜恒霜很明白许绍做事的一个特点,就是无利不起早。就是说,他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而且大部分时候,目的都不止一个。不过他的手段太过高明,很少有人认识到这一点,只会认为他这人老奸巨猾,特别会趋利避害。

杜恒霜年少的时候看不起许绍这一点,觉得他利字当前,毫无风骨可言。可是现在经过这么多事,她发现许绍的很多做法不仅是可以接受,而且是她可以学习仿效的。

当然,许绍的老练,是四五十年的风霜阅历累积而来的。

杜恒霜才刚刚二十出头。和许绍比老练,就如同一岁多的阳哥儿企图在杜恒霜面前撒谎骗她一样,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这样的许绍,当年居然会不顾许氏家族的反对,一力迎娶方妩娘进门,而且是做当家主母。

这件无比蹊跷的事,杜恒霜发现自己以前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件事里面明明有着很大的漏洞,却被他们这些人完完全全地视而不见了。

杜恒霜禁不住陷入沉思。

夏侯元在对面坐着。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杜恒霜把话说完。他看向杜恒霜,却见她紧紧盯着她面前的茶杯,像是入定了一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侯元有些好笑,在她对面咳嗽一声,道:“霜儿。你要不好好想想,不要急着答应,或者急着拒绝,好不好?”

杜恒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夏侯元,垂眸道:“其实没有这么麻烦……”夏侯元若是没有这样明显地表露他的情绪,杜恒霜想自己也许就从了。毕竟对她来说。孩子才是她现在要第一考虑的。绥元县主齐月仙紧追着萧士及不放,让杜恒霜很是心惊胆战。这个女人的本事,可比穆夜来强多了。

杜恒霜能够对付穆夜来,可是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够斗倒齐月仙。——南梁萧铣的皇太女,并不是她这个普通的庶族女子,仗着点儿小聪明就能应付的……

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杜恒霜的心情很是煎熬。

“好了,你慢慢想,千万别急。我有的是时间。”夏侯元见杜恒霜默默不语,忙站起来想走人,他不想从杜恒霜嘴里听见一个“不”字。

杜恒霜送他出去。一路上左思右想,还是恳切地道:“小王爷,我觉得这事不妥。你曾祖母说你这么些年,连通房妾室都没有,只等着娶一个配得上的妻子。而我的情形,你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实配不上你。——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故意拿乔。”

夏侯元对杜恒霜的顾虑心知肚明。他笑了笑,悠然道:“我曾祖母向来会说话。她没有告诉你,我虽然没有通房妾室,但是我有四个近身侍婢。都是我的人。就是没有名份,我是想等娶妻之后,再由妻子决定她们的去留。”

杜恒霜斜睨了夏侯元一眼,有些惊讶。

“我今年二十五了,你不会认为我还是个雏儿吧?”夏侯元失笑,“士族门阀的男子,有谁到了二十多还是雏儿?除非他有隐疾啊……”

杜恒霜想到许言邦,若不是他从少年时期就心有所属,大概也守不了这么久,也笑了笑,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也是知道的。”说完这番话,杜恒霜就目送夏侯元一路出二门了。

送完夏侯元回来,杜恒雪过来问道:“小王爷走了?”

杜恒霜点点头,就把夏侯元跟她说的话,跟杜恒雪说了一遍。

杜恒雪笑道:“小王爷还蛮诚心的嘛,姐姐不妨好好考虑考虑。”说着还对杜恒霜眨眨眼。

杜恒霜想到话里话外都是坑的夏侯老夫人,有些不自在,摇头道:“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我都对他说清楚了,他现在是在兴头上,自然不能一下子就撂开手。且冷他一段日子,他就自然没兴头了。”

感情这种事,总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杜恒霜觉得只要自己不同意,夏侯元也不会真的为这件事要死要活。就像夏侯元说的,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他想娶杜恒霜,固然有情窦初开的一面,但是肯定也有别的方面的考较。

杜恒霜只是有些不安。如果她真的拒绝了夏侯元,以后要是齐月仙咄咄逼人的时候,她要怎么办呢?难道真的去跪下来求萧士及?

杜恒霜知道,如果她真的肯拉下脸,在萧士及面前做小伏低,甚至跪下来求他,萧士及这个人其实是会心软的。但是他越是心软,就会越遭齐月仙嫉恨,就像杜恒霜当初对待穆夜来的心情一样。

这样一想,杜恒霜又有些没意思起来,闷闷地回到屋里,居然没有继续看账本算账,而是拿过针线笸箩,坐在阳哥儿的小床边上,给他做起针线活儿来。

夏侯元回到家里。就跟夏侯老夫人说了杜恒霜的态度。

夏侯老夫人知道了有些惊讶,但是也安慰夏侯元道:“她确实是配不上你,所以你要有些耐心,不要逼她太紧。”

夏侯元心情不好,就提笔给在长安的爹娘写信,说到想娶杜恒霜为妻,但是她好像不是很愿意,他也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说服她。想让在长安的爹娘帮着想办法。

西平郡王夏侯林看了信,眉头皱了很久,最后还是王妃劝他,只要夏侯元愿意娶就行,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夫妻两人在这边盘算着,这个消息不小心让一直在打探夏侯家动静的崔家知道了。

崔三郎简直心如刀绞,但是又无能为力。只好把流光又叫了过来,让她拿着金钗再一次扎向自己的喉咙……

咣当一声,金钗又断了。

崔三郎睁开眼睛,将断成两段的金钗扔到一个木匣子里。

流光偷眼瞧了瞧,见那个长方形的木匣子里,都要被断裂的金钗装满了,转身的时候撇了撇嘴。回到自己屋里歇着去了。

外面有人过来回报,“三爷,太子妃娘娘传三爷去东宫。”

崔三郎应了一声,换了衣裳往东宫里去了。

在东宫跟太子妃崔莲莲说了一会儿话,崔莲莲就问道:“咱们家跟夏侯家的亲事谈得怎样了?夏侯家的小郡主配咱们家五郎,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崔三郎悻悻地道:“比不得秦国夫人跟夏侯家的小王爷,那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太子妃一愣。她是知道崔三郎对秦国夫人杜恒霜的心事的。不过,崔三郎有嫡妻嫡子,而且嫡妻还是太原王家的嫡长女,跟杜恒霜。实是有缘无份,就悄声劝道:“……三哥,不是小妹扫三哥的兴,实是秦国夫人那人,不好相与。咱们还是小心谨慎地好。”

崔三郎点点头,“我省得。”说完又问了一声:“没什么事了吧?没事我先走了。”

太子妃崔莲莲亲自送他出去,给他出主意道:“咱们家去夏侯家提亲的人不够份量,不如三哥亲自去一趟?”给崔三郎找了个台阶。让他能名正言顺去定州看杜恒霜和夏侯元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三郎容色稍霁,点点头,道:“为了五郎的婚事,这一趟是一定要跑的。”说得太子妃暗暗白了他一眼。暗道男人原来跟女人一样,也是口是心非地多……

崔莲莲回寝宫的时候,居然看见以前的废太子妃,现在的太子良娣崔真真满脸含笑地站在廊庑底下给她行礼。

太子到底还是舍不得崔真真,将她关了一段日子,还是把她放了出来,降为太子良娣而已。

“咦?你怎么来了?来了多久了,怎么没人给本宫通传一声?”崔莲莲有些不悦地道。

崔真真笑道:“我刚来的,太子妃不必大呼小叫的,小心让人看笑话。既然太子妃忙,我就不打扰。——告辞。”说着,转身小碎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