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莲莲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回自己的寝宫,把刚才当值的宫女和内侍都叫过来训话。

崔真真从太子妃的寝宫出去,一路悠然地走着,居然没有回自己的内宫,而是拐到两仪殿的宫门附近。

两仪殿是皇城前朝和内宫交界的地方。两仪殿旁边就是通往内宫的宫门。

今日值勤的正是萧士及和另外一个禁军。

他被永昌帝从南城城门护军调到皇城做宫门的护军,已经有十几天了。

自从他从定州回长安之后,就调任到宫里。

崔真真看见萧士及,满脸含笑,笑着跟自己身旁的宫女装作闲谈的样子,道:“没想到秦国夫人居然跟西平郡王的世子定了亲,真真是一门大好的亲事,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那宫女笑道:“不过是刚才崔侍郎说了一嘴,不是还没定吗?娘娘怎么这么高兴?”

崔真真掩袖道:“我当然高兴,没人比我更高兴。等下回去你帮我找些礼物给秦国夫人送去,我要好好恭喜她早得贵子……”一边说,一边扶着宫女的手去得远了。

这番话当然是说给萧士及听的。

如果萧士及没有去过定州,亲眼见过夏侯元和杜恒霜在一起的样子。无论崔真真怎么说,萧士及也是不会信的。

但是就因他亲眼见过,此时再听说两人定亲的消息,他已经信了*分,一时心神激荡,按捺不住,捂着嘴往旁边的灌木丛吐了一口血。

跟他一起值勤的护军急忙叫来都统,让萧士及回去休息。

萧士及索性请了病假在家。煎熬了几天之后,实在还是忍不住,不顾自己发着高热,独自爬起来,骑着快马,日夜兼程往定州城赶去。

他甚至比崔三郎更早一步来到定州城。

这一次,他是第二次来到定州城。看了一眼那熟悉的城门和山头。萧士及闷着头往马背上抽了一鞭,纵马入城。

他轻车熟路来到杜宅门口,一直守在墙角。

杜恒霜早上出去了一趟,悄悄往两个孩子所在的学堂去查看一番。刚回到家,她掀开帘子要从车上下来,就见从车下伸出一只大手,托着她的胳膊。将她几乎是从车上抱了下来。

杜恒霜吓得几乎尖叫。待看清是萧士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对赶车的钱伯道:“钱伯,您怎能让这种人靠近我的车?”

钱伯装耳聋,背对着她坐在车头,自顾自从怀里掏了烟斗,放在嘴里吧唧吧唧地抽。

杜恒霜气结,一不留神,就被萧士及拽着来到墙角避人的地方。

“你放手啊!”杜恒霜不满地夺过自己的手腕,看见上面一个醒目的手掌印。也不知道会不会变得青紫,一边揉着,一边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她身后就是院墙,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萧士及眸色深幽暗沉,他往前欺近一步,一手撑住院墙,将杜恒霜罩在他高大身影下,沉声问道:“你真的要嫁给夏侯元?你确信他会对你百依百顺。如珠似宝?”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萧士及,道:“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和离了,请你走开。不要再来烦我。”然后一手用力推着萧士及,“你不要这个样子,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另一手已经手腕一翻,一支匕首出现在她掌心,抵在萧士及心口的地方。

萧士及慢慢低头,看着杜恒霜握着匕首的手,笑了笑,一手伸过去,如同铁钳一样,握住她的手。

杜恒霜立刻发现自己的手腕动弹不得,忍不住恼道:“你一定要这样蛮不讲理?”

“我就是来跟你讲道理。你告诉我,你嫁给他,是相信他会对你百依百顺?比我对你还好?”萧士及正色道,浑身更加滚烫。

杜恒霜嗤笑一声:“你对我很好?好在哪里?不过,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意义了。况且我从来没有要求他对我百依百顺,如珠似宝。我只要他记得尊重我,在外人面前给我做正室的脸面,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些对你来说,当然是难如登天的。”

“我没有尊重你?没有在外人面前给你正室的体面?我身边从来没有别的女人,一直到现在,我……”

萧士及下意识要为自己辩护,但是这一次,他很快住了嘴。因为他想起那时候,他为了显示跟穆夜来关系亲近,在外人面前确实对杜恒霜很是轻视。其实不止在外人面前,就连在家里,他也曾经认为杜恒霜什么都不懂,是依附他而生的藤萝花……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是错的,但是前面的伤害已经造成,他想挽回都来不及了。

原来如此……

萧士及惨然地发出几声笑声,“我明白了。谢谢你让我做个明白鬼,没有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杜恒霜下意识反驳:“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死,从来没有。”

第622章 夙愿 (粉红150+)

萧士及低头凝视着她,炽热的呼吸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在她耳边道:“我信。不过,我也知道,这样的信任,来得太晚了,是不是?”

杜恒霜默默地听着,抬眼求救般看向不远处的钱伯,钱伯却像睡着了一样,在车上打着盹儿。

“霜儿……”萧士及的声音带了一丝恳求,从来没有在杜恒霜面前低过头的萧士及,低下了他强硬的脖子。

杜恒霜垂下头,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脖子上挂着一串细细的赤金链子,链子上有四五朵精致的贝母雕的小花,脆弱晶莹,正好搭在她的锁骨上,显得她整个人都纤弱起来。

萧士及这样低声下气,杜恒霜也硬气不起来了。她喃喃地道:“……我也有错,但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希望你能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我的过失,好好找个人过日子。心悦你的女人很多。”说着别过头,又道:“……就把孩子放我这儿,我一定好好把他们带大。”顿了顿,终于鼓足勇气,对萧士及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我想求你,求你发个誓,在孩子们长大之前,不会把他们从我身边带走。如果你食言,你这辈子都是不入流的小官儿!”

用萧士及最重视的前程让他发誓,他会收敛吧?杜恒霜暗忖。

萧士及觉得再也难挽回了,整个人如坠无底深渊,他虚弱地笑了笑,说了句。“我发誓……”就再也撑不下去了,他抵着院墙的胳膊一松,高大的身躯便软软地在她面前滑倒,一头栽倒在她面前的草地上。

杜恒霜大惊,这才发现萧士及两颊红通通的。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钱伯!钱伯!快来帮我一下!”杜恒霜再顾不得矜持,大叫钱伯过来帮忙。

钱伯这才睁开一只眼睛,往她这边扫了扫。却见萧士及已经倒在地上了,心里一惊,暗忖难道大小姐这一次玩大了,真的把萧士及给杀了……便飞奔过来查看,一见只是晕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抓住萧士及的胳膊往背上一扔。背起来就往角门里走。

杜恒霜在后面急道:“钱伯,您这是要带他去哪儿啊?”

“他病得很重啊,当然是去看郎中啊。”钱伯含含糊糊地道,脚下不停,已经推开角门进去,往外院的客房去了。

杜恒霜跺了跺脚,无计可施。只好跟着进去,命知数赶紧去把雪儿叫来。

知数在旁边低着头站了半天,此时才应了,连忙去内院把杜恒雪请来。

杜恒雪听说是萧士及来了,而且病倒了,忙背上药箱过来。

“他怎样?要不要紧?”杜恒霜有些紧张地问道。

杜恒雪摇摇头,“还行,不过他病了有一阵子了,这个用药方面我要好好斟酌一下,不能太猛。也不能太慢。”说着,打开医书,冥思苦想用那些药草组合最好。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吧,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便离开了外院客房,回内院去了。

杜恒雪看着杜恒霜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安心给萧士及治病。

萧士及在定州城的杜宅住了四五天,病才渐渐好了,但是这四五天内,杜恒霜只来看过他一次。还是来催他好了就快走的。

萧士及无法,终于在第六天上,黯然离开定州城,回长安去了。

……

长安的京兆尹府里,方妩娘见许言朝的身子终于大安了,就专门找许绍说话,半吐半露地问道:“老爷,对于言朝的亲事,老爷有没有什么想法?”

许绍知道方妩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放下手里的书本,笑道:“你有看中的人了?”

方妩娘笑了笑,道:“不是我看上了人家,是人家看上了我们言朝。”

“我们言朝生得这般俊俏,小娘子看上他不出奇。”许绍呵呵地笑,捋了一把自己的长须。

方妩娘跟着笑了一回,“小娘子看上没用的,也要家里人同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都不能少。”

“嗯,是哪一家的小娘子?”许绍接着问道。

“还有哪一家?”方妩娘撇了撇嘴,“老爷就不要装糊涂了。”

许绍的笑容隐藏在长须里面,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到底是哪一家的小娘子?你不说我确实不知道。”许绍淡淡地道,“我又不是妇道人家,怎会知道哪个小娘子看上我们言朝?”

方妩娘气结,瞪了许绍一眼,道:“就是夏侯家的小娘子,夏侯无双。”说完盯着许绍瞧,似乎在警告他不许再打马虎眼儿。

“夏侯家的小郡主?”许绍摇摇头,“这可不妥。你知不知道,崔家对夏侯家的小郡主志在必得,我们何必跟他们争?再说争也争不过。”

方妩娘很是气愤,捏着帕子道:“崔家怎么能仗势欺人呢?夏侯无双根本正眼都不看崔五郎!”很是不忿自己的儿子被崔五郎挤下去。

许绍不置可否,从书案上拿起镇纸把玩,不动声色地转移了方妩娘的注意力,悠悠地道:“言邦昨儿求了我一夜,我也想了一夜,今儿终于想通了。——我打算成全他和雪儿。”

方妩娘本来正恼恨许绍不肯帮许言朝出头定下夏侯无双,此时一听许绍居然松了口,要成全许言邦和杜恒雪,顿时呆住了。

她愣愣地看了许绍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道:“老爷,您这是怎么啦?生病了?吃错药了?”

许绍莞尔,摇头道:“夫子真是没有说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说完正色道:“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伦常不能乱。但是言邦对雪儿一片痴心,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想让他一辈子伤心难过。”

方妩娘这才明白过来,许绍是说真的。

“老爷……您到底想怎样?言邦说来说去,都是雪儿的继兄。虽然雪儿归宗杜家,但是……”方妩娘知道,许绍在这方面,是不可能妥协的。那他到底会怎么做?

方妩娘本来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她顾不了许言邦。只要自己的女儿过得好就行了。雪儿从来没有表示过非许言邦不嫁,所以方妩娘不担心雪儿会钻牛角尖。雪儿本来就没有她姐姐那样硬气,只要跟她好好说,她还是会听大人的话的。

但是许绍突然这样一说,方妩娘又忐忑起来。

这么些年,她也看明白了,这个世上。大概没人会同许言邦一样对雪儿好。以前她以为自己的大女儿嫁了一个真正心悦她的人,可是萧士及跟许言邦一比,就被比到泥里去了。

如果雪儿能嫁给许言邦,当然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唯一不欢喜的,大概就是许绍了。

他有多重视伦理纲常,没有人比方妩娘更清楚了。

方妩娘怔怔地看着许绍,一颗心怦怦地跳。

许绍抬眼看见方妩娘怔忡的样子。温言道:“我想了许久,终于让我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过继。”

“过继?”方妩娘更不明白了,“过继谁?谁过继?”

许绍笑着道:“是这样的,我曾经有个二弟,他年纪轻轻就过世了。我想,把言邦过继到他名下,为他承继香火。这样许家二房有后,言邦也可以名正言顺娶雪儿为妻。”

方妩娘愣了半晌,才喜笑颜开地拊掌道:“老爷是说真的?——太好了,我马上去给雪儿写信。对了,还要给霜儿写信,让她给雪儿办嫁妆!”说着,一阵风似地离开许绍的外书房,回内院去了。

许绍看着方妩娘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回头对书房的隔间道:“孽障,还不出来?!”

许言邦挠着头,满脸傻笑地走出来。欢喜地话都说不利索,过了许久才道:“爹,您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太太哄走了。”

许绍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说话的?!再说我可犹豫了啊……”

许言邦忙摆手道歉:“我错了我错了!爹别罚我。”又笑眯眯地道:“我要去定州。跟雪儿好好说说话。”

“不用着急。你跟雪儿先定亲,等明年春上再成亲吧。”许绍看了看自己的布置,“当务之急,你是要重返军中,先把位置占上再说。”

许言邦自从请辞了先前的朔北都护一职之后,就一直赋闲在家,专心致志追着雪儿跑。

许绍以前一直不同意他跟杜恒雪的事儿,所以许言邦也消极怠工,不肯再去谋职,成心跟他爹做对。

如今心结已结,许言邦精神百倍,忙道:“爹说吧,想让我去做什么?”

“先去兵部销假,然后谋个位置,看看能不能外放定州。”许绍淡淡地道,手心里渐渐有些润湿,似乎攥了一把汗。

许言邦大喜着点头,忙道:“我现在就去!”说着便冲出了许绍的外书房。

很快,杜恒霜和杜恒雪接到了方妩娘的来信。几乎和方妩娘的信同时到达的,还有定州城新任的参将大人许言邦。

杜恒雪看到方妩娘的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姐姐,这是真的吗?”杜恒雪香腮带赤,眉眼含春,实在是喜不自禁。她原以为这辈子跟许言邦都是有缘无份了,原来上天到底待她不薄……

杜恒霜笑着点点头,拍了拍杜恒雪的面颊,“当然是真的。娘还嘱咐我给你办嫁妆呢。这一次啊,咱们的嫁妆一定要丰丰盛盛,不能如同上一次一样,带着银票就嫁了,真是丢人!”

杜恒雪不依地扑过去,拧着杜恒霜的面颊笑道:“姐姐再说,我可不客气了!”

姐妹俩闹做一团。

杜恒霜笑了一回,才坐到妆台前重新拢了拢发髻,笑着道:“不过,你们定亲的事儿,可不能就在定州随随便便,咱们还是要回长安办。”

杜恒雪倒是不在乎,摇头道:“定亲就在定州吧。娘的信上不是说,明年春上再成亲吗?——年底咱们反正要回长安,就在长安多住几天吧。”

听得出来,杜恒雪是想在长安成亲。

杜恒霜点点头,“也好,都听你的。”

杜恒霜是长姐,又跟许言邦熟识。

许绍命人送来许言邦的庚帖,还有聘礼,正式给许言邦和杜恒雪定了亲。

杜恒雪是永昌帝封的县主,她定亲的事情,当然也上报了朝廷。

萧士及知道许言邦终于跟雪儿定亲了,也为他高兴,托人给他们送了一份厚厚的贺礼,此是后话不提。

数千里之外的岭南都督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十月里。

大都督封裴敦新纳的二房穆夜来扶着腰,在看着一份礼单。

“大都督,这许家二公子和柔嘉县主定了亲,咱们也得备一份贺礼才对。”

第623章 阳错 (4K,含enigmayanxi和氏璧3+)

岭南大都督封裴敦皱着眉头坐在一旁的书案后面看着属下送来的军务出神,完全没有听清楚穆夜来在说什么。

穆夜来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礼单放下,来到封裴敦身后,握着他的肩膀,就着他肩膀上的几个穴位,仔细按摩起来,一边轻言细语地道:“大都督,这些事情是做不完的。能做多少是多少,好好保养身子才是。说句不好听的话,岭南这地方天高路远,就算陛下派钦差过来,也要走一个月才能到咱们这里,有的是时间处理那些麻烦事儿,您啊,还是放宽心好好乐呵乐呵吧……”

穆夜来的声音醇厚中带着一丝轻微的异域腔调,慢条斯理地说出来的时候,有股让男人沉迷的魅力。

封裴敦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放下手里的军务,右手揉了揉眉心,很是疲乏地道:“夜来,辛苦你了。幸亏有你啊,真是一朵解语花……”

穆夜来柔声道:“大都督说什么话呢?你我夫妇一体,我是自当为夫君分忧的。”

在外面候着的几个婆子拎着食盒站在回廊底下,听见里面屋里主子的说话声,不约而同撇了撇嘴,嘀嘀咕咕地道:“……真是不要脸,不过是个妾,也敢跟大都督说夫妇一体。啊呸!”

一个婆子愁眉苦脸地道:“你小声点儿,若是让屋里的人听见,又去咱们大夫人房门前跪一下午,大都督又要心疼了……”

几个婆子立刻噤声。

过了许久,书房里面的声音渐渐淡了,一个婆子才大着胆子道:“大都督,大夫人让奴婢给大都督送夜宵来了。”

穆夜来在屋里满脸含笑,福身道:“大夫人跟大都督鹣鲽情深,是咱们封家之福呢。大都督慢用,我有些累了,要回去歇着。”

封裴敦忙扶起她。笑道:“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这些虚礼就不要行了,小心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穆夜来顺着封裴敦的手站起来,温柔地道:“大都督这样宽宏大量。我是上辈子积了福。这辈子才能跟大都督在一起。”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早呢,才不到两个月。他乖得很,再说我身子也好,大都督不用担心。”

封裴敦感慨地拍着她的手,道:“三个月前,我在城里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早就是萧士及的人了,谁知……还是我得了你的红丸!”很是志得意满的样子。

听封裴敦提到萧士及的名字,穆夜来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捏着帕子往脸上拭泪。道:“我跟萧大哥清清白白,尽被那些人给传坏了,所幸还有大都督知道我的委屈。”

封裴敦哈哈大笑,将她娇小的身子揽进怀里,道:“你穆夜来的名头在长安可是响当当的,既是昭穆九姓的后人。穆侯的亲妹妹,也是穆贵妃的亲妹妹,又是柱国侯的红颜知己、救命恩人,若不是你们穆侯府遭了难,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福气。跟你厮守终身呢?只是委屈你了,只能做妾。不过你放心,等你生了儿子,我就想向陛下请旨,让你跟我夫人并嫡。”

穆夜来的心一阵狂跳,忙用牙在舌头上轻轻咬了一下,才控制自己不要叫出来。她从封裴敦怀里挣出来,低头福了一福,轻声道:“夜来先告退了。”说着,半抬头,斜睨了封裴敦一眼,才袅袅起身离去。

封裴敦被穆夜来这个眼神看得麻了半边身子,一时欲火焚身,忙命人去叫了外院飨客的几个女伎过来,胡天胡地闹了一夜才罢休。

穆夜来回到自己的院子,听说封裴敦叫了外院的女伎去伺候他了,微微一笑,坐到妆台前,看着昏黄的铜镜里那个如花的美人,涂了大红蔻丹的手压在她的红唇之上,美艳不可方物。

“二夫人,奴婢来给二夫人卸妆。”穆夜来的大丫鬟枇杷笑着走过来,对她颔身道。

穆夜来点点头,在妆台前坐直了身子。

“二夫人的头发真好,瞧这溜光水滑的劲儿,梳子放上去都要自己滑下来了。”枇杷对穆夜来的一切都赞不绝口。

穆夜来却没有被枇杷的谀辞取悦。——要说讨好别人的本事,穆夜来自认第二,没人能在她面前认第一。都是她玩剩下的,还想班门弄斧……

不过她也懒得跟枇杷这类人计较。

穆夜来手里把玩着一个玉如意,默不作声地任凭枇杷在她头上卸下首饰,打散发髻。

穆夜来的另一个大丫鬟榴莲拿着靶镜给穆夜来照着后头的样子,笑嘻嘻地道:“二夫人这一胎肯定是儿子。奴婢的娘亲以前是大夫人身边的婆子,她说大夫人怀大公子的时候,就是这样容光焕发的样子。”

穆夜来拧紧了眉头。在封裴敦面前也就罢了,私底下,她最讨厌别人提大夫人的名头。

没人知道她的心事。想她穆夜来,重活一世,换了个男人,居然还是逃不过做妾的命,她实在是很受不了这个结果。

想到自从她离开长安发生的事情,穆夜来就悔得肠子都清了。她很是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一件事,是跟前世一模一样的轨迹?!

穆侯府倒了,还是在她亲手推动下倒台的。她本以为这样一来,会让萧士及对她越发怜惜,甚至接她入府,结果杜恒霜却在那边闹开了,萧士及应顾不暇,根本就没有心思来理她。

后来她不知道是哪里露了馅儿,萧士及居然开始追查她那几个从她爹手里接手过来的死士。

那时候,她真是魂飞魄散,深知一旦萧士及查到她的死士,她的所作所为就都在萧士及面前曝光了,她再也别想和上一世一样,得到萧士及的眷顾,所以她不得已之下,带着剩下的几个死士离开长安,去岭南寻亲。

他们穆侯府的人,除了穆侯被斩,穆侯大夫人被她女儿穆贵妃赎出去。还有穆夜来被太子妃赎出去以外,别的人都流放岭南。

结果穆夜来千辛万苦才来到岭南,找到她大哥,才知道他们的族人大部分因为不适应岭南的气候,得了疫病身亡了。包括她的亲二哥。她大哥倒是能屈能伸。也会钻营,不知道靠着何人的关系,抱上岭南大都督封裴敦的大腿。在大都督府上做一个小小的门房度日。

穆夜来找到他之后,就投靠他过日子。

兄妹俩本来还打着回长安的算盘。

可是等杜恒霜大破突厥金狼铁骑、被封秦国夫人的消息传到岭南,穆夜来如丧考妣。她那是才知道,萧士及这辈子也不可能翻身了。

杜恒霜抢了萧士及的功劳,唯一一个可以让萧士及翻身的功劳。

穆夜来这才对萧士及彻底死了心,不再打算等萧士及起复,因为她知道永远也等不到了,就跟她大哥合计,钓上了岭南大都督封裴敦这条大鱼。

借了一个进岭南大都督府外院做临时丫鬟的机会。穆夜来很快得到封裴敦的注意。

待知道她是穆夜来,是长安赫赫有名的柱国侯萧士及的红颜知己,封裴敦很快就把她拉上床。一夜*之后,封裴敦看见她的落红,极为惊讶,还曾经笑着打趣道:“……原以为你早是萧士及的人。想不到你还守身如玉。”

穆夜来当时臊得脸都红了,她结结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是她那股结结巴巴的样子,反而正对了封裴敦的心思。他笑着揽她入怀,拍着她的后背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委屈。跟了我,我定不让你再委屈。”

第二天就封了她做姨娘,将她接入后院。

那个时候,穆夜来对于这个结果,还是非常满意的。就跟一个乞丐突然发现自己不用乞讨就能过上温饱的日子,简直是欣喜若狂。

结果她没有高兴多久,就从长安又传来圣旨。原来她姐姐穆昭仪在宫里有了身孕,陛下大喜,将她姐姐晋升回穆贵妃,同时大赦他们穆家,将穆侯的侯爵职位又给她大哥袭了,还能承袭五世。

穆夜来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比听到杜恒霜封秦国夫人的消息还要震惊。

她在房里哭了整整两天两夜。

封裴敦以为她是高兴得哭了,怜惜她是贵女落难,薄命怜卿甘做妾,对她更是温存。

其实穆夜来是悔恨地哭了。若是她知道她的苦难只是暂时的,她死也不会离开长安,一定会等到这一天,然后再拉萧士及一把,就能真正做萧士及的正室夫人了。

她知道杜恒霜已经自求下堂,她也知道萧士及依然只是看门的护军,可是她呢,她已经做了人家的妾。——她再也回不去了……她怎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呢……

穆夜来哭得天昏地暗,她不明白下面的路该怎么走。

一切都跟上一世不一样,她往前看,只看见白茫茫一片,前途渺茫。

结果在她最惶恐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这个孩子,将她从绝望和迷惘中挽救出来。

她知道她还不能死。

她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她怎么能现在就死?

再说岭南大都督封裴敦知道她家被陛下大赦,她大哥被召回长安袭爵,她姐姐又有了龙种,便立刻封她做二房,在所有的妾室当中,只有她能跟封裴敦的大夫人邵氏平起平坐。——虽然名份上不是并嫡,但是事实上已经并嫡了。

封裴敦是士族出身,不过是封家的远房偏支,当年带着几个人来到岭南从军,后来娶了岭南土司的女儿邵氏做原配嫡妻,才有了当地土著的支持,坐上岭南大都督的位置。

十几年来,他在岭南苦心经营,一边收拢当地土著的势力,一边对外招兵,在齐伯世夺了天下之后,又归顺大齐,借着大齐的财力和兵力,将当地几个不服他的土司彻底打垮,才奠定了他在岭南“土皇帝”的位置。

先前永昌帝派萧士及打江陵萧铣的时候,曾经让封裴敦很是胆寒了一阵子。

因为萧士及屡出奇兵,而且能屈能伸,永昌帝甚至打算让萧士及收拾完萧铣,就进一步带大军进攻岭南。

封裴敦连忙跟幕僚商议,后来一致同意归顺大齐,这样用不着萧士及劳师远征了。

永昌帝得到这个消息,也才不再捧着萧士及。

四方已经平定,是到了要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虽然毅亲王不这么看,但是永昌帝和太子都一致认为不能再打下去了。

封裴敦的归顺,让永昌帝和太子都对打压萧士及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鸟尽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们暂时用不上萧士及的本事和能力。

就连后来的突厥人突然围攻秦州城,也没能让永昌帝和太子挂心太久。

封裴敦虽然人在岭南,同当年的萧铣一样,他在长安也有诸多人手和探子。每年几万两银子,在长安养着好几个窝子,为他收集信息。

穆夜来和萧士及这一段往事,封裴敦也是知晓的。

所以当穆侯府的人被发配岭南的时候,封裴敦对他们还是比较礼遇。

只可惜这些人在长安养尊处优惯了,不习惯岭南的气候和疾病,没多久就都死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穆侯大公子一个人。

封裴敦看他可怜,就收留他做了门子。

没想到后来穆侯的三小姐穆夜来也来到岭南,找到她哥,并且找到封裴敦的床上去了……

每次一说起他们相识的经过,封裴敦总爱夸他们是“前世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