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辉沉着脸走进来,正好听见曾氏说的话,冷笑一声,道:“不用了。”

曾氏一愣,继而窃喜:难道是她想多了?这一次她把这个脓包挑破了,是不是就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谁知许言辉又道:“你跟我来。”说着,转身就走。

曾氏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那婆子眼睁睁地看着曾氏跟着许言辉走出内室,跨出大门,又离开了他们院子的大门,往二门的方向去了,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忙四处瞧了瞧,见没人在跟前,忙也出了大门,回自己家去了。

她从刚才许言辉的脸色可以看出来,大夫人的前景凶多吉少……

曾氏倒是浑然不觉地跟着许言辉来到许绍的外书房。

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许绍已经备好那碗“忘神汤”,放在书房的书案上。

“来了,坐。”许绍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凳子。

许言辉先坐了下来。

曾氏迟疑一瞬,还是不敢坐,恭恭敬敬垂着头。站在许言辉身旁。一幅十分恭顺的样子。

单看这幅样子,绝对让人想象不出,她刚才说过那样恶毒诛心的话语。

许绍看了她一眼,直言了当地问道:“刚才老大跟我说。你对霜儿的女儿安姐儿很有意见?说老大想聘安姐儿做群哥儿的嫡妻。还不如自己纳她做小?”

曾氏的脸色唰地一下子变白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夫妻间的私密话,许言辉也会说给公公听。顿时忍不住极怨恨地扫了许言辉一眼。

许言辉木着脸坐在那里,并没有看曾氏。其实曾氏无论怎样,都跟他没有关系了。——他是真的不想跟她过了。

“你说,老大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放心,若是你没有说过这话,是老大污蔑你,我一定给你主持公道。——这一点,你还是可以信我的。”许绍不紧不慢地说道,言辞听来像是向着曾氏,却让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她的腰都要弯了。

曾氏的头垂得更低。许言辉在这里坐着,她不敢否认,但是又不甘心承认,只好拿出练了十多年的“忍字诀”,一声不吭地硬扛。

许绍却不是许言辉,不会把曾氏的作态当回事。

他等了半天,不见曾氏说话,眉毛不由抬了抬,声音严厉了些,“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曾氏脸一红,还是一声不吭。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整个书房里静悄悄地,除了三个人细微的呼吸声,听不到别的声音。

放在书案上的那碗药已经凉了,散了热气,冰冷地躺在书案上。

许绍活了这么多年,不管是家里还是家外,还没有人这样对他的话不理不睬过。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道:“不说话,那就是有这回事了?——哼,这么多年,你装得挺像啊!”

这话听着太怪了。

曾氏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许绍,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许言辉这才跟着讥讽道:“爹,这样的日子,我十几年都过下来了,您可是一炷香的时间都忍不了。——到底情形如何,您不用再怀疑我说的话了吧?”

许绍叹口气,对曾氏摇摇头,“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好说道。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曾氏吓得全身哆嗦,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下来,捣蒜似地给许绍磕头,哭道:“老爷,老爷,媳妇是一时糊涂,脂油蒙了心,撞客着了,以后再不敢了,再不会说这样的话了。”说着,又膝行到许言辉身边,拉着他的袍子道:“大爷,求你念在我跟你十几年夫妻,又给许家生了两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吧。我再不敢了!大爷想聘安姐儿给群哥儿做嫡妻,我这就带了媒人和聘礼去范阳,亲自找大姑奶奶说合,你看如何?”

许言辉摇摇头,“晚了。你若是真的能忍,忍一辈子不说出来,我就服你。可是你的话已经说出口,我是没法再跟你过下去了。”

听来听去,还是要休了她。

曾氏失望地看了看许言辉,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许绍,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喃喃地道:“……不,你们不能休我。纵然是我一头撞死,也不能被休!”

许言辉恼道:“你不要寻死觅活地威胁我!想想你的儿子!若是你一头撞死,我立马娶填房过门,生儿育女,让你儿子喝西北风去!”

曾氏悚然一惊,下意识反驳:“不!不行!你不能这样做!我儿子是正经的嫡长子,你不能夺了他的位置?”

“跟着你这样的娘长大,你以为他能有多好?”许言辉冷笑道。“若是你还想着儿子,这辈子也别想寻死。当然,你心里要没有儿子,只有你自己。想死给我滚远点儿,别在我家里脏了我的地!”

曾氏只觉得五内俱焚,揉着胸口道:“你要休了我,对我来说,跟死有什么两样?我儿子有个被休弃的娘,比他有个死了的娘更惨!”

“你还知道?!”许言辉一拂袍袖,也站了起来。“知道你还管不住自己的嘴?你说的那是人话吗?”

曾氏羞愤不已。恼道:“你说我说的不是人话,可是你不想想你做的那些事,那是人事吗?”

“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倒是说说!”许言辉问到她脸上,“我是跟人有苟且。还是在外面养了她做外室?你说啊!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是!你跟她没苟且。你也没养她做外室。可是你心里……心里一直有她!”曾氏知道自己讨不了好,索性破罐子破摔,指望把这些事情让许绍听见。一定会管着许言辉,不让他胡来……

“我看你是疯了!我心里想的什么你也知道?我看你比神算子还强!你怎么不摆个卦摊给人算命去!——真是荒谬!”许言辉对杜恒霜的感情早已不同以前,所以听曾氏这么说,就跟被泼了脏水一样更加恼怒。

曾氏还想数落这些年来,许言辉只记得杜恒霜,不记得自己的事儿,许绍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怒吼一声:“住口!到这个时候了,还不知悔改,我看你确实是不可救药了。”

曾氏如遭雷击,她看看许言辉,又看看许绍,结结巴巴地道:“老……老爷,您说我?”

“不说你还说谁?!”许绍将书案一拍,“两条路,你选。一条是跟老大和离,但是在离开我许家之前,你要喝下这碗忘神汤,把在许家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才能出去。”

曾氏摇头,“不要,我不要被休,也不要和离。”

“好,你既然说了不走这条路,那就是第二条路了。”许绍淡淡点头,“那好,你回去收拾东西,就说病了,要去家庙养静。——就待在那里反省吧。”

曾氏瞪大眼睛,泣道:“媳妇并没有犯七出,请问老爷为何要将媳妇关到家庙?”

“没有犯七出?七出是哪七出,你还记得吗?”许绍冷冷说道,将许言辉先前写的那纸休书扔给曾氏看。

曾氏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终于嚎啕大哭地撕碎了那纸休书,歪倒在地上哭起来。

许言辉深吸一口气,道:“你放心,你要是去家庙养静,大夫人的位置一直都是你的,群哥儿也是嫡长子,他的身份地位不会有变化。”

事到如今,也只有孩子是曾氏唯一的牵挂。

她本来没有想过许言辉和许绍会因她说了句错话就把她赶出去,但是没有想到,他们是没有把她赶出去,但是他们让她去了另一个跟赶出去差不多的地方。

许绍既然发了话,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曾氏哭丧着脸,回去收拾了衣物细软,当夜就被一顶小轿抬着,送入了许氏的家庙。

那里有专门给犯了错的,或是生了重病的女眷关押养静的地方。

她这一踏进去,一辈子就没有再出来过。但是这里青灯古佛的日子,倒是让她寻到了心灵的平静,活至耄耋高龄。此是后话不提。

许绍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曾氏的事情,马上又给许言辉定了临安谢氏的另一个嫡女为并嫡之妻。

那位谢氏快三十岁了没有嫁人,是她的命不好,先后定了两次亲,未婚夫都在她出嫁前去世。后来她爹娘又相继去世,她连守了六七年的孝,就耽误了嫁人的大好日子。

许绍托人给许言辉寻并嫡之妻的时候,临安谢氏想跟许绍搭上关系,便把这位姑娘许配给许言辉。

这一次不用定了亲等一年再出嫁,而是可以马上出嫁。

这位谢氏姑娘也不矫情,立马收拾东西嫁人。

许言辉连曾氏那样的性子都能一起过了十多年,当然也不在乎谢氏是什么样的性子。总得来说,不会比曾氏差就行了。

果然这一次,许绍是费了极大的精力来为许言辉寻找并嫡之妻,特别注重女方的性子人品。

这位谢氏虽然命途坎坷,但是并不怨天尤人,也不偏激愤慨,很是端庄大气。

许言辉跟她成亲之后,果然比跟曾氏过得好多了。

谢氏也是年纪大一些,世态炎凉比曾氏看得也多一些,对于许言辉以前有什么事情完全不在意,甚至在有些人故意一定要给她说许言辉和继妹的那些“风流往事”的时候,还曾经义正言辞地警告过那些喜欢传小话的长舌妇,不惜跟她们断交,再不来往。

她的这些举动,许言辉和许绍都看在眼里,不由对她更高看几分。

再加上谢氏有些跟杜恒霜一样泼辣干脆的性子,许言辉的一颗心慢慢也转到了谢氏身上,两人真正琴瑟和谐去了。

许绍老怀大慰,居然破天荒主动提出,让方妩娘把管家权交给谢氏。

方妩娘也年纪大了,又在忙着许言朝要娶妻之事,巴不得放手,就把打理内院的事交给了谢氏。

谢氏听说以前曾氏在这里的时候,从来没有管过家,还有些不安,问许言辉:“是不是爹和太太在试探我们?”

许言辉笑着让她放心,道:“爹对家里人从来不拐弯抹角。太太也是直爽的性子,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谢氏这才收下对牌,正式理家。

有了一个大气开朗的主母,不用再看见以前曾氏那张谁都欠她几百吊钱的哭丧脸,连许家的下人都觉得日子好过些。

到永徽六年年底的时候,谢氏就有了身孕,不仅让许言辉和许绍大喜过望,就连谢氏都有些意外。以她的年纪,要生育已经不容易了。没想到还是怀上了。

方妩娘知道谢氏有了身孕,知道许言辉很看重谢氏的这一胎,便对许绍问道,要不要她再管一阵子,等谢氏平安生下孩儿再说。

许绍应了,让许言辉去问谢氏。

谢氏早就一心只在自己的身孕上,知道自己这一胎怀得不容易,也想着要把管家的权柄送回去,但是又担心老爷和老夫人说她不孝顺,只顾着自己,只是不敢开口。

现在方妩娘主动问询,当然是皆大欢喜。

谢氏欢欢喜喜交出管家权,安心养胎。

许家发生的这些事情,在永徽六年年底过年的时候,由许言朝带到了范阳节度使府,说与杜恒霜听。

杜恒霜听完沉吟良久,道:“我会早些给安姐儿定亲,你让许大人放心。”

 

第778章 不悔 (粉红450+)

安姐儿小时候跟杜恒霜生得相像,如今大了,倒不太像了,当然美人还是一样的美人,但是成长经历不一样,跟杜恒霜的气质当然也不一样了。

相由心生,在外在的气度上表露无疑。

因从小的经历,杜恒霜总有股凛冽的气质,如同霜风中的长箭,猎猎穿云而过。

安姐儿却是在蜜水里泡大,有强势的娘,和护短的爹,养得她性子越发柔和宽厚,又因上有哥,下有弟,同时作为妹妹和姐姐,她也很能协调家里人之间的关系。

这样的美人,是雾里的玫瑰,比玫瑰上清晨的露珠还要娇嫩。

一直以来,上门求娶安姐儿的就没有断过。

不说近处范阳曹刺史家里动的心思,就说当年她还不大的时候,长安城里好几家亲近的人家都动过心思。

杜恒霜因自己的经历,就不肯太早给安姐儿定亲。只想等到了可以考虑定亲的时候,再给她定亲。

现在她十一岁了,也是时候正式考虑这回事。

手上的人选不少,就连长安皇宫里面的永徽帝和慕容皇后都暗示过,想让安姐儿嫁给太子做良娣。

萧家不是士族,永徽帝和慕容皇后再信任抬举萧士及,也不可能让他的女儿做太子妃。当然,就算萧士及是士族,他们也不会让安姐儿做太子妃的。

一个手握重兵、能征善战的岳父,对于皇室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而从萧士及这一边来说。他和杜恒霜也从来不想让安姐儿嫁入皇室,更不需要牺牲安姐儿的终身来成全萧家的利益。

在这一点上,萧士及和杜恒霜是完全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

他们的女儿,是捧在手心里的珍宝。不可能为了劳什子“家族”,就去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

他们不是破落的世家,要卖女儿求荣。

他们是新崛起的世家,要靠自己的力量为女儿撑腰。

萧士及一直是这样教育自己的嫡长子萧宜平。也就是平哥儿。他说,如果有一天,萧家到了要靠萧家女儿“卖身”来维护“家族利益”的时候,这样的利益纵然能一时维护,也只是苟延残喘,逃不了最后破灭的命运。与其“维护”这种不要脸的“利益”,还不如直接放下架子,承认自己不再是世家,不要勉强维持空架子。

他们萧家本来就是从最低层爬起来的。纵然摔下去。只要一家大小都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值得痛惜的。

家族里所有人的喜乐安稳,才是萧家人最大的利益。

平哥儿暂时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杜恒霜也是如此想的。

所以她听了许言朝的话。对曾氏也深深地厌恶起来,连带对曾氏的儿子群哥儿也很不待见。

“原来是这回事。我说怎么好端端地。那女人就去家庙养静了,你大哥又急急忙忙娶了并嫡之妻。我还曾经为那女人不值,觉得你大哥不是东西,辜负了原配嫡妻。现在想来,我是自打脸啊。”杜恒霜哼了一声,对于许言朝说的话很是耿耿于怀。

许言朝暗道,我还没有把曾氏的实话告诉你呢,若是你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以你的爆炭性子,怕不是要马上回到长安,跟曾氏拼命了。

许言朝想得一点都不错。

侮辱一个女儿,对于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来说,比侮辱母亲本人还要令她深恶痛绝。

不过就许言朝化重就轻,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杜恒霜对曾氏的心思也能体会一二,所以她的恨意并没有有所减少。

许言朝苦笑道:“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其实我早就知道,就算她欢欢喜喜地同意了,亲自来提亲,姐姐你也是不会把安姐儿嫁到许家的。”顿了顿,又道:“就算姐姐你脑子一时糊涂,同意了这门亲事,我也是不会允许安姐儿嫁给群哥儿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勉强成了亲,只会是第二对大哥和大嫂。我们安姐儿小小年纪就国色天香,可不是给群哥儿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糟蹋的。”

这是杜恒霜头一次听许言朝说群哥儿和曾氏的不是。以前她也知道许言朝不喜欢曾氏和群哥儿,但是从来没有听他这样坦白地说过,遂笑着道:“不可能的事儿,想它做甚?你大哥是异想天开,曾氏那是想得没边没际了。当初我连姓都不愿意改,又怎会同意把女儿嫁到许家?曾氏那种婆母的苦,难道我还没有吃够?还要让我女儿再吃一遍?在她心里,我是这么恨我女儿?”

许言朝大笑,拍着大腿道:“正是呢。听大姐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曾氏跟你婆母为人真是挺像的。不过,她的功力可没有你婆母高。当初萧家老爷要聘你做他儿媳妇的时候,你婆母肯定是跟曾氏一样不高兴,也不想同意,但是她并没有明着跟萧家老爷对着干,而是欢欢喜喜答应了,一边打着旁的念头。后来若不是出了这么多事,大姐你会不会嫁给大姐夫还不一定吧?”

杜恒霜偏头想了想,她的目光落在屋角儿臂粗的牛油巨烛上,看着巨烛上闪耀的烛火,悠悠地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婆母是跟她一样的性子为人,但是所嫁的男人不同,就有本质的区别。”

顿了顿,又含笑道:“我想,就算回到那个时候,纵然事先知道了以后会有这样的艰难苦楚,我还是一样会嫁给他……”

因是腊月里,外面黑得早。

萧士及早上出城一趟,到下午就急着往回赶,要赶在下大雪前回来。

他身披着厚长的玄色貂裘,从外面肃穆走进来。

从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许言朝来了,因此一路对下人摆手,不让她们通传,打扰上房里正在叙话的姐弟。

他刚走上门口的回廊。隔着厚重的皮质门帘,就听见了杜恒霜的那一番话。

“……就算回到那个时候,纵然事先知道了以后会有这样的艰难苦楚,我还是一样会嫁给他……”

萧士及顿觉眼里有热泪涌出。他的脚步有轻微的踉跄,竟像是站不住了。他的脑子里有些眩晕,又有些发昏,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很是酸楚,但又甜蜜。

在这一刻,他只觉得所有的痛苦磨难都是值得的,甚至让他再苦难十倍,他也甘之如饴。只要这一切苦难。没有降到霜儿和孩子们身上。只要有她这一句话。她这一世,跟他不悔……

原来不是所有的夫妻之情,都会在岁月中磨损风化。

于世上万千夫妻当中。也会有很多这样的夫妻之情,如醇酒一样。在岁月的风霜中越陈越香。

萧士及忙抬起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将那满眼的热泪咽了下去。

他那么激动,就没有注意到,在另一边墙角更隐蔽的地方,披着玄色大氅的封娘子,也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屋里传来许言朝羡慕的声音。

只听许言朝说道:“大姐,若是我和无双今后有你和大姐夫一半的好处,我这辈子就无憾了。”

杜恒霜咯咯轻笑的声音顺着皮质门帘的缝隙传出来:“努力吧,少年。你比我们有机会多了。”末了又道:“不过你刚才说的那话,我倒是觉得曾氏没有那么可恶了。至少她终于是心口如一,没有说一套,做一套了。想想你说的,若是她先表示同意,真的做成这桩婚事,那我的安姐儿……”

面对这样一个心里怀着深深恶意的婆母,杜恒霜打了个寒战。

安姐儿虽然跟她生得模样相似,但是性子一点都不像。这样一个真正柔弱的小姑娘,突然就来到一个狼群里,可让她怎么活下去呢?

所以许言朝才说,纵然杜恒霜和萧士及脑子进水,答应了这桩婚事,他也是要把这桩婚事搅黄的。

他还年轻,还没有到被各种“利益”晃花眼睛的时候,所以他的看法也最犀利,直指问题的核心。

萧士及定了定神,在屋外咳嗽一声,伸手掀开门帘,迈步走了进来,看着杜恒霜,淡淡地道:“说什么呢?什么婚事,关安姐儿怎么回事?”

萧士及进去了,封娘子就不想进去了。她怔怔地捧着手炉,顺着穿山游廊转回自己和齐治住的院子去了。

里面屋里许言朝看见萧士及进来,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大姐夫”,又道:“我都跟大姐说了,大姐夫你自己问大姐吧。唉,我骑了好久的马,实在是累死了,我要去歇着了。”说着,一溜烟跑了,显然是不想面对萧士及知道这个消息后的熊熊怒火。

“他怎么啦?如何看见我就跑?”萧士及看了看杜恒霜,目光越发柔和。

杜恒霜有些莫名其妙,遂白了萧士及一眼,过来给他取下身上的玄色厚重貂裘,道:“已经是快过年了,你还在忙什么?”

萧士及从她手里接过貂裘,“这个太重,我来吧。”接过来顺手挽着,携着杜恒霜的手一起回里屋。

杜恒霜就把许言朝说的事情,缓缓地再说了一遍,当然,她说得更加婉转,以免萧士及听见,去许家闹个不可开交。

萧士及偏疼安姐儿,杜恒霜是知道的。

果然话还没说完,萧士及的脸色已经黑沉得如同暴雪将临的天际。

“原来这就是曾氏去家庙养静的缘由。”萧士及的声音越发低沉,一边往浴房走去。

杜恒霜跟在他后头,走到浴房门口就站住了,看着萧士及弯下腰捧水净面,笑着道:“许大人还是极果断的,知道这番话,瞒不过我们,索性就把曾氏送到家庙软禁起来,另外给许大哥娶了临安谢氏的嫡女做并嫡之妻,听说已经有了身孕,也甚是不容易呢。”

萧士及知道杜恒霜是不想他太过迁怒,而且事情没有成,曾氏已经得到报应,他们要再闹腾,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萧士及又洗了手,拿帕子擦了擦,道:“嗯,只要曾氏不放回来,就没什么事。”言下之意便是,若是曾氏不放回来,他就不追究。若是有朝一日,曾氏还能从那家庙里出来,他可就不客气了。

杜恒霜点点头,“这是自然。”又问他:“你在外头吃了晚食没有?”

“还没有,赶着回家呢。外面的天阴得厉害,我担心会下雪。今东一直没下,这一次若是下了,言朝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了。”萧士及走出来,又携着杜恒霜的手一起出去,吩咐下人摆饭。

因天冷,杜恒霜如今都是让孩子们在他们的房里吃饭了,不要顶着冷风到正院来,灌了一肚子冷风,再吃了东西压住了,于肠胃不好。

萧士及就赶着回家,一定要陪杜恒霜至少吃一顿晚食,免得她一个人吃饭孤零零的。

两人坐在桌前吃饭,杜恒霜就道:“不如给柴家回信,把他们家的孩子送来,在这里住一阵子,咱们仔细查看查看?”

这件事是平乐公主保的媒,当然不是她和柴嗣昌的孩子,而是柴嗣昌堂兄的嫡次子。当年杜恒霜在秦州领万马退敌,还有她的长相气质给柴家人留下极深刻印象,甚至勾起了柴家某些老人久远的记忆……自从知道杜恒霜有个适龄的女儿,他们就琢磨着想跟她结亲。

杜恒霜以前觉得两个孩子都不大,又觉得柴家似乎门槛有些高,一时就没有松口。不过她对平乐公主和柴嗣昌的人品还是信任的。

柴嗣昌跟平乐公主成亲这么久,一直是亲亲热热,很能疼媳妇。

而柴嗣昌的堂哥,据说为人也很有担待。

柴嗣昌堂哥的妻子,杜恒霜虽然不了解她,但是居于对平乐公主的信任,她觉得应该也不难相处。因平乐公主跟她说,说那堂嫂极是和气爽利,跟她很合得来。

这些年来,柴家求过很多次。和别的人家比起来,杜恒霜觉得这一家算是最靠谱,最有诚意的,当然,就门当户而言,还是安姐儿高攀了。但是高攀总比下嫁要好。

杜恒霜从来不认为下嫁就能让女儿得到幸福。她和萧士及都愿意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最好。

不过现在出了许家这档子事,倒是让他们改了主意。

“如果柴家那孩子人品端方,又对咱们安姐儿有意,这门亲事,还是做得的。”在萧士及心里,其实觉得自己女儿谁都嫁得,不存在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这个问题,应该是那些求亲的人家要考虑的,不是他萧家需要考虑的。

 

第779章 练手

杜恒霜和萧士及两人议定之后,就给秦州的平乐公主送了一封信。

第二天送信的人刚走,范阳就开始飘飘洒洒下上小雪籽儿。

到了傍晚时分,已经从小雪籽儿化为鹅毛大雪。

萧家人也头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燕山雪花大如席”的盛景。

许言朝当然走不了,不过他也没想走。

这一次,是方妩娘特意让他过来陪杜恒霜过年的。

杜恒霜和杜恒雪姐妹俩都来了范阳,方妩娘不能亲自来看看她们,就让许言朝代劳了。

明年许言朝成亲之后,过了年就要往定州夏侯家跑,也很难来范阳了。

杜恒霜和杜恒雪都明白方妩娘的意思,因此待许言朝更好。

许言邦既是许言朝的姐夫,又是从兄,自然不必说,恨不得让许言朝住到他家去。当然,许言邦本来是许言朝亲哥,因他过继了,就只是从兄,也就是堂哥。

萧家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许言朝一直在范阳住到正月十五才走。他走之前,秦州柴家已经把他们家的三个儿子送到范阳节度使府了,打着幌子说是为了跟着萧士及学一学兵马骑射。

其实明眼人一样就看得出来这个说法是障眼法。

柴家精兵当年纵横天下的时候,萧家还在洛阳做充兵役呢,哪里需要向萧士及来学兵马骑射?

当然,萧士及如今战功赫赫、声名鹊起,比柴家这个极力收缩。不想让别人,特别是皇室注意到他们的家族还是打眼得多。

简而言之,萧士及是蒸蒸日上的新贵,柴家是日薄西山的旧族。

旧族要为族里注入新鲜血液。跟新贵联姻,也是常用的手段。

柴家三个儿子,一个是二房的嫡次子,柴二郎。一个是三房的嫡长子柴五郎。还有一个是五房的嫡长子柴七郎。

年岁都差不多,但是长相各有不同。

长得最俊俏的,当然是二房的嫡次子柴二郎,今年十五岁。虽然比萧家男人有所不如,但是站在世家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

另外两个比柴二郎的年纪要小一两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

听说要来大名鼎鼎的帝国双璧之一范阳节度使萧士及这里进学,都欢喜得不得了。

就连柴二郎都不知家里人在为他求娶萧士及的嫡女,也只以为是要来学习学习,另外看着两个弟弟。

许言朝走之前。特意去跟这三个小子说了说话。他年岁只比柴二郎大一点点。但是辈分高。对这几个孩子说话,就有些长辈的架势。

柴家三个孩子极是守礼。凡是许言朝问话,他们都恭恭敬敬答了。并没有端着架子爱搭不理。

许言朝就对杜恒霜道:“那个柴二郎确实有些意思。若是为他求娶,这门亲事还是做得的。”言辞之中。很是有小舅舅的风范。

杜恒霜笑道:“我们不急。不过你今年就要成亲了,可要好好待无双郡主。我们还指着你给我们安姐儿将来在婆家撑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