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帝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对杜恒霜道:“秦国夫人,多谢你照顾朕和皇后的治儿。”看着齐治,他就又想到慕容皇后,心里已经决定要把齐治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杜恒霜见旁边的内侍给她使眼色,知道是让她不要打搅太久的意思,就把他们来的时候一路上的情形说了一遍,待说到来时有人“截杀”,进城的时候不敢走北门,只好绕远道走南门,还有在朱雀大街上,有人竟敢矫诏让她把三皇子交给他带走……

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都让永徽帝既惊且怒,咬牙切齿地道:“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他们还不放过他……”

杜恒霜听了更是心惊。她是知道的,慕容皇后的大儿子齐承乾,是嫡出又是长子,本来是毫无争议的太子,但是没有坐稳太子的位置,被废了,又立了慕容皇后的二儿子齐泰。齐泰做了没几年,也被废了,而以前被废的太子承乾居然还敢“逼宫”,直接被永徽帝格杀。

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永徽帝心里当然不好受。

而二皇子齐泰,大概也是凶多吉少。因为他被人揭发,对大皇子承乾“魇镇”,才导致大皇子倒行逆施,敢去“逼宫”……

皇宫里面,魇镇和巫蛊一样,每次出现,都会是血流成河的大案。

千年前的大汉,到现在的大齐,宫里一出现巫蛊魇镇,肯定是会死一批人的,而且都是人上人。

比如千年前大汉的皇后和太子,比如这一次的太子齐泰。

若不是齐治不在宫里头,杜恒霜很确定,这一次“魇镇案”里面,肯定齐治也会是同谋之一……

这样的事情,在她这个外人看来,是妥妥的要灭掉皇后嫡系这一支的儿子。

谁会绞尽脑汁,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来灭掉皇后嫡系这一支呢?——不用说,自然是有儿子的妃嫔了……

所以在杜恒霜看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很简单。

包括废太子承乾的逼宫案、太子齐泰的魇镇案,还有追杀齐治的矫诏案。三案一体,都是一个来源。

只要能破一个案,另外两个也不攻自破。

杜恒霜知道,除了皇后以外。宫里有地位的妃嫔生了儿子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杨妃,她的儿子齐恪。只比齐治小两个月。还有阴妃,她的儿子齐佑,比齐治小两岁。

徐慧虽然这几年最受宠,但是她并无所出,应该排除在这三大案之外吧?

另外还有地位比较低下的宫妃生的儿子,因生母地位太低,是不可能有继承皇位的希望的,因此不用考虑。他们坐山观虎斗是可能的,但是亲自出手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没人会做这种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的。

杜恒霜的脑子就只在杨妃和阴妃之间转悠。却不提防听见永徽帝道:“秦国夫人。你能把治儿给朕亲自送来,朕很欣慰。朕知道,朕和皇后都没有看错你们夫妇俩。”

杜恒霜狐疑抬头。看着永徽帝,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

旁边的内侍笑着道:“秦国夫人不知道吧?有人曾经给陛下进言。说柱国公穷兵黩武,骄横跋扈,有取而代之之嫌。”

杜恒霜一听,只觉得嗡地一声,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只看见那内侍的嘴不断开开合合,就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但是她知道她该做什么。

杜恒霜双腿一软,给永徽帝跪了下来,郑重道:“陛下明鉴。这是小人的挑拨之言,居心叵测,其心可诛。陛下圣明天照,一定不会被这些小人蒙蔽。”

永徽帝叹口气,道:“朕知道,朕没有怀疑过你们。若是朕怀疑过你们,就不会把治儿放到你们家了。”

杜恒霜想着,这话一定是跟他们有仇,也不想皇后的儿子上位的人进的谗言,她本来想着,没有证据,只是臆想推测的话,还是暂时不要说了。但是没想到有人已经在永徽帝面前上了眼药,她也就不客气了。

杜恒霜就道:“陛下,臣妇和外子跟陛下和皇后相识多年,我们人品如何,陛下和皇后尽知。臣妇也直说了,皇后娘娘之所以当初将三皇子托付给臣妇和外子,就是担心有今日骨肉相残的境况出现。皇后娘娘仙逝未远,陛下想必也是很难受的。”

永徽帝哀伤地看向墙上挂着的慕容皇后的画像。

“陛下想一想,从废太子承乾的逼宫案、到太子齐泰的魇镇案,又到我们刚刚碰上的矫诏案,这三件事,都是指向一个目的,就是想将皇后娘娘的三个儿子置于死地!——那么,谁会这么做呢?或者说,这么做,谁的好处会最大?”杜恒霜沉着地道,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将目标引向宫里的那些有儿子的妃嫔。

永徽帝似乎是头一次想到这个可能,不由皱了眉头,道:“不会吧?皇后与人为善,大气温和,在内宫人人称赞,所有人都对皇后心服口服,怎会这样对待她的儿子?朕看你是多心了。”

杜恒霜没料到永徽帝居然拒绝承认这个可能,张了张嘴,但是眼角的余光瞥见永徽帝身边的内侍轻轻摇头,她只好改口道:“这也只是臣妇的小见识。一般臣子家里,有嫡庶之分的,总是免不了会有利益上的纠葛。而宫里头的事,臣妇不知。陛下既然说得这样其乐融融,大概是不会吧。”

永徽帝像是在说服杜恒霜,也像是在说服他自己,背着手喃喃地道:“不会的。秦国夫人你不晓得,承乾那小子做了多么不堪的事!还有泰儿,好好的太子不做,还要魇镇他大哥,不过就是因为朕近来多去承乾宫里坐坐,跟他说说话而已。是这俩小子不学好,怨不得别人。还有,朕早说过,朕的皇位,只传给嫡子。别的人,就算有儿子,又能怎样呢?你真是想多了。”

总的意思就是,朕的内宫一片和谐,不可能有夺位嫁祸之嫌。朕的小老婆们个个安守本份,更不会去丧心病狂伤害皇后嫡子,好给她们的儿子让路。

看来,永徽帝因自己的经历,宁愿相信兄弟相残。也不愿意相信小妾敢翻天闹腾……

杜恒霜无语半晌,只好道:“陛下,三皇子是跟着我们夫妇长大的。他性格宽厚,待人和气。有皇后的品格儿。臣妇希望陛下能好好待他。他才七岁,还需要人照顾。若是陛下放心,臣妇可以再照顾三皇子几年都行。”

齐治在旁边一直抿着嘴。封娘子教养了他五年,他当然没有外表表现出来的无知和懦弱。

刚才杜恒霜的话。他都听懂了,也深以为然。但是父皇的回答,却让他很失望。

齐治想了想,走上前一步,拉着杜恒霜的手道:“表姑,治儿可以经常去看表姑吗?”

杜恒霜忙道:“殿下,您可不能再叫臣妇表姑了。那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您回了宫,就是金枝玉叶了。”

永徽帝走过来拉着齐治的手,对杜恒霜道:“秦国夫人放心。朕会把治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话说到这份上。杜恒霜也没有法子了。只好道:“三皇子的读师封娘子还在外殿等候,陛下要不要宣她进来?”

永徽帝摆摆手,“先不用了。朕带治儿去洗漱,然后歇息一晚上。明日开始给他母后跪灵。”

杜恒霜只好告辞而去。

回到太极殿外,杜恒霜带了平哥儿一起回柱国公府。

封娘子就在皇宫里分派给齐治的宫里住下。

自从慕容皇后病重之后,这内宫就是由阴妃和杨妃共同掌管。

徐慧是婕妤,因永徽帝独宠她,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她也没有空闲去管理宫务,因此没有接过掌宫大权。

但是永徽帝带着齐治回自己寝宫之后,一路上想着杜恒霜的话。

杜恒霜上的眼药到底还是起了作用,永徽帝越想越心惊,便吩咐道:“来人,将管理宫务的大权交予徐婕妤。徐婕妤晋封为德妃,份例享一品妃子衔。”

杨妃和阴妃接到这道旨意,很是惊惶,又听说是秦国夫人杜恒霜暗示皇后的三个儿子出事,应该是跟内宫里面的人有关,顿时对杜恒霜恨之入骨。

但是她们如今被解除了管理宫务的权力,连往外面递消息都不可以了,只得作罢,不敢再乱动弹。

三皇子齐治这些年离开皇宫,又听说体弱多病,几乎跟没影子的人一样,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直到慕容皇后病逝,七岁的三皇子披麻戴孝出现在皇后的葬礼上,有些人才恍然:原来慕容皇后……还有一个儿子……皇帝陛下,还有一个嫡子,还是一个很健康的嫡子。

谁说三皇子体弱多病,活不到成年的?——真是居心叵测!

齐治的两个嫡亲哥哥承乾、齐泰,都是废太子。承乾已经被永徽帝格杀,齐泰被关押在天牢,年纪幼小的齐治就成了皇后葬礼的主要力量。

这天傍晚,穿着素布青衣的永徽帝一脸菜色地来到皇后停灵的殿内,看着灵牌上的名字久久出神。

齐治和自己的两个妹妹跪在一旁,弯腰低头,伏在地上

“恪儿和佑儿呢,怎不来给皇后跪灵?”永徽帝脸色一沉,很是不满地问道。

齐恪和齐佑是杨妃和阴妃的儿子,皇后是嫡母。她的葬礼,宫里所有的皇子公主应该都过来跪灵。

但是现在只看见皇后嫡出的三个孩子在这里跪着。

内侍急忙去传话。

过了一会儿,杨妃一脸憔悴地过来,泣道:“陛下,恪儿昨儿病了,早上高热,一天都起不来床。臣妾想请御医给瞧瞧。”

永徽帝脸色更差。早不病,晚不病,要跪灵的时候就病了,当他好糊弄吗?

想起杜恒霜的话,永徽帝更是面沉如水。他摆手,淡淡地道:“病了也要来跪灵。”顿了顿,又道:“病了,就跪在旁边的耳房,不要过给旁人。”

杨妃听了,顿时吓得浑身乱颤,跪下来抓着永徽帝的胳膊道:“陛下,恪儿真的是病了,真的病了!如果还让他跪灵,他会没命的!”

“伤个风而已,怎会没命?!”永徽帝冷笑,“怎么?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第785章 唯一

杨妃被永徽帝的话吓得脸色遽变,连忙跪下磕头道:“陛下、陛下,是臣妾不好,昨夜没有照顾好恪儿。陛下要罚,就罚臣妾吧。”

齐治不在宫里的这几年,永徽帝对和他年龄相仿的齐恪和小一些的齐佑疼爱有加。

两个皇子的母妃杨妃和阴妃在宫里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又加上慕容皇后的身子到最近两年完全垮了,一直是在病床上渡过的,永徽帝就把管理宫务的权力分给杨妃和阴妃共同掌管。

这下好了,本来以为没有希望的事,突然出现了一线曙光,就是傻子也会想要争一争的。

没有什么东西,是比争皇位得到的回报率更大的投资。

当然,极大的回报率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

杨妃和阴妃从毅亲王府就跟着永徽帝,比慕容皇后也只少一点点时间而已。

眼看着慕容皇后一步步退居深宫,她的两个大儿子又越来越不争气,杨妃和阴妃免不了要蠢蠢欲动。

只是没想到,慕容皇后把她的三皇子寄养在范阳节度使府……

杨妃跪在地上,抬起头,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永徽帝,想求得永徽帝松口,不要让她儿子来跪灵。

永徽帝却只冷笑一声,拂袖道:“原来竟然是真的。朕说的话,你们都敢驳回了,打量你们翅膀硬了,可以飞了吧?”说着,对外面厉喝一声。“把四皇子和五皇子叉过来,到旁边耳房跪灵!一天跪足十个时辰!”

外面的内侍齐声应了,飞跑去杨妃和阴妃宫里要人。

杨妃急得要命。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还病着呢……

“陛下……陛下……求陛下饶恪儿一命,他真是病了啊……”杨妃一边哭,一边悔青了肠子。她和阴妃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但是暗地里恨死了慕容皇后。如今看她好不容易病死了,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给她跪灵?因此从昨晚开始。就偷偷开着窗子,让孩子小小的着了凉。

病情其实并不严重,就是有一点点咳嗽而已。

杨妃和阴妃都是想指着这点小病不来皇后这里尽孝。

再说皇后也死了二十多天了,在三皇子回来之前,永徽帝并没有要求他们都来跪灵,一切事宜。都是内侍和宫女夯。她们这些人只要一天一次过来上柱香就行了。

没想到三皇子一回来,就摆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派头,乔模乔样在皇后灵前跪灵,挤兑得别人想逃都逃不了。

果然这幅姿态打动了永徽帝,他才想起来,慕容皇后作为后宫之主。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是当得起这些人的跪灵的。

“哼。病了?昨天白天还好好的,过了一晚上就病了,哪有这么巧?还有你,也得过来跪灵。穿得花枝招展给谁看,莫不是以前你说的话都是假的?!”永徽帝看看眼珠子不断乱转的杨妃,再想想杜恒霜的话,只得冷笑一声。斥道:“跪一边去!每天十个时辰,你也少不了!”

杨妃心里暗暗叫苦。但是也知道,永徽帝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说什么都不会听的,只好抽泣着跪到一旁,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看。

没过多久,那些内侍就带着齐恪和齐佑两个小皇子过来了,由宫女接引着,跪到了旁边的耳房。

紧接着,内宫的妃嫔都来了,乌压压在殿内跪了下来。

永徽帝冷声道:“这前二十天,你们没有跪,就把后十天好好补偿。一天跪十个时辰,谁要偷懒耍滑,交给掖庭司处置!”

掖庭就是冷宫所在,是所有妃嫔最害怕的地方。

永徽帝说完,就走到齐治和两个小公主跪着的地上,和颜悦色地道:“你们跪了一天了,今儿不用再跪了,跟朕去吃点东西。”

齐治道:“父皇,儿臣要跪足十个时辰。”

永徽帝看着他神似慕容皇后的眉眼,心头更软,温言道:“不碍事,先去吃点东西,再来跪灵也不迟。”

齐治想了想,还是拉着两个妹妹起身,跟着永徽帝一径去了。

杨妃和阴妃看着这父子四人的背影,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却无计可施。

……

皇后出殡之前,杜恒霜都在长安柱国公府住着。

她哪里都不去,只放平哥儿出去见人交际。

宫外的臣子命妇,每日也要去宫里上香,跪一个时辰。

但是杜恒霜有永徽帝的特旨,可以不用进宫。

她也知道,现在宫里的那两个宠妃,肯定恨不得活吃了她……

到了皇后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杜恒霜正在内院上房的东次间给萧士及写信,就听见平哥儿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对她道:“娘,宫里出事了。”

杜恒霜慢慢放下湘竹兔毫笔,“什么事?”

“四皇子和五皇子相继病死。”平哥儿脸上神情很是紧张,“就在皇后封棺的那时候。”

皇后明日出殡,今日当然要钉紧了棺材。

杜恒霜缓缓站起来,走到窗前,默默看着黑蓝色的夜空出神。

天上一轮明月,洒下万千月辉,照在院子里的异种牡丹上。

有几株极少见的白色牡丹,在月色下开得国色天香,极是动人。

杜恒霜索性走出去,来到院子里的回廊底下,手里拿了剪花枝的剪刀,将那几朵白色牡丹剪了下来,拿回来供在香案上,双手和什,在香案前默默祝祷。

平哥儿怦怦乱跳的心平静下来,跟着杜恒霜一起双手和什祝祷。

“……这两个孩子,可惜了。但是生在帝王家。他们本就没有多少选择。再加上有两个贪心不足的生母,不出事才怪。”杜恒霜淡淡说道,转身握住平哥儿的手。

不知不觉间,平哥儿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很有萧士及的气派。

平哥儿扶着杜恒霜的胳膊,让她坐下来,低声道:“娘,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呢?”

平哥儿想了想,“四皇子和五皇子突然去世。如今的太子之位,只有三皇子一人可以承担。”

永徽帝儿子虽然不少,但是上得了台面的,也只有这个五个孩子。

慕容皇后生的承乾、齐泰、齐治,还有杨妃和阴妃生的四皇子齐恪和五皇子齐佑。

承乾已经死了,齐泰在天牢。已经被永徽帝下旨要流放。齐恪和齐佑今日病死,就只剩下一个齐治。

他既是皇后嫡子,也是永徽帝目下最疼爱的儿子。

还有,他这五年的去向,已经被有心人放了风声出来,长安城的那些世家高门如今都知道。齐治跟柱国公萧士及关系匪浅。

作为有帝国战神之一的萧士及做后盾的皇子,别的宗室子弟纵然先前动了那么一咪咪心思。此时也要把自己的心思掐死在摇篮中。

想来硬的?——问问自己能不能打赢柱国公吧……

杜恒霜也知道是这个原因,所以这阵子她都在家里闭门不出,亲戚都不来往,就等着宫里的事情有个头绪出来。

她只是没有想到,永徽帝这样雷厉风行,竟然将两个儿子断然弄死了。

“既然三皇子的位置没有问题了,我们也收拾东西。准备回范阳吧。”杜恒霜低声道,“明日要入宫送皇后梓宫出城。也是要忙好几天。——你去歇着,看这几天你东跑西颠,瘦了许多。”

平哥儿兴奋地摇摇头,“我不累。娘,您去歇着吧。我来唤人收拾东西。”

杜恒霜笑了笑,拍拍平哥儿的面颊,进屋里去了。

躺在熟悉的大床上,杜恒霜反而睡不着了。她坐了起来,顺着帐帘的缝隙看着那座红木屏风,想起了这五年间的事情。

永徽七年,许言朝跟夏侯无双成亲。杜恒霜和萧士及过来喝了喜酒,也送了厚礼。那一次,她见到了许言辉的并嫡之妻谢氏。谢氏刚生了儿子不久,一幅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对杜恒霜和萧士及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分寸把握得极好,让彼此都很舒服。

永徽九年,也就是去年,楚顺娘出嫁,嫁给了贺兰越石。

姐姐一出嫁,楚媚娘就跟失了魂一样,还好有齐治和阳哥儿在她身边一直安慰她。

如今齐治回到了皇宫,阳哥儿也要跟着萧士及出去巡边,不会再待在府里了。那媚娘怎么办呢?

杜恒霜揉了揉额头,觉得很是头疼。

媚娘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要说给谁呢?

还有平哥儿,自从那年在曹刺史府出了事之后,他也学到很多事情,跟从前很不一样了。

杜恒霜和萧士及经过仔细考虑,决定先不给他定亲。

这一次杜恒霜带着平哥儿来长安,就想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当然,不会让他一个人住,而是住到安国公府,让诸素素和安子常帮着照拂照拂。

……

长安城的皇宫里面,永徽帝抚着慕容皇后的棺椁,絮絮叨叨说着话,好像慕容皇后还活着一样。

“……兰舟,你别怕,过几年,我就去陪你。咱们的儿子还太小,等他大些了,我就能放心了。”

殿内的人都被他赶到外面去了,只一个人在空旷的停灵殿内,跟慕容皇后做最后的道别。

徐德妃从台阶下面急匆匆走上来,问在门口的内侍:“陛下呢?陛下在里面吗?”

“回徐德妃的话,陛下还在里面。不过吩咐奴婢们在外面等候,不许人进去打扰。徐德妃还请留步。”

徐德妃焦急地道:“我有急事,麻烦您去通传一下,好吗?——是太上皇那边,急召陛下过去。”顿了顿,又道:“御医也说,让陛下最好快点过去。”

那内侍一惊。他知道,太上皇已经卧病在床有一阵子了……

“小的这就去!”那内侍一咬牙,冲了进去。

果然从里面传来永徽帝的怒喝声,和拳打脚踢声。

没过多久,永徽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徐德妃道:“太上皇那里怎么啦?”

“陛下,太上皇说要见您。”

永徽帝面色一凛,急匆匆往太上皇住的长生殿赶去。

从永昌七年的那个除夕夺宫之后,太上皇就一直住在长生殿,住了整整十年……

来到长生殿,永徽帝扑到太上皇床前,紧张地道:“父皇,您怎么啦?”

太上皇本来已经气若游丝,但是听见永徽帝的声音,他又慢慢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永徽帝的脸,道:“……是二郎吗?”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永徽帝忙道:“正是,父皇有何吩咐?”

太上皇听出来是永徽帝的声音,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抓着永徽帝的衣领,爆发出一阵大笑,说道:“你杀我儿子,老天就杀你儿子,这是报应!报应啊!”说完便全身僵硬,含笑而逝了。

……

深夜的柱国公府,杜恒霜和平哥儿都被下人从梦中叫醒,得知太上皇也在今晚殡天了。

杜恒霜苦笑,看着平哥儿道:“得,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明日就收拾东西,送你去安国公府吧。”

第786章 选择

长安城的皇宫里,杨妃和阴妃哭得死去活来,拼命护着自己儿子小小的身子,不许宫人过来收殓。

“我儿子没死!没死!他只是病了!睡过去了!不许把他带走!”杨妃哭得声嘶力竭,斜坐在床沿上,又踢又踹,不许宫人近身。

永徽帝从宫门口缓缓走进来,眯着眼睛看着大哭大闹的杨妃,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捻须,笑了笑,道:“你对别人的儿子下手的时候,可也想过那娘亲的感受,嗯?”

杨妃的身子僵了一瞬,便猛地回头,满脸惶恐地看着永徽帝,双唇刹那间失去血色,颤抖着,翕合着,不知所措地看着永徽帝一步步走近她身边。

永徽帝在杨妃床前站定,探头看了看床上已经没有生机的齐恪,对杨妃说道:“失去孩子的心痛,你也尝到了吧?”

杨妃听到这里,才哇地一声发出一声难以遏制的嚎叫,哭道:“陛下,他也是您的儿子啊,您这么说,是恪儿在九泉之下何以自处?”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朕何以要再葬送一个儿子?!”永徽帝怒吼一声,拎着杨妃的发髻,将她从床沿上拽下来,一脚踹到她胸口。

杨妃被那一脚之力踢得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墙边才停下来,再抬起头,嘴角已经流出血来。

“……陛下,臣妾冤枉……”杨妃颤颤巍巍地道,死不肯认罪。

“你冤枉?你是说,朕冤枉你?”永徽帝冷笑一声,昂首傲然道:“连最桀骜的将军都不敢说朕冤枉他,你这个贱人,居然还敢说朕冤枉你!——我看你是忘了,当初皇后将你买到王府,给你名分地位,又让你进宫做了妃嫔,还生下儿子、女儿,这种种的恩情,你都忘了!你是怎样回报皇后的?!你和阴氏那个贱人竟然联手,将朕的承乾引入歧途,还挑唆泰儿……”永徽帝说着说着,眼里竟然有了泪意。他忙转身,不想让殿内众人看见。

杨妃用手捂着胸口,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永徽帝的眼睛。

是啊,当初她是破落世家女,是慕容皇后将她买来,给永徽帝侍寝的……

“如果你能安分守己,日后也是儿女双全,享尽荣华富贵,一辈子舒舒服服。可惜啊,你没这福气了。你把一辈子的福气都用尽了。”永徽帝说着,越发心灰意冷,“皇后待你……”

“不!”杨妃大叫,哭道:“臣妾不甘心!皇后是给了臣妾一条活路,臣妾感谢皇后!但是臣妾也是人,臣妾心爱陛下,恨皇后独占陛下,有何不对?臣妾心爱恪儿,想给他最好的东西,有何过错?恪儿也是陛下的亲子,别的皇子可以有的东西,他为何不能有?”杨妃豁出去了,知道今日难逃一死,索性把多年的怨气都出了出来。

“住口!你什么东西?也配跟朕的皇后比?!”永徽帝越听越怒,袍袖一拂,指着杨妃道:“给朕把这个贱人拖下去,打入掖庭,永世不出!”

外面的内侍齐声应和,冲进来用块帕子堵住杨妃的嘴,将她拖出去了。

转眼间,杨妃的宫殿便失去了两个主子,成为一座废弃的宫殿。

阴妃当然也难逃罪责,她倒聪明,在永徽帝的旨意传来之前,就仰药自尽了。

第二天,慕容皇后的梓宫出殡的时候,在漫天飞洒的白色纸钱当中,没人注意到另外有几辆运垃圾的牛车,载着曾经是人上人的妃子殿下,慢腾腾离开了皇城的后门,往城外的乱葬岗那边去了。

杜恒霜和平哥儿跟着送葬的人群去了昭陵,那里是皇后的陵寝所在。在那边看着诸事妥当之后,才跟着大部队回到长安。

皇后的葬事一了,马上又要办给太上皇的葬礼。

整个永徽十年,就在一桩又一桩丧事中过去了。

这一年,对大齐所有人来说,都是印象深刻的一年。

不仅有慕容皇后的隆重葬礼,太上皇殡天的噩耗,还有永徽帝再一次废太子,立太子的惊人之举。

二皇子齐泰被废除太子封号,流放云阳。

三皇子齐治被立为太子,由永徽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比哪个儿子费的心思都要多。

封娘子作为新任太子殿下的读师,也得到极大封赏。她成为内宫一品女官,也有掌宫之权,协助徐德妃打理宫务。

永徽帝自从慕容皇后逝后,整个人老了十岁都不止。

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带着齐治,在慕容皇后的画像前,给他讲述慕容皇后的往事。

徐德妃跟慕容皇后本就生得相似,又蒙皇后亲自点拨,对慕容皇后的一举一动、习惯心性都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