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出来,诸素素问她:“去后面走走?”

方妩娘的正房后面有个大大的园子,正是平日里散步用的。

杜恒霜跟她过去。

一路没有旁人,诸素素就不客气地问她:“萧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据我所知,许大人可不是‘中风’而亡。”

杜恒霜心里一跳,眼神闪烁着道:“不是中风,那是什么?”

诸素素挑了挑眉,“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不是中风是什么?你会不知道?你不知道,萧大哥总知道吧?”

杜恒霜咬了咬唇,脸上露出执拗的神情。

诸素素知道,杜恒霜一露出这种神情,就表示她不想说话。

“唉,其实你也别瞒着我,子常都对我说了。他对许大人如此决定,并不意外。”诸素素叹口气,和杜恒霜并肩站在池塘边上,看着池塘上的浮萍说道。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杜恒霜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本来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安子常是许绍的嫡亲外甥,而且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这件事,想必许绍当年也没有瞒着他。

诸素素四下看了看,见这四围都没有人,便轻声道:“萧大哥是不是做得太过了?许大人有什么错呢?他原配妻子是有错,但是已经以命抵命,也就是了,何必又要逼不相干的人?——总是各为其主罢了。”

杜恒霜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件事,我在这里跟你说不清楚。咱们回家再说。”

诸素素点点头。

傍晚直接跟杜恒霜去柱国公府,也顺便给筝姐儿诊脉。

筝姐儿最近一直不舒服,胃口不好,又懒懒地,杜恒霜觉得她是有了,便让诸素素顺便过来瞧一瞧。

诸素素小心谨慎地给自己女儿诊脉,还是不敢说得太绝对,只是道:“过一个月再瞧吧。现在还太早了。”然后就去杜恒霜的正房说话。

杜恒霜烹好茶等着她。

两人在南窗下对坐品茗。

杜恒霜将当日的事缓缓道来:“我想你已经听安子常说过。追杀欧阳紫,害得她难产而死,是许大人原配嫡妻的手笔。但是后来事情没有成功,欧阳紫被士及他爹救走之后,出来善后,并且抓萧祥生入狱,甚至在狱中严刑拷打,最后害他惨死,却是许大人的手笔。这是许大人自己亲口承认的。所以在他跟士及之间,是真正的杀父之仇。他的妻子倒是跟当今圣上是杀母之仇。如今你要说是各为其主,迫不得已,不免对士及不公平。再说,就算是各为其主,也是许大人和士及他爹之间各有主子,这可跟士及无关。士及作为儿子,他不可能因为一句‘各为其主’,就放过真正的杀父仇人。”

……

京兆尹府的外书房里,萧士及此时也正面对着许言朝的怒火。

安子常背着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许言辉倒是更冷静一些,虽然也很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对许言朝说了一遍。

许言朝根本不听,拽着萧士及的衣襟,恨恨地问他:“如果我爹是我姐姐的亲爹,你还会不会大义灭亲?!”

萧士及将许言朝的手推开,正色道:“如果许绍是霜儿亲爹,也就是我岳父的话,他一开始就不会如此阴险,将我爹抓入狱中,更不会将他刑讯逼供而死。你说的这个前提根本不成立!”

顿了顿,萧士及接着道:“不过你万一要钻牛角尖,一定要问就是岳父下手逼死我爹的话,我会怎么办。我只能说,我不会再跟霜儿在一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同样的话,你可以去问你姐姐。若是我爹杀了她亲爹,她还会不会嫁给我!”

……

柱国公府的内院上房里,诸素素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杜恒霜淡淡地道:“如果是士及他爹杀了我爹,我也是无法跟他恩恩爱爱再做夫妻的。”她以前跟萧士及的波折,是夫妻男女之间的问题,不算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如果牵扯到父辈的生死血仇,没有人可以委屈,没有人愿意让步。

也许有些人可以,甚至觉得隔着父辈的血海深仇,两个人在一起更有趣味,更能体会爱情的“难能可贵”。

但是杜恒霜和萧士及这两个人不可能。在这一方面,他们两人是出奇地相似和固执。

诸素素听着杜恒霜的话,想起了她前世看过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他们两人虽然爱得炙热,但是隔着家族世仇,他们的结局,只能是互相殉情而死。他们并没有你原谅我杀你爹,我原谅你杀我爹,最后两人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

有些东西,是爱情无法逾越的。

“幸亏,你爹不是许绍。”诸素素由衷说道。

杜恒霜笑了笑,想起了许言朝。也许他和她的姐弟之情,今生缘尽于此了。

第824章 决裂 (4K5)

已经是深夜,京兆尹府的外书房内依然是灯火通明。

当然,整个京兆尹府,都是灯火通明。

大门前扎起素白牌坊,院墙上挂着青白绸缎的素球。

灯笼从大门前一路点到内院二门上,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直到灵堂门口。

灯烛闪烁,青烟飘扬,举哀痛哭之声时有可闻。

许绍是许氏宗族的族长。他去世,许氏宗族的男女老幼都过来磕头治丧,声势浩大。

许言辉是许绍的嫡长子。许绍去世,他就成了新的族长。

他有两个妻子,原配嫡妻曾氏,前些年因做了错事,被送到许家家庙养静去了。还有一个后娶的并嫡之妻谢氏,当家主持中馈,极受家人称道。

这一次许绍的丧事出来,谢氏想着曾氏也应该回来给许绍的灵位磕头,就命人将她接了回来。

曾氏在家庙青灯古佛这么多年,性子倒是沉静多了,手里一串檀香木的念珠不离手。

谢氏忙完一天的丧礼布置,又去给曾氏道恼。

谢氏虽然管着家,但是从名份上来说,曾氏还是比她高一点点。

“姐姐,天晚了,还不歇息?”谢氏到曾氏住的院子瞧了瞧,免得有下人怠慢曾氏。

曾氏放下念珠,淡淡地道:“就去睡了。”又向谢氏问了几句有关许言辉的近况,便端茶送客了。

谢氏告辞出去,带着丫鬟婆子走上抄手游廊。

她看了看外院的方向,问身边的人:“大爷还没有回来吗?来人,去给外书房送桌酒席过去。天晚了,当宵夜吧。”

下人应着去了。

外书房内,萧士及已经坐了下来,和安子常一东一西坐在外书房的里间屋子。

许言辉将许言朝拉到一旁,等他冷静下来,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又细细说与他听。

这一次许言朝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脸色一片茫然。不再那么气愤,但是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悲哀和失落。

安子常手里转着一个茶盏,静默半晌,扬声道:“许大人是我嫡亲舅舅。对于他的突然死亡。我非常难过。”

许言朝冷笑道:“谁人不难过?——除了刽子手!”

安子常淡淡摇头,看向萧士及,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理解士及的心情和做法。”

“安表哥!我爹待你不薄!”许言朝怒吼一声。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许绍在世的时候,对他并不算特别好。他也明白,在许绍心里,他没有自己的两个哥哥重要。但是正如萧士及所说,他是他亲爹。就算平日里他对他有怨言,到了生死之际。父子之间斩不断的血缘纽带就显出来了。

他很难过,难过得想跟萧士及痛打一场,甚至想让萧士及偿命!

可是他同时,也忍不住会想。当年萧士及亲爹被逼死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痛心疾首吧?

那个时候。萧士及才十岁,比自己小得多了。

许言朝已经是做爹的人,他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有一个挚爱的妻子。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对这种丧父之痛都难以承受,而萧士及呢?那时候的他,又是怎样过过来的?

安子常接着道:“因为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我身上。被逼死的是我娘亲,我会做同样的事,甚至比士及更狠。你们是知道的,当年我娘亲被害死,我做了什么事。”顿了顿,他脸上带了些不屑的笑意。又道:“当然,如果被逼死的是我爹,我理都不会理。因为我恨死我自己的爹!”

许言朝和许言辉一起怒视着安子常。

安子常挑了挑眉,淡然道:“看什么看?再看我我也这样说。——言朝,我问你。你也是做爹的人。如果你儿子被人这样无辜逼死,你会不会给他报仇?”

当年安子常为母报仇,可是不仅杀了皇帝和公主,就连他爹,还有他安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都被他杀得干干净净,比萧士及狠多了。

许言朝知道安子常的问话是个陷阱,并没有接话,只是瞪了他一眼。

“言朝,我看你是大人了,才跟你说这样的话。人做错了事,须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不是你打对方一巴掌,然后再给对方一块枣吃的代价。这个代价,是你打了对方一巴掌,就得让对方一巴掌打回来的代价!”

许言朝冷笑,“那又怎样?他逼死我爹,他爹也不会活过来!说来说去,只是为了他一己私利罢了!”

“因为被杀的人不会活过来,就放过杀人凶手?你脑子糊涂了吧?”萧士及这是忍不住了,站起来道:“你想我放过杀人凶手,问过被杀的人同不同意吗?”

“人都死了,我们到哪里去问?你这不是故意抬杠?”许言辉也帮许言朝说话。

萧士及背着手,声音更加冰冷:“既然你也知道没法问,那你凭什么认为被杀的人不想追究凶手?”

“被杀的人不会因为杀人者的死亡而活过来,但是杀人者死,是对生者的慰藉,对旁人的警醒,是警世、惩罚和补偿。言朝,你不要再钻牛角尖了。我说过,我也很难过。站在一个外甥的立场,我也无法认同士及的做法,但是你想过没有,士及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在陛下面前抖出来,只是追究了当年主事人的责任,已经算过得去了。”

许言辉坦言:“我爹自尽,其实是担心萧大人不管不顾,将证据交给陛下,给许家带来灭门,甚至灭族的后果。——萧大人,我爹既然已经遵守了他的承诺,你是不是也应该遵守你的承诺?”

许言朝冷笑,指着萧士及,对许言辉道:“放屁!你信他?——他才没那个胆子将证据交给陛下!他明明知道,如果要灭九族,他们家也要被灭!”

安子常听了直摇头,淡然道:“灭九族是父族四、妻族三和母族二,关萧家什么事?——你别忘了,霜儿姐妹连姓都没有改。我可从来没有听说,填房妻子的前夫一族。还有跟前夫生的女儿出嫁的夫家也算在九族之内的!”

许言朝听了一窒。锥心的痛苦终于涌上心头,让他再难忍耐,终于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许言辉、安子常和萧士及都没有打断他。静静地立在一旁,书房里只听见许言朝一个人压抑又揪心的哭泣声。

许言朝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觉得心里终于不再堵得慌了。

等他镇静下来,许言辉跟安子常交换了一个眼色。

安子常点点头。

许言辉轻叹一声,上前对萧士及拱手道:“这件事,虽然是我爹娘起的头,也给你们家带来莫大的灾难,我们本来很内疚。但是你一意孤行,逼死我爹,这件事。我们身为人子,也是过不去的一道坎。我们不会再去找你为父报仇,但是这个亲戚,请恕我们心胸狭隘,是再做不下去了。——从今以后。我们许、萧两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萧士及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彼此彼此。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告辞!”

萧士及大步走出许绍外书房的院子。

许言朝往前追了两步,看着萧士及宽广的背影,想起姐姐杜恒霜。心里一片茫然。——他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回到柱国公府,萧士及见杜恒霜还没有睡,想了想,还是把今天在许绍外书房的事说了一遍。

杜恒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正听了之后。还是有些难过。她坐在床上,望着床帐静默不语。

萧士及坐到床上,抱住她柔软的身子,将下颌搁在她肩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拥着她。

两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就这样在床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了,知数催他们起床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来,两人才惊醒过来。

“到底是年纪上来了。你搁的我的肩膀都麻了。”杜恒霜艰难地抬了抬胳膊。

萧士及没说话,却用手握住杜恒霜的臂膀,给她慢慢活血揉按,直到她的胳膊再没有酸麻之意,才起身下床给她拿衣衫过来。

“……那今天还去不去许家?”杜恒霜有些担心地问道。

昨日许家算是跟他们萧家划清界限,再不能当亲戚走动了。

“当然要去。他们虽然不再当我们是亲戚,但是同朝为官,这个行,怎么都要去送的。礼数做足了,陛下才不会生疑。再说,雪儿和言邦还没有回来。看这个样子,你要做好准备。”萧士及去浴

杜恒霜叹口气,跟着进来道:“言邦大概是没法再叫你姐夫。但是雪儿,我敢保证,她绝对不会不认我们的。”她和许绍孰轻孰重,对于杜恒雪来说,应该是想都不用想。

萧士及“嗯”了一声,“那就好。”因为他的原因,许言朝已经不认他们了,若是雪儿也跟着不认,萧士及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杜恒霜……

“让你为难了。”萧士及从浴房走出来,再次向杜恒霜道歉。

杜恒霜却正色道:“你别这么说,别像你欠了谁似的。”顿了顿,杜恒霜继续道:“你不欠谁的。许大人这个下场,是他早年种的因。他当初若是没有这样心狠手辣,一定要逼公公说出欧阳紫的下落,萧家也不会家破人亡。他既然做错了事,自然要付出代价。难不成,他娶了我娘,大家就要原谅他逼死人的过错?——凭什么?!”

萧士及深深地看着杜恒霜,伸手过去,重重地握住她的手,叫了一声:“……霜儿。”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纵然他知道,杜恒霜从小就不喜许绍,他也很感激她为他说的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收拾好了,出去坐车去京兆尹府,继续随礼。

方妩娘见杜恒霜没有到她房里来,特意命人叫她进来,要跟她说话。

谢氏昨天听许言辉跟她说,以后要同萧家保持距离,不要再当他们是亲戚,觉得杜恒霜和萧士及今日大概是不会来了,就不知道该如何回方妩娘的话。

从方妩娘房里出来,谢氏径直去找许言辉。问道:“老夫人要见秦国夫人,可是你昨儿说了跟萧家不再当亲戚走动 ,人家怎么还会上门呢?你看这可怎么办?”

许言辉和许言朝是不再当杜恒霜和萧士及是亲戚,但是方妩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出言拒绝呢?

许言辉紧接着又想到一层。若是他们和萧士及之间太过疏远,甚至势同水火,不免会引起永徽帝的猜疑。

一旦让永徽帝有了兴趣,查一查他们两家为何自从许绍去世,就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危险啊……

许言辉苦笑,“你让我想想。”他得想出一个借口,当着众人的面,和萧家闹翻最好。

情急之间,他想到萧士及和杜恒霜最忌讳的事情。还有一直向他打探消息的封娘子,拍了拍脑袋,咬牙道:“拿我的帖子,找封娘子要个人过来……”

谢氏依言派人去封娘子那里借人。等她回到内院,却在宾客名单上。看见杜恒霜还是来了,忙道:“快请秦国夫人进来,就说老夫人有话要跟她说。”

谢氏很聪明地没有追问为什么不再跟萧家当亲戚走动。因为她知道,这其中,必有天大的过节。她知道了也无益。

许绍的死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这个当家人。她知道,许绍虽然年过七旬。但是身子一向不错,结果在柱国公过来密谈几天后,就“中风”过世了,忒也巧了些……

杜恒霜跟着婆子来到方妩娘屋里,看见夏侯无双也在那里守着。

看见杜恒霜进来,夏侯无双有些别扭地起身。勉勉强强给她行了个礼,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杜恒霜没有在意,坐下来跟方妩娘说话。

方妩娘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精神也好了许多。她问杜恒霜:“素素来了吗?如果她来了,我想问问她。”

“问什么?”杜恒霜警醒地道。许绍死亡的真相是瞒着方妩娘的。因为这也是许绍临死前对萧士及说的遗愿。他不想方妩娘知道他当初他做的事情。也许。过了这么多年,方妩娘终于在许绍心里有了一席之地。

杜恒霜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但是她还是遵守了承诺,没有在方妩娘面前提一个字。

方妩娘从床上起身,坐到妆台前梳妆,道:“我想问问老爷的病到底是怎样得的。怎么说中风就中风,实在是太突然了。”

说话间,诸素素已经被请了过来,她对杜恒霜使了个眼神,对方妩娘道:“中风本来就是很突然的,年纪大了,就要格外注意。”说着,又给方妩娘说了些平时养生的注意事项。

方妩娘听得十分仔细,一一记在心里。

坐到下午,就听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陛下出宫,带着太子齐治亲自来祭祀许绍了。

杜恒霜和诸素素忙出去接驾。

谢氏和夏侯无双也扶着方妩娘出去。

永徽帝给许绍的灵位上过香,又给他颁下谥号“长正”。——教编不倦曰“长”,内外宾服曰“正”,是表扬他兢兢业业做京兆尹的政绩。

永徽帝赐下谥号之后,便让太子齐治在这里代他行事,他先回宫了。

杜恒霜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齐治了。

齐治见了杜恒霜,也很激动。但是人太多,他只能匆匆给她说了几句话,就被人请到外院。

萧士及跟着来到外院,坐在宾客当中,跟自己熟悉的人说笑聊天。

到了开席的时候,婢女开始给宾客上菜斟酒。

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子坐到萧士及身边,伸出雪白的柔夷,拿起酒瓶,给他斟下一杯酒,笑着道:“柱国公,请。”

那声音低哑中带着磁性,有些怪怪的腔调。

萧士及看了她一眼,眼眸立刻不善地眯了起来。——那女子生得活脱脱是年轻时候的穆夜来!

 

第825章 揭短

“柱国公,奴婢敬你一杯?”那婢女举起酒杯,送到萧士及唇边。她做足了穆妈妈教她的姿势,连笑容的角度都一丝不变。

萧士及心里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他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这种小伎俩也来他这里丢人现眼?

“我不喝酒。”萧士及抬手将酒杯推开。

那婢女很是诧异,“不会吧?柱国公,奴婢听说您酒量很好,千杯不醉,今儿不赏奴婢一个面子?”说着,又把酒杯送到他唇边。

这样不知进退,实在是有驳常理。

萧士及脑子里灵光一闪,霎时明白了许家用这个婢女的用意。

他将酒杯夺过来,往地上一扔,顺手一巴掌扇过去,冷冷地道:“给你面子?——我怕你没这么大脸受着!”

那婢女“啊”地一声倒在地上,又羞又气地看着萧士及,不明白萧士及为何跟穆妈妈说的那个人不一样……

“来人!”萧士及在席间叫了一声。

许家的管事忙点头哈腰地过来赔礼:“这奴婢不懂事,柱国公息怒,息怒……”

萧士及指着跪在地上的婢女,沉着脸道:“这是你们家的婢女?也忒不懂规矩了!”

那管事忙依着上面大管事的吩咐,连声道:“她得罪了柱国公,小的就把她交给柱国公处置!”说着,对后面的人一声呼喝,“把她送到内院,请谢夫人料理,送到柱国公府上,听凭柱国公发落!”

后面上来几个人,不容萧士及发话,已经拖着那婢女下去,扔到车上,一径送到内院。

那婢女转忧为喜,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京兆尹府的内院里。谢氏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有意把曾氏请来坐着说话,因此曾氏从头听到尾。

那婢女被叫到内院训话,曾氏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居然跟当年穆侯府的三小姐几乎生得一模一样!

曾氏当下心头暗喜。只是碍着公公刚过世,她不好露出喜色,但是整个人的气色变得还是非常明显。

谢氏训完那婢女,最后道:“你得罪了柱国公,今日将你送给柱国公,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下去吧。换身衣裳再来我这里,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以后当差要小心,别竭竭嗷嗷地,惹得大人不痛快。一刀能结果了你的性命。今日饶你不死,已经是你命大。”

那婢女给谢氏磕了头,跟着婆子下去收拾包袱去了。

曾氏等屋里伺候的人走了,才悄声问谢氏:“柱国公生这么大气,你如何还要把这婢女送给他?”

谢氏笑着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不相干的人能生什么气呢?你明白吧?”

曾氏听得心里怦怦直跳,直觉得像是掌握了天大的秘密。但是细想一想,又觉得不可思议,凑过头去低声问谢氏:“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那萧大人跟他夫人这个结还没解开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我们把这个人送过去,这结就解开了。”谢氏笑嘻嘻地说道,起身又道:“我去看看厨房。今日里宾客众多。口味繁杂,怕他们一时偷懒耍滑,怠慢贵客就不好了。”然后又托曾氏,“您好歹在这里坐一会儿,帮妹妹压压镇,我马上就回来。”

曾氏正中下怀。笑着跟着欠身道:“那你去忙吧。我也是许家媳妇,份内之事,不必介怀。”

谢氏将自己的丫鬟婆子一股脑儿地带走了,只留了一个七八岁刚留头的小丫鬟在这里伺候着。

没过多久,那婢女换了衣裳过来了。穿得正是胡服长靴,英姿飒爽,越发像穆侯府三小姐穆夜来当年容貌最盛时候的模样儿。

曾氏当年是见过穆夜来的,对她印象深刻。此时一看,禁不住声音中都带着笑意,招手道:“你过来。”

那婢女抬眼看了看,见只有曾氏一个人坐在那里,迟疑着走过去行礼问道:“大夫人,谢夫人呢?”

这婢女虽是刚从封娘子那里接来的,但是对许家内院的情形也很了解。

其实不止许家内院,长安城这些高官的内院,她们都有所了解。封娘子所图不小,除了她们这几个由穆妈妈调教的人手之外,她知道,在别的地方,还有好些个像她们一样身份的人,在受别人的调教。那些人的长相,当然跟她们这几个不一样。好像是按长相划分的圈子……

曾氏上上下下打量她,又拉起手细看她的皮子,道:“不错不错,真是不错。——那柱国公也真是粗鲁,不懂怜香惜玉,怎么就打了你一个耳光呢?”

那婢女脸色一下子红了,尴尬地道:“总是奴婢伺候得不合适,让大人生气了。”

“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曾氏笑嘻嘻地将谢氏的话端了出来。她越看这婢女越高兴,甚至都快脑补出这女子终于让萧士及“宠妾灭妻”,杜恒霜失宠被逐的画面,兴致陡然上来了,特别想看看杜恒霜被当面打脸的样子。

“来,跟我过来。既然是送给萧大人了,你也当去见见萧夫人。以后她是姐姐,你是妹妹……”曾氏将手里的檀香木念珠收了起来,笑吟吟地站起来。

那婢女忙惶恐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奴婢只是奴婢,怎敢跟秦国夫人称姐道妹?大夫人折杀奴婢了……”

“是哦,我说错话了,该打该打!”曾氏作势拍了拍自己的面颊,问清楚了杜恒霜做客的地方,带着这婢女兴冲冲过去了。

萧士及那边听说这许家没有当场处置这婢女,却是要把这婢女送到自己府上,任凭自己处置,越发确定了对方的动机。他想了想,叫了自己亲近的随从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话,最后道:“一字不漏,说与夫人身边的知数听。”

那随从应了,匆匆去了二门,要见他们柱国公府夫人的贴身侍婢知数。

知数匆匆来到二门,问他有什么事。

这随从就把萧士及的话一字不漏说与她听,并且也让知数一字不漏说与夫人听。

知数听了很是不满,但还是偷偷对杜恒霜说了。

杜恒霜仔细想了想,也明白了萧士及和许家的意思,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徒留一声叹息罢了。

许言朝过来看方妩娘,见杜恒霜坐在这里,本想当没看见。但是杜恒霜对他笑了笑,他就没辙了,垂头丧气地随便拱了拱手,当是打了招呼,然后去向方妩娘问安。

方妩娘没有看见姐弟俩打的机锋,拉着许言朝问了几句小孙子的话,就放他出去了。

杜恒霜跟着送出来。

许言朝在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道:“秦国夫人不必送了。以后,我们还是形同陌路比较好。”

杜恒霜慨叹一声,柔柔地道:“嗯,我晓得。”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虽然不再当我是姐姐,但我永远当你是弟弟。若是有甚烦难,不要见外。你几个外甥都跟你亲得很,不会不帮你的。”

许言朝的泪水夺眶而出,不过他到底没有回头,大步出去了。

杜恒霜摇了摇头,刚要进去,就看见好久不见的曾氏满脸春风地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走了过来,便驻足对她颔首:“曾大夫人,来给老夫人请安吗?”

论理,方妩娘是曾氏的婆母,虽然不是嫡亲婆母,而是继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