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也背起手,看着萧士及,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我早就跟你说了,只要你能拿回这些证据,我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这些年,我虽然知道你是萧祥生的儿子,但是我并没有对你怎样,也没有对你家怎样。你要知道,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路人。如果我那时候想除去你,你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萧士及轻笑,摇头道:“许大人,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同情心过剩的人,更不是一个有妇人之仁的人,就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顿了顿,萧士及接着说道:“你当初没有除去我,不是你不想,而是你一来鞭长莫及,当时大周危在旦夕,你自顾不暇。二来,陛下那时已经找到了我们一家,将我们保护起来。你若那时候动手,岂不是将自己送到陛下面前?得罪我们一家不要紧,可是那时候若是让陛下知道你妻子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你以为,你今天还有机会,站在书房跟我理论谁狠毒谁仁慈吗?——你们一家早就被灭族了!”

许绍眉梢一跳。他没想到,萧士及将这一层因果也想得清清楚楚。

是的,那时候,依许绍一贯的性子,是不能容忍留下任何破绽的。

既然刺杀欧阳紫失败,那么与之有关的人就应该都去死。可是在他料理了妻子身边的那些人手,转而想对付萧家剩下的几口人的时候,才发现陛下齐义之(那时候还是齐伯世的二公子)已经提前找到这一家人,将他们置于他的保护之下,而且是一幅要报恩的样子。

许绍见状,担心再次对萧家出手的话,说不定会打草惊蛇,反而让那位精明无比的二公子意识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从而将线索引到许家就得不偿失了。因此他立刻改变主意,不再追杀萧家剩下的几口人,而是另辟蹊径。

 

第822章 清算 (4K5)

往事如烟,趟过岁月的长河,重新走到眼前。

许绍用手扶着书案沿子,一步步沉重地往书案另一边的高背椅走过去。

坐下来,他长长舒了口气,看着萧士及道:“……就是这样,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你答应我的承诺呢?”

萧士及的目光一直随着许绍挑了挑眉,右手举起,缓缓松开。

一个精致的香囊从他右手心垂了下来,在他指间轻轻晃了两晃。

许绍疑惑地看向萧士及:“……香囊?”

萧士及点点头,“对,香囊。这个香囊,跟我岳母有关。”

许绍的心猛地一沉。萧士及为什么突然提到方妩娘?……

虽然极力忍耐,保持镇定,许绍右眼底下还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书房里静悄悄地,两人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

许绍没有说话,萧士及也没有催他,只是不时将视线移到自己手指间垂下的香囊。

“老爷,夫人来了。”门外书童一声脆响,打破了此间的宁静。

许绍几乎是从书案后头一跃而起,紧张地问道:“夫人怎么来了?”

“是我请岳母过来的。”萧士及将手一握,那香囊又密密实实藏在他的手心。

“士及?是你来了吗?你这孩子,怎么不去内院?偏要让我来老爷的外书房。”门外传来方妩娘笑盈盈的声音。

萧士及是她的大女婿,如今这样出息,她也算是对得起杜先诚了……

许绍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想抢上去,萧士及却比他快得多。

外书房的大门被萧士及打开。

方妩娘笑着上下打量萧士及一番,“黑了,也瘦了。漠北的日子不好过吧?”一边说,一边走入书房里面。

萧士及侧身让开,让方妩娘进去。

许绍只来得及将书房的大门关上。

方妩娘好奇。“你们还有要紧话要说?不如我先出去,等你们说完我再进来?”她以为许绍关上书房的大门,是因为在跟萧士及商议机密事情。

萧士及笑道:“没有,公事早说完了。现在是私事。”顿了顿,将右手伸出,手掌向上摊开,露出掌心的香囊,“岳母,我这次去漠北,遇到您的一个故人,她给我这个东西,说是如果有机会见到您,让我亲手交给您。”

方妩娘更加好奇。伸手要取香囊。

“住手!”许绍大急,走到方妩娘身边,拽着她的胳膊道:“小心,当心……”

“当心什么?”萧士及莞尔,“这香囊又没有毒。如果有毒。我早就被毒死了。”

方妩娘推开许绍,嗔道:“就是。士及又不是外人,你还是这样,一个心眼子恨不得掰成一百八十瓣使,早说你想太多,老得快,你还不认。”一边说。一边从萧士及手心里拿起那个香囊,仔细瞧了瞧。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方妩娘打开香囊上的梅花结,往里面瞧了瞧。

萧士及忍不住提醒她,“岳母,您娘家还有人在世吗?”

方妩娘一边从里面掏出东西细瞧,一边摇头。“我爹娘都不在了。不过还有兄弟姐妹,都在这长安城呢……”话音未落,她的声音小了下去,两眼瞪得溜圆,眼珠子恨不得夺眶而出。

“……天啦。简直太胡说八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妩娘看完所有的东西,忙七手八脚地塞了回去,再扔回萧士及手里,心慌意乱地道:“谁给你的?都是胡说八道,我一个字都不信!”

虽然说着不信,可是她眼圈都红了。声音里面,惶恐多于愤怒,震惊多于否定,可见那个香囊里面的东西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您别急,先坐着吃杯茶。”萧士及亲手给方妩娘捧了一杯茶过去。

方妩娘哆哆嗦嗦接了,捧在手里,一口饮尽。

萧士及静静地在旁边候着,等方妩娘完全镇定下来之后,才温言道:“岳母,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非常震惊。但是那人说了许多别的事,我可以一一说与岳母听。”

方妩娘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使劲儿点头地道:“你说说看,让我好好想想。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许绍在旁边看了半天,见这两人一直旁若无人的说话,在旁边忍了半天,才咳嗽一声道:“什么事啊?看把你急的……”

萧士及似笑非笑地看向许绍,道:“许大人真的不知?我还以为……”

许绍面色大变,目光中流露出极度恳求之色。

萧士及从来没有见过许绍露出这样恳求的表情。他张了张嘴,还是把到口的话咽下了,改了话题道:“岳母,这香囊说的证据,您怎么看?要不,去跟您的兄弟姐妹合计合计?”

方妩娘心里简直五味俱全。她不明白,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从长安城一个寒门庶族的良家子,摇身一变,成了北周皇室唯一的嫡系血脉!

而且若是那香囊里叙述的事情都是真的,那自己不仅是北周皇室的血脉,也有前朝大周一半的血脉。自己的亲爹,原来是北周最后一个皇帝?自己的亲娘,是北周最后一个皇后?同时又是前朝大周的嫡长公主?!

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方妩娘怔怔地坐了一会儿,问萧士及,“可以把那香囊再给我看看吗?”

萧士及递给她,“那人说,这本来就是您亲娘留给您的。”

方妩娘不知怎地,听见这番话,立刻流下眼泪。她用手拭了拭泪,含笑道:“让你见笑了。一把年纪,还看不透。”

许绍又咳嗽一声,求恳之色更加明显。

萧士及偏头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做绝,没有在方妩娘面前当面将许绍的心机挑明,只是缓缓地道:“许大人还不知道吧?我岳母,原来身份不凡。这一次去漠北。遇到的那个人当年受北周最后一位皇后所托,将这香囊带回来,送到岳母手里。几十年了,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许绍知道萧士及帮他留了情面。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对萧士及淡淡点头,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走到方妩娘身边,扶着她的肩膀道:“是什么事?说出来我好为你分忧。”

萧士及看了他们一眼,决定让这两人单独说说话。他也担心自己站在这里,会忍不住把真相挑明。

“你们慢慢聊,我出去走走,等下再过来。”萧士及说着,打开书房大门站出去,顺手再带上房门。站在屋廊底下发呆。

书房里面,传来一阵阵啜泣声,还有许绍温言安慰方妩娘的声音。

但是都不大,萧士及听不清楚,里面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过了好久。外面的天色都要黑了,书房的大门才打开。

方妩娘红肿着双眼出来了,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香囊。

萧士及躬身问道:“岳母,您有没有要小婿帮忙的?”

方妩娘摇摇头,“我要去找我的兄弟姐妹问问话。”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绍没有跟上去,他看着萧士及。颔首道:“多谢你。”当然是多谢萧士及刚才没有当着方妩娘的面揭穿他。

“进来吧。”许绍示意萧士及跟他进去。

小书童轻手轻脚走进来,给书房里掌了灯。

橘黄色的灯光照得书房里一片温馨。

萧士及将书房的大门又阖上,坐到许绍面前。

许绍看着细绢桌灯,感慨地道:“长公主真是算无遗策。过世这么久了,居然也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认回来了。”

萧士及侧了侧头,“您这么说。是承认您一早知道,我岳母的真实身份?”

许绍这一次没有否认,他看向萧士及那张酷似萧祥生的面庞,淡淡地道:“是。当初,大周长公主偷偷去花儿匠方家的铺子里的时候。我曾经偶尔有机会碰见过。不过那时候,我对妩娘没有别的想头。我年纪比她大得多,她的身份又如此尴尬。一旦揭穿,我许家上上下下数百上千人都不要活了。”

萧士及默然。他知道许绍说的是实话。因为大周长公主原婵娟还活着的时候,方妩娘的真实身份,是大周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作为她的替身,被养在宫里的“柴娥英”,也是年纪轻轻,生个孩子就难产而死。然后她的女儿“李静训”,被接入宫中,也是没几年就暴毙了。

许绍当时碰到这样的事,以他的性子,只会守口如瓶,离得远远地,既不会去企图打方妩娘的主意,也不会想去告发方妩娘,邀功求赏。——这都违背他做人的原则。

后来,杜恒霜周岁的时候,许绍授密旨去长安见德祯帝,还跟着亲戚去杜家随喜杜恒霜的周岁礼。在席间,他又一次见到了方妩娘。那时候,她已经嫁为人妇,更是美貌得不像真人。

当然那时候,许绍还不知道,在他的后半生里,他会同这个绝色女子共度余生。他只是多看了她几眼,又在揣摩杜先诚知不知道方妩娘的真实身份。

“……后来,柴娥英死了,李静训死了,长公主原婵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也过世了。她去世不久,大周就在岌岌可危,风雨飘摇中过了几年。我在那几年里,忙着给许家找后路、找出路,却不提防,被我自己的妻子,差一点将许家送上绝路。”许绍感慨地道。

因大周已经快要覆灭,方妩娘的真实身份其实没有那么关系重大了,许绍就开始打起方妩娘的主意。准确地说,他开始着意布局,就是在发现萧家已经被当时的齐家二公子庇护起来的时候。那时候,杜先诚正好已经出海身亡了,方妩娘成了带着两个拖油瓶女儿的寡妇。

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女儿回到洛阳居住,各种艰辛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萧士及最关心一件事。他眉头紧皱,森然问道:“许大人,您告诉我,我岳父出海遇难,是不是您的手笔?”

许绍坦然地摇摇头,“不是。我想起来可以借用杜家跟你家关系的时候,你岳父已经死在海上了。”

“如果我岳父当时没有死在海上。他会不会死在您手上?”萧士及不无讥诮地问道。

许绍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你岳母回到洛阳之后,曾经被杜氏宗族逼迫得不得不改嫁。我承认。这,是我的手笔。”他只承认他做过的事情,对于假设的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想都不愿意想。

“逼迫孤儿寡母,亏你也做得出来!——你还是不是男人!”萧士及一听就恼了,探身过去,死死攥住许绍的衣领。

许绍的衣领被萧士及死死攥住,呼吸都有困难,很快脸上就变得红紫。

萧士及见状,忙松了松手劲。

许绍的呼吸又通畅了。

他将萧士及的拳头推开。淡淡地道:“和我许氏宗族相比,我是不是男人,这个问题不重要。那个时候,我不得不未雨绸缪。况且,我自有分寸。你岳母生得那样。除非她毁容,你以为,她不改嫁给我,有好日子过吗?——一个绝色寡妇,带着两个绝色女儿。若不是我出手,她们娘儿仨绝对会流落风尘。等你来救?你那时候还在长安南城做小混混,自顾不暇。你岳父葬身大洋。纵然九泉之下有灵,看见妻女被辱,他又能做什么呢?”

“这么说,我们都还要感谢你了。”萧士及嘲讽说道,抖了抖衣袍,又坐了下来。

“不用感谢我。我和她。是各取所需。你岳母也明白的。”许绍说得很坦白,“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我不想让你岳母知道,我是用了手腕,才逼她不得不改嫁给我。”

许绍的心情很复杂。和方妩娘这么多年夫妻,他待她当然不如他的原配好。但是他跟她一起过的日子,却比跟原配在一起的时候还要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萧士及点点头,“这一点,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何必让方妩娘知道,又伤心一次呢?

许绍再次谢过萧士及,又问他,“你那里的真迹,什么时候给我?”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最后一笔证据。只要销毁那笔证据,他们许家,才算是真正高枕无忧。

“你答应我的交代呢?”萧士及紧追不放地问道。

“你给我几天时间。等霜儿来长安之后,你们自然能听见我给你的交代。”

萧士及站起来,“好。我在柱国公府静候佳音。”说着,将那小油布包又交回到许绍手中,“这是真迹。我没有抄录副本。”刚才当然是诈许绍的。

许绍哈哈一笑,接过小油布包,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扔在熏笼里,看着东西都烧尽了,才感慨地道:“士及,你连我都能骗了,以后我们许家,也要托你照看了。”

萧士及笑了笑,“何必要我照看?安子常比我强多了,有他在,您还担心许家?再说,您三个儿子,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许绍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子,面露怅然之色,“士及,那你多多包涵言朝。他是鬼灵精。这些事情,他两个哥哥知道,他还一无所知。我担心,你岳母会把这件事跟言朝说。”

萧士及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绍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交到萧士及手里,“日后言朝如果想不开,你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没有想不开,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

萧士及收了信,告辞而去。

几天之后,杜恒霜带着孩子和下人从范阳浩浩荡荡返回长安。

她到长安的第二天,就见方妩娘给柱国公府报信,说许绍昨晚突然中风,死在外书房。

第823章 幸好 (5K)

“许大人中风过世了?”杜恒霜有些惊讶,不过她知道许绍已经年过七旬,这么大年纪,中风也是老年病了。

可是她看见萧士及沉寂中带了丝怅然的面容,心里一跳。

耐着性子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问萧士及:“……你去突厥王庭,拿到证据没有?”

萧士及以前对她说过,说他爹在狱中含冤死去,原来是跟许家有关,是因许绍的原配妻子追杀欧阳紫而遭受的池鱼之殃。许绍亲口告诉他,突厥王庭有人有证据。再加上从西域来的以那色波为首的一行人,还有那个小丫鬟,都是这个说法。

萧士及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杜恒霜等了许久,以为他睡着了,也没有追问,困意上来了,她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却听萧士及开口道:“……拿到了。也给了许绍。”

“给了许大人?”杜恒霜一下子清醒了,她眨了眨眼,侧过身,在枕头上撑着头斜躺,问他:“那是害死公公的证据,你怎会给许绍?”

萧士及有些意外,他睁眼,仔细打量杜恒霜,忍不住问:“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杜恒霜没有反应过来,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一双眸子如上佳的黑曜石,光线落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萧士及唇边渐渐有笑意跳动,他伸出胳膊,将杜恒霜揽过来,让她睡在自己胸膛上。

杜恒霜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微微叹了口气。

萧士及在黑暗中低头亲了亲她的秀发,低声道:“这就是许绍给我的交代……”

杜恒霜开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也没做声。她一动不动伏在萧士及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直到萧士及刚才的话在她心里沉淀下来,她才唰地一下抬起头,愕然道:“这就是许绍给你的交代?什么意思?不会是……许绍不是中风而死?而是自尽?!”

萧士及缓缓点头,将杜恒霜拉下来,紧紧抱在怀里,“这是他欠我的,欠我爹的。”

杜恒霜脸色凄然。她想到了娘亲,想到弟弟许言朝,还有许家两兄弟,以及这些年来,她们姐妹俩跟许绍的恩恩怨怨,一时不知道是该为他惋惜,还是该继续恨他……

许绍对她们杜家是有恩,但是同时又差一点毁了雪儿的一生。不,或者说,他曾经毁过雪儿的一生一世。只不过这一世,杜恒霜挣扎着活了下来,才将自己的妹妹救了下来。

虽然不想哭,可是杜恒霜的眼角还是略有湿润。

她将脑袋埋在萧士及胸前,蹭去眼角的一点点湿意。

虽然只有一点点湿,萧士及还是感受到了。他轻轻拍着杜恒霜的后背,缓缓说道:“许绍用他的死,换取我不向陛下告发他妻子做的孽。”这也是保全许家唯一可行的法子。

不然的话,若是永徽帝知道追杀他娘亲欧阳紫的幕后黑手原来是许绍的原配嫡妻,整个许家家族都要承受永徽帝的怒气。

抄家灭族就是指日可待的事。

杜恒霜咬了咬下唇,又叹口气,道:“可是,他妻子已经自尽,算是赔了罪了吧?”

萧士及摇摇头,道:“他妻子是为先皇太后欧阳紫赔的命。许绍,是为我爹赔的命。”

杜恒霜从萧士及胸膛上抬头,怔怔地看着他,道:“可是他并不知情……”

“他在他妻子追杀欧阳紫失败后接手整件事。我爹入狱,是他一手设计的。”萧士及眼里也有了泪光。

那一天,许绍在书房里坦承此事,跟萧士及的推测不谋而合。

他自从知道这件事是许绍的妻子主导的时候开始,就在琢磨许绍这个人在整件事发挥的作用。

虽然开始的时候,许绍撇得很干净,一切都是他妻子的错,他只是为了给妻子收拾残局,才不得不左支右绌、绞尽脑汁为家族打算。后来被萧士及层层进逼,才承认他在整件事中真正的位置。

杜恒霜讶异不已,“居然是他设局抓公公入狱?——太过份了!枉我还曾经以为他真正是被他妻子无辜拖下水的!”

萧士及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许绍进一步设局,逼方妩娘不得不改嫁与他的事告诉杜恒霜。

既然他答应了许绍,而许绍也做到了他的承诺,那么这件事就烂在他肚子里,谁都不会说。

“许绍说得对。他们夫妇一体,他妻子的错,就是他的错。虽然后来抓我爹入狱,也是为了给他妻子收拾残局……”萧士及抱紧杜恒霜,“我们也是夫妇一体。你有错,我都会为你承担……”

杜恒霜本来既伤感,又气愤,可是听了萧士及这句话,她又有些啼笑皆非。

轻轻推开萧士及,杜恒霜正色道:“我不会背着你做些危急整个家族的事,你大可放心。”她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作为寒门庶族良家子的她,在她爹离去之后,她就知道,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了可以恣意妄行的借口和靠山。

因为再没有人会那样无条件地爱她,不求回报地疼惜她。

萧士及定定地看了看杜恒霜,在心里喟叹一声,抖开被子,将两人紧紧盖住。

“天晚了,睡吧……”

……

第二天,平哥儿和筝姐儿一起过来给他们请安,又问他们打不打算去京兆尹府吊唁。

萧士及命平哥儿备车,大家一起去。

来到京兆尹府,萧士及带着四个儿子在外院跟男人们在一起,杜恒霜带着筝姐儿去内院安慰娘亲,居然看见诸素素一早就在内院坐着了。

看见诸素素一脸疲乏的样子,杜恒霜醒悟过来。昨晚儿许家应该是请了诸素素过来急救的。

不知道诸素素有没有看出来许绍是如何死的……

杜恒霜在心里揣摩着,对筝姐儿道:“你母亲在那里坐着,你去安慰安慰你母亲吧。”

筝姐儿看见娘亲,早就想过去。但是杜恒霜是她婆母。她现在嫁了人,理应是萧家人。

好在杜恒霜并不计较这些,大大方方让筝姐儿去跟自己亲娘说话了。

筝姐儿谢过杜恒霜,进去对诸素素叫了一声,“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诸素素抬头看见是筝姐儿来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拉着她的手道:“你来了,你婆母呢?”站起来往门外看。

筝姐儿道:“婆母去见许夫人了。”

诸素素就知道杜恒霜去看她娘亲去了。

“那你陪我坐会儿,说说话。”诸素素拉着筝姐儿去回廊下站着。

杜恒霜来到方妩娘内室门前。

两个丫鬟打开帘子,让杜恒霜进去。

饶过雕花地罩,杜恒霜看见方妩娘满脸憔悴,躺在床上。

夏侯无双在旁边捧着粥碗伺候。

见杜恒霜进来,夏侯无双忙起身颔首道:“大姐。”

杜恒霜点点头,从夏侯无双手里接过粥碗,“我来吧。你去歇一会儿,瞧你眼睛都佝偻了。”

看夏侯无双这个样子,昨晚大概一夜没睡。

夏侯无双却摇摇头,道:“我就在外面候着,有事大姐叫我一声就行。”说着,行礼退下了。

杜恒霜侧身坐在方妩娘床上,用调羹搅搅粥碗,又亲自尝了尝冷然,才送到方妩娘嘴边,道:“娘,您吃点粥吧。”

方妩娘看向杜恒霜,眼里又涌出泪花,“霜儿,老爷的身子一向健壮,怎么突然就中风了呢?是不是我……是不是我是个不祥人?”

杜恒霜忙放下粥碗,拿出帕子给方妩娘拭泪,细声道:“娘,许老爷也是年过七旬,这是喜丧,怎么跟祥不祥的搭上关系?关您什么事呢?难道女人一定要走在男人前头,才叫祥吗?”

“真的不是因为我?”方妩娘挣扎着坐起来,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香囊,递到杜恒霜手里,“这是士及从突厥王庭给我带回来的东西,我给你。——拿着,这个你收着吧。”

“这是什么?”杜恒霜好奇地将香囊打开瞧了瞧,半晌变了脸色,“娘,这些不是真的吧?”不过想起来夏侯家人曾经影影绰绰说过自己长得像当年那个“侧帽风liu”的夏侯信,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她不比方妩娘。

方妩娘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被突然扔到这个位置上。

而杜恒霜却是当年因和夏侯家有过来往,已经怀疑过自己家的身世。但是因为知道当年事情的人,在整个中原都找不到了,才不了了之。

原来知道真相,并且握有证据的人,是在突厥王庭!

难怪他们当初动用了夏侯家和柴家两家的关系,还是一点头绪都查不到!

不过,现在证明了又怎样呢?

别说北周,就连灭了北周的大周都灭掉了,她们是前朝的前朝的旧人,跟现世,实在没有什么大关系。

再说方妩娘是女儿,又不是儿子,没有承继香火的可能。

也许最大的作用,是可以让方妩娘认祖归宗,改回柴姓,回秦州柴家祭祖……

但是要堂堂正正地认祖归宗,又非要永徽帝亲自下旨不可。

不过整件事,又是瞒着永徽帝进行的,不可能让他知道。

杜恒霜苦笑着将香囊塞回袖袋,问方妩娘,“娘,这事还有谁知道?”

“我谁都没有说。本来老爷是知道的,士及也知道。就这几个人了。言朝、雪儿,我都没有说。”方妩娘想起杜恒雪,又问道:“雪儿呢?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杜恒霜道:“许大人去世的消息才送过去,可能要过几天他们才会赶回来。再说许言邦暂时还是范阳节度使编制,不能跟着我们回长安。等我和士及去了洛阳,将天策府重新立起来,再想法把他们调过去吧。也或者,许言邦就想待在范阳,我们也不好硬逼着他们跟我们走吧?”

除了许言邦和杜恒雪,还有萧嫣然和吕二郎这一家,也在范阳,暂时没有跟过来。

方妩娘点点头,“他们没事就好。我老了,只想看见你们一家大小平平安安。不求多富贵,只要能平安就好。”

杜恒霜又喂方妩娘吃了粥,看着她眼皮耷拉下来,像是困意上来了,就起身唤了丫鬟进来看着。

夏侯无双也跟进来,亲自在床边照料。

见方妩娘睡了,夏侯无双在对面的榻上也合衣躺下。

杜恒霜在心里暗自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诸素素在外面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