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终于有车肯停,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族人,满脸的困倦,摇下车窗,看季棠棠跑近,打着呵欠问了句:“姑娘你去哪啊,我跑云南的,不去成都。”

九寨拦车,大多是下成都的,司机估计也是搭客搭出经验来了,开门见山就把目的地给讲明了。

这对季棠棠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惊喜:“师傅我也去云南,你到点把我放下来就行,我知道路远,可以帮着给油钱,或者路上包饭。”

司机对她的知晓行情很有点意外,末了点点头:“上车吧。”

车里打着空调,特暖和,季棠棠坐在后座,想跟司机搭两句话,说了会见他爱理不理的,又顾及开夜车还是不要分心的好,也就不说话了,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透过后座玻璃看身后的景色。

九寨虽然是国家级景区,到底也是位置偏僻群山环抱,也就中心的彭村有灯火了,离的一远,彭村的灯就像萤光一样微弱了,加上出景区的路是大拐环道,车子很快就驶进了全盘的黑暗之中,有时候风大,能听到外头山上的林木枝桠被吹的沙沙作响的声音,道旁边影影绰绰的,很有些鬼气森森。

季棠棠深深吁了口气,又转身坐好,车载音响里放的是藏族活佛念的经文,说是念经,又好像唱歌一样好听,听着听着,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忽然又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么点点运气的。

至少,搭上了这辆刚好要去云南的车,省却了夜半捱冷风的辛苦,也省却了好多周转的麻烦。

司机姓沈,通过刚刚搭的几句话,到昆明还有大概两天的车程,再从昆明转古城,预计一共要三天。

——

郑仁握着手机进了岳峰的屋子,岳峰睡在床上看电视,是个外国谍战片,语速特快,好像还不是英语,撸着大舌头叽里咕噜的。

郑仁在岳峰床边坐下:“沈哥出车了,也带到人了。但是一来人家不准备跑这条线的,二来半夜被你从床上闹起来的,三来这趟过去可能要空车返,所以开了这个数,这还是因为是我朋友,友情价。”

他作了个“六”的手势,在岳峰面前晃来晃去的,岳峰眼皮一掀,伸手把他脑袋给推开了:“别挡着我看美女。”

郑仁悻悻地揉脑袋,看电视屏幕,金发的间谍女郎正换上一套镶满亮片的银色晚礼服,身材确实相当火爆。

郑仁想了想又问:“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岳峰盯着电视屏幕:“让沈哥别太热情,棠棠疑心重,对她太好会坏事。就当普通带了个客,停车休息尽量选小地方,她有什么奇怪举动也别去管。有事电话联系,没事别打,到地方了通知一声就行。”

郑仁哦了一声,顿了顿看他:“峰子,她还真是要去云南的,你怎么知道她想去那啊?”

岳峰没吭声,手边的电话突然就响了,他接起来叫了声“黑皮”,就一直沉默着听那边说话,到中途忽然就火了,冲着那头吼:“她不回去?我告诉你,今天你绑也得给我把她绑回去,苗苗才多大力气?你一个大男人制不住她?她疯了吧是吧,连路都不认识跑到那种市郊的酒吧喝什么酒啊?你把她送回家,对,送娘家,别送夫家。我现在不想接她电话,不听她说醉话,反正今儿你把她弄回去就对了,就这样。”

郑仁听的一愣一愣的,末了冲岳峰竖大拇指:“人才啊,两头都不耽误啊。”

岳峰把他凑过来的脑袋又推开:“滚,别挡爷看美女。”

——

岳峰头一夜睡的晚,早上起的迟了些,洗漱完下楼时,郑仁和婷玉已经在楼下忙活着接待客人了,旅馆装修的别致,一楼兼做酒吧,即便淡季游客少,左近的人也挺乐意过来休闲,岳峰到吧台要了杯白水,问郑仁:“沈哥今天打过电话来吗?”

郑仁白他一眼:“不是你吩咐有事才联系,没事别打嘛,没打来就是没事呗,no news就是good news你懂吗?”

岳峰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问:“沈哥一般走哪条道?会不会往西线走啊,我听说甘孜那边路不好,他不会走塔公草原吧?”

郑仁讽刺他:“你不放心啊,不放心自己开车跟着啊。”

岳峰气了:“我哪不放心了?我就是…就是大半夜麻烦沈哥不好意思,我怕他赶夜路身子吃不消,我多问两句怎么了?”

郑仁从顶上的杯架里拿下一个高脚杯,白擦布在杯沿转着擦:“早上打过电话,说是到松潘之后,你们棠棠忽然要求下车,转搭了一辆货车走了,从此人海茫茫,失去了联络。”

岳峰差点跳起来:“她为什么下车啊?”

郑仁非常淡定地朝擦干净的杯口吹了吹:“我逗你玩的。”

岳峰血都要飙出来了,伸手就去扇他脑袋,伸到一半手机响了,只好先接电话,是黑皮打的,估计说的苗苗的事,岳峰给了郑仁一个威胁的眼神,走到一边接电话。

也没什么大事,黑皮就是跑来知会一声,交代的事他都完成了,说是一开始苗苗又哭又闹的,他实在不耐烦,吼了几句,苗苗就老实了。

岳峰没吭声,黑皮也晓得他心思:“不好意思啊,不该吼你心肝儿的,但是那也不是我女朋友,我大半夜帮你去搞这事,一肚子的火,她还在那要死要活的,我不吼她吼谁啊。不过所谓焉知非福,我非常技巧和隐晦地夸了你一下。”

岳峰奇了:“怎么个技巧和隐晦法?”

黑皮得意洋洋:“我就一路说她呗,我说你以为谁都是岳峰啊,都把你当娘娘一样宠啊?老子吼还是轻的,老子对付女人,就一个字,打!老婆三天不打,就得上房揭瓦。峰子,兄弟为你牺牲大啊,为了衬托你的光辉形象,自我糟践成家暴男人啊,改天你不幸跟苗苗复合了,可得念着我的好。”

岳峰失笑,也不知为什么,脱口就说了句:“别乱讲,我有女朋友的。”

黑皮大吃一惊:“啥?”

“啥”了之后一叠声地追问:“嫂子什么来头?咋就把你收了呢?是不是特美啊,是不是身材特好啊,还是家里特有钱你准备倒贴啊?官二代?富二代?煤二代?”

岳峰笑起来:“回去再跟你说吧,苗苗那边,你帮我留点心,昨晚上她给我电话,感觉她情绪不是很对,她爸那么能耐,一般咱们也帮不上忙,但凡能帮的,你代我尽力,花了多少钱,我回去给你填补。你要是嫌兄弟间谈钱俗,我回去请你吃饭。”

黑皮大笑,末了忽然想到什么,随口提了句:“昨晚送回去,是她妈出来接的。说是他爸爸出差了,得好一阵才回来。”

秦守业出差了?

岳峰心里咯噔一声,上一次见秦守业,是在敦煌,按理来说,他在那里失去了季棠棠的踪迹,算算时间,应该早就回家了,怎么还在“出差”?

他又到哪里“出差”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来:难道秦家人去了古城?叶连成的死,难道跟他们…有关?

101第11章

沈哥单名一个守字,老司机,常年跑云贵一带,他脑子转的快,刚接到郑仁电话,就把困难说的多多,答应下来也极不情愿,给人的感觉是接这一趟活连油钱都赚不回来——但这头刚挂了电话,那头刷刷刷十几通电话又挂出去,又让他同时接了三四单活,帮送货的、短途带人的,路是绕了一点,但郑仁给活的时候可没限定几天送到怨气撞铃。

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空车返?亏本?怎么可能呢。

季棠棠原本以为车子是直下云南的,谁知道过松潘之后,车子又从茂县折刷马路口到了马尔康,到马尔康之后带了两小喇嘛,又说要到色达,这是相当绕了,虽然对自己的行程有影响,但季棠棠更多的是不安,就好像自己要走一千里,司机给绕了一千八,多出来的八百里虽然不是自己原因,但多坐烧油,心里到底过意不去,于是塞了五百块车资出去,沈守客气了一下,也就坦然接了。

过了色达,走道孚、塔公到新都桥,足足用了四天,原本该从新都桥走西线,但是沈守车头一拐,又到了康定,驶进的是个破旧的平房小区,下车之后,季棠棠才发现,去云南根本用不着拐康定,沈守多跑这六七十里地,完全是因为他在这里养了个二房。

这一点让季棠棠有点不高兴,但坐着人家的车,也不好发脾气,只好跟着沈守一起在这边吃饭,言谈时,听沈守的意思,要在这里停一夜。

季棠棠真是想撂筷子了,扒着米饭劝自己一定要忍忍忍,要从对方的角度出发:这种包二房的,长途过来为啥要停一夜,不就图个鱼水尽欢吗,让他现在就出车也不合适是不是?

晚上冷,没什么娱乐活动,八点多就回房睡觉,沈守的小老婆住的地方挺差,就两间砖房,车子停院里,沈守和那女人住里间,安排季棠棠睡了外头的沙发床,里外间只一扇板门,不隔音,季棠棠刚躺下没多久,里头就折腾开了,倒是不嫌害臊的,也不管外头有没有人,叫的特大声,还能听到床撞墙的声音,季棠棠手捂着耳朵,不顶事,又拉被子蒙头,还不顶事,气的真想过去敲门:能小声点不?

想想又忍了,这怎么着也是人家沈师傅的家,无偿给她提供有瓦遮头的房子,要真让她出去另找地方,她还没身份证呢。

但老坐这听也不是个事,沈守是个粗人,说的话也浪里浪气不堪入耳,季棠棠真心听不下去,忍无可忍之下,披上衣服穿上鞋子去院子里散步了。

外头冷,散了两圈就冻得直哆嗦,上下牙齿格格格打架,没法之下去拉车门,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居然拉开了,看来是沈守停车之后忘了锁了,季棠棠赶紧窜进去关上车门,后座哆嗦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车里温度也不高,但总比外头好多了,季棠棠歪在后座上等里屋灭灯——从这个位置,可以从窗帘上看到里屋亮的小床灯,估计灯灭了就是了事了,她也可以回去睡觉了。

她就那么盯着那点亮光看,看着看着,神思就恍惚起来,止不住地去想岳峰怎么样了,原本以为,离开岳峰,恢复到一个人的状态,再也没什么好怕的,再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应该是轻松决绝和义无反顾的,没想到这几天的路跑下来,轻松决绝什么的没体现出来,她自己居然就陷在这种思念里出不来了,任何一件细小的事情,七拐八绕的,她都能想到岳峰身上去。

这边路不好,车子经常过坑,岳峰开车时,经常提醒她“棠棠坐好啊,会颠”,沈师傅是不管的,开着开着,咣当一声,她脑袋就能撞车前座上去,也亏得皮厚,不然还不撞的开瓢啊。有时候赶路,到了饭点,沈师傅问“吃饭吗”,听她说不吃,也就啃着干面包赶路了,不可能过问她饿是不饿的,岳峰就又不一样了,定点命令她吃饭,有时候还凶她:“吃是不吃?不吃弄死你!”

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想起来,全是细细小小的温暖和甜蜜,一点点包裹过来,都是幸福的味道。

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季棠棠用手指点着眼泪,在车窗上写岳峰的名字,写完了呆呆看着,不觉就自欺欺人开了,想着:岳峰的爸妈也太会起名字了,岳峰,姓也好听名也好听念着也好听。

过了一会,玻璃上写的字就有些模糊了,季棠棠凑上前去哈了一口气,笔划又清晰了些,她轻轻挨上去,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手指在岳峰的名字下面擦了擦,轻声说:“岳峰,你别跟苗苗复合行么?”

想了想觉得不好,低声解释:“我的意思是,别那么急行么?咱们刚分手,等一会不行吗?”

说完了巴巴看着玻璃上的字,好像那字能回答她似的,可是字慢慢就糊了,季棠棠恍恍惚惚的,想着苗苗如果提出来,岳峰大概也不会拒绝的。

这么一想,心里特难受,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座位上,身子弯下去,脑袋低到座位下头,身体上受压迫,心里似乎舒坦很多,过了会抬头,有些晕眩,透过车窗,能看到那盏亮着的小床灯,季棠棠喃喃:“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夜七次郎,我今晚是别想回去睡觉了。”

她伸手到后车厢拽背包,寻思着找件厚衣裳出来在车上就和一夜算了,背包拎出来,却又没了睡意,索性把手电打开支楞在边上重整背包,算算日子,已经快三月份了,云南那边本来温度就高些,到了那里,很多笨重的衣服就用不上了,看来得扔一些,再重新买些,不然行李太多,背着过于吃力。

又摸到个厚信封,是岳峰给她的钱,她把厚厚的一沓钱抽出信封口,就着手电光眯着眼睛看着,然后伸出一个手指头一张张快速翻过,旧钞票的味道在周围的空气中泛开:秦家总想要她的命,是为了钱吗?大概是吧,很多无止境的欲望,折合成本质也就是一个钱字,如果秦家的人现在出现在面前,她得把三万块钱狠狠砸他们脸上,然后冷笑着说一句:“要钱是吧,老娘多的是!”

太解气了,最好换成一捆一捆的毛票子,砸死他们。

再拿出来的是个铁盒子,季棠棠看着,没有动手打开,她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过去的日子里,无数个夜晚,她都是坐在床上翻检着里头的照片、剪报或是各种票根度过的,盒子里封存的,是一段压迫的透不过气来的日子,一打开就会乌云罩顶。

她把盒子放到一边,迟疑了片刻,从包里掏出了用塑料膜包的结结实实的路铃和装在皮袋子里的鬼爪。

和岳峰在一起之后,她把这两件东西收到了包的最底层,好像这样就能眼不见为净了,甚至一度兴起过封印路铃的打算——母亲不是也封印了路铃二十多年吗?

现在想想,这个打算是有多么的自欺欺人,好像封印了路铃,她就能过平静的日子,那些糟心的烂事破事就不会再找她一样,就算是鸵鸟,也不能一辈子都把头埋在沙子里,该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的。

季棠棠拿起皮袋子,把里头的五枚鬼爪倒在了掌心。

如果打着手电仔细去看的话,每一根鬼爪都已经通体泛红了,细细一算:贺文坤兄弟、吴千、盛影,还有铁梭,直接或者间接死在自己手上的…

季棠棠两手合起,把鬼爪合在掌心抵住了额头,五根鬼爪,五条人命,她到底算是化解了怨气,还是在为秦家收集怨气?秦家为什么需要这些怨气?

左手掌心忽然灼痛,像是有什么在烧,季棠棠尖叫一声撒手,五枚青幽幽的骨钉散落在车座上,每一枚骨钉的尖头,都有紫红色的焰头飘忽,左手的掌心似乎没有异样,但是…

季棠棠骇然之下,赶紧把手背翻过来,她五根手指的上半部分全部转成了幽碧的颜色,指甲却是紫红色的,莹然生光,居然跟鬼爪的状态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

季棠棠吓的连连甩手,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些诡异的颜色甩掉一样,确认完全无济于事之后,她的心一阵阵发凉:什么意思这是?这是鬼爪要反噬她了?

她盯着自己的左手发呆,约莫五分钟之后,让人欣慰的事情发生了:异样的颜色渐渐隐了下去,她的手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季棠棠简直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完了,捏捏,还是疼的,摸摸,还是感觉得到的——还好,还是只正常的手。

但是刚刚,算是怎么回事呢?

她回想左手起变化之前自己的一些动作和行为,目光落到散落车座的鬼爪身上。

记得当时,她是把鬼爪合在掌心的,似乎停留了半分多钟,再然后,左手掌心就灼痛起来…

季棠棠犹豫了一下,伸手把五根鬼爪拨弄到一起,想伸左手又缩回来,换了右手覆盖上去。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没有异样,也没有特殊的感觉。

季棠棠心里一动:只有左手有感觉,难道是因为,这五根骨钉,是来自人左手的五个骨节?

她又换成了左手覆上去,这一次,掌心灼痛的感觉来的更快些,好像只有十来秒钟,跟先前一样,五根手指的上半部分变成了幽碧色,指甲是紫红色。

她什么都不做,看着自己的手指发生变化,约莫五分钟之后,颜色又黯淡下去,一切恢复如常。

季棠棠的心有点踏实了,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不是反噬,这是一种感应。

第三次时,她没有听任这种诡异的现象自行消失,她举起手看了看,隔空向着车玻璃轻轻抓了一下。

嗤啦嗤啦极其难听的声音,五根清晰的抓痕,每一根都深进去有几毫米,细碎的玻璃屑慢慢落下,像滑落的沙子。

102第12章

夏城已经连续几天挂出停业的牌子,慕名远道而来的游客大为失望,很是不死心地趴着玻璃向里头张望,然后悻悻走人,上一拨是这样,下一拨还是这样,像是不同的人演一场相同的戏。

夏城的斜对面是幢三层小楼,一楼被一个台湾人租掉,做纹身生意,四壁挂着各种各样奇异的图案模子,店里的两伙计长的粗壮,常年精赤着上身,都纹的大花臂,乍一看像是黑社会的堂口,二楼三楼是家庭旅馆,三楼是顶层,视野好,光照也足,围栏一圈种满了花花草草,三月一到,开的分外茂盛喜庆,中间还起了个玻璃顶的屋子,没事时搬个藤椅,泡杯茶,吹着徐徐凉风,闲看古城风物,分外惬意。

十多天之前,秦守业包下了整个顶层,一行十几个人,占着一层楼,白天晚上都无声无息,弄得旅馆老板的心慌慌的,经常探头上来看看到底有没有人。

玻璃顶屋子前头,立了个大的三脚架,上头装了个长焦单反,最长能拉到400mm,很大块头,看起来特专业,当初架起来的时候,旅馆老板就很羡慕:“老板是搞摄影的吧?”

当时秦守业眼睛凑着取景器目镜,三脚架的悬台一转,对准了夏城二楼打开的那扇窗户,镜头拉近,对焦,看到闵子华惊吓过甚的苍白的脸。

他笑了笑,回答老板:“是啊,拍点风物照。”

近距离观察,这玩意比望远镜来的管用,古城的每一个季节都吸引大批前来采风的摄友,但凡视野好的高处,都架着长枪短炮,这一杆并不起眼。

又过了两天,快傍晚的时候,镜头扑捉到一个憔悴的女孩,哭的太多,眼窝下头都是青黑色的,秦守业很感慨,觉得女孩儿怪可怜的,真是不忍心看下去了——于是他坐回藤椅里,一点点掰压实的普洱茶饼,冲开了慢慢品,咂摸了又咂摸,然后给秦守成也倒了一杯:“尝尝看,云南的茶,是怪不错的。”

秦守成狠狠把杯子推开,热水溅出来,在玻璃桌面上留了一串水珠子。

秦守业心里冷笑,嘴上却并不说破:事已经做了,何必又摆这副脸出来?就好像当年,设计了盛清屏,完事之后又痛苦悔恨,老二就是这点上不了台面,又想当又想立牌坊,怪不得只能做让人摆弄的、跑东跑西的、冲锋陷阵的。

那天之后一连几天,夏城没什么新动静,公安头两天调查的勤,现在也不怎么往这跑了,被凶杀搅的人心惶惶的古城好像一夜之间平静下来,平静的让人有些压抑。

秦守成是日渐暴躁,像个马上要燃到芯的爆竹,他们带来的一干人也多少有些嘀咕怀疑,只有秦守业最为沉得住气,他有一种直觉: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很快,也许就在下一刻,搅动着的风暴就要来临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这风暴还没来,自己家里,倒是出了不小不大的事端。

电话是老婆姚兰打来的,声音慌慌的,秦守业听到一半就火了:“怎么就无缘无故不见了?那么大一个人,你都看不住吗?”

姚兰本来没哭的,让他一吼眼泪就收不住了:“怎么就无缘无故不见了,问你自己啊,那天苗苗想离婚,你不会顺着她说啊,吼的苗苗晚上出去乱走,回来之后一直哭,后来回婆家,我还以为没事了,谁知道前两天喝醉了被人送回来,苗苗以前可是从来不去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的!现在人不见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头撞死在你前头!咱们这个家,就这么散了算了!”

秦守业气的太阳穴突突跳,家里有这么个耍横撒泼的婆娘,也真是不让男人省心,他强自平了平气:“小郑那边说什么了?”

“说个屁!他妈的连个屁都没放!这叫什么人家,我看苗苗就是死在外头了他们都不会问事的!”

姚兰一提起郑家就来火,脏话都上了,平日里端着的架子荡然无存,好么,现在觉得郑家不好了,当初做这门亲,她还不是蹦跶的最厉害?女人家,翻脸比翻书还快,好像跟郑家做亲家全是他秦守业一个人的主意。

“打她电话了吗?”

“打了,不接。后来让她姨打,她挂了之后就关机了。”

秦守业火又上来了:“她想干什么这是,还想要挟谁啊?别管她,过不下去了自然就回来了!”

姚兰急了:“你说的是人话吗啊秦守业!苗苗在外头怎么过啊,现在社会上那么乱,骗人的那么多,万一把她拐了卖了怎么办啊?她整天恍恍惚惚的,万一寻短见怎么办啊?过不下去自然回来了?你是指着她被抬回来呢?”

话不中听,但句句在理,再气再恨,到底也是心头上的肉,秦守业叹了口气,顿了顿教她:“你还记不记得,苗苗唯一一次自己出远门,是干什么去了?你打电话问过她那圈姐妹没?要是没在一道,九成是去找岳峰了,你给岳峰打个电话问问,有些事咱不知道,他可能知道。”

——

闵子华早上四点多就醒了,出事之后,他一直睡不大踏实,公安来问过几次,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觉着是情杀。

也不赖他们这么想,外头风言风语更传的多了去了,还有一种较为一致的看法是:十三雁和叶连成这对苦命鸳鸯前后脚地踏上黄泉路,杀他们的,没准是一个人。

闵子华笃定这里头有问题,他有线索,但不敢说。

那天,叶连成和女朋友庭如一早出门,说是先坐车去昆明,赶那头飞成都的飞机,掂摸着开车时间到,他给两人都发了短信祝玩的愉快,叶连成没回,庭如打电话过来了,声音有点哽,说是快开车的时候,叶连成突然下了车,让她一个人先走,自己有急事,会赶下班车去追她。

闵子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出了什么事,庭如也说不清楚,只说叶连成不接她电话,闵子华犟脾气上来,一个劲拨叶连成的号,连续几次之后,那头终于接了,气喘吁吁的,像是在追什么人,接起来之后,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子华,我看到小夏的爸爸了。”

接着就是挂断的长音,闵子华握着手机发愣,他觉得叶连成够傻的:人有相似你不懂吗,小夏的爸爸都死了有四年了啊,你犯得着为了前女友的爹把现在的女朋友撇在边上吗?

一直到当天晚上,都没有再收到叶连成的消息,手机也持续关机状态,跟那头安顿下来的庭如一合,发现叶连成并没有像说的那样追去了九寨,好好一个大活人,就在这样的时间差里,莫名其妙的蒸发不见了。

闵子华坐立难安,没捱到24小时就报了警,第三天中午,警车开到门上,一个警务人员下来,语义含糊地请他去认人。

闵子华还真以为是去认人的,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