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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就是没有办法丢下她不管。

穆皖南抱着思思坐上车,她的小熊一上车就从怀中滚落到前排座位下面去,她哭声有增无减,眉毛眼睛都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别哭了!”穆皖南有些烦躁地喝止她,扯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她也不接,就是一个劲儿地望着他掉眼泪。

这孩子五官像他,可是喜怒哀乐形于色的神情全都像极了她妈妈,尤其是哭的时候。

他烦闷得不知如何是好,越是叫她不要哭她就越是哭得凶。正开车的司机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道:“穆先生,您别急躁,小孩子要哄的。您把玩具给她捡起来哄哄她,就好了。”

他捡起那个小熊,笨拙地拿在手里安慰思思,“别哭了,这个给你。”

他这才发觉其实他对孩子压根没辙,平时看起来那么乖巧懂事的小精灵都是因为俞乐言把她照顾得好,哭闹的时候都没有让他看到。

他的哄实在收效甚微,思思这时候也已不是单纯因为玩具哭闹,更多的是因为要跟妈妈分开而不舍。

穆皖南叹口气,“你妈妈帮你夹出来的娃娃就这么好吗?”

不过就是一个廉价的玩偶。

“不…不是妈妈…是我…我和池叔叔夹到的。”

她泣不成声的强调,让他心底那种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强烈酸涩又涌了上来。

“老刘,前面左拐去西单,找个有玩具城的商场停车!”

她喜欢娃娃,他也可以给她买,买很多。

玩具城里的玩偶果然琳琅满目数不过来,思思因为哭得太伤心而一直抽噎不止,对满货架的玩偶都提不起兴趣来。

穆皖南抱着她,“不是喜欢娃娃吗?这里有很多,挑你自己喜欢的。”

思思哽声道:“我不想要…不是自己赢的,没意思…我想要妈妈…我要池叔叔。”

他忽然觉得那股强烈的酸涩涌到眼睛里来了。

不要说陌生,这样的感觉简直是令人感到茫然的。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抱着孩子,形单影只地站在这里,刚刚经历了跟曾经最亲密的女人的争吵,然后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孩子不要他,要妈妈,要另外一个只能称呼为叔叔的男人。

幸好导购小姐够专业够耐心,渐渐用玩具吸引了思思的注意力,终于让她止住了哭声。

大概也是在外一整天的玩乐太辛苦,在挑了两个玩偶之后,思思伏在穆皖南肩上睡着了。

他拎着玩具,抱着孩子回到车上,有一种身心俱疲的孤独感。而他还不能放手,怀中这个香香软软、脾气执拗的小家伙还靠在他的臂弯里。

右边的肩膀僵直不能动,不知是不是刚才跟池睿冲突的时候又触动了旧伤。

孩子才四岁多,已经颇有点份量了,压在手臂上,是不能动弹的疼痛、酸软,然后麻木。

俞乐言还抱得动她吗?他好像总是看见她抱着孩子,颇为轻松地来来去去。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仿佛就看到她的影子,她哭泣时与女儿肖似的模样。

怎么回事呢?今晚见了一面,照例是不欢而散,可他却已太多次无故地想起她来。suan

 

秘密

到家后,司机为他开门,想要帮忙接过睡着了的思思,他摇头示意自己来。

上楼的时候思思还是醒了,揉了揉眼睛问:“爸爸,我们到家了吗?”

“嗯,到家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柔。

“我们不是在买玩具吗?你抱我回来的吗?”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抱在爸爸怀中,“你的手不疼了吗?”

他一顿,“思思怎么知道爸爸手疼?”

“周婆婆昨天告诉我的,她说你的手…嗯…断了,所以不能拎太重的东西,也不能抱我。”

孩子的童言稚语和大眼睛里盛满的关切让穆皖南说不出话来。

入睡的前一刻还在伤心欲绝地跟他闹别扭,醒来睁眼却已经完全忘记了不愉快,首先关心的就是他…这样的宽容和温情大概也只有骨肉至亲才不吝赐予。

噢,也许还有俞乐言,也曾这样对他。

他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一些,思思摸摸他的手臂,“爸爸还疼吗?我上次手也这样断过,可疼了,还哭鼻子了。”

他听得心惊,“手断了?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思思摸了摸手肘,“过年之前,天还冷的时候。就是这里,妈妈都吓坏了,医生伯伯给我接回去了。妈妈说爸爸有时也会这样,可你从来都不哭,让我勇敢一点,要像你一样。妈妈…”

说起俞乐言思思的情绪又低落下去,哀哀地对穆皖南道:“爸爸,我想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让她回家?”

离婚之后,他的心情大部分时候都很糟糕,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难过。

思思会哭会闹,有比大人更纤细真实的情感,跟他一样手臂容易脱臼…他以前竟然都不知道,要听由四岁多的小朋友亲口告诉他,还犹如天方夜谭一样。

他从不肯承认失败,但也许今天池睿有句话说对了,他真的不是一个尽责的父亲。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来看,是康宁的号码。

他摁掉,她再打,再摁掉,接着打。他深吸口气接起来,“什么事?”

她在那头巧笑,“没什么,就是告诉你我在姐姐原来这房子里安顿好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他没有犹豫就拒绝,“太晚了,不方便。你住下了就好,锁芯我让人全部换过,防盗窗也加固过,你自己小心安全。”

“姐姐的东西都还在,应该是当年原封不动的摆设吧?你真是有心了。”

他抱着孩子,语调模糊地问:“还有事吗?”

康宁又笑了笑,“你是不是跟俞乐言在一起?”

他猛然一震,几乎有些恼怒,“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直觉而已。不说了,晚安。”

他收了线,发觉思思睁大眼睛看他:“爸爸,你又要加班吗?”

他摇头,“今天不加班。”

他想起孩子刚才的问题,心头那丝凄然太复杂,无法对她讲,只能将女儿搂住他脖子的小手拉下来握在掌心,“思思长大了,以后就算爸爸妈妈不能随时跟在你身边,也要学着保护自己,明白吗?上回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还记得吗?”

思思点头,“我摔了一跤,妈妈也跟我说,和小朋友玩的时候不能用力拉扯,还有就是不能再摔跤了。”她碰了碰穆皖南的肩膀,“那爸爸的手是怎么受伤的?打架吗?”

像刚才跟池叔叔那样?

穆皖南脸色一沉,“不是,我是为了救你妈妈…”

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轻轻捏了捏思思的脸蛋儿,“这事儿不可以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这是爸爸的弱点,而弱点最好就不要被其他人知道。”

思思似懂非懂,“不让人知道…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嗯。”

思思低头玩手指,“妈妈跟我之间也有秘密。”

穆皖南微怔,“你跟妈妈的秘密…是什么?”

夜阑人静,城中却总有销金窟刚刚开始今晚的声色犬马。

西城有名的Dragon是近几年新兴起的夜店,这里有最重量级的DJ、最好的酒和最迷炫的灯光,还有精心设计的错层包房,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外还能看到楼下舞池里永远在骚动的热情。

服务生端了新的一轮鸡尾酒上来,穆皖南仍旧固执地往杯子里倒完瓶中最后一滴“黑方”。

“怎么闷闷不乐的,嫌咱们这儿太吵了,还是刚才的晚餐不合胃口?”好友梁沉在他身旁坐下问道。

夜场门外是就是小有名气的台湾菜馆,融合中西方菜式和闽菜的精华,水准很高,与这间酷炫的夜店一样,老板都是梁沉。

他们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时不时就会小聚,有时是打球、有时是吃饭,有时就像今天一样,在台湾菜馆里吃过晚饭又到夜场来续摊。

穆皖南晃了晃杯子里的酒,看了他一眼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了?”

“你说往嫂子身上泼汽油那事儿?听说她现在做律师了,成女强人了啊!这贼的胆子不小,不过肯定不是跟她打官司那群人干的。”

“不是?”

梁沉摇头,“不是,那帮人我有朋友认识,看着横上天了其实就是一群怂货,一个个的都揪来问了,要真是他们干的他们没胆儿撒谎。我猜想是不是你或者嫂子得罪了别的什么人,趁机上门找麻烦,刚好栽赃到官司对手身上?”

穆皖南沉吟片刻,“那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查不到吗?”

“哎,做得挺干净利落的,像是行家。打听来打听去我倒想起个人来,说了你别生气。何维林你还记得吗?就老子有几个臭钱的那二代暴发户,以前就常常跟你过不去那位。这事儿像他找人干的,跟他以前催收高利贷的方法差不多。”

穆皖南一凛,“是他?”

“没有证据,我就觉着像。这小子当年就跟你不对付,康欣那事儿之后消停了几年,现在又开始蹦哒了。”梁沉边说边悄悄觑他脸色,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才继续道,“要不要找人盯着他,或者给他提个醒儿?”

他因为经营这夜场的缘故,黑白两道都很有些人脉,消息也十分灵通,因此朋友拜托打听的事儿往往会有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暂时先不要,如果真是他,就不能打草惊蛇。”穆皖南抚娑着杯沿思量着,有些往事在脑海中浮浮沉沉。

下面舞池中刚刚热舞完一轮,超大的LED屏上不仅有人潮还有领舞的辣妹。梁沉打开门找人过来低语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有笑容满面的女孩子捧着酒杯上来敬酒,竟有阿拉伯裔的妖娆女孩,走到穆皖南身边媚眼如丝地要跟他喝一杯。

他意兴阑珊地低声说了几句话,女孩子露出惊喜的神色,但很快拿开搭在他肩上的手臂,仰头喝完自己手里那杯酒就走开了。

“中东妞儿,正不正?”梁沉笑嘻嘻迎上来,“你跟人家说了什么,撩得人家芳心大动?”

“我说我已经结婚了,今晚酒喝得太多不能奉陪。”不过是用阿拉伯语说的,让那姑娘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梁沉看了一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我可听说你刚离婚,既然是自由身,怎么还放不开?”

穆皖南不动声色,“那你倒是教教我,怎么才能像你这样,刚离婚就每天酒池肉林,醉生梦死?”

梁沉终于苦笑了一下,“我这不是为了麻痹自己么?其实我就不适合结婚,当年不小心奉子成婚真是挖了坑把自个儿埋了。现在好不容易爬出来,不该快活快活吗?”

“手续都办好了?你老婆没找你闹?”

“我估摸着少不了要跑法院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像嫂子那么干脆利落?哎,今后都不能叫嫂子了,前妻前妻…我前妻那人吧特别事儿,要钱就算了,还非得要儿子的抚养权,你说这可能吗?她没工作,又没一技之长,孩子跟着她喝西北风去啊?”

好熟悉的说辞,穆皖南发现好像就是不久以前他也刚刚跟俞乐言这么说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来听在耳中是这么令人不舒服,刺耳非常。

他喝光杯子里的酒,拍拍梁沉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今儿我先走了,你们几个慢慢玩儿。”

“这就走啊?”说起离婚这烦心的事儿梁沉也觉得败了兴致,“得,哥哥你要走咱们就都散了吧,过几天再聚。走走走,我送你们出去。”

包房外舞曲震天,玻璃铺就的走廊和楼梯倒影出五光十色的色块。穆皖南多喝了几杯,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下面刚好上来几个人,打了个照面,他看得不是太清楚,对方却叫出他的名字,“穆皖南。”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来的人竟然就是刚才谈话中提起的何维林。

赢家

何维林高大魁梧,穿一身白色的运动短打,头发只有贴着头皮的短短一层,几乎与光头无异。

旁边的人管他叫何公子,但他与穆皖南梁沉他们的感觉都不同,没有富家公子的清贵,倒有种江湖草莽气。

穆皖南没应,只是转身定定看着他。

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真巧啊,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你。怎么,这么早就走啊?赶回去给老婆大人报道,还是去陪小情儿?”

穆皖南眼中渐渐窜起火来,手在身侧握成拳头,“你来这儿干什么?”

何维林哈的一笑,“这么大个夜店开着门不就是让人来消遣?难道你穆大少能来,我不能来?”

梁沉见势头不对,赶紧从中打圆场,“哎哎,不是这个意思啊!大家都是朋友,北京城这么大,出来玩儿能遇见那都是缘分。今天谁都别见外,喝酒跳舞都算我的,啊?”

何维林不买账,“别介,各归各的啊!小爷我又不是出不起价钱,您这儿有什么好东西可别都只顾留着给发小,当年康欣也是从您这带出去的人,可没见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跟了我呢!”

穆皖南的熊熊怒火已经爆燃,大步趋身上前却被梁沉拦住,听他压低了声音劝道:“别冲动,为了这种人不值当。”

何维林一脸得逞的笑意,戏谑地看着他们。

穆皖南握紧的手背上青筋凸出,急促的呼吸几乎让他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水。

他终究是暂时放松下来,转身刚打算离开,就听到身后何维林拔高了声调道:“听说你最近离婚了啊?看来门当户对也不一定长久啊,承认吧穆皖南,你是留不住女人的,她们最后一个两个的都会离开你,走得远远儿的…”

他话没说完,腮边已经挨了一记重拳。穆皖南动作之敏捷,周围的人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挥拳过来的,本能地都往旁边一让,何维林已经被打倒在地上,嘴边见了血。

他也不甘示弱地还手,边打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呵,穆皖南…你也就这么点儿本事,老婆还被人浇汽油…可惜啊,没点着火,要是点着了…你说多精彩,烧起来,轰…哈哈哈!”

穆皖南抿紧唇,单膝压住他的身体,手上已经下了死力,何维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是你?是你…派人去泼的汽油?”这一刻他根本不在意什么打草惊蛇了,有的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冲天怒意,“你该庆幸那天的火没点着,不然我一定让你陪葬!”

他打得指骨都发麻,何维林倒在地上一脸血,听到他的话却还在拼命地笑着,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两边的人都扑上来拉开两人,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乐言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赶到警局办好所有手续出来,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梁沉有点不好意思,“本来不该这么晚了还打扰嫂子你,可我也不知道该打给谁,一翻开南哥的手机,第一个看到你名字我就拨了。你是律师,什么程序都懂也好办点儿。南哥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看好他,当时那情形您是没瞧见,我们几个人拉都拉不开啊…”

“废话什么呢?”穆皖南刚好出来了,沉声打断道,“手续办好了没有,办好了就走!”

他也没多看俞乐言一眼,径自走到她停在外面的车子面前。

他也受了点儿伤,姿态有点别扭。梁沉摇了摇头道:“本来以他的能耐对付何维林那孙子都用不着费这许多力气,可他上回为了救嫂子你从楼梯上结结实实摔了那么一下,肩膀又脱臼了,这带着伤呢就施展不开了。”

乐言惊讶道:“他救我?”

“是啊,就你在法院门口被人泼汽油那回,他还让我打听犯事儿的人来着…你不知道?”他也有点莫名,毕竟不在现场,也不知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乐言懵了一下,原来那天护着她滚下楼梯的人果然是他吗?

两人沉默了一路,车子停在她和何薰共住的公寓楼下,穆皖南才开口道:“你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乐言自顾自解开安全带,“你想自己这个样子被思思看到吗?”

他脸上的伤虽然不重,但还是有很明显的血口子和青紫,衣衫凌乱,酒气熏天,哪里有半分平时的斯文?

他将脸扭朝一边,“我不用你假好心。”

乐言没理他,下车后才说:“我也不想费这份心,但我更不想大半夜的跑到警局去领人。这旁边就有一个五星酒店,你现在可以过去办理入住,我停在这里只是为了方便停车。”

穆皖南也从车上下来,“不用了,你不是住这里么?我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他刚刚摸了一下裤袋,手机还在,钱包却没了,可能在打斗的时候掉出来,也不知被什么人捡了去。

今晚他是没有办法住酒店的,他也不想惊动秘书,今天发生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乐言是被他气得够呛,但没有办法。梁沉叮嘱她要好好看着他,他好像喝了不少酒,谁知道血液里高浓度的酒精会不会半夜里又催生出难以抑制的冲动跑去和人拼个你死我活?

穆皖南站在公寓里微微抬眼,“你就住这儿?”

“这是何薰的房子,我住阁楼。”如果不是何薰今天刚好去出差了,即使两方将就她也不可能让穆皖南到这儿来,以何薰的脾气根本不会让他进门。

他没再说话,一转眼进了浴室,啪的锁上门,很快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乐言坐在沙发上按了按眉心,虽然跑这一趟实际没花多大力气,但她觉得很累。

她在厨房烧水煮了碗面放在桌上,然后上楼去给阁楼里她睡的床换上了干净的新床单。

她下楼的时候,穆皖南已经洗完澡,正坐在桌边吃面。

他没有换洗的衣服,身上仍旧穿着揉得皱巴巴的衬衫,袖子卷到肘关节,隐约还能看到不知是谁溅上去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皱着眉头大口吃面,连面汤都喝光。乐言从冰箱里翻出冰袋来,用崭新的毛巾包裹好。

穆皖南不知几时已经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