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回来了吗?”昌阳公主接过话头,淡淡的道。

皇后王氏对元秀心有愧意,这直接表现在了服饰上,虽然没有动用正式场合的翟衣盛服,却也穿了绛紫底织鸾凤含瑞草宽袖对襟衫,衫下拖出明黄郁金裙,梳了孔雀开屏髻,正中插着一支赤金凤簪,凤尾犹如开屏般散开,珠翠累累,却比大典时也少不了几分心思。

她见两位公主进来,亲自离了凤座走下来:“九妹可算回来了!”说着不忘记向昌阳含笑点头,“今儿可是劳烦七妹了。”

“九妹也是我妹妹,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昌阳公主似对她有些不满,不冷不热的道。

王氏微微一怔,但很快笑着掩盖过去,看向了郑蛮儿:“承仪郡主好些时候没进宫,本宫乍一看竟有点认不出来。”

郑蛮儿和王氏不大熟悉,倒还记得母亲叮嘱过的话,立刻道:“这是因为昭贤太后去世时我恰好病得厉害的缘故。”

“五嫂,九妹和蛮儿在观中住得清苦,如今又是忽然回来,不知九妹住的地方可有准备好了?”昌阳公主在旁问道。

“昨儿就叫人打扫起来,只是不知道九妹喜欢哪一处?”王氏接连被昌阳公主抢白,也意识到了这个小姑是故意与自己为难,笑容微滞。

元秀看向郑蛮儿:“委屈你陪我在观里住了这么久,这一回住处你来挑如何?”

“我要离太液池近的!”郑蛮儿总算眼睛一亮,叫道,“最好离蓬莱山也不远——五舅母,我可以不可以把家里的飞郎接来?”

“飞郎?”王氏不解的问。

元秀替她解释:“飞郎是蛮儿养的一只半大猞猁,她一直带在身边亲自驯养,想要在秋猎里大显身手呢!”

“不说秋猎我都忘记了!”昌阳公主一拍手,终于正面看向王氏,“五嫂,我们最好也亲自养上一只!御兽园那边虽然有专人驯养熟了,可到底还是自己养大的知道心意些。”

“是呢是呢!”说到这个,郑蛮儿频频点头,“我在观中时就说九姨要亲自养着才好。”她盼望的看向三位长辈,“御兽园里若有好的,也给我一个好么?”

元秀打趣道:“你当初还说要亲自挑了送我,这会却只顾自己了。”

“若是连我都有了,还能少得了九姨的?”郑蛮儿伶牙利齿的说道。

王氏也凑趣道:“今儿你们从外面回来都累了,先挑了住处去休息,明天本宫着人挑一批送过来。”

“十一妹就不要给她了,她年纪还太小。”昌阳接口,“她若是看着眼馋,让那边挑只暹罗猫玩好了。”

“暹罗猫在猎场上能做什么?”郑蛮儿道,“我头一回养猞猁时也才和十一姨差不多大呢!”

昌阳瞪了她一眼:“你有大姐盯着,下人不敢怠慢了你去,阮芳仪可是已经去了!若有疏忽,十一妹那么娇嫩的肌肤被猞猁抓着了怎么办?”

“五嫂也不是不关心十一妹,只是十一妹年纪确实小了点,养猞猁还是太危险,等过明后年再说吧。”元秀见王氏一脸尴尬,打圆场道,“五嫂,离太液池最近的空殿是哪座?”

“是珠镜殿。”王氏借机下台,回头对身边的桃娘吩咐,“去告诉樊尚宫,速速着人打扫珠镜殿,再让梅娘去凤阳阁,告诉采紫她们一声,带些人手帮着收拾。”

定了地方,昌阳就提议带元秀和郑蛮儿先到自己的含冰殿去等待珠镜殿被打扫出来,王氏挽留道:“不如在这里用些膳食再走?”

“不必了,修眉刚学会了鹅掌炙,正要叫她们去尝个鲜!”昌阳公主不客气的拂她的面子,刚刚站起身,外面内侍孙帛小步进来禀告道:“皇后殿下,两位公主、承仪郡主!承香殿芳仪赵氏携魏王殿下在外求见!”

“赵芳仪怎么现在过来了?”王氏一脸惊讶,“请。”

昌阳公主一撇嘴角,转过头低声告诉元秀:“五哥已经给韩王定了老师,是南阳张明珠,听说那张明珠为人既迂腐又古板,偏偏自诩清正,韩王稍有懈怠就笞其手掌,赵氏心疼得不得了,可张明珠连五哥都敢顶撞,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估计这回是思来想去没办法,过来求五嫂了。”

“张明珠此人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两件,学问据说是好的,但嫌刻板了点,为宦多年如今年近花甲也才做到了国子监司业,就因为不知道变通因此无法胜任祭酒一职。”元秀点头。

郑蛮儿听得无趣,正想开口问昌阳公主为何不走了,殿口人影晃过,从丽妃贬为芳仪的赵氏已经带着一个三四岁模样的男童走了进来行礼如仪。

这个从太子司帐一步一步一度晋升到了正一品三夫人之一丽妃的女子姿容甚是艳丽,妙目横波,鼻凝新荔,乌鸦鸦的云鬓梳作了双环望仙髻,穿着豆绿瑞锦对襟半臂,内束缥色短襦,一条黄罗银泥裙一直系到了腋下,越发显出其修长有致的身量。

不过以此刻殿中人看来,赵氏艳则艳矣,却气质平庸,一眼望去,与寻常美貌舞伎相若,委实瞧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反而她身旁的男童,四岁的魏王李鉴粉妆玉琢,一双漆黑的眼眸灿若繁星,举动之间已经颇有皇家气度。

原本赵氏还是丽妃时乃正一品,这殿中除了皇后都要起身和她互相见礼的,可她现在被贬为芳仪却只有正二品,两位公主皆为一品,却是可以坐着不动受礼了,只有郑蛮儿站起来欠了欠身。

见郑蛮儿态度随意,李鉴顿时多看了她一眼,目中颇有不忿,昌阳和元秀都立刻察觉,前者暗自冷笑了一声,示意元秀袖手旁观——魏王衔虽然比郡主高了一等,可郑蛮儿的母亲,平津长公主却是连丰淳活着的最大的兄长代王李亿都要让上几分的,若让平津知道魏王胆敢瞠目她的掌上明珠,非寻丰淳大闹不可。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有美一人

[更新时间] 2012-03-14 22:53:28 [字数] 2499

“赵芳仪两个时辰前才离开,这会怎么又来了?”王氏神态和蔼的赐了座,徐徐问道。

赵氏立刻眼眶一红:“回皇后殿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哦?”王氏微露诧异,“你说!”

“鉴儿过来,给皇后殿下叩首!”赵氏松开拉着李鉴的手,吩咐道。

王氏还没反应过来,李鉴已经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这时候正是暮春时节,草长莺飞,蓬莱殿又恰好对着太液池,水汽充沛,是以早早就撤掉了厚重的毡毯,地上直接就是冰凉的殿砖,李鉴这一跪结结实实,声音让听者都替他感到疼痛。

不只王氏,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昌阳、元秀都吃了一惊。

“赵芳仪这是做什么?”王氏立刻吩咐杏娘,“好端端的怎么就叫魏王向本宫行这样的大礼?快快去扶魏王起来,桃娘去传耿静斋来替魏王看看膝盖…赵氏,魏王年幼,就算做错了什么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你岂能叫他这般自苦?”

杏娘下去扶李鉴,奈何李鉴却对王氏的话充耳不闻,只拿眼睛看着自己生母,赵氏权当没听到皇后话语中的责备之意,伤心的泣道:“鉴儿这个礼请皇后殿下无论如何都要受下,若不然臣妾就不敢说下去了!”

“你敢不敢说下去是另一件事,本宫可看不得稚子受这个罪!”王氏脸色略沉,杏娘立刻弯下腰,强行把李鉴抱了起来。

昌阳一拍元秀的手,刷的站起:“五嫂这里既然忙,那正好让九妹和蛮儿去含冰殿,只是樊尚宫那边若是打扫好了还请五嫂着人去我那里说一声,如果今日打扫不完,就干脆让她们住在含冰殿。”

“也好。”王氏掩住怒火,点头。

出了蓬莱殿,郑蛮儿奇道:“七姨九姨,赵芳仪为什么忽然叫魏王向五舅母行大礼?”

“谁知道呢?”元秀摇了摇头,昌阳点了点她额角,嗔道:“你急什么?反正人在宫里,过会有风声传出来不就知道了?何必非要待在里面等?我最不耐烦看这样的把戏!”

元秀笑着道:“七姐如今满心满意都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当然是不想看一切煞风景的事情。”

“你也别说我。”昌阳面色微红,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过上几个月我就该把这话正式的还给你了。”

郑蛮儿起哄道:“七姨你不知道,九姨好似已经有了心上人,上回特特去我家寻母亲替她转告五舅舅呢!”

“竟有此事?”昌阳吃惊的问道。

元秀措手不及,又好气又好笑的在郑蛮儿脸上捏了一把:“你就会乱说!七姐别听她的!”

“九姨莫要不承认,那天我和大姐把全长安的好郎君都给你数了一遍可是有的事?”郑蛮儿小嘴一扁争辩道。

“全长安?”昌阳两眼放光,抓着元秀的手催促道,“你究竟看中了谁?快说与我听听,回头我叫母妃寻人给你去打探打探底细!”

元秀呻吟道:“七姐你连蛮儿的话也信?”

“我的话怎不能信?”郑蛮儿扮着鬼脸,没心没肺的叫道,“若不是九姨自己住到了清忘观去,这会母亲定然已经将你托付的事情办完了!”

她这么一说并无他意,却是听者有心,元秀心下嘀咕,自己住到清忘观没几天,平津长公主就带着郑蛮儿造访,顺便把郑蛮儿留在了观里独自回府处理家事,算一算时间,平津后院起火,却是自己那次拜访后就随之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进宫提醒王氏子嗣之事了?

而昌阳公主所注意的却是另一点:郑蛮儿说元秀负气去了清忘观,所以平津长公主未能完成其托付,元秀负气的真正原因因当时宫人皆被屏退所以宫中只是猜测,各种版本说来说去都是元秀与丰淳发生口角被逐出殿。

可到底为了什么发生口角却无人知道,昌阳想到郑蛮儿说元秀在昭贤太后丧礼后没两天就轻车简从去了平津长公主府托付平津自己的终身大事,心念转了转,不期然就想起了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当日太极殿上的情形——

那日太极殿上,昌阳大体上与元秀同在一处,虽然丰淳到时昌阳先一步回了公主行列,可元秀与丰淳说了几句话亦退入列中,也就是说,当日元秀所见人中有可能让她中意的,便只有两人:崔风物、柳折别!

“若是柳折别,此人未曾娶妻,观其举止形貌亦是风度翩翩,九妹既然喜欢,就算有婚约在身,五哥是她同母胞兄,一向偏爱于她,岂能不如她的愿?”昌阳心中暗惊,“难道九妹看中的…是崔郎?我与崔郎的婚约是先帝所定,五哥也不能轻易推翻,何况清河崔氏自诩门风,轻易是绝不会同意易娶之事的!”

“是了是了,那日殿上我见柳折别离开时颇为注意九妹,还与她调笑了一句,当时她用昭贤太后丧礼的话来堵了我,我只当她伤心养母,无心注意柳郎,可她若是对崔郎…因此才无视柳折别么?”昌阳公主越想心思越乱,如今回想元秀当时对两人不卑不亢的态度似乎也带着些刻意…

“七姨,含冰殿到了,你怎的不下来?”冷不防郑蛮儿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昌阳一惊,却见身旁已经空无一人,郑蛮儿半揭着车帘奇怪的看向她。

“哦,想一些事情,却是走神了。”昌阳定了定心,掩饰的笑了笑。

含冰殿比周围其他殿宇要小,也因此显得格外精巧,汉白玉栏杆下面种着一溜排开的兰草,元秀仔细看了看,认出其中颇有几种是名贵的,惊讶道:“七姐怎么种这么多兰草?”

“闲来无事,看这里地方足够就种了。”昌阳此刻心中烦躁,很勉强的回答道。

好在元秀没注意她态度的悄然转变,却和郑蛮儿一起取笑她:“七姐可不是喜欢花花草草的人,我看啊多半是为了崔郎!”

“九姨说的是!”郑蛮儿惟恐天下不乱,赞同点头。

昌阳把头别过去不理会。

留在殿中的宫女修联修纤迎了上来,行过礼后,在正堂坐下,元秀笑问道:“不是说修眉新学了鹅掌炙么?我们可是冲着这个来的。”

“阿家放心,方才马车才过玄武殿,奴等得到消息,修眉就开始准备了,再等片刻就能上桌!”修联恭敬的回道。

“这菜名倒和武周时张易之与其弟张昌宗竞豪所创的鹅鸭炙只差了一个字。”郑蛮儿好奇的问道,“我在书中读过,鹅鸭炙的做法是取铁笼置鹅鸭其中,笼内生炭火,用铜盆盛酱醋等五味汁,鹅鸭被火烤得不停地来回走动,兼之口渴,只得饮汁水以解,这样下去羽毛尽落,熟后鲜嫩可口…如此复杂,怎么现在这么快?”

元秀皱眉道:“此菜也太残忍了些。”

“阿家放心,鹅掌炙是鹅掌炙,虽然与鹅鸭炙皆要取鹅掌入菜,但做法却是截然不同的。”修联忙解释,“至于是否鲜嫩可口,还要请阿家与郡主尝过才敢说。”

郑蛮儿眨了眨眼睛:“我记得七姨因为从前与六姨一起长大,是喜素不喜荤腥的,怎么忽然要叫修眉学起鹅掌炙来?莫不还是为了崔郎…”

毫无征兆的,昌阳忽然发起怒来,跺脚大哭:“崔郎崔郎,什么都要提到他!你们究竟是到我的含冰殿来,还是到了崔家来?”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十章 偶遇

[更新时间] 2012-03-15 21:31:37 [字数] 2831

元秀和郑蛮儿面面相觑,修联忙给修纤使个眼色,修纤一转身进了里面,不多时一个穿着竹青细绢对襟半臂、内里是鸦青短襦,襦下系了一条靛蓝罗裙的妇人匆忙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幅针线,这妇人装束虽然素淡,但盘桓髻上一支累丝芍药缠珠钗做工之精巧却是修联修纤几人发上珠翠都不及的,正是昌阳的乳母南氏。

“阿家这是怎么了?”南氏只知道昌阳在发脾气,修纤叫自己出来劝解,哪知道一出来却见元秀公主与承仪郡主都在,顿时愕然,忙不迭的给两人行礼,元秀摆了摆手,有些尴尬道:“我们说过了话,七姐生气了,南娘且先劝一劝她罢。”

南氏自昌阳襁褓中起就跟着她,自是对她心疼的紧,得了元秀的话也不再推辞,随手把针线塞给了修纤,上前抚着昌阳的背又哄又劝,元秀给郑蛮儿使个眼色,郑蛮儿咬了咬唇,才上前拉住昌阳袖子赔罪道:“都是蛮儿不好,拿七姨打趣说过了头,七姨且看我是晚辈的份上莫要计较,若是心里还不痛快打蛮儿几下就是!”

“阿家,承仪郡主年纪小,何况自己亲外甥女,就是有什么说差的地方也无恶意,阿家不要难过了。”南氏轻声慢语,昌阳其实方才一哭自己都吓了一跳,只是又担心又窘迫就这么哭了下来,此刻郑蛮儿已经赔了礼,她知道郑蛮儿平时也是娇纵得厉害,又因为平津长公主和杨太妃的缘故,郑蛮儿对自己本就远不及其他姨母亲热,早先清忘观里若不是急着想回长安,绝不肯那般热情。如今既然已经回到了宫里,肯赔这个不是还是给元秀面子,再哭下去得罪平津长公主是一回事,自己也没法下台,只得胡乱擦拭两把,道:“我没事!”

“阿家,鹅掌炙就要做好了,是在偏殿里用,还是到庭中设席?”修联在旁趁机说道,昌阳借回答她下台:“偏殿里气闷,还是放在庭中的好。”

元秀和郑蛮儿对望一眼,后者悄悄一撇嘴角。

因此事三人之间便添上了一层尴尬,连修眉精心烹制的鹅掌炙也未能尝出什么好歹,好在樊尚宫办事利落,酉初时分,杏娘就亲自过来告诉元秀:“尚宫局那边已经将珠镜殿打扫完毕,采紫等人业已从凤阳阁搬去,阿家可要现在就过去吗?”

“自然要的。”元秀和郑蛮儿正在尴尬,闻言都是迫不及待道。

元秀在宪宗未崩前,一直随昭贤太后住在了蓬莱殿后的含凉殿,如今的珠镜殿却在蓬莱殿侧,宫车不远不近的傍着蓬莱殿走,依在半卷车帘边看风景的郑蛮儿忽然道:“九姨你看,那是谁?”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道人影正从蓬莱殿中走出,拾阶而下,皆宽袍大袖,太液池上的晚风吹来,衣袂飘飘欲仙。

“那是崔家大郎?”元秀看了一眼,惊奇的道,“他来见五嫂做什么?”

郑蛮儿刚才在昌阳那里自觉受了委屈,听到是崔风物,轻哼一声,重重甩下车帘,隔断了视线。

倒是于文融在外面笑着接话:“不单是崔风物,旁边那个郎君也是一表人才!”

“是柳折别吗?”元秀奇道,“上回在太极殿上见过一次,本宫记得这柳郎君仿佛是年前就随柳适入长安的?怎么两回看到他都是跟着崔家大郎,像是才到长安人生地不熟的模样?”

“阿家说的是,年前大家起用河东柳适为太府寺卿,柳家郎君想是随之而来。”于文融道,“崔家大郎是长安出了名的俊秀风流,柳家郎君却也不愧是其姑表弟,奴这么瞧着,两个都好似玉人一般。”

“可他们跑到后面来干什么?”郑蛮儿在旁听着,蓦然问道。

于文融赔笑道:“这个奴就不知了。”

“既然是光明正大走出殿来的,想来是有正事。”元秀道,“这和咱们无关,去珠镜殿就是。”

这时候崔风物和柳折别都恰好走到不远处,听到辘轳车声,认出是公主仪车,给他们引路的内侍忙示意一起避到道旁,元秀本无意和他们招呼,所以不再出声。偏偏郑蛮儿在含冰殿一口气憋到现在,马车与两人擦肩而过时,她忽然一把掀起帘子,恰好与崔风物打个照面,嫣然一笑道:“你就是崔风物?我七姨未来的驸马?那你可要小心了,我听母亲说,杨太妃早在七姨及笄时就替七姨在教坊那边物色好了俊秀少年供其享用,你…”

“蛮儿!”元秀目瞪口呆,宫车在宫中行进速度本就不快,加上郑蛮儿口齿伶俐语速飞快,一直到这时候元秀才急急斩断她,喝令于文融停车,对已经隔开一段距离的崔风物道:“蛮儿才被七姐说了几句,刚才那番话都是小孩子乱说的,崔郎不要误会!”

崔风物风度极佳,在郑蛮儿说话时口角常含的轻笑也未曾消失过,此刻听了元秀解释,态度更是和煦得使人如坐春风,翩然作揖道:“多谢贵主!”他今日穿着缥色袍衫,圆领广袖,乌黑的发整齐的束在皂幞内,抬手行礼时露出指上玉韘,酉时西沉的夕阳从太液池上折返出的余晖照得他面若冠玉,容光焕然处,几乎将腰下羊脂玉绶鸟衔花佩的光泽都压下。

郑蛮儿心中暗赞其人风仪,想到他即将是昌阳的驸马,越发的不服气,趴在车窗边,歪着头瞪他:“你做什么不信我信九姨?岂不知道她们姐妹关系好,自然要合起来欺骗你?”

“胡闹!”元秀在后面一拍她肩,哭笑不得,“你快跟我回珠镜殿,不许乱说!仔细大姐知道了嗔你!”

“哼!”郑蛮儿把头一偏,忽然伸手一指崔风物身后的人,“我听九姨方才说你是崔郎的表兄弟柳折别?你来说,若是崔风物有什么不好,你会帮着告诉我七姨,还是帮着他隐瞒?”

柳折别闻言,眼睛一亮,不由自主看向了元秀:“贵主真是好记性,竟记得折别卑姓末名!”柳折别与崔风物年纪仿佛,都是弱冠之龄,肌理白皙,眉目清朗,着绀青袍衫,一般的软裹幞头蔽发,腰束玉带,脚登皂靴,崔风物是望之如谪仙,他却是皎皎若月,此刻神采骤然飞扬,连郑蛮儿看着都是一呆。

“柳郎君说笑了,才没几日工夫,哪里就会忘记?”元秀笑着也多看了他一眼,拍了拍郑蛮儿的手臂,“蛮儿蛮儿,不要再闹了,也不看看时辰,耽误了人家出宫!”

郑蛮儿哼了一声:“九姨真是好没良心,人家陪你在那清苦的观中住了大半个月,你却还是帮着七姨不帮我!回头我定要告诉母亲!”说着重重一把拍下帘子,大声吩咐于文融,“回珠镜殿!不要再理睬这两个人了!”

“你呀!”元秀苦笑着摇了摇头,于文融见她未反对,这才继续赶着宫车离开。

柳折别才和元秀说了一句话就被承仪郡主打断,心下不禁有些怅然若失,身边崔风物不动声色的碰了他一下才回神,见引路的内侍未曾注意,崔风物微敛笑容,低声告诫他:“半月前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曾在东市附近路遇贵主,一见倾心,到现在都没肯随贺怀年回河北去,一直在到处打探着贵主的身份,如今朝中正在密议是否要将贵主下降…贵主是圣人胞妹,不比平津、昌阳,你莫要再多想了。”

“此事我也有听闻,让表哥费心了。”柳折别暗叹一声,回答道。

虽然答应了崔风物,柳折别目光之中难掩失望,不想尚主的崔风物不过被召进宫一次就雀屏中选,而对元秀公主生出歆慕的他却偏偏难以如愿。

如今不是梦唐初年长安对整个帝国宽广领域如指臂使万国衣冠争拜含元的时候了,从玄宗幸蜀起,藩镇日益强盛,河北三镇其实论起来本是史逆余部,可朝中无力征剿,只能安抚。魏博节度使曾带头挑事逼迫德宗下诏罪己,如今的贺之方年过五十才有了贺夷简这个唯一的爱子,以贺夷简的身份也配得上圣人最疼爱的妹妹,他不过是长安城里众多甲第朱门之中的一个所谓世家子,又拿什么来与贺家子争?

柳折别低下头,咽下苦楚。

他二十年来头一回对一个女子动了心,却偏偏,可望不可求。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樊尚宫

[更新时间] 2012-03-15 23:21:23 [字数] 2545

珠镜殿在太液池之侧,斜对的蓬莱山,晚风轻拂,徐徐清气而至。

元秀一行到时,除了采紫,另有一个三十许的女子一起在阶下相迎,看她站位还比采紫靠前,是一张圆脸,面相敦厚,细眉大眼,肤色白皙,额上贴着簇形花胜,穿一色丁香色对襟广袖绸衫,月白藕丝裙,腰间束着豆绿丝绦,柳绿容臭,虽然看着年长,却还梳了未出阁的发式,斜插两支镶金嵌宝的蝠簪,耳畔翠光隐隐,却是一对绿玉坠,腕上缠着双跳脱,见到元秀和承仪下车,微微躬身道:“妾身正五品尚宫樊氏若儿,奉中宫之命打扫珠镜殿,业已办妥,还请阿家与郡主验查!”

在她身后,分两列站着穿皂衣的粗使宫女并内侍,想是樊若儿调来打扫之人。

元秀看了眼采紫,采紫会意,屈膝禀告:“奴方才得皇后身边梅娘告诉,得知阿家要住到珠镜殿来,领人收拾了凤阳阁之物至此,看着樊尚宫与众侍打扫完毕,并无疏漏之处。”

“既然采紫已经看过,想来无碍,有劳尚宫亲自在此等候了。”元秀点了点头,与郑蛮儿一起拾阶入殿,她身后采蓝忙从袖中摸出几个织金荷包递过去,樊若儿也不推辞,笑着接了,告辞而去。

进了珠镜殿,元秀离开时留下的人皆出来见礼,端详着元秀分明清瘦下来的脸颊,霍蔚率先哽咽道:“阿家何以如此自苦?”

“观中不沾荤腥,岂能不苦?”郑蛮儿早就受够了清忘观里的持斋日子,方才在含冰殿又待得不痛快,她陪元秀在清忘观住了大半月,自觉和这个九姨亲近了很多,此刻在元秀的珠镜殿总算能够畅畅快快的松一口气,便抢道,“先说好了,晚膳若无肉食,万万不要拿上来!”

这回连采紫采橙都红了眼眶:“阿家和郡主受委屈了!”

“奴等刚从西内搬来,这边的庖厨还需检查清扫才能使用,今晚从尚食局传膳,奴照阿家从前喜欢的口味,点了光明虾炙、仙人脔、葱醋鸡、升平炙、卯羹、巨胜奴、玉露团…这些。”采橙为难道,“可惜阿家最喜欢的五生盘尚食局那边做的不够好,奴这儿今晚却开不了火。”

“虾炙、仙人脔、葱醋鸡…”郑蛮儿直接把巨胜奴、玉露团之类的素点丢开,扳着手指点了点其中的荤腥,这才满意的点头,“比起清忘观时可好多了,且快拿上来吧。”

采橙惊奇道:“听说阿家和郡主午膳是在昌阳公主的含冰殿用的,难道昌阳公主没有为郡主准备肉食吗?”

她刚问完就被采蓝和采绿双双瞪了一眼,元秀咳嗽一声打断郑蛮儿到嘴边的话:“既然回来了不如再配些酒,采橙你去温一壶若下来。”

“我要土窟春!”郑蛮儿顿时忘记了要诉说昌阳公主的不是,拉着她袖子道。

“土窟春劲头太大,女子饮用不妥。”元秀一点她额角,“你才多大?就这么贪杯!看以后郡马头疼!”

“他头疼是他的事。”郑蛮儿挽住元秀胳膊撒娇道,“九姨,好九姨,念着我这半月不辞劳苦陪着你的份上,容我好好喝一场罢!”

蜻蜓亦在旁屈膝禀告道:“禀阿家,郡主自小每餐都会小酌,酒量甚佳,若是少喝几盏,不会醉的。”

郑蛮儿得了使女佐证,越发的纠缠,元秀只好让采橙另取一壶土窟春去。

因白日里劳累,睡前又浅饮,这一晚虽然乍换了地方,元秀却睡得极沉。

但清早时候就被郑蛮儿吵醒:“九姨九姨,我们快去蓬莱殿!”

“这么早过去做什么?”元秀蹭着久违的锦被软帐,实在不太想起来,郑蛮儿索性挑了帐进来掀她的被,提醒道:“昨天五舅母说会叫御兽园送猞猁过来,让我们自己去挑,若是迟到了挑不到好的怎么办?”

“御兽园里养的再差也比外面好一些,而且他们送过来本就是挑过的,何况你九姨我只比云州与利阳长一点,你还是晚辈,去早了难不成咱们两个就能不管长幼直接挑起来吗?”元秀懒洋洋的道。

她这么一说郑蛮儿才想起来,若是按着长幼,自己却是只能选剩下的,顿时大为沮丧:“我不要了!”

“唉!”元秀见她要生气,只得睁了眼睛哄道,“说是这么说,她们也不会真的让你拿剩下来的,等人齐了,你看中了哪个多看几眼,别人注意到了自然会给你留下的,都是自家姨甥,谁会故意夺你所爱呢?”

郑蛮儿一想:“那我们岂不是得早点去?不然一时间我也选不出来。”

元秀呻吟一声:“要不你自己先去?容我再睡一个时辰可好?”

“一个时辰?”郑蛮儿叫道,“那样连十一姨都把暹罗猫抱回去了!”她扑到胡床上,隔着被子对元秀又拉又抱又喊又叫,“九姨九姨九姨九姨…!”

“…我起来我起来!我现在就起来!”元秀被她折腾得七荤八素,只得认命的爬起身,“你平日里就这么缠着大姐的是也不是?难怪大姐拿你没办法!”

郑蛮儿见她答应就起身,立刻不闹了,笑嘻嘻的坐到一边托着腮坐得文静,乌黑的眸子里满是狡黠道:“这是因为我知道母亲和九姨都疼我,只要多纠缠纠缠就能如意的缘故,若是其他人我才懒得罗嗦呢!”

“你现在说好话已经晚了!”元秀沉着脸,“我决定一会你看中哪只,我就在你前面挑走!”

“九姨!我错了!”郑蛮儿立刻告饶,元秀任她赔了半天不是,一直到采绿忍着笑梳好了双螺髻,选择钗环时才咳嗽一声:“看在你还算乖巧,这回就饶了你!”

郑蛮儿这才笑弯了眼睛道:“我知道九姨只是开玩笑,可我还是这般捧场,九姨是不是更疼我了?”

元秀又好气又好笑:“你若是不说这句话,我倒真以为你乖巧了。”

采蓝和采绿商量着替她在发髻上饰了些许珠翠,又从那个银鎏金神兽宝相花纹银盒里挑了一对玉兔捣药银耳坠出来戴上,衣物却是前一日就搭配好的,雪青右衽瑞草穿枝缠绵纹春衫,下系单丝碧罗笼裙,浅绿绣芙蓉柔纱披帛,更衣毕,再拢进一双牙色玉镯。

郑蛮儿惦记着挑选猞猁,催促蜻蜓快快收拾,今日却只穿了海棠红的春衫,下面一条单丝罗红银泥裙,臂上挽着藤黄画帛,梳双环垂髻,缠一对金环了事。

她生怕去迟了不及挑选,催得元秀勉强吃了小半碗汤饼就忙不迭的着人传宫车,元秀叫苦不迭,在车中恨得捶她道:“如今我可知道那日大姐说巴不得你早点出阁真真是实心的话!你这磨人精!这世上可还有吃得消你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