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没有?”郑蛮儿笑嘻嘻的道,“母亲那只是说说罢了,我还是那句话,我若真的出阁,母亲必定哭得伤心又难过!”

元秀对这个口齿伶俐又狡黠的外甥女大感无力,索性不去理她。

珠镜殿离蓬莱殿不远,到了地方,却见殿外已经停了三四辆宫车,元秀一眼看去,却看到六公主嘉城的车驾已经到了,惊讶道:“你六姨今日竟也到了?我只当她一心求道,来都不会来呢!”

“那咱们快进去吧!”郑蛮儿却是想着嘉城公主潜心修道,与同母所出的弟弟、在宪宗皇子中排序亦为六的琼王李俨的关系也只是淡淡的,可未必会让着自己,别进去迟了让嘉城挑走最好的猞猁,立刻催促道。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嘉城公主

[更新时间] 2012-03-16 22:10:11 [字数] 2658

嘉城公主李炯在宪宗的女儿中排行第六,二公主宜安之下,从三到五的三位公主都是未成年而夭折,一直到李炯出生,其母罗美人担忧她步那三个姐姐的后尘,于是在襁褓时就每日抱着她步行至宫中大角观为女儿祈福。

也不知道是嘉城命大还是罗美人的诚心感动上苍,李炯倒是健健康康的活到了及笄之龄,那是五年前,宪宗身子差下来,可精神还成,宜安公主又下降了几年了,对这个当时宫中年纪最长的女儿还是很关心的,她的婚事自是要亲自操心。

哪知道嘉城公主从小被罗美人带着参拜三清,大安之后也是风雨无阻,原本众人都只以为她是比旁人诚心了一些,谁料她却是拜进了骨子里,及笄礼上对宪宗为她物色的驸马人选看也不看一眼,却跪下来求宪宗容她出家专心修道。

宪宗自是不大舍得,可嘉城心志坚定,任凭宪宗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将长安出色郎君一一召至宫中让她过目,却依旧岿然不动——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了后来的七公主昌阳的驸马,崔风物。

足见嘉城出家的意志之坚定。

宪宗无奈,让罗美人和琼王去劝说无果之下,想想女儿年纪尚幼,实在不舍得她韶华空抛,就来了个缓兵之计,允诺嘉城年满双十还不改变出家的主意,便许她如愿。

不过或者是嘉城公主当真与红尘无缘,宪宗若还在世,就算嘉城满了双十,只怕也因为舍不得女儿再设计拖延或劝说,但如今御座上坐的是丰淳,他对这位一心出家的皇姐,可是听之任之的。

元秀与郑蛮儿并肩入殿,采蓝、蜻蜓等侍随于后,当先就看到穿着豆青色折枝葡萄纹对襟绸衫、下系枣红五谷丰登织金裙的皇后王氏,因长公主和二公主都已经出嫁,在王氏左首第一张榻上危坐的就是六公主嘉城,嘉城的装束与宫中诸人都不同。

她一身石青道袍,乌发上束,用一根翠碧的竹节玉簪簪住,手执拂尘,不饰珠翠,不擦脂粉,由于长年待在内室诵经的缘故,嘉城公主的面色远较常人更为白皙,是一种隐隐透明的晶莹,虽然是在皇后的蓬莱殿上,却仿佛是在自己静修的内室中一般随意,双目似闭非闭,乍一看去,倒真有了几分修道之人的气息,而非明堂高踞的金枝玉叶。

两名着同样水色道袍的垂髫少女侍奉在嘉城身后,为了嘉城的爱好,她们一样作道童打扮,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淡然而觑不出悲喜,十足的飘然出世。

除了嘉城公主外,丰淳后宫如今的两位才人也都到了,秦才人和曹才人都是比嘉城公主长一两岁的年纪,前者柳眉大眼,丰腴白皙,穿着浅碧色右衽春衫,银泥藕丝裙,发结双环望仙髻,折枝海棠坠珠步摇;后者已经生了丰淳的次子、卫王李鑫,略显圆润,一袭靛蓝暗绣铁梗襄荷半臂,苍青短襦并六幅湘水裙,云朵髻上珠翠环绕,目光安静。

五岁半的卫王李鑫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靠在了曹才人身边,在他身边趴着一只半大暹罗猫,宝石般流光溢彩的眼睛微眯。

看到这只猫,元秀微微一怔,才向王氏行礼,王氏自是满面笑容的叫她不必客气,两人又对嘉城欠了欠身,嘉城睁开眼,淡然道:“九妹和蛮儿不必客气。”说完不等两人回答,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元秀和郑蛮儿都知道她性.子寡淡,也不觉得受了冷落,秦才人和曹才人并卫王这才起身给她们行礼,其中卫王虽然是郑蛮儿的表弟,但藩王衔却是比郡主要高的,郑蛮儿少不得还他半礼。

待元秀携着郑蛮儿在嘉城之下隔了两个位置的榻上坐定,王氏颇为意外道:“九妹和蛮儿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本宫还以为你们昨日奔波,今儿会多睡一会。”

“还不是这个小磨人精?”元秀悻悻的一指郑蛮儿,“她惦记着五嫂你答应的猞猁,一大早吵得我不能安生,再不带她过来,非把珠镜殿都掀翻了!”

“九姨!”郑蛮儿娇嗔。

元秀不吃她这套,转向嘉城:“六姐今日也来这么早?”

公主们并不需要向皇后晨昏定省,一般无事是不会到立政殿、甘露殿这些地方来的,以元秀对嘉城公主的了解,这位六姐就算真是来挑猞猁的也不至于特别赶这么一个大早。

果然听了她的话后王氏面上掠过一丝无奈,嘉城公主闭着眼,淡淡道:“嗯,我来寻皇后有事。”

“什么事?”元秀好奇道。

“先帝曾许我年满二十心意不改便可出家为女冠,同赐无尘观。”嘉城悠悠道,“下月初九就是我之生辰,我想来问皇后是否之后就可搬出宫去?”

“如今才是四月初,五月尚早,阿家何必心急?”王氏强笑道。

元秀心下嘀咕,嘉城出家的事情丰淳都并不太反对,怎么皇后这么着急?

她一个走神,就听郑蛮儿同情道:“我和九姨才从清忘观回来,在那里住了半个月真是清苦极了,六姨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做什么非要自讨苦吃?”

“蛮儿!”元秀知道嘉城公主性.爱修道,根本不容人反对,担心僵场,赶紧叱了一句,好在嘉城公主神色不动,只是淡然道:“红尘非我愿,大道固常怀。”

王氏也意识到有郑蛮儿在场的风险,忙提声问杏娘:“既然嘉城、元秀公主并承仪郡主都已经到了,昨日也将挑选猞猁之事告诉了其他人,是否要迟些才来?”

“回皇后,公主们与徐王想是要晚点才能过来,只是赵芳仪今早使珊瑚过来报了头疼,韩王殿下和魏王殿下要侍疾,暂不过来了。”杏娘欠了欠身,“芳仪还说请皇后殿下遣人代为转告张司业!”

王氏皱眉道:“韩王开蒙才不到半个月,已经向张司业告了三四回假,张司业为人严谨,再这么下去只怕要闹到大家那里了,你有没有把这个道理告诉珊瑚?”

“奴已经说过。”杏娘低眉道。

“罢了,赵芳仪是韩王生母,想来是真不舒服才会留韩王在身边伺候,总不至于是故意罔故韩王学业。”王氏叹了口气,目光柔和的看向了曹才人身旁安静的卫王李鑫,“鑫儿也快六岁了吧?”

曹才人被皇后这么一问,竟没来由的手一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暗中推了推儿子,卫王这才稚声稚气的行了个礼:“回皇后,鑫年底才满六岁。”

“嗯,到时候你也要开蒙读书,可要努力上进才行!”王氏弯唇一笑,吩咐梅娘,“去取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来给卫王作开蒙之用!”

曹才人掩住不快,看了眼儿子,卫王复大声谢恩。

郑蛮儿在侧面对这对母子的动作看得清楚,忍不住小声附到元秀耳畔:“这卫王看着年纪正是爱闹爱动的时候,我观他面色红润又不似气血不足倦怠无力之人,怎么举止应答都迟缓如此,曹才人不给提示,连基本的回话与谢恩都不知道?”

“你少说几句吧!”元秀皱眉,转向王氏,“五嫂,蛮儿等不及想先看看御兽园挑出来的猞猁,未知他们几时送到?若是要等七姐她们,我先带她去太液池转一圈?”

王氏坐在上首,却是把各人动作看得最清楚的一个,自然注意到郑蛮儿附耳悄言在先,元秀皱眉在后这一出,元秀接着又提出要带郑蛮儿出去,想也不用想,定是平津长公主宠溺的郡主又说了做了什么不合宜的事,元秀这是要把她单独拖到一边去告诫或敲打了。

她点点头:“把采蓝她们也带过去吧,别离湖太近,前几日下的雨虽然宫道上干了,但湖边还潮湿,仔细滑到。”

“谢五嫂提醒。”元秀立刻起身,抓着郑蛮儿,把她拖出殿去。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李佑

[更新时间] 2012-03-16 23:26:37 [字数] 2484

“九姨我又说错了什么?”一出蓬莱殿,郑蛮儿就委屈的问道,“再说我也没有大声说出来呀,我不过在九姨耳边说了那么一句,只要九姨你不说,谁能听到呢?做什么又要拖我出来单独教训?母亲可从来都不会为这样的事情责怪我的!”

元秀懒得和她计较,道:“七姐八姐她们没你折腾,又不必定省,是不会来太早的,咱们在殿里坐着有什么意思?你不是喜欢太液池吗?且去走走散一散心。”

郑蛮儿见她没有责怪自己,大喜道:“原来九姨是怕我无聊?我倒没什么忧愁要散心的,不过围太液池走一走确实比枯坐在里面好多了!”说着蹦蹦跳跳的向殿下池边跑去,蜻蜓蝴蝶连忙跟上。

采蓝忍不住低笑一声,悄悄对元秀道:“郡主真正天真无邪。”

“她再这么天真无邪下去,我可要天天围着太液池散心了!”元秀喃喃的道,“对了,昨天刚回来事情多,没顾上问,大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这小祖宗可还要在宫里待多久?实在不行叫霍蔚去常乐坊一趟,告诉大姐她的掌上明珠正在宫里荼毒着我,速速把府里的事处置了好接她回去!否则宫外的谣言传进来叫她知道了,这个责任我可不担!”

“阿家放心,奴昨儿晚上就与霍蔚说过,他过了晌午就出宫。”采蓝笑嘻嘻的说道,“奴竟不知道阿家这般怕郡主。”

“这小祖宗根本就是大姐专门宠出来收拾我们这些妹妹的,将来她的郡马真正可怜,天知道日子该怎么过?”元秀叹了口气,看向已经跑出一射之地的郑蛮儿,提醒道,“跟紧她一点,五嫂虽然叮嘱了叫我们别离池太近,可你们瞧她会听话么?”

采蓝和采绿都忍俊不禁,加快了步伐。

太液池边遍植花木,这时候正是欣然发生之际,正是处处入景。郑蛮儿在池边徜徉了片刻,却又失了兴趣,闹着要去蓬莱山上凉亭里俯瞰整个太液池,元秀便叮嘱蜻蜓和蝴蝶留神上山的石阶可有滑脚处,自己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

郑蛮儿当先爬上蓬莱山,跳进山顶亭中,却咦了一声,落后几步的元秀听她惊讶道:“十舅舅,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秀忙加快几步走进去,却见一个比郑蛮儿还小了一两岁的锦衣男童趴在凉亭栏杆上盯着山下水面发呆,身边侍立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内侍,正弯了腰给郑蛮儿行礼,见元秀随后而至,刚要直起的腰又弯了下去。

元秀看了他一眼,认出这是盛才人从前的老仆:“董不周?平身!”

“九姐?”听到元秀的声音,锦衣男童才闷闷的转过头来,徐王李佑之母盛才人以贤德为人称道,元秀记得她的容貌在后宫算不得太出彩,不过是清秀罢了,李佑容貌肖母,眉目端正,但论逗人喜爱处比丰淳三子都有不及。

此刻面色愁闷,越发显得呆滞。

元秀看他跳下地给自己行礼,笑着免了,奇道:“你这么早跑到蓬莱山上来干什么?风这么大也不冷么?”说着元秀俯身拈了拈他身上的衣料,感觉到是较为厚实的瑞锦才放心,复问,“你可也是和蛮儿一样担心来晚了好的猞猁被挑走,所以早早就来?但为何不进蓬莱殿却爬这里来发呆了?”

“猞猁?”李佑一愣,看了眼旁边垂手而立的董不周,董不周见元秀疑虑的目光看来,无奈的解释道:“大王,昨天未时皇后殿下曾遣内侍孙帛至延英殿说过此事,只是大王当时在小憩,醒后奴与大王禀告,大王当时未予理会,今晨奴见大王往蓬莱殿方向走,还以为大王是来挑选猞猁的!”

李佑迷迷糊糊的想了半晌才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董不周见元秀眼中警觉之色褪去,知道算是暂时洗清了自己苛待徐王的嫌疑,暗暗松了口气:“大王已经吹了许久的风,不若随阿家和郡主一起下去?”

“延英殿里闷得慌,本王想在这里多待会。”李佑不悦的皱眉,复看向了元秀,“九姐和蛮儿,你们怎么也上来了?猞猁呢?”

“猞猁还没带到,人都没到齐呢。”元秀道,“蛮儿也是嫌在蓬莱殿里等着怪闷的,所以我带她来这里转转,看到蓬莱山她就要爬,没想到十弟你在这里,你既然忘了今儿挑选猞猁,却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佑闻言神色一黯,低声道:“我想母妃了…”

郑蛮儿同情道:“十舅舅,其实我现在也想我母亲想得紧,虽然她还在世…”

“对了!”元秀像是忽然想起一样,刷的站起身,指着山下宫道,“那个是不是利阳的车驾?她都过来了,想来其他人也到得差不多了,我们该下去了,挑好猞猁再来坐不是更安心?”

李佑倒也罢了,郑蛮儿一听,忙跑出亭去看,果然一驾宫车徐徐停在蓬莱殿的台阶下,两名使女扶着一个不高的身影走了下来,分明就是与李佑同年的利阳公主李炟。

看着郑蛮儿拉着李佑一起迫不及待的下山,采蓝和采绿都有些庆幸:“承仪郡主虽然没有坏心,可这说话…”

“她还是不要起同情心的好,在蓬莱殿里同情六姐出家后清苦,刚才又同情十弟…若大姐在这里听到她说这句话差不多也没话说了。”元秀呻吟道,“大姐府里到底什么个情况?”

“回阿家,奴昨儿问了采紫她们,据说私下里听到的消息,是那娈童仙奴生辰,长公主为他操办了一番,又赐了许多东西,而韦郎子因此在外被人嘲笑,便冲回公主府去要长公主将仙奴逐出门…”采绿刻意放慢脚步,悄悄告诉元秀,“那时候承仪郡主还没去清忘观陪阿家呢,阿家也知道,承仪郡主不喜欢韦郎子,听说他要赶仙奴走,偏偏不许!长公主一则对仙奴有情份在,二则是心疼爱女,就这么摇了头,奴说一句实话,韦郎子虽然是韦家旁支弟子,平日里也是个浪荡儿,可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尚主后就对仙奴颇有微词,何况这回被人当面打了脸,哪有再忍下去的道理?何况娈童而已,长公主和郡主,却也太…”

元秀暗自摇头:“所以他们就僵持到了现在?”

“可不是?”采绿苦笑道,“宫里是皇后管得紧,最先几个胡说的宫人都被打发去了掖庭宫那边领重罚,所以不敢公然的说。外面长安城里,可是传遍了!都道…”采绿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住了口。

元秀却催促道:“都道什么?”

“都道皇家公主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许多长安少年甚至编了歌谣,说什么‘宁娶贫家女,不作李家婿’,更有许多编排…编排几位阿家清誉的话,甚至隐隐间说到了承仪郡主的生父究竟是不是郑…”采绿见元秀双眉逐渐皱起,悄悄停了下来。

这回元秀没有继续问下去,却叹了口气:“一会我去蓬莱殿挑选猞猁,你先回去下做两件事,一是叫霍蔚不要独自出宫了,我亲自去大姐府上!二是打发个口风紧又机灵的人去问一问耿静斋,拿一份不伤身的方子,午膳让采橙做碗可口些的安神汤,足够蛮儿睡到我回宫!”

采绿忙欠了欠身道:“是!”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韦坦

[更新时间] 2012-03-17 22:24:38 [字数] 2894

长公主府大门紧闭,四周冷冷清清,一派萧索,摆明了最近不便接待来客。

于文融跳下马车,上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人过来相应,隔着门报上身份,不多时,依旧是家令卢涣开门迎接,叹着气道:“府中有事,怠慢阿家了!”

“大姐和姐夫呢?”元秀蹙着眉问。

“娘子出城去别院散心,不过驸马正在府中。”卢涣迟疑着道,“阿家要见驸马么?”

元秀道:“既然府里有事,大姐怎么还有空去城外?”

“这…”

卢涣一时间语塞,还在斟酌词句,照壁后却转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此人着一件绛紫圆领袍衫,头上戴着软幞,脚登快靴,浓眉凤目,鼻直口方,生得甚是端庄,看年纪约三旬出头,颔下留了微髯,手中抓着一支马鞭,面有忿色。正是平津长公主如今的夫婿,驸马韦坦韦宽之。

韦坦少年时也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少年郎,他生于城南大姓韦氏,虽然是旁支,却也颇有些产业,只奈何父母早逝,无人管束,族中叔伯多有自己的子孙要顾,也不过是遇见了劝戒几句,韦坦便成日在城中恣意欢虐,单从如今的相貌推断他少年时也是风采翩然,否则也不至于将当时已经下降郑敛并生了承仪郡主的平津招惹上了,郑敛乃是荥阳郑氏中的杰出子弟,宪宗亲自为长女挑选的驸马,岂是能容忍妻子哪怕是公主给自己戴绿帽子的?

事情后来闹到了宪宗面前,宪宗听说平津为了韦家一个旁支浪荡子要与他千挑万选颇有才华的郑敛和离,气了个死去活来,若不是昭贤太后、当时的王惠妃从中劝说,宪宗一怒之下,差点把平津的公主衔都给夺了!无奈平津主意已定,宪宗到底还是疼自己女儿多些,只得含恨准了,因对郑敛愧疚,宪宗在两人和离后另寻借口给郑敛封了一个开国男的爵位安抚。

到了这一步,平津再嫁韦坦是箭在弦上的事了,韦家对此事深以为羞,若不是碍着平津长公主的身份,早便把韦坦逐出族中了事,当时身为太子师的韦适更是几次三番亲赴荥阳向郑家赔罪…可看韦坦此刻忿然之下略显憔悴的脸色,这件一度将长安闹得风风雨雨、让韦家与郑家险些交恶的婚姻似乎也不见得有多好。

“姐夫!”元秀受昭贤太后影响,是皇室公主中少有几个重视伦德之人,对韦坦其实一直隐隐有些不齿,但如今他已经是平津的驸马,倒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韦坦闻声抬头,他因为是导致平津和离之人,宪宗固然在郑敛和平津之间偏向自己女儿,但对他却一直不假辞色,加上昭贤太后亦不喜其,轻易不许他进宫,所以与元秀从前只在宪宗、昭贤葬礼上见过,却眯着眼打量了她片刻才认出,迟疑了下,方哑声招呼道:“是元秀公主?你是来寻你大姐的么?她不在!”最后三个字说得干脆又响亮,说完就要擦身而过,元秀侧身相让道:“姐夫这是往哪里去?”

“去平康坊!”韦坦故意大声道,“某与那里醉绡楼的柔娘约好的!”

“阿家…”卢涣在旁,满脸尴尬。

元秀张了张嘴,却只看着韦坦扬长而去,方问:“这醉绡楼的柔娘…”

“驸马这几日与长公主争执难下,心里不痛快,这是故意这么说的。”卢涣小心道,“驸马最多寻几个朋友一起去城外纵马驰骋一番也就罢了…”

“本宫听说现在长安城里已经是满城风雨,大姐她就这么往外一跑不管不顾了?昨天宫里来人告诉你们承仪郡主就在大明宫吧?皇后虽然治宫甚严,可也难保郡主私下里听不到人嚼舌根!”元秀皱着眉道,“何况梦唐的公主可也不是只有大姐一人,她这么耗着不为我们这些妹妹着想,她自己的女儿都不管了么?坊间已经有怀疑蛮儿是否为郑家女儿的传言,这话连本宫刚回宫就听到,可见外面传得多么激烈?”

见卢涣脸色灰败,元秀放缓了语气:“卢家令出身范阳卢氏,是明事理的人,今儿本宫是哄睡了承仪郡主脱身出来的,本以为可以趁机与大姐好好谈一谈,却没想到她居然不在,这番话还请家令转告她罢!”

卢涣似狠了狠心,无奈开口道:“阿家说的是,某也劝说过娘子,可娘子对那仙奴…”

“仙奴?”元秀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大姐居然是带着那个娈童去城外的?”

“…若不然驸马也不至于如此生气了!”卢涣是平津母族之人,但此刻语气中也透露出为韦坦不平的意思,足见平津有多么过分。

元秀凝眉半晌:“大姐去的是哪座别院?”

“是安化门外约四十里的一个庄子,因那里的庄头姓冯便叫冯家庄。”卢涣要的就是她这么问,忙不迭的说道。

“本宫知道了。”元秀沉着脸点了点头,“你一会打发人把本宫的话带给大姐,本宫明日再派人来问大姐的意思。”

卢涣立刻道:“某须臾便亲自前去,定不漏一字!”

“如此,本宫先走了。”

出了常乐坊,采蓝、采绿看着元秀阴冷的脸色,犹豫片刻,方道:“阿家方才问长公主如今散心的地方…”

“那个仙奴一介娈童居然叫大姐恋恋难舍到了不顾驸马和皇家颜面的地步,如此祸害怎么还能再留?”元秀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声音不高却透着肃杀之意,淡然道,“回去我就去见五哥,向他求一些人手,帮大姐下这个决心!”

采蓝正要说话,冷不防马车似被道上石块绊了一下,猛烈一阵摇晃!

元秀猝不及防,睁眼想抓住车轸免得被摔出去,哪知眼睛一开,迎面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车中的人!

她大吃一惊!正要张口呼救,来人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嘴,拖着她按回原本的位置上!

“乖,莫要出声,我只是过来与公主殿下说几句话,若要伤你,你这两个使女可就直接死了。”那人笑眯眯的贴着她耳畔道,元秀目光一扫,却见采蓝、采绿皆已软倒在车厢之中,但看身躯起伏如常,显然并非死去,她定了定神,不再挣扎。

那人果然放开手,轻笑道:“脾气倔强的人果然胆子也大些。”

“你是…那回东市附近助我等脱身的燕小郎君?”元秀盯着他片刻,蓦然脱口道。

燕九怀并不意外,见她虽然惊讶,但声音却未惊动外面赶走的于文融,便懒洋洋的笑了笑:“公主的记性果然很好,难怪那天能认出小斧子。”

“那日多谢郎君了,只可惜之后事务缠身至今,未能及时使人寻到郎君当面致谢,不知郎君今日前来,却是为何?”元秀渐渐平静下来,面露不解的问道,“单凭郎君那日援手,郎君今日光明正大的拦车相邀,本宫也不会拒绝,郎君为何还要这般…呃,隐匿行迹?”

燕九怀眼珠转了转,一本正经道:“公主不知,如今公主的身份在长安价值千金,而在下不想别人来分这千金,更怕这千金不翼而飞了,自然要悄悄的来,一会,再悄悄的走!”

“千金?”元秀听了,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不屑之色,“燕郎君既然知道本宫乃金枝玉叶,难道不觉得区区千金…对本宫而言,并非赞誉,而是一种侮辱么?”

“公主身边侍女随手拿给路边小童擦脸的一块帕子,都是精描慢绣,只怕放到市中去卖,几十金也未必能买到,千金如果是买公主,那自然是侮辱。”燕九怀笑道,“不过公主听差了几个字,在下说的是公主的身份…也就是说,只要告诉某些人,公主到底是谁,就可得到千金——元秀公主李氏阿煌这区区八个字,一字折算下来百金还多,即使是金枝玉叶,这个价码似乎也并不算侮辱了!”他拊掌赞叹道,“说实话,在下如今都有点同情贺使君了,他老人家连娶了七八房妻妾,生了四个女儿,也不知道拜了哪路神仙才生了这么一个独苗,偏偏如此败家!若这消息传回魏州,贺使君的脸色,想必好看的紧!”

元秀瞪着他:“是贺夷简悬赏?”

“自然!”燕九怀说着伸出了手,很诚恳的道,“元秀公主,在下冒着得罪魏博未来使君的风险来告诉你这些事,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都能随手丢出那么珍贵的锦帕…公主手上这对镯子,似乎成色不错?”

元秀瞠目结舌!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长安探丸郎

[更新时间] 2012-03-17 23:36:47 [字数] 2505

“燕小郎君到底是什么人?”元秀愣了片刻,见燕九怀一双眼睛直盯着自己腕上的羊脂玉镯看,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苦笑着摘了下来递过去,燕九怀立刻眉花眼笑的塞进怀里,心满意足的称赞道:“不愧是金枝玉叶,出手就是大方!这种毫无瑕疵的羊脂玉镯在西市那边至少也要卖到数百金,而且未必能够时常遇见,今日一个见面公主就拿来做见面礼,足见我梦唐皇女的气度!”

收好了玉镯,他才正色道:“其实公主殿下这对玉镯给的可不冤枉,公主遇见贺夷简,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可知道为何那姓贺的到现在都还在悬赏千金么?”

“燕小郎君都已经说本宫这对镯子给的不冤枉了,这问题的答案岂不是清楚的很?”元秀掩唇道,“所以本宫很好奇,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小郎君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连魏博节度使爱子悬赏千金都隐瞒这么久?本宫上回和这回出行乘的皆是普通马车,外面还有侍卫车夫,小郎君身手敏捷本宫非常佩服,但能够从道上辨认出是本宫在马车内…可却让本宫想不明白了!”

燕九怀露齿笑道:“在下出身市井,一些旁门左道,还是不要污了公主的耳了。”

元秀打量着他:“燕小郎君今日不速而来,难道就为了本宫腕上一对镯子?”不等燕九怀回答,元秀又摇了摇头,“其实本宫这对镯子还是给冤枉了,单凭燕小郎君一个人,恐怕最多也只能约束市井中人不去领这千金,长安望族如林,朱门甲第鳞次相排,可未必是郎君能够阻拦的!”

燕九怀愣了一愣,才不情愿的道:“公主殿下果然聪慧…”

“那么小郎君今日前来难道还要代他们讨取什么吗?”元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五姓七望也好,城南韦杜也罢,都是望族名门,难道也要为此向本宫讨赏么?”

“那些老狐狸和在下没什么关系,就算打着他们旗号拿了好处在下也不可能分给他们。”燕九怀正气凛然道,“在下今日前来,其实是方才进马车时听到公主提起一件生意,所以才一时兴起想与公主商议由在下接来做,如何?”

“生意?”元秀愕然,她飞快的回想了一下燕九怀进来前自己和采蓝、采绿说的话,面色微变,“你…你是长安探丸郎!”

燕九怀欣然道:“公主知道探丸之事,倒是省了在下解释的功夫!”

元秀皱眉:“不对,本宫听说探丸郎乃是专门刺杀官吏的组织,仙奴一介娈童并非官吏,郎君大才,岂会特意进来接这等小小差事?”

“公主有所不知,探丸郎从汉时便有,流传至今,时移世变,若不加以变动,早就绝迹于史书之中了。”燕九怀轻描淡写道,“何况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长公主是正一品上,她的禁脔可比外面六七品官吏要贵重,我这么做也不算坏规矩。”

元秀凝眉打量着他,燕九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因着长年混迹于市井的缘故,他的肌肤并不如元秀往日所多见的世家官宦子弟那么白皙,而是呈现出矫健的麦色,双眉若剑,目灿若星,虽然此刻坐姿散漫,却难掩眉宇之间的桀骜与恣意,身穿翻领玄色青纹胡服,蹀躞束带,越发显得窄臂蜂腰,身材匀称,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铁制的韘环,从元秀的方向望去,借着车窗外的光,隐约可见指腹上的厚茧,显然是长年修习箭法所致。

若不是看他进马车来悄没声息就打晕了采蓝、采绿,非但马车周围的侍卫毫无察觉,连赶车的于文融都未发现什么不对,单看他神采飞扬之中略带稚气的脸庞,元秀很难相信这个比自己年长岁余的少年,居然就是长安赫赫有名的探丸郎一员。

本朝初年的四杰之一卢照邻曾有“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之句,其中探丸即指探丸郎,远在汉时已有,乃是长安少年中专门刺杀官吏替人报仇的组织,所谓探丸,便是指其接到任务后,先设赤、白、黑三色弹丸让众人摸取,得赤丸者刺杀武将,得黑丸者刺杀文官,而持白丸者则为同伴中丧者料理后事。

元秀心念一转:“郎君既然听到了,本宫也不隐瞒,本宫只想要仙奴死,免得本宫的大姐继续执迷不悟,至于是谁出手本宫并不介意,不过郎君方才行径,让本宫担心,请郎君出手的价码会不会太高?”

“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人胞妹,还担心付不起在下的酬劳?”燕九怀一脸惊讶。

“本宫年纪尚幼,还未出阁开府,待在宫中虽然衣食无忧,但每个月的例钱也是有限,不比离宫开府独居的诸王和公主可以按制得到内库财帛资助。”元秀淡然一笑,“当然,若是郎君信任本宫,允诺本宫暂时欠着,等本宫下降之后再付清,本宫倒是可以,现在就答应你!”

燕九怀立刻摇头,表情真挚的解释道:“不是在下不相信公主,只不过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规矩,本行概不赊欠,还请公主见谅!”

“唉!”元秀叹息,摊手道,“所以,燕郎君要失望了,这件生意却是谈不成的。”

“谈不成也无妨。”燕九怀爽快的道,“公主现在没钱,以后嫁了人,单独立了公主府,总是有钱的,先与公主熟悉了,以后公主有差不多的生意,自然会首先想到在下。”

元秀赞叹:“郎君不愧市井出身,果善商贾之道!”话一说完,元秀顿觉失语,有道是士农工商,这善商贾之道可不是什么好话,她并无意得罪燕九怀,此刻面上便闪过一丝尴尬,燕九怀却嘻嘻笑道:“元秀公主当真有眼力,若不是在下自幼投师,要遵守师门的规矩,依着在下那早死的阿娘去做点小生意娶个贤惠的小娘子过日子…当真和兄长做起生意来,只怕东西市许多掌柜都要掬一把辛酸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