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郎君还有兄长…”元秀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住,她和燕九怀同时挑起一角车帘看了出去,却见前方正是朱雀街,距离大明宫还隔了四坊之远,元秀立刻出言道:“为何停下?”

车外于文融还未回答,却听一骑跑了过来,隔着车帘禀告道:“阿家,前面有人持帖拦车,说要请阿家前去一叙!”

“拿进来。”元秀微微惊讶,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锦匣经于文融被递了进来,元秀正要伸手,燕九怀却做了个手势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点头轻声道:“并无不妥,公主可以打开了。”

元秀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多谢郎君心细…只是本宫的侍卫与内侍既然把它递进来,自然也是检查过的。”

燕九怀立刻道:“公主放心,在下的这个检查并不收钱!”

元秀见他果然摆足了商贾的架子,失笑的摇了摇头,打开匣子,却见里面放着一张极为正式的拜帖,色作淡青,制作甚是精致,一看可知非寻常人家所能有,伴随匣开,一缕幽芳袅袅,元秀神色微动:“精只香?”

打开帖子才看了一眼,元秀便不由自主的低叫一声:“杜青棠!”与此同时,燕九怀散漫的脸色也是一沉,抬手就一把夺了过去匆匆看完,面色瞬息数变:“好个杜家老狐狸!”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约见

[更新时间] 2012-03-18 09:30:00 [字数] 2292

元秀奇道:“杜青棠请的是本宫,难不成与燕小郎君也有关系?”

“这姓杜的既狡诈又无耻,不可信任。”燕九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肃然警告道,“公主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是吗?本来本宫的外甥女还在宫里等待,是没工夫在今日去见这位忘忧先生的,但燕郎君这么说了,本宫倒好奇得紧。”元秀把拜帖翻来翻去看了看,忽然一笑,提声对车外等待的于文融道,“告诉来人,本宫随后就到!”

燕九怀挑唆失败,一脸悻悻。

“燕郎君,本宫现在要去见杜青棠,观郎君方才言辞举止,似对其不大喜欢,可要让郎君先下车么?”元秀收好拜帖,笑吟吟的望着他问道。

“公主还是不信任在下啊!”燕九怀长吁短叹道,“枉费在下对公主一片痴心!当初费尽心机缠着贺夷简不说,事后还被他报复,硬拖到了平康坊中喝花酒…可怜在下的清白,尽毁于一旦…”

他话还没说完,已见元秀脸色古怪:“那贺夷简…竟有断袖之癖?”

“呃?”燕九怀一怔,“那什么,上回他只叫了几个擅歌舞的胡姬,倒未见他招聚娈童…等一下,公主,在下其实也兼营消息买卖,公主要知道更多贺夷简的情况,还请先付十金,若要详细的话,容在下回去和人商议该开个什么价才合适…”

“不用了!”元秀赶紧道,“只是…观燕郎君方才登车动作利落,怎会被贺夷简得手?”她语气里的诡异让燕九怀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再抬头时,难得面上一红,随即凛然正气道:“那个,公主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在下一向洁身自好,从不踏足烟花之地,虽然在东市附近居住,但相邻的平康坊却是去都没去过,那些什么迷神阁、醉绡楼、媚娃馆、宜春院…包括里面的头牌花魁如锦娃、柔娘、玉娇奴、孙好儿、张盼盼、沈含露…更是一个都不认识!”

“哦?本宫方才倒听人提过一个醉绡楼,其中似乎有女子名柔娘的,却不知道原来是在平康坊,而且还是魁首?燕郎君随口就能说出四五处楼台之名与其中魁首…”元秀掩袖轻笑,“看来燕郎君至少比本宫熟悉嘛!”

燕九怀干咳一声:“偶然听过、偶然听过!公主也知道,东市毕竟离平康坊甚近,这个,虽然在下正心持性,无奈东市深受其害,总有那么一些人传来传去,唉!”说着,他情真意切的摇着头,遗憾得真诚无比。

元秀瞪了他半晌,见他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领悟到这厮脸皮比起当日孟破斧来何止是厚了十倍?也难怪那小小童子都能先以言语骗倒了自己身边侍卫,再猝然出手偷袭、脱身而去!如今看来只怕与此人耳濡目染不无关系。

“对了!”燕九怀见元秀住了口,眼珠转了转,忽然道,“杜青棠那厮如今似乎并无官职在身?”

“丰淳元年杜青棠因病致仕。”元秀警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燕九怀茫然:“致…仕?公主,在下出身市井,能否请公主措辞简略一些?”

“他确实无官职在身。”元秀咬了咬牙道。

“哦!原来致仕之意就是身无官职…”燕九怀若有所思的记了下来,随即抬头看向元秀,“你是公主,是该有品级的吧?”

元秀颔首:“公主位比正一品。”

“那么…”燕九怀一本正经道,“杜青棠此举完全就是在侮辱公主殿下啊!公主乃堂堂正一品贵衔,他却连个七品官身都没有,有事不主动来拜见公主也就罢了,居然只凭一张拜帖就想请公主主动去见他?真是其心可诛!”

“杜青棠在前朝曾任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河中尹及晋、绛等州节度使,虽然致仕,却还有先帝亲封的国公之号在身,岂能同寻常人视之?”元秀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何况此人年纪大了,本宫年幼,谦逊一些,也没什么。”

燕九怀试探道:“国公是几品?”

“国公是爵位,次于王、郡王,视同正二品。”元秀加了一句,“公主位比诸王。”

“那一会杜老狐狸岂不是要向公主行礼?”燕九怀幸灾乐祸道。

元秀看着他,叹息:“说起来,燕郎君乃庶民,也未向本宫行礼呢,本宫可不知道,连燕郎君都厌恶的杜青棠,会不会如此守礼?”

“公主殿下,你整日在宫中,呼奴使婢,行礼的人已那么多了,莫非还少在下一人屈膝么?”燕九怀神色不变,嬉皮笑脸的说道。

“本宫当然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元秀指着地上还在昏迷的采蓝、采绿,悠悠的道,“不过,崇义坊就要到了,郎君难道忍心看本宫堂堂公主,身边连两个宫女都没有,就这么孤身下车去见杜青棠?”

燕九怀笑嘻嘻的俯身在两人身上一拍:“公主放心,不过是点了个穴,如今解开就可!”

采蓝、采绿悠悠醒转,乍看到燕九怀,皆是大惊失色,采绿正要呼救,却听元秀的声音在她们头顶响起:“这是上回东市附近助我等脱身的燕郎君,无需担心。”

“阿家…”两人起身,见元秀完好无损的坐着,衣裙佩饰皆不乱,神色从容,这才松了口气,再一看外面,却惊讶道,“这是要往哪里去?”不忘记拿警惕的眼神盯着燕九怀。

燕九怀但笑不语,元秀道:“方才杜青棠使人投了拜帖,约本宫到崇义坊一间酒肆一见,如今正在去的路上。”

说话间采蓝已经发现马车中多出了一只陌生拜匣,见元秀并未阻止,与采绿对望一眼,拿起打开,也是咦了一声:“是精只香?”

“那就真是杜相公了,奴记得昭贤太后说过,杜相公独爱此香,随身容臭都是放了这个。”采绿在旁点头道。

“崇义坊又不是荒山野岭,再说咱们还带着侍卫,难道还怕被人诓了去?”元秀失笑,却听燕九怀好奇道:“杜青棠喜欢精只香?这是为何?”

元秀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却微微笑道:“燕郎君反正也要一并跟过去的,为何不当面亲自询问?”

“公主不知,那老狐狸满口仁义道德看似冠冕堂皇其实难得有句真话。”燕九怀正色说道,“在下虽然比公主痴长岁余,奈何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若是直接问他,难免被其哄骗,所以还是与公主打听的靠谱!”

“燕郎君真是谦虚得紧,若郎君也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却不知道如本宫这等人该怎么活下去?”元秀感慨道。

燕九怀立刻肃然看她:“在下觉得凭公主这句话,公主定然可以过得很好的。”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崇义酒旗招

[更新时间] 2012-03-18 19:26:00 [字数] 2771

崇义坊在平康坊之西南,长安风月在平康,崇义坊近在其侧,却多为住宅,自无出名酒肆,杜青棠约的地方不过在外面挂了一面酒旗,连个象样的名字都无,还缩在了一条后巷里,领路的侍卫左找右找,又问了几个路人才寻到。

“阿家,应该就是这里了。”侍卫满头大汗的隔着车帘禀告道,“某看到方才投帖的家仆在酒旗下等候。”

“燕郎君,咱们下去吧。”元秀对燕九怀点了点头,燕九怀爽快道:“公主先下,在下随后就到,免得坏了公主清誉。”

元秀欣然点头:“燕郎君身手敏捷,本宫相信你。”说着扶了采蓝的手掀帘下车。

下车后,元秀才走出几步,忽然车前车后八名侍卫,同时摘下马上劲弓,毫不迟疑的挽弓搭箭,嗖!嗖!嗖!几乎每人都是不停歇的射出至少五箭,元秀才堪堪走到酒肆门边,悠悠叹道:“这小郎君当真是可惜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酒肆中,却传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未必!”

只听元秀身后砰的一声!马车车厢整个裂开!一道人影飞速掠出,在侍卫的惊呼声中,一把扑向元秀,手一抬,扼住她咽喉!

“燕小郎君!手下留情,贵主并无杀你之意!”见状,酒肆中的杜青棠忙出声阻止,随着他的喝声,原本侍立在他身后的玄衫男子亦飞快的冲了过来,企图救下元秀!

“箭簇都已去掉,自是无杀意,不过如此之近的距离,又是八人齐射,若非我武艺过人,至少断上几根肋骨!”燕九怀咬牙切齿,他左手环在元秀腰间,右手按着她咽喉,怒道,“这笔帐回头再与你算——先告诉我,你是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的?难道是我小看了那车夫,竟能在闹市中隔帘听清楚我等谈话?”

采蓝急道:“你先放了阿家!”

燕九怀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下一紧:“再多嘴试试!”

采蓝、采绿顿时噤声,满脸惶恐。

“咳…燕郎君出身市井,看不出来也不奇怪。”元秀却轻哼了一声,“方才杜家人投帖,自始自终侍卫和车夫询问本宫态度时,都是本宫亲自开口…若是正常情况下,最先询问与接拜匣入车的人,当是采蓝无疑!岂会用得着本宫?”

燕九怀狐疑道:“那你又是何时叫他们去了箭簇?”

“这是老夫干的!”坐在酒肆角落的杜青棠见状,暗松了口气,悠悠说道,“老夫就知道你要抢在前面去惊扰贵主,所以特意把地方约在贵主身边人都不大熟悉的崇义坊,趁方才侍卫问路时,着人告诉了他们…你惊扰贵主,难道老夫帮着贵主吓唬你一回,不公平么?”

“你这个老狐狸!”燕九怀恍然大悟,怒道,“我惊扰的是公主,又不是你女儿儿媳,你帮着操什么心?”

杜青棠好心提醒他:“若非老夫告诉他们贵主并无杀你之意,他们就不会去掉箭簇了!”

“就算没去掉,难道能杀得了我?”燕九怀大怒,“别拿我与你那不争气的侄子比!”

“拂儿他少与人交手,近身自不是你对手,不过老夫没记错的话,小郎君箭技似逊了拂儿不少?”杜青棠唏嘘,“老夫刚才仿佛看到燕小郎君手上茧子又厚了一层?唉,箭技有时候其实也讲究天分,小郎君年纪还小,老夫想想,似乎比拂儿足足小了九个月?拂儿的箭技和九个月前相比,也无明显进步,看小郎君神采飞扬之下,却隐含焦色,想来就是为了此事了!其实习文练武都非一时之功,小郎君,身体要紧,不可心急呀…”说话间,杜青棠一手拈须,一手持盏,看似真心诚意,但怎么控制都微微上弯的嘴角,非常诚实的出卖了他此刻的本心…

“老匹夫!就会逞口舌之利!”杜青棠每说一句,燕九怀的脸色就青上一分,显然是被踩到了痛处,这番话听下来,燕九怀怒气填膺、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他眼珠转了转,忽然低下头,在元秀脸颊上用力一吻,随即在连杜青棠都愕然的目光中,将元秀一把推开,纵身跳上屋檐远去,恨恨道,“叫贺夷简一见钟情的金枝玉叶?本郎君先亲到了…老匹夫!此事没完!回头看我怎么找你这老匹夫的麻烦!”竟是含恨拂袖而去!

采蓝、采绿顾不上理会他,双双上前去扶元秀,好在那玄衫男子眼疾手快,袍袖轻拂,元秀前跌之时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扶了自己一把,才勉强站稳,摸着被燕九怀亲过的地方,窒了一窒,随即跺着脚对杜青棠尖叫道:“这是哪来的登徒子?!本宫要着人砍了他的脑袋!”

“哈哈…”杜青棠拍案大笑,继而拊掌,“这是老夫第一次佩服这燕九怀…嗯,河北三镇要人贺夷简的心上人,换了老夫年轻几十年未娶妻时,若遇见这样的事,只怕与他差不多做法!”

“阿郎,燕小郎君混迹市井,上无父母,下无儿孙,中无妻妾,得罪了皇家,以他的身手,最多一逃了之!”回到他身旁继续侍立的玄衫男子冷静提醒,“阿郎出身杜家,枝繁叶茂,就算阿郎有燕小郎君的武功,逃了还有九族坐等圣人的雷霆之怒…阿郎确定要学燕小郎君继续激怒贵主?”

杜青棠抬眼一看,见元秀已经气得两眼直欲飞出刀来,连忙干咳一声,板起脸道:“方才都是被燕九怀那小儿所惑…那番话…那番话像是老夫这种人说的么?!”

“贵主亲至,老夫已将酒肆包下,做菜的厨子也是杜家带来的,不知道贵主想吃点什么?哦,对了,老夫糊涂了,贵主请这边坐!”杜青棠笑容可掬的上前殷勤肃客。

元秀怒气冲冲道:“国公与方才那登徒子似乎极为熟悉?”

“怎么可能!”杜青棠一口否认,“老夫从前见都没见过他!”

“那国公为何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杜青棠毫不迟疑道:“这是因为燕小儿作恶多端,在市井中颇有臭名,老夫未曾致仕时就见过几件与之有关的案子,刚才都是猜测出他身份的!”

“国公致仕时此人似乎还未束发?能犯什么大事竟然惊动时为相公的国公!”元秀怒不可遏的喝道,“国公是欺本宫年幼无知么?何不去紫宸殿上对质一番!”

“贵主明鉴!”杜青棠唏嘘,“老夫可以指天发誓,那个什么燕家小儿,老夫就算见过,也绝对是视同仇雠!贵主今日所受之…”见元秀目中怒火更盛,他连忙咳嗽一声,“老夫也极厌此人,贵主放心,他日老夫若再见到燕家小儿,必定为贵主以重枷相加,下至极狱,任凭贵主处置!”

元秀正要说话,却见酒肆的屋檐下猛然倒挂下一个脑袋,大声道:“杜老狐狸!吵归吵,我如约帮你把元秀公主激过来,那后续的百贯最迟今晚可要给我!若不然,我让孟大郎去与你算利钱!”正是燕九怀返回提醒了一句,又旋即离开…

酒肆内,除了杜青棠依旧不动声色外,连身具武功的玄衫男子都悄悄从他身边退了一步…

“误会!这都是误会!”见元秀捏着面前茶碗的手微微发抖,杜青棠的声音依旧稳定,尽显一代相国气度,他态度淡然的说道,“这燕家小儿阴险狡诈,他分明就是刚才并未走远,说不定就潜伏在屋顶上偷听我等谈话,再借机出言挑唆!贵主冷静,千万不要中他的计策…呃…贵主…贵主乃昭贤太后亲自教导,何况身为皇家公主,一言一行当为天下表率…贵主!仪态!仪态啊!”

杜青棠以与其年纪迥然相反的利落身手钻进桌底,躲过元秀愤怒砸来连茶汤带茶叶的茶具,心疼道:“这可是上好的秘色瓷和贡品蒙山紫笋啊…!!!”

“阿郎这是自找的!”那身手显然不差的玄衫男子,却毫无出手护主之意,任凭元秀拿杜青棠特意从杜府带出的一整套秘色瓷具发泄,淡然结论。

从未见过元秀如此失态震怒的采蓝、采绿,双双以袖遮脸,不忍卒睹。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河北三镇

[更新时间] 2012-03-19 22:49:35 [字数] 2516

“国公今日相邀到底有什么话要说还请尽快明言,承仪郡主正在宫中等待,本宫并没有太多闲暇工夫!”杜青棠进酒肆里间换了一件酒肆掌柜的常服,将自己被茶水浇湿的华衣脱下搭在桌上晾着,被玄衫男子百般阻拦才勉强留下的元秀冷着脸重新入座,不冷不热的道。

杜青棠心疼的看了眼地上无人收拾的秘色瓷与贡品蒙山紫笋茶汤,见元秀脸色一青,连忙正色道:“听说贵主上次前往平津长公主的府邸后回宫时遇见了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

元秀沉着脸:“国公刚才不是已经提过此事了么?何必明知故问?”

“燕小郎君随贵主同车而来,以那小儿锱铢必较的性.子定然向贵主索要过了好处。”杜青棠目光在元秀空空落落的手腕上转了转,意味深长道,“这么说贵主也已经知道,贺夷简因那次偶遇对贵主一见钟情,至今留在长安城中四处寻访贵主下落,只是一直杳无消息。”

元秀哼了一声:“世家之中有国公,市井之中有燕九怀,两下联手要瞒一个河北来的节度使之子有什么难的?难不成国公这是要与你口中的燕家小儿一样为此要来向本宫索取什么好处?”

“贵主误会了。”杜青棠正色道,“燕家小儿出身市井,年纪也不大,所作所为多与财货相关,而老夫今日请贵主来,却是想问一问贵主对这件事的看法,从而决定该如何对付那贺夷简!”

“若本宫没记错的话,国公已经致仕,如今朝中诸事自有韦相主持,何况河北三镇在长安多有宅邸,那贺夷简又未曾作奸犯科,他留长留短又有什么关系?”元秀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

杜青棠假装没听出她话中嘲弄之意:“说到韦相,昨日老夫因事过府一叙,他提起一事正打算上折与圣人,只是老夫以为此事还是先问过贵主的意思免得圣人为难的好。”

听他提到丰淳,原本打定了主意任他说什么都不合作的元秀顿时警惕道:“是什么事?”

“贵主金枝玉叶,生长宫廷,对河北三镇之来历自是不陌生。”杜青棠见她着紧丰淳,心下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

元秀皱眉:“是和三镇有关?”

“然也!”杜青棠颔首,“河北三镇原是史贼部将,当年安史两逆受皇恩深重却饕餮无厌,起兵作乱导致帝星蒙尘,使关中受辱,幸我朝气数不绝,有郭令公等匡扶社稷,张忠志、田承嗣与李怀仙三人识时务投降,时代宗皇帝念黎庶经兵燹之艰辛,未曾怪罪,甚至赐张忠志以国姓,更名李宝臣,封三人于河朔,欲抚其心,以维社稷之稳,使天下生息!”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但三镇兵骄将悍,经此后虽然依旧号称一朝,实如二国!德宗皇帝时因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其子惟岳求继未允,三镇竟引淄青、山南两镇节度使群起而抗命,迫得德宗皇帝下罪己诏,天子颜面荡然无存,由此三镇之主的更替,长安再复无言…到如今,成德、卢龙、魏博三镇的主人已分别换了几家,彼此世代通婚,早已抱成一团,水泼难进!”

元秀默默听着,半晌才道:“国公的意思是想让本宫效仿古时妹喜、西施之流么?不是本宫爱惜自己,但当日市中不过匆匆一瞥,并且双方委实称不上和睦,贺夷简要寻本宫未必是为了爱慕,只怕寻茬更多。”

“不瞒贵主,先帝在时老夫为国之宰相,在诸镇之中也有些暗子探听消息——贵主可知道,这贺夷简好好的为什么要跟着贺怀年跑到长安来么?”杜青棠不答反问道。

元秀摇头道:“国公有话不妨直言。”

“此事说来也算话长,如今的魏博节度使贺之方其位承自其叔父贺久,当初贺久因膝下无子只得过继兄弟之子为嗣,奈何贺之方另有三个亲兄弟皆非俗材,而贺之方非长非嫡,希望不大,最后贺之方设计谋害了那三人及膝下子孙,贺久才不得不选择了他。”杜青棠冷哼了一声,才继续道,“贺之方被过继到贺久膝下,不久后就迎娶了成德节度使高旷之女为妻,也是他杀兄戮弟的报应!高氏过门后,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再无所出!即使贺久为他又纳了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妾也不过多了两个庶女!贺久大为失望,担心贺家后继无人,甚至动了从贺家远支中另觅嗣子的念头…”

“不久后,贺久就死了!”杜青棠眯起眼,淡淡的说道。

元秀皱眉道:“此事本宫也有所听闻,河北三镇从代宗皇帝时到如今已经先后换了好几个姓的节度使,至于这贺家也是几十年前才开始得势,不过…似乎贺久去世不到半年,贺之方的正妻高氏却有了身孕?”

“据说这贺夷简,是高氏见贺之方为无嗣愁苦,不知道跟哪路神仙许了重愿才有的,他生下来时身子孱弱,为了让他能够平安长大,贺之方甚至专门收了一个命格据说能够昌旺家族、庇护幼弟的义子,就是如今的魏博防御史、这回魏博派来吊唁太后的贺怀年!”杜青棠淡淡的道,“按着老夫打探来的消息,这贺夷简看起来倒不像是身子骨不足之人,甚至可以说颇为矫健!但贺之方就这么一根独苗,自然是捧在了手心里…所以年前,昭贤太后驾崩的消息堪堪经飞鸽传到魏博时,有方士寻到了魏博节度使门上,说贺夷简今年上半年在河北将有血光之灾,贺之方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才忙不迭的把他送出河北,原本是打算让他去山南左近避一避,只不过这小儿倒是颇为仰慕我长安风仪,他从小到大,贺之方都不曾逆了其意,为着他如意又安全,甚至把帐下号称河北第一高手的夏侯浮白都给调了出来!”

“那方士是你派去的?”元秀脱口问道。

杜青棠面上却掠过一丝郁闷:“若老夫能寻到那方士,却是正有一件旧事要请教。”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元秀,“那件旧事,却也与贵主有关的!”

“既然知道贺夷简要在长安留上半年,如今时间还早,国公如此急忙的寻找本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元秀不解的问道。

“贺夷简这半年若是照常留在了河北,那么此时恐怕已经与幽州李家十七娘定下婚事了。”杜青棠悠悠说道,“李十七娘是卢龙节度使李衡的爱女,其母正是贺夷简的一位堂姑!”他看了眼掩唇不语的元秀,放下茶碗,“当日贺夷简见过贵主后,曾使人回贺宅飞鸽传书魏博,恰好老夫在那里的暗子,看到了书信内容…贵主可知道是什么吗?”

元秀瞥了他一眼:“还请国公告知。”

“贺夷简要贺之方推掉与李家的婚约,直言自己在长安遇见了心仪女子,并且出身大族,若等打探到详细家世,再飞鸽告之贺之方。”杜青棠悠悠道,“贵主,当年郭令公为匡扶社稷戎马一生,平安史,收二都,慷慨陈词,说服回纥酋长共破吐蕃,功勋堂皇,至今青史读来,犹感正气浩烈!贵主的母亲,就是郭家女儿!贵主身上同样流淌着老令公的血,如今梦唐看似繁华,却处处糜烂,河北三镇犹为眉睫之祸!贵主可愿意,为李家天下,尽这一份力?”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三清殿

[更新时间] 2012-03-19 23:49:07 [字数] 2834

元秀蓦然明白过来:“韦相要上的折子,就是欲请圣人同意,将本宫下降与贺夷简?这也是朝议的结果?而国公担心圣人怜恤本宫,驳回奏折,所以才赶着要来约本宫私下会晤,以说服本宫,让本宫主动请缨?”

杜青棠也不否认:“老夫虽然不得圣人欢心,也未曾做过东宫之师,但对圣人秉性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韦相以为圣人为了社稷定然会忍痛下降贵主,可老夫却知道,除非贵主前去请求,否则只要圣人在,任何人都别想拿贵主去行此和亲之策!”

“…”元秀默默无言,半晌才道,“国公与韦相既然已经商议妥当,为何还要继续隐瞒贺夷简?以河北三镇的骄横,直接告诉了他本宫身份,此人若真有意,自当让贺怀年出面向圣人请求下降本宫,到那时候不必国公或韦相为难,本宫以为圣人未必会不准,毕竟如今三镇势成,为社稷稳固,区区本宫何足道哉?又何必如此大费周张的迂回行事,倒让本宫心存疑虑,不知道国公与韦相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

“呵呵…”杜青棠淡淡的笑了笑,盯着元秀道,“贵主还是看轻了自己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若贺夷简的身份能够让圣人同意下降贵主,不瞒贵主,老夫早就撺掇了此人去甘露殿上纠缠圣人了,也等不到圣人搬回大明宫!只可惜圣人宠爱贵主,绝不舍得贵主涉险远嫁,所以若不将圣人说服就让贺夷简知道贵主身份,反而可能让河北与长安关系更加恶化!”

元秀皱了皱眉,杜青棠不待她说话便打断道:“贵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回宫等待,明日…明日韦造自会上奏,到时候还请贵主及时去往紫宸殿劝熄圣人雷霆之怒!”

“…本宫…知道了。”

………………

车过太液池,一路上都在沉思的元秀忽然道:“先去三清殿。”

“阿家,承仪郡主…”采绿提醒,“耿太医给的那个方子虽然说不伤身体,但也说了只能让郡主沉睡两三个时辰,方才因着去崇义坊的缘故已经耽误了许久,不如回珠镜殿安抚了郡主再去?”

“就是为了这个磨人精才要去三清殿那边。”元秀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染些香火气息也好交代她醒来时寻不到本宫的原因,到时候就说咱们在三清殿里为昭贤太后祝祷,她在清忘观住得怨恨极了,必定不会怪我们没叫上她。”

采绿忙道:“那奴婢先下车去珠镜殿,寻采紫让她向郡主说明?”

“这也不用。”元秀摇头,“蛮儿不是有心机的人,只要给她个过得去的理由就行了,再说你若回去恰好撞见了她,那才叫说也说不清楚。”

想到承仪郡主纠缠起来的功力,采绿也觉得头疼,好在采蓝道:“三清殿里终年香火不断,阿家只要进去略站一站就成。”

到了三清殿前,于文融停下马车,采蓝、采绿扶着元秀下去,三清殿远较寻常的寝殿要高大巍峨,这是因为梦唐皇室姓李,相传为道家老祖李耳后裔的缘故,因此尊崇道家,虽大内宫廷也设了专门的地方来供奉。

这座殿宇位于大明宫之东北,其西南不远处极为太液池、蓬莱山,池上风吹到此处,殿中巨大铜鼎内燃烧的青烟竟袅袅难散,足见烟火之盛。

鼎中烧的是五枝香,此香传说连烧十日,可上彻九重之天,使诸天仙人得知,极为珍贵,也只有如皇家这样的地方,才能如此慷慨的投下去。

浓郁的烟火中,殿上三清塑像面目模糊不清,元秀本只是想染些烟火气息回去哄过郑蛮儿,并无参拜打算,然而她刚刚踏进殿中几步,却听不远处一个柔声传来:“九妹也来了?”

她听出是六公主嘉城,抬头看去,果然袅袅烟火内走出一个素衣道袍的女子,身后跟着道童装束的两名宫女,嘉城看着她,眼中颇为欣慰:“早先你赌气跑去清忘观,我就想也是好事,毕竟宫里哪有观中清净?可以全心参悟大道!想不到你去了不过半月,如今便已念念不忘记来这里上香,果然很好。”

元秀当初原不过是为了赌气,可不是真的对三清有多少崇拜,但当着嘉城的面也不想起了争执,便对采蓝使了个眼色:“我本以为此刻此处无人,没想到六姐在这里。”

“嗯,就要离宫去无尘观了,更加要澄心彻虑,这几日白昼无事我都在此,所以把殿外照顾香火的人都打发了。”嘉城虽然喜悦元秀的“向道”,然她一心一意脱离红尘已久,虽然欣慰,语气也是淡淡的。

这时候采蓝已经机灵的拈了把香过来:“请阿家上香!”

果然嘉城见状,道:“我不打扰你参拜,你若有修行上的疑惑,在我离宫前,可以去清思殿问我。”

元秀敷衍的点了点头,无奈的走进殿深处,装作默祷片刻,才将香插进上面的炉鼎内,转过头时,嘉城公主已经离开了。

“六姐什么都好,就是这一心向道并且也希望其他人向道的性.子…”元秀在回珠镜殿的路上叹息,“对了,早上她和五嫂提起离宫为女冠之事,五嫂还为难的很,难道五哥不许?回头你们去打听一下。”

采蓝忙应了。

到了珠镜殿,下了马车,却见殿中安安静静,看到这一幕,元秀反而吃了一惊:“该不会耿太医开的方子出了岔子,蛮儿到现在都没醒?”

“耿太医医术有口皆碑…”采蓝也有点不可思议,郑蛮儿若是醒着她们在珠镜殿外就该听到她的笑闹声了,何况上午她和元秀都从蓬莱殿里抱回一只猞猁幼崽,如今应该玩得更起劲才对。

一直到见了采紫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阿家刚刚出宫,含冰殿那边昌阳公主打发修联送来一些修眉新学的点心,问到阿家出宫的缘故,昌阳公主担心长公主府里事情复杂,阿家被绊住不能及时回来,就掐着时辰亲自过来,把承仪郡主哄过去了,说是留郡主在那边用晚膳,若阿家回来晚,干脆留郡主在那里住下了。”

“…七姐真是有心了。”元秀松了口气,“早知如此,我也不必特意跑去三清殿编造借口。”

采紫也注意到了她身上的烟火之气,忙问:“阿家可要先沐浴更衣了再用膳?今儿珠镜殿的厨房已经收拾了出来,采橙特特做了阿家喜欢吃的菜肴。”

“本宫饿了,先传膳吧。”元秀想了想道。

采紫忙使人去厨下告诉采橙,一面陪着元秀到开膳的偏厅,一面觑着元秀的脸色打探道:“阿家方才去长公主府,不知长公主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