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大姐实在太糊涂了。”元秀提起此事就皱眉,不过她究竟是平津之妹,虽然是在心腹宫女面前,埋怨了一句,到底还是要替平津开脱,“都是那个娈童迷惑了她!居然连驸马的面子都扫了,这等祸害,委实不可再留!”

采紫吃了一惊:“难道阿家要…”

“本宫回头去向五哥讨人。”元秀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杀意!

“阿家,长公主既然宠爱那娈童到了连驸马都无可奈何的地步,若知道阿家使人杀了那娈童,岂不是伤了姊妹之情?”采蓝其实在出长公主府时听到元秀的打算就想这么劝了,只是当时被燕九怀打断,忍到现在,见采紫提起了话头,便好言道,“还不如把此事禀告给五郎,让五郎处置吧!”

元秀一听,忽然皱眉道:“我们之前在清忘观都知道了此事,五嫂为此也把六宫看得格外紧,总不至于五哥到现在都不知道此事吧?”

众人对望一眼,采蓝猜测道:“难道这段时间五郎政务繁忙?”

“再繁忙,涉及皇室声誉,总会过问一二的。”元秀看向了采紫,“你们一直在长安,虽然当初没有和五哥一起从太极宫搬过来,但总是听得比我们在观中要多,从大姐府上谣言出来一直到闹得沸沸扬扬起…五哥可有什么吩咐?是否派人提醒过大姐?”

采紫皱眉想了片刻,很肯定的摇了摇头。

“五哥这是在做什么?”元秀不由愕然。

“阿家既然想知道,不如明日奴婢去一回紫宸殿,问一问鱼公公?”早就想劝说元秀与丰淳和好的采蓝趁机道。

元秀公主

正文 第四十章 汉家计拙是和亲

[更新时间] 2012-03-20 21:27:21 [字数] 2455

太宗皇帝为其时太上皇高祖所建的夏宫大明宫选址于西内太极宫之东北,地处龙首塬,其制自是前朝后寝,东西驻有禁军拱卫,禁军指挥之处置北门夹城内,即为北衙。

整个大明宫由南至北,以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莱殿、含凉殿等殿为中轴,这一排殿宇两旁各有纵街另在宫墙之上开出边门贯通。自高宗皇帝始,圣人多居大明宫,盛唐时候“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可追想其时景物。

含元殿后的宣政殿为中朝所在之处,亦是最常用的朝殿,殿前左右分布中书省、门下省和弘文馆、史馆、御史台馆等官署,其后方是紫宸殿,又称内朝。

内朝非近臣不得入,故至此处谒见亦叫入阁,同时也是圣人起居之处。

从前朝一路入内自是封锁重重,但从后宫去紫宸殿,虽然与蓬莱殿只隔了一座太液池,却也不容易。毕竟处政之地不容后妃擅闯。

不过元秀身为丰淳胞妹,又有鱼烃照拂,自是畅通无阻。

刚刚过了殿后的院宇,还未踏进前殿之后的回廊,隔着窗棂已经听到里面传出器物掷地声,廊下侍者顿时肃然,元秀不由自主住了脚步,神色迟疑,鱼烃因侍奉在丰淳身边,出来迎接她的是鱼安源,少年内侍的眉心微微一跳,低声道:“阿家暂侯,奴进去看看。”

采蓝、采绿都没想到好容易劝了元秀前来与丰淳和好,竟就遇见了丰淳为朝政发作,在元秀身后对望一眼,都是颇为懊恼。

片刻后鱼安源出来,脸色很是难看,勉强对元秀笑了笑:“阿家,义父说大家如今正有事与韦相商议,恐怕暂时无暇与阿家说话,不如阿家先回珠镜殿,等大家空下来,奴再去请阿家如何?”

“果然是韦相吗?”元秀面色微变,昨日在崇义坊里杜青棠换过衣服后,是把采蓝和那玄衫男子都挥退才相谈的,所以采蓝、采绿还不知道杜青棠和元秀之间的约定,此刻听到韦造在殿内,元秀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是他禀告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惹了五哥震怒?”

“回阿家,义父没说。”鱼安源毫不迟疑的说道。

元秀皱了皱眉,知道他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告诉自己,她这里迟疑,却听殿中有人沉声道:“臣闻到了瑞麟香的气息,可是贵主在殿后?”

“闭嘴!”丰淳的怒喝传来,“韦造!你好大的胆子!”

“臣叩请陛下以国事为重!”韦造铿声相对,虽然恭敬,却丝毫不让!

采蓝惊道:“韦相问阿家做什么?”

“义父请阿家先回珠镜殿!”鱼安源面色一变,赶紧道。

元秀尚未回答,殿中却又传来韦造大声道:“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皆为公主所用之香,臣听说如今宫中诸位贵主中,惟元秀公主喜用瑞麟香,此事与贵主亦大有关系,贵主人既然到了紫宸殿为何却不敢出来?”

“来人!给朕拖他出去!”砰的一声大响,似是丰淳盛怒拍案,跟着韦造却是夷然不惧道:“便是陛下当廷传来廷杖,臣也要继续请贵主入殿!”

“阿家!”采蓝惊讶的看向元秀,不知所措。

元秀低头沉思片刻,毅然推开鱼安源,扬声道:“本宫这就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回你殿里去!”丰淳大怒!

“五哥,既然韦相口口声声说与我有关,我也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朝事,相国竟非要公主上殿不可?”元秀今日穿着对襟青莲广袖春衫,下系五晕罗银泥裙,梳了双螺髻,眉心贴着一张素色花黄,从屏风后转出时殿下轻风徐过,吹动袍袖翩翩似举,整个人清丽自然。

她先向丰淳行了个常礼,复看向了殿下长跪不起的韦造。

韦造是长安城南大姓韦氏族人,字就时,早在丰淳刚刚入蒙时就因才思敏捷,被宪宗亲自指为其师。他的年纪远比杜青棠要年轻,不过四旬年纪,面方口阔,双目炯炯有神,颔下留着短须,虽然是跪着,却自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尤其是脊梁挺得笔直,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有几片碎裂的瓷器及一滩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显然是丰淳发怒所致。实际上丰淳平素对这个老师有多尊敬,只看宪宗尸骨未寒,才在灵前就位的丰淳就忙不迭的逼着杜青棠自请致仕,以为韦造腾位置可知。

如今竟在殿下长跪,可想而知方才丰淳是何等盛怒!

元秀抿了抿唇,看着他缓缓道:“本宫现在已经进来了,不知韦相…”

“阿煌!”御案后,丰淳帝穿着一件半旧明黄常服,头带软幞,与元秀轮廓相似的脸上阴沉密布,目如寒星!他声音不及方才高,却带着难以形容的慑力,蓦然打断了元秀的询问,一字字道,“你回珠镜殿去!这里是内朝,近臣议政处,非公主所能进来的地方!”

“臣韦造以吏部尚书加中书门下平章事并门下侍郎卢确及六部主官共请陛下勿为骨肉之情所遮蔽,而以社稷为重,降九公主元秀与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以抚河北!”韦造不失时机,大声喊道!

元秀广袖下双手微微颤抖,正欲说话,丰淳已经呼的从御座上站起,厉声道:“拖下去!”

殿旁金吾早先已得谕令,只是被韦造瞠目叱退,如今见丰淳动了真怒,再不理会韦造反抗,两名身材魁梧的金吾卫大步上来,一左一右,拖起韦造就向殿外而去。

韦造被强行拖走,犹自不畏,口中大声道:“陛下今日爱惜贵主,却未想过天下千千万万之黎庶吗?天子之所以称为天子,正因为上承天命又下抚四方,如今陛下为了自己的妹妹罔故社稷,可对得起先帝临终前…”

“还不快快堵了他的嘴!”因韦造与丰淳素来亲近,丰淳也不意他今日会进此激怒自己的奏折,所以韦造方才所跪之处距离御案甚近,因此他被拖出去时亦有一段距离,眼看他还要喊出更多激怒丰淳的话来,鱼烃暗骂那两名金吾卫愚蠢,忍无可忍的叱道!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丰淳倏然冷笑,抬手命金吾卫暂且放下韦造,切齿道,“昔年河北三镇堪堪归顺,代宗时人戎昱便有此番见识!戎昱平生最高不过为侍御史,尚且知道‘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尔身居相位,尸位素餐至此,居然还有脸要朕以国事为重?”

韦造挣开金吾卫,依旧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河北三镇并非异族!并且至今仍为我梦唐臣子!”他一字字道,“所以,也无所谓‘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此举并非和亲,不过是正常下降贵主与臣属,以贺夷简的身份,并非配不上贵主!”

丰淳眯起眼,忽地森然一笑:“既然韦相如此执着于安抚三镇,朕这便册你膝下长女为公主,下降贺夷简,如你所愿,如何?”

“若贺夷简迷恋的是微臣之女,为离间三镇计,臣绝不怜惜!”韦造浑然不惧,傲然道,“若陛下愿意让贵主下降,臣甘愿遣亲生二女为贵主奴婢陪嫁!”

元秀沉默不语,空阔的紫宸殿上,但见一君一臣遥遥相对,一站一跪,却皆是毫不退让!

元秀公主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杜家拂日

[更新时间] 2012-03-20 23:42:17 [字数] 2602

紫宸殿上君臣相持一触即发时,长安靖安坊内,一座明显经历风雨的老宅,后院之中,蓬蓬勃勃的一架紫藤怡然吐露芬芳,本朝诗仙曾有句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此刻花架下设着一张矮榻,榻前一樽越窑青瓷身雕松纹顶趴狻猊熏香炉,炉中香烟袅娜,微风吹之,萦绕榻边。只是香烟渺渺之中,却无美人,而是一个锦服老者正状似悠然的闭目养神,使人失望。

一派宁谧中,回廊转角处传来不急不慢的屐齿叩廊声,不多时,一个身着荼白无纹无饰广袖儒服、足趿木屐的少年飘然出现,这少年容貌俊雅,看年纪尚未及冠,但眉宇之间却无长安少年惯常的飞扬跋扈,而是一派平和澹然,他似乎刚刚出浴,还有些湿润的乌黑长发散在肩头,漫不经心的行走之中,仿佛是魏晋行来的高士。

只是若从他背后观看,便可见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戴着一枚显然很有年头的玉韘,原本玉石色泽白腻,此刻却隐隐呈现牙色,衬托得双手格外白皙修长。

少年缓步走下回廊,屐齿在庭院的青苔上印下数点痕迹,犹如画卷,他的目光落到了榻尾——袅袅薄烟中,一只秘色瓷碗静静被放在那里,碗内兀自剩了小半碗冷了的药汁,药味被香气冲淡,若非看到,几难察觉。

“叔父!”

少年在榻边站了片刻,俯身沾取一些药汁尝了尝,皱眉唤道。

杜青棠仿若未闻,依旧一动不动。

少年摇了摇头:“叔父的病是风寒,此药却是补气养神,看来是厨房煎错了,难怪叔父没喝完,既然如此,待侄儿亲去煎一剂千金方中所载的去风寒之方来!”

“且慢!”杜青棠立刻睁开了眼睛。

“叔父又作此孤卧冷榻、榻边残药之事,却不知道今日打算算计的是谁?”少年原本也是随口一说,见状失笑问道。

杜青棠唏嘘道:“拂儿这话说的,叔父难道成日里就会算计人么?”

“总管尝言当年叔父就是用差不多的方法算计师父的。”少年杜拂日微微一笑,展袖在榻边寻了处空地坐下,悠悠回忆道,“那时候师父刚刚抵达长安,还不知道叔父的秉性,叔父先以千金拯其于窘迫之中,接着用一碗弥留之人所服的药剂骗得师父心软,此事被师父引为一生大耻…叔父今日又煎此不对症之药,且留半碗于榻边,难道不是故伎重施?”

“你这个不肖侄!”杜青棠愤然拈须,“老夫当时身居相位,堂堂权臣,却效仿那闺阁怨妇般在一个市井豪侠面前装病诈死,传出去全长安望族都要笑掉了牙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燕寄北此人,虽然迂是迂了点,但论武功,就是如今那个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见了他也要甘拜下风!”说着杜青棠惋惜的叹了口气,“若燕寄北还在长安该多好?贺家小儿岂敢如此张扬?”

杜拂日摇了摇头:“师父不爱权谋,就算人在长安,叔父没有算计过他,他也未必肯插手。”

“所以老夫看不起这些豪侠!”杜青棠哼了一声,“当初燕寄北之所以欠下老夫的人情,就是因为他携幼徒入长安向耿静斋求医,结果身上连住店的钱都没有,还想进耿家门?以他身手,别说夜盗千户日抢百家,随便在街上物色个肥羊拖到陋巷里‘借’个几十片金叶子总无问题!他堂堂一代高手,却宁愿当街买艺,也不肯如此…嗯,如此便宜行事!千里迢迢带着唯一的弟子远来长安,却差点连自己都埋下来!这种不知变通的愚蠢脑袋活该他被老夫算计!你再看看他教导出来的可意徒弟!那燕九怀在长安市井也算颇有名气,说的好听,什么探丸郎翘楚、赤丸魁首…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市井之徒!”

“叔父今日提起师父来满腹怨气,可是朝中有什么难事?”杜拂日未理会他的牢骚,淡然一笑,直截了当的问道。

杜青棠果然住了嘴,半晌才叹了口气:“韦造不听劝说,今日就要上奏请丰淳小儿将元秀公主许与贺夷简!”

“尝闻元秀公主乃圣人胞妹,圣人爱之怜之远逾众主,而如今藩镇割据各地使君日益骄横,犹以河北三镇为最,就算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下降,也未必会得礼遇,圣人自是舍不得。”杜拂日了然的点了点头,他虽然未曾出仕,也未下场考取功名,受杜青棠影响,对朝堂中事却也不陌生,此刻自然接得上话。

“丰淳小儿原本为君的资质气度就远不及宪宗皇帝!”杜青棠语气轻蔑,“何况他登基时才多大?现在才几年?毫无一国之君当断则断的气度!韦造偏偏一心一意要扶持他成为明君…啧啧,幸亏他才登基就把老夫赶下台,否则做他的宰相,老夫迟早会被他累死!不累死,也会被气死——若是换了宪宗皇帝还在世,根本不用臣下进言,就会设法促成此事,然后借机离间河北三镇,使其自顾不暇,同时腾出手来,挨个收拾其余的那些最不听话的藩镇…如今藩镇虽多,但再无三镇如河北般世代通婚交好,犹如一国,使长安无从下手!这般天上掉下来般的机遇,身为天子,丰淳小儿自己不长眼睛看不出来,臣下进言,他却还要囿于兄妹之情不肯纳谏!宪宗皇帝泉下有知,也会被如此不肖子孙气得吐血!”

杜青棠显然对此事心怀恚怒,一口一个丰淳小儿,破口大骂,毫无尊敬之意。

“叔父劝说韦相无果,难道不会想其他办法?”杜拂日神色淡然,显是早就习惯了杜青棠在家中的口出狂言,摇头道,“我却不信。”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杜青棠便悻悻道:“前几日托了燕家小儿,那小儿倒也不愧是市井之中长大,昨日元秀公主车驾才出宫廷就被他得到消息,自平津长公主府邸出来后就被燕家小儿引到了崇义坊,见倒是见到了,可这位贵主虽然是昭贤太后养大的,鈒镂王家的风范却连半分都未学到!”

他忿忿然:“老夫不过见燕家小儿调戏她跟着调笑了几句,贵主居然砸了老夫特意带过去的全套秘色茶具,还让老夫在那里换了身衣裳…对了,观棋这个月的例钱你不必给他,昨日眼见主人危难非但束手旁观,居然还当着贵主主仆的面说老夫是自找的!真是岂有此理!老夫养这样的管家…难道是专门丢自己脸的吗?”

杜拂日浑然不受他罗嗦影响,提醒他说正题:“叔父与元秀公主谈得如何?”

“唉,李家的女儿是怎么养大的还用说么?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金枝玉叶,一个比一个娇贵却半点不思为国尽忠!”杜青棠更加失望,“河北三镇虽然尾大不掉,但这百年来换来换去,也脱不出我汉室中人之手,那贺夷简与你同岁,听说长得也算相貌堂堂,又是贺之方独生爱子,不需要像贺之方一样杀兄戮弟就可顺利继承魏博节度使之位,如此人才有哪一点配不上贵主?说起来两人还见过一面,偏偏贵主不愿意!”

“贵主是这么说的?可有说缘故?”

杜青棠哼了一声:“她若同意昨晚回宫后就该去寻丰淳小儿主动请缨,韦造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到,必定是因为所奏内容激怒丰淳,如今正在紫宸殿上跪谏!”

他长叹,“这招对付如太宗皇帝之流或许觑准了机会还有用,可如今御座上的那位…”

杜青棠了然的摇着头:“不过是平白受一回羞辱罢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赐婚

[更新时间] 2012-03-21 21:48:07 [字数] 2272

“五哥!”

韦造到底还是被拖出了殿,丰淳帝怒不可遏的捏断了御案上的朱笔,面色冷厉,气氛一时间僵住,因元秀就在旁边,鱼烃连给她使眼色让她先走都不敢,只好心里不住祈祷丰淳莫要迁怒于她。

静了片刻,元秀张口叫了丰淳一声,丰淳的脸色,却渐渐缓和下来,疲乏道:“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我…”元秀张了张嘴,丰淳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上回甘露殿是我心急了点,你既然已经回来就不用放在心上,当天我另有事情还没来得及与你说…鱼烃!”

鱼烃原本正在暗暗抹汗,乍听丰淳叫自己的名字,忙肃然道:“奴在!”

“午膳与阿家一起用。”丰淳吩咐道,“添几道阿家爱吃的。”瞥了眼元秀,丰淳眼中却露出一丝戏谑来,“多备荤腥,莫像观中一样全是清淡素食!”元秀出宫回宫都没有特意派人告诉他,不过丰淳显然对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了如指掌。

采蓝、采绿都跟着松了口气,知道丰淳并不怪罪元秀方才未听他的话返回珠镜殿去了,然而见元秀还要说话,采蓝忙拉一拉她衣襟,元秀见鱼安源已经机灵的递上一支饱蘸朱砂的新笔,究竟敛了任性,没有继续盘问韦造之事,欠身道:“那我先回珠镜殿去,一会再过来陪五哥用膳。”

“嗯。”丰淳点了点头,他手边还堆着一摞折子,随手取了一本,似想起了什么,“蛮儿在你那里?”

“我回去正是要打发她去七姐那里。”元秀道。

“不用,她若是想跟来就叫她跟来。”丰淳漫不经心道,“大姐府上的事情闹得够了,也该有个结果了。”

元秀吃了一惊:“大姐似乎不想蛮儿知道!”

“那么她就不该为了一个娈童扫了驸马的颜面!”丰淳冷笑,元秀顿时语塞,底气不足道:“可是我当初答应大姐…”

丰淳淡淡道:“你就说是我召蛮儿见驾的!”

等元秀郁闷的离开,丰淳立刻丢下手中批到一半的折子,森然笑道:“韦造、卢确?一个吏部尚书加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个门下侍郎…今春关中雨水不足春耕困难、山南盗匪层出不穷、国库空虚…一件件正事皆视而不见,劝说朕下降公主安抚河北倒是一个比一个勤快!莫非我李家的金枝玉叶千宠万爱之中养出来就是专门用来和亲的么!”

“大家息怒!”鱼烃亲手端上类冰白瓷绘迎春茶碗,里面新沏的茗香袅袅,正是贡品蒙山紫笋,丰淳接过呷了一口,冷笑道:“平津的事,长安如今可是已经满城风雨?”

“回大家,奴照大家吩咐,使人假托公主府中旧仆,在全城诸坊之中议论此事,市井中又有人自行添油加醋,如今长公主为娈童仙奴扫驸马韦坦颜面之事,已经沸沸扬扬…”鱼烃小心的瞥了眼丰淳脸色,迟疑道,“只是…”

丰淳哼道:“只是什么?”

“只是,大家今日邀阿家同用午膳,不是正要与阿家提起驸马之事么?如今长公主闺誉败坏,固然让韦家、卢家都面上无光,可谣言汹汹,也已经影响到了宫里未下降的阿家…”

“所以朕要召蛮儿来见驾。”丰淳眼中闪过一丝冷色,“那日陪元秀出宫的侍卫来报贺夷简在东市阻拦车驾追问元秀身份,朕就知道会有人支持如他所愿…原本以为这时候让平津府中传出之事闹大,可以将此事盖过,若那贺夷简当真打探到了元秀身份,也将因此却步求娶之意,却没想到贺夷简没来,朕的肱骨之臣,曾为朕之师的韦相居然也…”

他重重冷哼了一声,吩咐道:“记下来,平津长公主妇德有亏,不事舅姑,不尊驸马,为一己之私而失皇家体统…着降为公主!另赐其夫韦坦金帛若干以示安慰,再给那个什么仙奴一杯鸩酒!”

鱼烃忙走到一旁另一张案前,奋笔疾书,将他所言一一记下,却听丰淳又吩咐道:“另外朕记得,那卢确的长孙似乎与蛮儿年岁相仿?”

“承仪郡主年十二,卢侍郎之长孙卢却敌年十一,相差不到半岁。”鱼烃心下一惊,已经明白了丰淳的意思。

丰淳满意点头:“年岁仿佛又是亲眷,亲上加亲,再好不过!既然如此巧合,那就记下来,过几日寻个机会给他们赐婚,毕竟平津是朕的长姐,又早已开府别居,这种涉及后院之事,朕也不好过多干涉,但卢确是其外祖父,相信为了卢却敌,卢确也会对未来孙媳周围的品行多多关心关心的——毕竟是朕的姐姐,虽然这回她闹得太不像话,削了先帝亲封的长公主,好歹也要给她些安慰嘛!”说着,年轻的帝王冷冷一笑,吐了口气,这才低头重新批了下去。

“奴记下了!”鱼烃暗自心惊,承仪郡主郑蛮儿,长安谁不知道她是平津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是出了名的又刁蛮又难缠,偏生她身份放在那里,想不理都不行。如今郑蛮儿才十二岁,许多人家就已经开始提防着自己儿子被长公主看中,以至于被迫娶她了。

而卢家是五姓七望之一,所谓范阳名族,涿郡高楣。卢确身为家主,掌专经堂,其女即是宪宗已故的卢丽妃、平津长公主的生母,他的长孙卢却敌,乃是整个卢家第三代最出彩的子弟,据说三岁能诵诗、五岁成句,八岁即得卢确亲口称赞文采斐然四字!被卢确殷切冀望,许为卢家俊才。别说是如此人物,当年平津长公主及笄之岁,卢家何尝是没有年纪相仿足以尚公主的子弟?

全因梦唐公主生活奢靡放纵,而平津长公主少年时品性就可见其端,卢确为家族和睦故再三请求,卢丽妃才劝说先帝选择了郑敛。足见卢家虽然有金枝玉叶的外甥女,却是半点都不想做帝婿的。

如今丰淳却在平津长公主府谣言沸沸之时,先降平津为公主,复下旨赐婚郑蛮儿与卢却敌,这分明就是报复卢确赞同将元秀公主下降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鱼烃暗自吞了口寒气。

你们想要我将最疼爱的妹妹作为筹码嫁去河北?别忘记你们子孙的婚姻,未尝不是也捏在朕的手里!

御案后,丰淳一边飞快的批改着案头堆积的奏折,一边满怀恶意的想到,尤其平津长公主这些年来行事张扬,固然是因为她是先帝长女,也与她的外家是卢家不无关系,不过外甥女和嫡长孙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重要?

丰淳含笑将批完的奏章小心的放到一旁,不使未干的朱砂沾到其他地方,他相信卢确还不至于太糊涂!

至于韦家嘛…

元秀公主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和离

[更新时间] 2012-03-21 23:15:31 [字数] 2989

郑蛮儿身穿茶黄色对鸟菱纹绮绣罗衫,一条丁香色藕丝裙直束到腋下,头上挽着垂练双髻,腕上系着一对银铃,随行动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在她手里,还抱着一只浅色虎皮花纹的猞猁,不时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嘴,蹦蹦跳跳的跟在元秀身后进入紫宸殿的偏殿,笑嘻嘻的行了个家礼,叫道:“五舅舅!”

丰淳换了一件八成新的联珠野珠头纹锦袍,摘了软幞,露出里面束发锦带,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略年轻些,含笑应道:“隔了些时候不见,蛮儿似乎又长高了许多?”

他自己有三子而无一女,原本对宗室中的小郡主小县主也确实宽容些,只是郑蛮儿年岁比元秀也少不了多少,比起徐王和利阳公主来还要大点,平时又和丰淳见的不多,所以丰淳其实也记不得上回看到她时多高了,只不过随口一说。

然而郑蛮儿听了却大喜看向元秀道:“九姨,我就说将裙子系高一些,五舅舅定然觉得我又长高了一截,是也不是?”

“你本来比起上回见你五舅舅也是长高了。”元秀此刻穿的却是联珠花树对鹿纹锦裁的胡服,腰间束着栗色蹀躞带,显得轻盈利落,丰淳看到便奇道:“怎么换上胡服了?”

元秀懊恼道:“刚才穿的宫装才要出门时却被昨日挑的猞猁抓出了丝,想想还是胡服方便些。”

丰淳见不是大事,便点了点头,吩咐鱼烃:“传膳。”

郑蛮儿在最下首跪坐下来,乌黑的眼睛看了看元秀又看了看丰淳,突兀道:“五舅舅你还生九姨的气么?”

“…”元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丰淳瞥她一眼,含笑问郑蛮儿:“蛮儿今日前来莫非是要为了替你九姨赔罪?”

郑蛮儿认真点了点头:“蛮儿不知道九姨怎的惹了五舅舅不高兴,只望五舅舅念在九姨和蛮儿都在那只能食素的清忘观待了这么久的份上,莫要再生气好么?”

这回丰淳是真心笑出了声,看着元秀道:“哦?九妹和蛮儿这半个月竟过得如此清苦?”

“清忘观中清净怡然,三姑和蔼可亲,我住着觉得不错,若不是蛮儿吵着要回来,七姐又亲自去了,我才不想这么快回来!”元秀强撑着不肯承认。

谁知郑蛮儿立刻道:“九姨胡说,清忘观本是三姑祖私人修行之处,我们冒昧前去打扰三姑祖其实很不高兴,除了去时和离开时,平常可见三姑祖召我们去闲话家常?”

“三姑祖毕竟已是出家人,晨昏各有功课,岂能与寻常长辈相较?”元秀轻描淡写的道。

“那么清忘观中供访客居住的厢房年久失修,竟然到了漏水的地步!而且被褥又硬又薄,屋子里东西都不齐,可是真的?”郑蛮儿反驳,“那回下大雨,若不是三姑祖想起来叫我们换个地方,半夜里我们住的厢房被雷击中垮了一半,水把床都快淹没了,留在里面没来得及收拾走的衣服也被压住,害我只剩了两三套衣裙更换…还有在观中时九姨你每餐都只食一小碗汤饼,可回宫在含冰殿上即使刚刚因我惹哭七姨,气氛尴尬,你也多吃了一倍!”

元秀恼羞成怒,也不管丰淳就在上首,拍案呵斥道:“不许说了!”

“哈哈…”丰淳听了,毫不同情的大笑出声。

郑蛮儿对元秀扮了个鬼脸,得意洋洋。

“看来蛮儿与九妹在清忘观里住的这段日子倒是感情甚好。”丰淳不动声色的说道,“听说蛮儿回长安后连长公主府都未去,就直接跟九妹进了宫,回头大姐若是知道,可该埋怨九妹了。”

元秀忙道:“是我舍不得蛮儿。”

“五舅舅,不是的,其实我老早就想回家里去了,只是七姨说叫我继续陪九姨几天。”郑蛮儿毫不迟疑的拆她台道,“原本以为九姨和五舅舅还在闹脾气,所以才留下的,如今用过午膳,五舅舅就叫人送我回去可好?”

“你这个没良心的!”元秀恼怒,“你怀里的是什么?还敢说是专门陪我!”

郑蛮儿也不理她,期盼的望着丰淳。

丰淳沉吟道:“今日不行,明日,明日若有空暇再说吧。”

“我每天都很空啊!”郑蛮儿疑惑道,“也不用五舅舅和九姨亲自送我,安排一驾马车就行,若是宫里没有闲置的车,打发人去长公主府说声,叫母亲派车来接我便是。”

丰淳却指着侍者捧上来的一盘菜肴:“这同心生结脯做的不错,你们都尝尝。”

另有两人为元秀和郑蛮儿捧上一份,所谓同心生结脯乃是选取上好生肉洗净,切成长条,然后将长条系成一个个结,继而风干,制成肉脯,若要食用时取了上屉蒸熟。这道菜若要做的好,从最初的选材到最后蒸时的火候分寸皆有讲究,是以虽然不算名贵菜品,却很见功力。

元秀以银箸取食了一个,完全咽下后点头道:“酥而不烂,鲜香滑口。”

“五舅舅,我到底几时可以回去?”郑蛮儿这回却没被带偏了话题,随便尝了一尝,便复习问道。

“蛮儿这么说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丰淳拿起案上金樽饮了一口,微笑着问道。

元秀立刻瞪她一眼,郑蛮儿摇头:“没有,姨母们和舅母待我都很好,但我很久没见到母亲了,若是五舅舅和九姨想我再宫里待着,容我回去见一见母亲再来可好?”

“也是这个道理,既然如此,鱼烃,明日就传长公主进宫来探望蛮儿吧。”丰淳略一思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