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母后的话,儿臣愚笨,都不大记得住。”李銮身为丰淳长子,在王氏至今无所出、而赵氏是仅次于皇后的妃子的情况下,他的身份不言而喻,因此被宠得性格颇为跋扈,对嫡母素来没有什么尊敬的概念,尤其这段时间赵氏被降了位份,他又被指了严师,更加痛恨王氏,闻言不冷不热的说道。

王氏面色一沉,赵氏却只作不见,曹才人忙拉了把卫王,与秦才人一起盯着殿外仿佛在眺望御辇,惟恐被牵累进去。

利阳公主年纪小,性格又静默,她的乳母对她眨了眨眼睛,公主便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云州看了眼元秀,轻笑道:“銮儿你跟着张司业启蒙也已经有快两个月了,怎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莫不是这张明珠名过其实,堂堂国子监司业,连启蒙都不会?”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麟德宴

[更新时间] 2012-04-04 21:54:35 [字数] 2559

“是谁连启蒙都不会呀?”一个脆声从外传来,殿中人转头看去,却见昌阳公主与东平公主皆着了华服盛妆而入,环佩叮当之间,恰好昌阳走在前面,闻言笑着问道。在两人身后,跟了年纪最小的弟弟徐王李佑,却未着皇子服饰,而是穿着青莲色的圆领袍衫,带着董不周伺候。

云州瞪了她一眼,她虽然泼辣,却知道今天是相看驸马的一个好时机,上回已经吃了一个亏,这回可是丰淳也要过来的,若自己走了,回头王氏添油加醋说上几句,万一当场给她挑个不称心的驸马,到时候圣旨一下…因此见到昌阳进来,便轻哼了声,不说话了,一场即将爆发的争执就这么消弭,除了几人外,皆暗松了口气。

殿中众人又起来行了次礼,昌阳看了眼公主席位,噫了一声道:“五嫂你莫不是多摆了一席?今日六姐可是不来的。”

“没有多摆。”王氏微微一笑,“平津公主并承仪郡主一会也要进宫的,这最上首的席位不是嘉城公主的,而是她们母女的。”

听到平津公主,赵氏等妃子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自昌阳以下,东平、元秀并云州,除了最小的利阳公主懵懵懂懂外,皆变了颜色。

“她来做什么!”昌阳心下恼怒,张口便道,“五哥不是已经给承仪郡主赐了佳婿了吗?她们母女还要进宫来看蹴球?是不满五哥赐的婚还是大姐又觉得韦坦不好,打量着再给自己挑个美貌善谑的小郎君做驸马?真是可笑!”

东平公主等她说完了,才伸手拉了她一把,反被昌阳瞪了一眼,殿中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却听一个童声嗤笑着接口:“母妃你瞧,儿臣早便说了这回蹴球就咱们宫里几位皇姑看着也就罢了,何必非要让大皇姑回来?不过是平白惹其他皇姑不痛快!”

顺着声音望去,却是李銮脸上挂着似讥似讽的神情漫不经心的说着,见昌阳等人看向自己,他毫不迟疑的睨了眼王氏,眼中的幸灾乐祸怎么也掩盖不住!昌阳果然沉了脸,忍怒冷笑道:“我说是谁这般见不得我们姊妹好,原来是五嫂要贤名!”

“有句话叫做长嫂如母,二哥、三哥都不在长安,五嫂既长又是皇后,年年祭祀先帝并诸祖都是承冢妇之责,说起来也算是如长嫂了。”这回东平公主也言辞犀利的追问,“不求五嫂将咱们当成女儿看待,只求嫂子念一念咱们五哥,将咱们当自己亲妹妹看待可好?”

“五嫂自己没有孩子,如何能够将咱们当成女儿?八妹你这要求可是叫嫂子为难了!”昌阳公主原本就因为李十娘的缘故对王氏颇为不满,平津引起的谣言还没散,今日如此明显的给公主挑选驸马的时机,平津居然还要带女儿过来…若郑蛮儿还没赐婚,或者还能说是怜惜她一个晚辈无辜,可郑蛮儿已经被赐了卢家嫡长孙为妇,只能两人成年之后嫁娶,这一回居然也要叫她们一起进宫!是惟恐今日会球的郎君们记不起皇家丢脸的事吗?元秀冷着脸,只当没听见两个姐姐的诛心之语!

上首王氏面静如水,待昌阳说完,才淡淡道:“平津公主前几日上表大家,乞求携承仪郡主去汤沐地长住,两天后就要动身,今日不过是借寒食赐宴入宫辞行罢了。”

“汤沐地?”昌阳和东平对望一眼,平津的封地在河南,靠近东都,离着长安也不远,她先前张狂过度,被丰淳夺了长公主衔又把承仪郡主赐了自己侄儿,虽然卢却敌是个才貌双全的小郎君,可平津如何不知道,这一道赐婚的旨意一下,自己与外祖父家反而要生疏起来,外孙和亲孙到底是不一样的,何况卢家还对卢却敌寄予厚望,听说赐婚的圣旨到了卢家,卢确转头就让妻子寻了个借口去拜访平津,出门时脸色难看之极,说不准就是去劝说平津请求退婚的。

如今平津应是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丰淳虽然尊敬她这个姐姐,却不可能像先帝那么宠着护着她,所以打算用回汤沐地暂住的方式来避一避风头,一来她人不在长安,谣言可以散得快些,二来也是以此向丰淳服软,好让这个弟弟不要再记恨她败坏皇家声誉。

这里面未尝没有为郑蛮儿考虑的地方…在长安,平津自己的名声已经足够坏了,连累承仪郡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卢却敌如今十一岁,承仪比他还要长一岁,三五年时间就要谈婚论嫁,承仪又只是郡主,还不是很得做皇帝的舅舅欢心,不如去封地上住着好好按照卢家喜欢的媳妇教导教导,等过几年谣言平静,长安城里有了新的话题把旧事都忘记了,这时候带着贤惠些的郑蛮儿回来,迂回余地也大许多。

不过平津经此事也知道了与丰淳搞好关系的必要,因此离开长安前说什么也要寻机会再见丰淳一回的,只是她也不知道是急着走还是故意,竟恰好就挑了这么个时候进宫。

昌阳、东平等人虽然想通了平津的用意,心里却怎么也痛快不起来,一个个面沉似水,不久后,已经降为公主的平津果然带着郑蛮儿来了,她们显然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不理会众人的冷漠,只与王氏招呼了一声,便在公主席位的首席坐了下来,中间郑蛮儿向元秀望了几眼,元秀心有不忍,然而被薛氏扫了一眼,到底没说叫她过来之类的亲近话。

殿中气氛僵硬,一直到有人进来禀告:“大家御辇已至殿前!”

“随本宫出去迎接吧。”王氏淡淡道,站起了身。

跟着丰淳进麟德殿的除了侍者外,还有一些重臣勋贵,至于今日会球之人却停留在殿外做着上场的准备。

元秀一眼看到了韦造、卢确、崔见成等人,韦造同样瞥了她一眼,目光之中的意味深长让元秀微微一怔。

重臣与勋贵都给皇后、公主并诸王行过礼后,丰淳吩咐赐座,席位是早就预备好的,韦造身为帝师又是宰相,自是居首,接着各按品级,勋贵宗亲另有席位,不知道为什么,元秀总觉得有几人若有意若无意,都在谨慎的打量着自己。

她皱了皱眉,低声对采蓝道:“挡着点那边的视线。”

采蓝忙移动了一下位置,薛氏看了看四周,皱眉道:“这些人注意九娘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元秀虽然年少美貌,可昌阳公主也是艳丽如复瓣牡丹的,此刻却无人多看一眼她,何况这些有资格入麟德殿陪宴的人许多都见过她,那些勋戚更是元秀亲戚,元秀本能的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带着隐隐的考究。

“会球什么时候能开始?”上首,丰淳心情不错的声音传来。

只听鱼烃笑着道:“回大家,郎君们略作准备,约莫半柱香后,就可登楼观之!”

“哈哈,去年夺魁的是李家郎君,今年不知道会是谁?”丰淳拊掌笑道,“七妹,今年崔风物也特意上场了,待会你可得看得仔细些!”

昌阳公主面上一红,嗔道:“五哥就会拿臣妹打趣!”

话是这么说,她听到“特意”二字,禁不住心头一甜,寒食蹴球,崔风物似乎还没下过场,那么今年他特意下场…是为了自己吗?

昌阳公主且喜且羞,却把原本因为听到一声李家郎君而升起的恼意丢到了一边——这个李不是皇家的李,而是赵郡李氏,那个让她不喜欢的李十娘的族兄。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僦鞠

[更新时间] 2012-04-05 20:05:06 [字数] 2503

然而昌阳公主想不到的是,殿外预备下场的崔风物此刻却正在皱眉,柳折别看了看不远处,轻声劝道:“表哥若是身子不适,不如暂且换人?反正今日奉召而来的人不少,也未必非要表哥上场。”

“我已答应了他,怎能反悔?”崔风物摇了摇头,抬手从袖中拉出一根玄色丝绦,将长发缚好,今日参加蹴鞠的皆是年少之辈,分玄赤二色,崔风物与柳折别恰是玄色这队,都穿了贴身胡服,劲衫快靴,越发显得身材矫健匀称,着赤的队伍中,一个身材远较周围人魁梧的男子目光凌厉的盯着崔风物,见他似与柳折别低声交谈,毫不掩饰的冷笑起来,回顾左右道:“一会不必留手,若能将那姓崔的撞断腿,李五我必有重酬!”

“子反你这就见外了!”李十娘的嫡亲兄长李复身旁一名少年拍了拍他的肩,露齿一笑,叫着他的字道,“这姓崔的仗着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素来压咱们一头,这口气我可忍很久了,就是没有你这句话,今日也非给他个教训不可!”

“正是!”另一名赤队少年撇了撇嘴角,“崔家都不是好东西,一会不但崔风物,包括博陵崔氏的崔南熏,尔等也无需客气!”

李复一怔,噫道:“崔南熏?他又如何惹你们卢家了?”

“子反你只顾着替你们家十娘出气,却不知道卢二十一郎如今和你就快同病相怜了!”有人快嘴解释,“听说宫里的东平公主相中了崔南熏…卢二十五娘为这个还大哭了一场呢!”

李复闻言大怒:“崔风物与十娘是心照不宣,他要尚主,咱们李家虽然替十娘委屈可也没什么好说的,崔南熏可是与卢二十五娘正式定过婚的,六礼都行了一半了,他居然还敢参选驸马?!”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崔南熏。”有人小声道,看了看远处的禁军侍卫并宫人,“据说是宫里下旨召他进宫——当时也不只是崔南熏一人,但东平公主一眼就瞧中了他,或者与当初昌阳公主那样,要怪也只能怪这两个姓崔的声名太过响亮!”

李复瞥了眼麟德殿,眼中闪过阴霾。

“十四郎你难道不知子反与卢二十一的心事?这回子反迫着崔风物下场,分明就是为了十娘的缘故要出一口气!崔风物本就不擅蹴鞠,他肯答应也是心里有愧,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子反总不能杀了他!今日圣人并诸位贵主都是在楼上俯瞰着的,崔风物丢脸不要紧,但听说那位昌阳公主爱他爱得紧,万一子反做得太过分,叫贵主记恨上了,对子反可不是什么好事!”见状,赤队中有人立刻将方才快嘴的人拖到一边低声责备道,“你还要告诉子反卢二十五娘的事来勾起他心头恨意!你岂不知李十娘与崔风物自幼青梅竹马,两家里早将他们看作了一对,结果却因为崔风物名头太盛,被招为驸马,李十娘为此大受打击,子反就这么一个妹妹,为这个连整个清河崔氏都恨上了,怎可在此时继续出言挑唆?”

受责备的乃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肤色微黑,梦唐素来崇尚洁白为美,单因这点,他就不属于上层称许的美少年,更不必说他五官也平淡得紧,闻言抬头一笑:“我这不是在帮卢二十五娘吗?”

“你这算什么帮她?”

“东平公主的赐婚还没下来,这位贵主今日也会登楼观看崔南熏蹴球,这两人又都不擅此道,一会当着众人之面大大丢了脸,崔风物也就罢了,崔南熏…那位贵主看到他这般不中用,说不定就要另外择人了,岂不是帮了卢二十五娘?”十四郎笑着摊了摊手道。

责他之人顿时啼笑皆非:“那万一贵主看中了我们这边的人怎么办?”

“若看中了我那就我吧,反正我没有两情相悦的女郎,也不在乎尚贵主还是娶魁首。”十四郎懒洋洋的道,“有道是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金枝玉叶难道不是最适合我这等胸无大志又除了走马斗鸭蹴鞠游手外一无所长,偏偏还过惯了奢华享乐之人?”

“…那也得贵主看得上你!”

见赤队这边议论纷纷,目光不善,柳折别觉得有些不妙:“表哥固然对李十娘子心有愧疚,但若李子反太过分,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听说他在长安交游广阔,今日赤队玄队都有他的至交好友,一会恐怕我也帮不了你多少。”

“今日之事是我同意的,一会你不必多管。”崔风物摇了摇头,虽然换下了惯常穿的宽袍大袖,但一身胡服依旧气度犹如谪仙,他神态淡然道,“圣人会登楼观看,他们不会太过分的。”

柳折别见他打定了主意要吃这回亏,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麟德殿方向,心中复又怅然若失。

殿中,一名手持拂尘的青衣内监快步而入,躬身禀告道:“外间玄赤二方郎君们皆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始,请圣人示下!”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丰淳当初在蹴鞠上下功夫,虽然有很大程度是为了取悦宪宗皇帝,不过时间久了,他自己也颇好此道,兴致勃勃的宣布。

鱼烃亲自捧着金盘托上鞠球,蹴鞠起于春秋,自汉以来长盛不衰,在本朝更是上至宫廷,下至平民都争相参与,只是球却比汉时有了变化,汉时的鞠球只用四片兽皮缝合,象征一年四时,内塞毛发,比较沉重,而此刻盘内鞠球却是由八片尖皮拼成,更为接近圆形,里面填塞的也不是毛发,而是兽脬,嘘气闭而吹之,无论弹性还是重量,都与前朝有了极大不同。

因会球的场地选在了偏东的地方,因此丰淳便带头登上了郁仪楼。

楼下空阔的场地上已经竖起了一根足有三丈来高的球网,以网为界,地上用醒目的颜料绘出界线。着玄衫者与着赤衫者各在一边,望去只觉一侧鸦鸦若夜,另一侧却荼盛如火,对比鲜明。

两队之间虽然隔着距离,但从楼上也能看到彼此挑衅不服的眼神与自以为隐蔽的手势,还未开球,已经有了一丝肃杀之气。

昌阳公主无心去听礼官照例的宣旨,伸长了脖子仔细去找崔风物的身影,可她却不知崔风物究竟在哪边,如今人人穿着一般无二的胡服,纵然崔风物风仪不俗,一时间也难以辨认出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黑影从她身旁不远处飞出,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向场中!

昌阳公主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耳畔一阵地动山摇般的狂喊:“快抢——”

她被吓得一按胸,才反应过来这是开始了。

鞠球由丰淳亲手从郁仪楼上抛下,恰恰落在了界线上,玄赤二色顿时如同涌动的潮水般,疯狂的向中间奔去开始争夺。

昌阳公主从前也不是没看过蹴鞠,这一回却被双方那势在必得的气势骇得面色微变,下意识的拉住身旁的妹妹问道:“怎么今日他们这般野蛮?”

“七姐你这是关心则乱。”东平公主不以为然,“我倒觉得这才刚开始,两边都还算彬彬有礼…放心,那崔风物既然有资格到御前蹴鞠,想来是差不到哪里去的,否则他又不是不知道你也在楼上,何必来丢这个脸?”

另一边,云州压低了嗓子问绵儿:“你把那崔南熏指给我看看…”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婚期

[更新时间] 2012-04-05 21:10:58 [字数] 2787

王摩诘曾有同样写寒食的诗云: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言此时鞠球之高,这是因为球网本身就是竖在了三丈之上的秆头。

正如东平所言,能够到麟德殿蹴鞠者均非俗人,其中尤以赤队之中高手迭出,几次鞠球差不多是与郁仪楼一样高了,相比之下,玄队明显差了一筹,丰淳看得兴致盎然,不住叫好。

王氏便笑着道:“大家,今日寒食,宫女们竞相打起了秋千儿,郎君们可以蹴鞠,却不知道妾身等女流能玩什么?”

“这蹴鞠皇后难道不是一样在楼上看?”丰淳在人前还是很给王氏体面的,何况此刻他心情甚好,随口道。

“妾身就是看了这才跃跃欲试。”

丰淳这回转过了头,饶有兴趣道:“莫非皇后要想亲自下场?”闻言不远处的曹才人顿时露出为难之色,皇后若当真亲自下场,自然不可能与郎君们同场,必定是妃嫔、公主们陪着,其他人也就罢了,曹才人却是生性娴静不谙此道的,再说了,今日这场蹴鞠下场的全是与三位待嫁公主年纪相当的小郎君,用意人人清楚,几位公主还没把人看全呢,却忽然换了女眷上场,回头定然叫公主们怨恨上,但她位份不高,也不及赵氏得宠,此刻也插不上嘴,只得暗暗祈祷王氏素来精明,方才已经因为平津公主的缘故被昌阳等几位公主埋怨了一通,此刻可不要接着糊涂。

“今日郎君们奉召进宫,总不能叫他们在场边待着,妾身带着后妃公主们上场呀!”好在王氏也没有这个意思,她温婉一笑,眉宇之间却透露出一抹英气。

“这不是什么大事,麟德殿离后宫也才隔着一道纵街并几道宫门,皇后若是有兴趣,过了今日,只管过来就是。”丰淳淡然一笑。

王氏得了他这句话,忙在座上欠了欠身:“妾身谢大家恩准!”

丰淳的心思又被场中情势变化吸引过去,未再理会,王氏却也不在意,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任务一样,暗暗松了口气,轻咬朱唇。

这一幕固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却被元秀恰好看到了,她脸上顿时浮起若有所思之色,冷不防薛氏低头附在她耳畔小声道:“方才登楼时,平津公主曾与皇后趁乱交谈了几句,因声音太低又离得远,没有听清,不知是否与皇后所求有关。”

“九姐!”元秀正要回答薛氏的话,忽然下首传来云州的小声呼唤,她一怔,不冷不热的问道:“怎么了?”

云州这回居然没介意她的语气,只是指着场中一名玄衫男子问:“那个人就是崔南熏吗?”

元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人身材魁梧,肌肤白皙,眉宇之间颇有坚毅之人,单论容貌比崔风物去之甚远,但气度刚毅沉稳,十分引人注目。

“我也没见过。”元秀说着,回头去找东平公主,“我问下八姐。”

“啪!”她刚有动作,手背上却被云州轻轻打了一下,不悦道,“九姐真是笨,我若要问八姐,还这么悄悄问你做什么?”

元秀看着自己的手背皱了皱眉:“你看他做什么?”

“我听说八姐已经择了他做驸马…”

“事情还没定,不要乱说。”

云州冷哼一声:“这么说八姐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另外看中了人?”

“你若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问八姐?不如我替你叫八姐过来?”元秀白她一眼,薛氏干咳了一声:“两位阿家,今日是寒食!”

看了眼不远处已经有些投过来目光的重臣并勋戚宗室席位,元秀和云州同时怒视一眼对方,不说话了。

“咦,崔郎怎的又倒了下去?”这对姐妹暂时停歇,昌阳公主却皱起了眉,问东平,“我没看错吧?方才摔倒的也是他?”

东平公主也有些不确定:“崔大郎既然自告奋勇要上场,这…不该这样啊!”

郁仪楼上居高临下,此刻两边又分属玄赤二色格外明朗,两位公主的眼神又没问题,就是想看错都难,此刻都感到一阵头大,东平见昌阳脸色不豫,忙劝道:“从前蹴鞠都没见崔大郎下场,方才五哥进殿时也说了,他是特意上场的,也许是低估了对手的缘故?”

“不对劲。”昌阳公主生长宫闱,又有杨太妃从旁指点,自然不是个好糊弄的,她眼睛紧紧盯着场中,两人交谈的这点时间,崔风物已经又有数次险些被绊倒在地,她冷声道,“蹴鞠的规矩咱们也懂,往日里也在殿前空阔的地方与宫女们玩耍过,本朝的规矩不同汉时,汉时是‘僻脱承便,盖象兵戍’,场上犹如两军交锋,因此力弱者上场或者稍有疏忽为敌方所趁,被打倒或绊摔都是寻常事,本朝蹴鞠的规矩是置球网于中,双方各在一侧,以中网数多者胜出!崔郎他这几回摔交都是同伴所为,看起来倒像是玄队里面有人与赤队说好了一样,每次他抢到鞠球正要射时,偏偏有人从附近跑过,不是撞在他身上就是绊住他的腿…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在为难他!”

东平公主被她提醒,仔细观察了半晌,也微蹙着眉点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咦,方才他们说赤队的队长是谁?似乎姓李?”

“五哥进殿时说去年夺魁的是李家郎君,应该就是这赤队队长!”昌阳公主目中闪过怒色,“去年咱们惦记着玩秋千,没看完就走了,更不必说留意蹴鞠的人!原来这李家郎君的魁首是这么来的!”

“五哥可是极擅蹴鞠的,连咱们都看得出来,五哥还看不出来?”东平公主见她身子一动,就要站起来替崔风物讨个公道,眼疾手快把她按住,低声劝道,“今日宗室也就罢了,重臣都在,为着崔大郎的面子七姐你好歹按捺些,难道你要叫人说崔大郎在鞠场上被人欺负了,还得妇人替他出头么?”

昌阳公主看着场上崔风物再次被人从后暗算,心头大恨,低叫道:“这些人好大的胆子!不知道崔郎他乃是驸马么!一点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你看五哥脸色也沉下来了,显然也觑出问题来,先忍一忍。”东平小声劝说。

昌阳抬头看去,果然见丰淳原本兴致盎然的脸色此刻阴沉欲雨,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玄队的方向,招手叫过鱼烃:“崔风物不是自请上场吗?莫非他就这点儿能耐?”

公主的席位离御座本就不太远,昌阳听丰淳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无比委屈,张口要替他分辩却被东平在胳膊上捏了一把,附耳细声道:“七姐冷静,崔见成在呢!”话音刚落,臣子席位上,户部侍郎崔见成起身拱手道:“犬子无知轻狂,有污圣人眼目,恳请圣人准他退下领罪,换技艺更高明的郎君上场!”

丰淳哼了一声,似乎颇为败兴,昌阳心下大急,却听鱼烃上前笑道:“大家许是误会崔郎君的意思了,奴从未听过崔大郎擅长蹴鞠,不过今日寒食,崔郎君许是为博圣人一笑,这才主动请缨。”说着含笑觑了眼昌阳公主。

丰淳这才哑然失笑:“朕方才还告诉过七妹,这会看着球竟忘记了!”崔见成这才松了口气,见鱼烃使个眼色,忙悄悄坐了下去。

附近几位宗亲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有人附和道:“崔家郎君蹴鞠技艺虽然不高明,但圣人念他为博贵主一笑的份上,还是莫要叫人替换他了。”

“鱼烃这老奴惯会欺瞒。”丰淳笑道,“还是鲁叔说的好,崔风物这哪是为博朕一笑?分明是为了阿灵,这等蹴技朕看了可不会笑,朕只觉得无趣!”

插话的人正是先帝宪宗的幼弟鲁王李暮,淡笑道:“圣人蹴技精妙,这崔风物风仪不俗,蹴技却生疏,别说圣人,就是寡人也觉得失望。”

“既然崔家郎君与贵主早有婚姻之约又两情相悦,不知道这婚期…”有宗亲顺着问下去。

昌阳强自端坐,面色如常,但两耳却不知不觉红了起来…只听丰淳目光盯着场中,随口道:“崔见成,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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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火树银花

[更新时间] 2012-04-06 20:07:31 [字数] 2809

“恭喜阿家!”昌阳公主回到含冰殿,乳母南氏带头满面笑容的上前道喜,昌阳与崔风物之间的婚约还是先帝宪宗在时定下的,因着宪宗与昭贤太后先后驾崩的缘故才一直拖了下来,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后,杨太妃又因与平津公主发生争执砸了皇后的立政殿,杨氏是庶母,不能直接见丰淳,又得罪了皇后,想替女儿打探一下丰淳的口风都不方便,这也是这段时间昌阳恼怒王氏的原因之一,没想到今日丰淳居然直接向崔见成提出此事,而崔见成自然不敢推辞,丰淳当场就着钦天监卜算吉日…昌阳公主心情实在大好,也不扭捏,吩咐道:“这个月你们例钱都领双份,多出的那份从本宫私房里出!”

含冰殿内顿时欢声一片,一群人涌上去忙不迭的说着吉祥的话语,修联笑着上前替她解下锦帔:“你们都别在这时候闹阿家——宫里各处马上就会前来恭贺,阿家今儿可是不到晚上歇不成的!”

正说着,外面修绢已经进来禀告道:“阿家,东平公主来了。”

东平公主就住在含冰殿附近的风凉殿,自然是过来最快的,她特意换了一身妃红底联珠花树对鸭纹宫装增添喜气,身后宫女捧着一只锦匣,笑吟吟的跨了进来道:“我就知道我定然是最早的一个!”

“方才郁仪楼上还没打趣我够呢?我可全记好了,还怕你没有这一天?”昌阳公主伸指在她额前点了一点,叫修联把东西接了,修眉亲自呈上桃花饮来,东平公主抿嘴笑道:“这可吓不倒我,那时候你已经出宫开府,能不能来凑这个热闹都两说。”

昌阳公主嗤笑着道:“出宫建了公主府又怎么样?难道我不能回来送你?”

“哎,寻常时候或者可以,万一你有了身子,为着子嗣安全,或崔大郎心疼…”东平说得兴起,昌阳虽然大方,也不觉面上一红,啐道:“你来的这么快,都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可别是随手拿来敷衍我的,我可不依!”

“这还没出阁呢就忙不迭的要与妹妹计较起来,等与崔大郎洞房花烛之后到底他是驸马还是你变成了李夫人呀?”东平公主斜睨她一眼嗔笑道。

昌阳白她一眼:“你放心,等你将来出阁也有这么一遭,我就看你今儿怎么待我…”

“谁待谁呢?”一个脆声接口,昌阳和东平对望了一眼,都笑了起来:“九妹来的这样快?”

等元秀进来,她们这才发现,原来元秀连衣服都没换,她身边带着薛氏,盯着两个内侍小心翼翼捧着一株火焰般的珊瑚树进来,那株珊瑚高达三尺,通体火红,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又鲜艳欲滴的光泽,一抬进含冰殿,顿觉殿中都仿佛染上了一层艳色,饶是昌阳、东平与元秀一般是公主,也不由啧啧赞叹,悄悄掩去眼中自然流露的妒羡之色——这株珊瑚树她们从未见过,显然是元秀私下里得的,两位太后的娘家都非同小可,丰淳是太子,当初文华太后过世时,就说过将自己嫁妆与私库全部留给元秀,昭贤太后无所出,又不可能把东西送回王家,她去世后,所留下的私物便由王氏做主,也记到元秀名下作为昭贤太后留给她的嫁妆。

“这是东海珊瑚树?这么高的一株这几年宫里却是不多见了。”定了定神,东平赞叹道,“难得这株珊瑚居然如此完整!”

梦唐的奢华,后世难以想象,珊瑚树在寻常富户家中也不是没有,但连年采伐下来,即使梦唐海域辽阔,上品珊瑚也难寻觅,又因为河北三镇的例子,其他藩镇也对长安越发怠慢,这几年来,贡品的成色一年不如一年,品相如此出色的珊瑚已经很少见了。

“倒不是为了这个才送来,七姐八姐请近前看。”昌阳公主与东平公主心生好奇,起身离座,顺着元秀手指的方向看去,惊讶的发现珊瑚枝节之中,许多地方都裹着一颗颗淡银色的珍珠,被珊瑚枝一映,略离远些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这些珍珠与珊瑚浑然天成,仿佛本就该生在那里一样,交相辉映,犹如火焰飞腾之间,银花绽放…

“这是火树银花——”究竟都是深宫里见惯了奢靡的,东平公主立刻认出了这种在珊瑚枝中藏珠的手法,若有所思道,“我原本还以为自己送的东西总也不至于太差,如今这么一比可真算不上好东西了。不过七姐你可不能拿我和九妹比,总是我一番心意。”

“都是自己姐妹,你说什么呢?”昌阳公主嗔道,复看向元秀,“你可惨了,今儿当着八妹的面给了我这么一株火树银花,等将来到她出阁,若是给她的比我的差,当心她和你没完!”

元秀一本正经道:“这个我可不怕,左右是你们要出阁,若是和我没完,自有驸马等得急了,冲进来把人抢走!”

“你当咱们驸马都是盗匪么?”昌阳伸手捏她脸颊,口中嗔道,“敢闯后宫抢公主?不怕被五哥着御前金吾卫拖出去!”

“为什么要怕?”元秀觑着她掩口轻笑,“崔大郎才在鞠场上摔了几交,七姐就心疼的脸色也变了,金吾卫哪里还敢动手?”

昌阳抓着她袖子斥道:“我记住了!你将来出阁,看我回宫怎么收拾你!”

“七姐还没出宫呢,就用起回宫二字,莫不是此刻心已经飞出了东内,进了崔家?”东平公主眼珠转了转,在旁嘻嘻笑道。

昌阳立刻放开了元秀去拉东平,殿外又进人来通禀,这回却是王氏使了杏娘,并芳仪赵氏及两位才人亲自前来恭喜,除了她们外,还有蜻蜓。

三人忙停了说笑,东平和元秀坐在下首,看着昌阳应付,偶尔帮着说上几句,如此众人贺完,留下礼物离开,其中蜻蜓带来的一对镂空鸳鸯绞白玉镯子,却在她人一出殿,就被昌阳沉着脸吩咐南氏收到库房最底下去!

“这对镯子是当初大姐出阁时,先帝亲赐的。”昌阳厌恶道,“她就是戴着这对镯子上的轿,按理说应该给蛮儿的东西给了我,我总该感激她几分,我也知道她对我等并无什么恶意,这会特特不亲自过来也是怕我不高兴,可你们也晓得她婚后…我可不想和她一样!”

东平道:“你收着不戴也就是了,大姐也没想到今儿会有这么一出,定然是没备东西,这才临时摘了下来凑数。”

“唉!”昌阳叹了口气,见她兴致不高,元秀忙打岔道:“咦,咱们十妹、十一妹并十弟呢?怎么还没来?”

“延英殿这几个地方都远,加上他们方才在郁仪楼上打闹,凉食翻倒在衣上,少不得更衣沐浴…”东平解释,“就是来晚了,反正七姐也不是立刻就要出阁。”

昌阳点头道:“正是,他们来晚了我可不怪,好歹他们不会像你们这两个小没良心的,尽会拿我开心!”她观察元秀在郁仪楼上时并没有怎么注意崔风物,从前心里的大石逐渐落下,倒是暗松了口气,笑道,“你们今儿都留下用晚膳罢,今儿各处吃的都差不多,回自己殿里去也一样。”

因寒食不能动火,是以都是提前一两日准备好了今日的吃食,昌阳公主这话说的是事实,东平和元秀正要答应,谁知殿外却又进来一人,三人一愣,都站了起来。

“母妃,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叫人说一声?”昌阳公主惊讶道,杨太妃本来是住在了太极宫的安仁殿静养,丰淳带人移到大明宫时,因为恼恨她在立政殿闹的那出,所以王氏特意撺掇着丰淳给公主们分了一人一处殿宇住下,借口没有多余的合适的空殿,硬把她留在了西内。

此刻杨氏着一身藕荷色暗绣莲纹短襦,下系黄绿交错的间色裙,挽着随云髻,面带喜色,显然是得到了昌阳婚期将定的消息,满面春风的进得殿来,待看到了东平和元秀才一怔,随即和蔼的笑了笑,道:“我只当天色已晚,阿灵这里没有旁人了,原来八娘九娘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