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怀叹道:“十六娘又害我了!”

“十六娘怎么害你了?”元秀瞪了他一眼,问道。

“十六娘说俯仰楼里来了一位贵客,阔绰豪爽,伺候得好了,一掷千金也不是什么问题。”燕九怀长吁短叹,“我听了之后连自己伤还没全好都不管了,忙不迭的过来,却没想到贵主你这般小气,这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元秀见他一脸痛不欲生,忍不住扑哧一笑,以袖掩口道:“你堂堂探丸郎,屈身做小厮也就罢了,怎的连小厮的几个赏钱都要这般惦记着?”

“贵主这话说的,贵主该说:我堂堂探丸郎中翘楚,屈身做小厮赏钱不翻倍也就罢了,居然连给也不给,这才是冤枉到家了。”燕九怀睨了她一眼,一脸委屈。

他摆明了爱财的嘴脸,元秀饶有兴趣的托腮问道:“你很缺钱么?”

“非常缺!”燕九怀一本正经道,“小子我家贫惯了,惟独金银珠宝,才能叫小子我看到了觉得舒服!”说着,极为期盼的重新看向了那对碧玉镯。

元秀哦了一声,忍笑道:“那么,你便多看它几眼罢,本宫一向大度,就不与你收取费用了!”

燕九怀瞠目结舌,采蓝和采绿齐齐掩袖,元秀悠悠道:“若是看得不够,本宫也可以褪下来,让你把玩片刻,不过却是要按时辰收费的,本宫想一想啊,这个起价嘛,至少也得百金才可!”

“贵主!”燕九怀真诚的望着她,言辞恳切道,“贵主看仔细了,我是燕九怀,不是贺夷简…那败家子若不是生得命好,早就被十六娘赶打出去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托付

[更新时间] 2012-04-18 22:52:45 [字数] 2935

贺夷简到时,燕九怀已经与元秀冰释前嫌,正自聊得兴起,才到俯仰楼下,就能够听见元秀清脆的笑声,他同时听见燕九怀的声音,双眉微微皱了皱,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引路的秋十六娘:“十六娘今日似乎有点想不开?这燕九怀重伤我长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都找他,十六娘就不怕我砸了这座俯仰楼,再追究你隐匿夜犯贺宅之罪?”

“可不是妾身故意要叫六郎难堪,可六郎也为妾身想一想!”秋十六娘盈盈道,“今日贵主没有带薛娘子同来,若再有上回那样的事情,贵主但凡伤了那么一丝半点,妾身这里,大大小小的一大家子人,可是半点活路都没有了,不能不请个可靠的人来保护贵主,说起来,这也是上回帮六郎你惹下的麻烦,贵主如今要见六郎,懒于去修政坊,却只管盯着妾身呢!”

“上次十六娘仿佛说过,燕九怀乃是擅自行动,这么说现在十六娘是要把他交给我处置了?”贺夷简淡淡道。

秋十六娘眼波流转:“妾身只是请燕郎君来保护贵主,至于六郎与燕郎君的恩怨嘛,妾身一介女流,却是不敢插手的!”

贺夷简深深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拂袖将她推了一个踉跄,举步登楼。夏侯浮白面无表情的跟在他身后,待两人都转过了弯,旁边一名小使女才敢过来扶住秋十六娘,恨恨道:“十六娘,这贺郎君好生无礼!”

“他是使君爱子,我们这些苦命人,怎么能和他比?”秋十六娘话是这么说,却带着分明的戏谑,显然是没把贺夷简的态度放在心上,格格笑着道。

楼上贺夷简也不敲门,径自直入,恰好看到燕九怀执着短匕,左手拿着一只梨,只见寒光一闪,笑嘻嘻的递到了元秀手里,元秀接住,却见梨身上一层果皮这才悄然落下,从头到尾成一线,端的是皮肉分离,无一丝一毫浪费,浑然天成般。

她目光闪闪发亮,赞道:“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也是简单,多剥人皮之后,剥果皮可简单多了!”燕九怀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说道。

元秀自是不信,笑道:“是么?那本宫回去也寻几个人练练手。”

“贵主恐怕很难练到这个地步!”燕九怀盯着她腕上的镯子,一本正经道,“所谓十年磨一剑,贵主贵人事多,哪有那么多工夫?”

元秀正要接口,却听身后传来采蓝和采绿不约而同的咳嗽,她一怔,这才看见了贺夷简带着夏侯浮白缓步而入,贺夷简今日穿着丹色交领深衣,腰束赤金描虬玉勾带,头上未带幞头,却以一支羊脂玉顶簪挽住长发,丹色是近乎赤色的艳色,更衬托出他来势汹汹,元秀都不禁为之一怔。

“贺郎君,别来无恙?”元秀已经看到了贺夷简,燕九怀五感何等敏锐?自然也装不下去,笑着转过头来,若无其事的招呼道。

跟在贺夷简身后的夏侯浮白眉一挑,目光陡然阴沉,掠过燕九怀。燕九怀却浑然无事,口角含笑的望着他们,仿佛双方乃是极好的知交一般。

“燕小郎君,多谢你方才给阿煌解闷,如今我已经到了,你可以退下了。”贺夷简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有提贺怀年受伤之事,淡淡的说道。

燕九怀一脸惊奇:“贺郎君才到,还没与贵主说话,怎么就要走了吗?”

“我是叫你走。”贺夷简眯起眼,语气冰冷,“怎么燕小郎君当日受伤太重,居然失聪了?”

燕九怀笑眯眯的望着他:“贺家郎君,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无奈秋十六娘勒令我今日在迷神阁之内贴身保护贵主,除非贵主离开迷神阁,否则我只怕走不开啊!”

贺夷简冷冷道:“不必了!有夏侯在,燕小郎君还是专心回去养伤吧!”

“唉,伤虽然还没全好,但差事却更重要,否则秋十六娘觉得我没用了,将我赶到大街上去可如何是好?”燕九怀感慨道,“贺郎君出身不凡,怎知我等贫病之人的苦痛?”

元秀在旁弯了弯眼睛,格格笑道:“你们一个要打发人走,一个想打发本宫走,是不是忘记了,这俯仰楼,是本宫包下的,谁走谁留,似乎没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

她一开口,燕九怀便住了口,似笑非笑的望着贺夷简,贺夷简双眉微皱,随即换了温和的语气道:“阿煌可是要邀我出猎?我今日却是带了弓出来的。”

“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和一件事。”元秀看了眼燕九怀,敛了笑,正色道,“燕小郎君先出去罢,你这个人原来极有趣,回头本宫再召你。”

燕九怀一愣,这回轮到贺夷简神情舒展了…

看着燕九怀伸向自己的手,贺夷简奇道:“什么?”

“秋十六娘着我来这里看拂贵主,许我酬谢纹银百两,若要我走,除非我死,或者给我至少纹银百两有余!”燕九怀肃然说道。

贺夷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夏侯浮白,后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燕九怀的伤虽然还没全好,但也不是夏侯浮白可以轻松拿下的,否则秋十六娘也不敢叫他与贺夷简打照面,加上这里是迷神阁,元秀又在,与其和他动手拼得难以下台,还不如花钱买平安…

摘下腰间蟠龙环云鸣风佩打发走燕九怀,贺夷简见元秀面色古怪的看着自己,心头暗恨燕九怀,简单的解释道:“这里究竟是长安。”

“我想问你长生子的事。”元秀开门见山。

贺夷简一怔:“长生子?”

“你可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上回他出现在清忘观,我还是留意你的行踪时发现的。”贺夷简摇了摇头,奇道,“阿煌找他做什么?是要寻他麻烦?”

元秀蹙眉道:“他当初既然特特为你调养身体,想必令尊与他是极为熟悉的,当真联系不上吗?”

“我这就飞书魏州!”这是元秀头一次开口,贺夷简觉得自己说什么也要为她做到,立刻承诺下来,元秀看了眼夏侯浮白,迟疑道:“还有件事。”

贺夷简正要说话,夏侯浮白却沉声道:“今日妙娘并未同来,使君吩咐过,六郎只要踏出魏博地面,便绝不许让六郎独自与他人相处!”

“十六年前,这个长生子,曾经为本宫那未见过面的外祖父,解决过两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本宫并不清楚,只知道与本宫的母后,并大娘有关。”元秀见夏侯浮白不肯离开,微微一哂,径自说道,“这一次本宫恰好要代阿姐寻他,也想顺便,将这两件事打探一下。”

“十六年前?”贺夷简眉头一皱,喃喃道,“那岂不正是我刚出生的时候?”

他转过头,当着元秀的面吩咐夏侯浮白:“着师如意速速查访长生子下落!”

夏侯浮白点了点头。

“阿煌可还有其他的事?”贺夷简殷勤问道。

元秀摇了摇头:“没有了。”

“那乐游原…”贺夷简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本宫该回去了。”

见元秀毫不留恋的离开,贺夷简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隐去,淡然道:“走吧,去寻燕九怀,好好算一算帐!”

“贵主似乎也未曾付钱。”夏侯浮白平静的提醒他。

……………

马车上,元秀倚着车壁神色变幻不定,采蓝忍不住道:“阿家做什么要把此事托付贺郎君?”

“杜青棠曾经提过贺夷简到长安来,就是因为那长生子给他占卜的结果,可见魏州对此人信任极深。”元秀吐了口气,“而杜青棠当时曾言,想见他一面,可见寻杜青棠,也未必能够找到长生子,反而贺夷简,更可能寻到此人,查出当年之事,好解我心中疑惑。”

“可是阿家,他是魏州的人,事情又涉及到了文华太后,贺郎君或者恋慕着阿家不肯多嘴,但那夏侯浮白却是贺之方派到贺郎君身边的,万一他们利用此事…”

元秀看着她,淡然道:“你糊涂了?方才贺夷简还说过,十六年前,正是他方出生之际,他出生之时先天不足,几次险死还生——可见长生子是替外祖父解决了事情之后,立刻赶往魏州,这才堪堪救下了他!长生子号称李淳风传人,在道家信徒之中犹如仙人,岂是一般的交情,能够叫他如此尽力?当年之事,长生子会不知道?而魏州又岂会不知?”

采蓝惭愧道:“是奴愚笨!”

“哼!”元秀闭上眼,“回去在大娘面前怎么说知道么?”

“…阿家今日去迷神阁只是为了寻燕小郎君出一出气!”采蓝顿了一顿,试探道。

元秀满意的轻笑一声:“谁说蓝娘笨了啊?”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兄弟

[更新时间] 2012-04-19 22:13:25 [字数] 2402

静室之中青烟冥冥,鎏金狻猊秘色瓷炉内点着飞气香,充斥室内。

烟气间,玄鸿的面庞越发如仙如幻,瑶光垂手侍奉在旁,不敢打扰,过了半晌,玄鸿缓缓张开眼,结束了功课,问道:“何事?”

“是杜府来的请贴。”瑶光道,躬身递上拜匣。

玄鸿抬手示意灭了飞气香,看着面前的请帖,目光悠悠,神情复杂。

瑶光侍奉在侧,躬身问道:“观主可要前去?”

“从当年舍弃了那座公主府入了这清忘观之门起,我便再未离开过此处,从前如此,现在也一样。”玄鸿轻叹一声,目光黯然。

她少年时候虽然不似薛氏那样跃马原上、红衣如火的飞扬跋扈,然而彼时夫婿犹在,琴瑟和谐,又贵为帝女,窗前和月邀歌,林下起舞弄影…那样恣意而无忧虑的岁月,也不是没有过的。

若不是相许相知的夫婿与膝下二子先后离去,曾经以一笔碧桃名满长安的永寿公主如今必然也是与嘉善、延庆一般,加封大长公主,含饴弄孙,而不是如此刻一样,守只灯孤影来平复内心的伤痛。

“那奴去回掉?”瑶光在两人私下相处时,依旧是从前的称呼,玄鸿思索了片刻,却道:“你瞧叫九娘去如何?”

瑶光认真想了一想,摇头道:“上一回,因长生子道长之故,元秀公主心里恼着了,这一回过来,观主连静室都没让她进,奴瞧她的样子也是动了怒,恐怕不会同意。”

“五郎对皇后并不亲近,如今他最在乎的还是九娘。”玄鸿沉吟,“其他人说的话,他未必能够听进去,只有九娘或者可以劝动他。”

“奴方才对贵主提到了忘忧先生,但贵主什么都没说。”瑶光提醒道,“贵主从前与杜家并无接触,奴以为圣人恐怕早已提醒贵主不可与杜家走近!”

玄鸿摇了摇头:“只看九娘对昭贤的态度,就知道她怕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也难怪,当年她的年纪实在太小了,而文华太后去后,五郎对她宠爱无比,他那般不喜昭贤,为了见九娘一面,却一直竭力完成先帝布置的课业,见缝插针的去给昭贤请安,就是为了见她一面,怕是为了叫她过得无忧无虑,什么都没告诉她!”

“圣人既然是这个意思,观主何必还要将贵主拉下水?”瑶光劝道,“圣人不同先帝…”

“五郎要是能够像先帝,我也就不用操这个心了!”玄鸿叹了口气,“可如今梦唐岌岌可危,若有足以匹敌忘忧之才的人才,他打压杜氏便打压了,然而那韦造忠则忠矣,若是盛世之时,倒也不失为一国良相,可如今的局面,以他的能耐,是不可能做好的!”

“先帝既然选此人为圣人之师,想来也是有几分能力的。”瑶光劝说道。

玄鸿轻蔑一笑:“这番判语就是先帝亲口说的!先帝原本想叫忘忧为太子之师,奈何那时候忘忧实在太忙了,单是先帝着紧要办的事情,他就已经分身乏术,先帝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韦造教导东宫…韦造这样的人在朝中一抓一大把,你以为先帝为什么偏偏要选他?无非是因为他与忘忧乃是姻亲,有道是知子莫若父,五郎自以为隐藏得极好,却不知道他那时候才多大,心里那点子恨意别说先帝,就是忘忧何尝不是了如指掌?先帝本想借着韦造与忘忧的关系,总能够保一保忘忧,才挑了韦造罢了!这个人啊在先帝那里,所得的评价也不过是中庸二字,哪里是能够受命于危难之际的栋梁之材?”

她揉了揉额角,问道,“九娘忽然过来求问长生子道长的下落,方才我也不知道这张请帖的事儿,只顾着生气了,却不知道她为何回心转意?难道是薛氏教导的吗?我瞧这孩子不似这般好说话。”

“回观主,贵主是为了嘉城公主而来,原本嘉城公主得先帝允诺,年满双十之后依旧虔心向道,将赐城外无尘观并附近皇庄与公主专心修道,但圣人以元秀公主笄礼就在七月为由,让嘉城公主观礼毕再离宫,这段时间,嘉城公主修道中遇见了许多疑虑,想寻人释疑,听说元秀公主在这里见过一回长生子道长,便将事情托付给了她。”瑶光轻声道。

玄鸿惊讶道:“六娘一心要出家的事情我也知道,但五郎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当初因六郎聪慧善断又胸怀大志,先帝有段时间一度欲废嫡立贤,但又怕五郎会因此而死,思前想后最终没有这么做,这件事情他只询问过忘忧的意思,但究竟有些风声传到了五郎耳中,因此五郎对六郎和六娘都极为忌惮,罗美人正因此才在先帝病重之时竟忧惧成疾,先于先帝而去!若是先帝这般想着办法留六娘下来倒是正常,五郎应该巴不得她出宫去主持无尘观才是!”

她略一沉吟,道,“你速去着几个人至无尘观附近打探,那里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瑶光应了下来,问道:“可是嘉城公主察觉到圣人有所打算,故意要求元秀公主亲自前来询问长生子道长下落,以暗示观主?”

“这个未必。”玄鸿皱了皱眉,“我虽然没见过几回六娘,但知道她的性情确实是一心一意求以证道的,却不似我这样…她啊就算是看出了五郎的用意,也会认为这是修道之中应有的劫数,是断然不会来寻我的。再说,若五郎真心要害她,我又能怎么样?”

“奴以为,琼王至今无恙,想来圣人也不会拿嘉城公主如何。”瑶光提醒道。

“六郎如今远在岭南道,战战兢兢的过着,他素来仔细,五郎暂时抓不住他的把柄,难道是打算要从六娘身上入手吗?”玄鸿皱起眉,苦苦思索。

“若是如此,那今上当真是个实打实的昏君了!”靖安坊里,杜青棠一身竹青深衣,襟袖皆以略深一色的丝线绣着如意瑞纹,他随意的靠在隐囊上,悠悠的说道,“整个北方春耕雨水不足,至今无计可施,虽然有江南苏湖膏腴之地弥补,不至于酿成生灵涂炭之局,但若入秋时没有得力官吏运作调度,流民依旧不可避免会出现。那河北三镇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消息,居然早早就挖好了沟渠,原本还以为可以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二,如今看来却反而要安抚了,难怪贺之方敢把独子派到长安来!”

在他对面的矮榻上,杜拂日正襟危坐,正专心捧着一盏茶,见他说完,才问道:“叔父以为嘉城公主此举是何用意?”

“元秀公主又不曾来求问我,我怎么知道?”杜青棠忿忿道,“这位贵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连勾栏之地都不知道避讳!薛娘子当真是老了!”

杜拂日沉吟片刻,缓缓道:“圣人登基三载,虽然一直以来只是沿袭前朝旧政,但素来勤奋,并非昏庸之君。因此当此天灾之际,又有河北三镇虎视眈眈,是绝对不会引起皇室纷争的,或者圣人出言挽留嘉城公主,也是为了安抚琼王?”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斗草

[更新时间] 2012-04-19 23:26:09 [字数] 2819

元秀并不知道她只是替嘉城跑了一回清忘观,长安私下里却已经议论纷纷。她此刻正悠然坐在蓬莱殿上,仔细打量着樱桃宴后礼聘入宫的新人们。

这一日正是懿旨要求的入宫之时,皇后王氏穿着正式场合才着的明黄翟衣,头上梳了凌云髻,插着碗口大小的赤金累丝凤钗,凤目乃是由两颗黑曜石嵌成,嘴里衔了一挂三串拇指大小的珍珠,一直坠到了王氏眉心,差点就将翠钿都完全遮住了。

在她下首最近的芳仪赵氏上穿对襟越罗品红广秀春衫,襟口系得极低,露出里面粉白绸底绣鸳鸯戏水的诃子,下拖六幅湘水裙,乌黑的长发挽成了妩媚多姿的灵蛇髻,两支点翠鸾鸟衔珠步摇斜插在鬓边,另别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妃红牡丹。

原本赵氏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王氏,因王氏无子又不甚得丰淳宠爱的缘故,赵氏更是骄行一时,如今她先因得罪元秀被贬了位,连着启蒙的韩王也交了严师教训,现在宫里一连册了五位新妃,皆是出身不俗,韦氏位份在她之上也就罢了,最紧要的是她还是韦相之女,赵氏侍奉丰淳也算多年,如何不知道丰淳对韦造的倚重?

今日却是特特起了严妆,描眉点靥、斜红贴黄,务必不肯露出颓势来,就连跟在她身旁的魏王李鉴也是一袭皇子袍服,装扮得天潢贵气十足。

相比这两位,曹氏秦氏这两个才人却只比平常来蓬莱殿请安时略微郑重了一些,但也有限,而卫王李鑫更是衣着华贵低调,生怕引起了王氏的兴趣。

这样的场合嘉城公主是从来都不参与的,云州虽然病好了,但许是惊吓过度,这段时间一直在自己殿里待着,连太液池边都没出现过,因此殿中的公主们便以昌阳为首,最小的利阳公主百无聊赖,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什么在指上绕来绕去的玩着,在她下首的徐王李佑瞧见好奇,伸过手索取,姐弟两人低头玩得开心,元秀也忍不住凑了过去,却见是两根芣苢,利阳给了李佑一根,两人当殿玩起了斗草,因利阳的乳母在旁轻咳提醒他们注意仪态,两人都不敢太用力,以至于芣苢僵持良久,却是一根都没断。

斗草之戏起自汉武,前朝有叫踏百草者,本朝极为盛行,更名斗草,也叫斗百草,分文武两种,如利阳与李佑这般,各取一根芣苢,比试其韧,便是武斗。所谓晓陌携笼去,桑林路隔淮。如何斗百草,赌取凤皇钗。便是本朝诗人特为之写。

此戏一般来说都是在端午时盛行,元秀到底年少,低声问道:“还有芣苢么?若有的话,也带我一个。”

利阳公主闻言对李佑道:“十弟且松手,我与九姐再拿一根。”

“你把芣苢藏在袖子里面?是哪里摘来的?如今地上就生了吗?”虽然立夏将至,岭南早已是万红渐谢,一片浓碧深绿,但长安兀自是春时,芣苢就算已经露面,到底柔韧,不经武斗,元秀故此问道。

利阳公主一边和李佑一起收了力,伸手在袖子里摸着芣苢道:“这是方才走过含凉殿时看到,就叫人停下摘了来,正好十弟看到便拿出来玩了。”

“九姐,我与十一姐玩可是有赌斗的,不知道你下什么注?”李佑在旁提醒道。

“你们赌的是什么?”

利阳公主与李佑对望一眼,道:“我拿腕上这副镂空盘凤逐月累丝镯赌他佩的那块藕玉。”利阳公主腕上戴着的镯子为赤金累丝,掐出盘绕的凤凰追逐满月的形状,那满月却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显得别出心裁,是她素日所喜欢的。

而李佑的藕玉却是一块藕荷色的玉佩,雕做了山水之形,以五色丝绦系在了腰间,这种玉色本就罕见,这一块毫无瑕疵,更难得山水借玉形而成,与利阳那副镯子一样都是极好的。

元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道:“那么我就拿这个镂空忍冬花结挂链银香囊做注。”说着解下来给两人看,这香囊镂空浑圆,从中可以分开,上半部为盖,下半部为身,以合页铰链相连,分开处用子母口扣合,外有机括控制香囊开合。打开后可以看到其中巧妙的设计了一个钵状香盂,旁有双环维系,以防其中香料失落,做工精致,小巧玲珑。

利阳公主与李佑打量完,都点了点头。

有了元秀加入,利阳的乳母不敢再干涉,利阳便与李佑公然继续方才的武斗,两人年纪相仿,力气不相上下,坚持不多久,李佑手中的芣苢便啪的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他哎了一声,倒也没计较,爽快的叫董不周上前为他解下佩玉递给了利阳。

利阳收了彩头,心情大好,又从袖子里取了一支芣苢,笑嘻嘻的对元秀道:“九姐,轮到咱们了!”

元秀兴致勃勃的将手中芣苢与她的相交后拽,今日许是利阳运气极好的缘故,不多时,元秀这根却也是先断。李佑在旁笑道:“我原想着九姐能不能替我扳回一城,却没想到九姐也输了。”

“不要紧,咱们还可以继续赌!”元秀交了香囊,问道,“你袖子里可还有多的芣苢?”

利阳却朝她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九姐可要失望了,就这么四根,再没有多的。”

李佑正在兴头上,道:“回头我去找了再寻你们赌。”

“现在啊芣苢都还没长出韧性来呢,不如等端午再说吧。”利阳公主弯了弯眼睛道,“我答应十弟,到时候给你三次机会赢回你这块玉去。”

“不过一块玉,有什么好稀罕的,十一姐赢了就是十一姐的。”李佑一撇嘴,“十一姐只要答应到时候还拿这副镯子做赌注就行。”

“咦,你一定要我这副镯子做什么?”利阳公主好奇道。

李佑正要说话,外面桃娘却进来了,清声禀告道:“皇后殿下,华妃韦氏、芳仪卢氏、崔氏,美人郑氏并才人裴氏已至殿外,正在求见!”

“请!”凤座上,王氏微微颔首,眉心一挂垂珠彼此相击,发出悦耳的脆响。

元秀三人连忙整理了下衣裾,各自正襟危坐回原位。

不多时,便见桃娘引着五人鱼贯而入,当先之人着一身绛紫宽袖对襟半臂,里穿夹缬对鹿浅妃色短襦,衬着品红罗裙,梳飞仙髻,头上璎珞珠翠,不一而足,眉心帖着翠钿,眉后描了斜红,两颊银朱点靥,额上抹黄,盛妆而行,正是元秀见过的韦氏徽端。

在她身后紧跟着芳仪卢芳微并崔舒绽,卢芳微元秀也是见过并同行的,那崔舒绽倒确实和传言之中一般,与崔舒窈生得极像,只是不及崔舒窈美貌,足有八分相似的五官偏生却在明艳上面逊色了一筹,崔舒绽着碧色衣裙,风过殿堂,俨然在她身上拂开了一池绿水,与韦氏恰是红绿各宜。

而美人郑疏大约是五人里面容貌最平凡的一个,却偏偏承了美人的位份,元秀打量她两眼便掠了过去,落在了最后那裴家庶女身上。

这裴氏绮娘据说是工部尚书裴尚德的异母妹妹,说是妹妹,年纪比裴二十四娘也才大了那么两三岁,这一回其他女郎都是跟着母亲入宫,惟独她却是跟着嫂子。

裴绮以庶女的身份却能够越过裴家嫡女接到王氏的请贴,自然有过人之处,她生着一张宜喜宜嗔的粉脸,眉宇极为开阔,长可入鬓,眼睛生得远较常人大许多,睫毛甚长,眼睛的形状却不是常言的凤眼、杏眼,而是有若菱形,顾盼之间闪闪发光,极引人注意,新人之中,她的出身、位份都是最低的,就是在宫里的曹氏、秦氏位份与她一般,但曹氏已有卫王,秦氏是丰淳还在东宫时的老人,因此裴绮虽则顾盼生辉,行动之时,却处处落在众人之后,显得很是谦逊乖巧。

昌阳公主见状,拿起面前的罗扇挡了半面,凑近了东平公主说了几句,东平公主闻言,目光在裴绮身上一扫而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元秀倒是颇为惊讶,当日樱桃宴上,她只听说崔风物之妹崔舒窈美貌非凡,亲眼见过之后,也觉得传言不虚,那时候裴氏寂寂无名,连提也没人提过,但这裴绮此刻看来,竟也不比崔舒窈逊色什么,倒有胜过了那崔舒绽之势。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章 绣球

[更新时间] 2012-04-20 09:38:00 [字数] 2517

韦徽端当先,五人至凤座前行礼如仪,王氏和蔼的让她们起来,照例新册妃嫔是要领中宫训示的,这番话每代皇后所言都相差不大,无非是谦逊和睦、守礼柔静以及绵延子嗣的套词,王氏说得和气,待她说完,韦氏领头叩谢,王氏便为她们介绍殿中诸人。

因芳仪如今只是正二品,便从昌阳公主开始,其实今日这样的场合公主们并非一定要在此处,不过是众人前来凑这个趣儿,五人依次向公主与诸王行过礼,各自又都要送上见面之物,公主与诸王——除了丰淳在殿里的次子三子外,也皆要有所赏赐。这才轮到了赵氏三人,却是这三人先要拜见韦徽端,如此一番礼仪过后,昌阳公主等都觉得看得差不多了,便觑着机会想要告辞。

这时候听王氏道:“宝册金印都已随旨意送去你们各自家中,如今想必也带进了宫里来,你们的宫殿都已备好,只等吉日祭告之后便可礼成,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多谢皇后殿下!”五人齐声躬身道。

王氏当下便告诉了众人她们的住处所在,其中韦徽端住的地方宫里早有传言,如今王氏说来果然正是含凉殿,听到这个消息,芳仪赵氏恨恨的捏紧了帕子,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瞪着韦氏只差没在眼睛里面射出飞刀来。

须知道大明宫分前朝后寝,中轴线上,由南至北,依次为含元、宣政、紫宸三殿,即外、中、内三朝,过了太液池,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后居住的蓬莱殿,而蓬莱殿后,就是含凉、玄武二殿,对比宣政殿,可知含凉殿在大明宫中的地位,以及其主人的分量,赵氏自侍奉丰淳起,一直都是最受宠爱,养就了处处掐尖要强的性.子,如何能不恼怒?

与赵氏一样为芳仪的卢氏、崔氏则分别住了紫兰殿、承晖殿,郑疏、裴绮却因位份之故无法居一殿之主,只得分别住了望仙殿的左右偏殿。

东平公主听罢,对昌阳公主笑了一笑,昌阳公主住的是含冰殿,只听名字也知道,与含凉殿是极近的,而东平公主所住风凉殿又在含冰殿旁,当时是看中了这两处精致华美又与妃嫔隔着远,如今倒是与这位韦华妃住到了一起。

昌阳公主倒不介意,钦天监那边已经卜算出了她的吉日,恰是不久之后的五月廿四,这含冰殿左右是住不久的。见东平公主示意自己,便悄悄对她道:“你那驸马差不多该定下来了,从前宫里才一后三妃,咱们每人单独住一殿自也没什么,如今五嫂为了贤名开始替五哥充实宫廷,咱们再不嫁出去,却叫正经宫妃往哪里去住?”

东平打了她一下,轻嗔道:“你当我不想?可也不能随手指一个吧?”

“一会去我殿里,把人选拿来,我替你参详。”昌阳公主与她咬着耳朵,殿外却又进来了人禀告,道是丰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