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裴灼那厮上一回慷慨出手,声名传到了宫中,引得圣人注意,借着今日端午之机召他进宫去做驸马了?”卢嘉行听到这里,一摇折扇,哈哈笑着调侃道,“毕竟咱们这些人家都是不愿意尚主的,何况从年初时候平津公主不守妇道,长安传出童谣:宁娶寒门妇,不做李家婿,如今这些金枝玉叶当真是人见人避,宫里有风声说今日要给东平、元秀、云州三位贵主择婿,却不想才把崔南熏召去见了两回,崔南熏就传出了被人掳去竟夜才归的消息,分明就是不想尚主,故意自污…二十三、二十四娘,你们两个的兄长可是惨了,当初崔大可不就是因为声名卓著,传到了昌阳公主耳中,这才不得不做了帝婿?”

卢嘉行带着戏谑的语气说完这番话,却不见有人接口调笑,尤其是裴二十四娘素来口齿伶俐,一向和他斗嘴惯了,此刻非但没有替兄长反击之意,反而目光游移,看向他的目光,颇有同情之色。

崔风物低咳一声,正要岔开话题,便听一个脆声淡淡的问道:“这位卢九郎似乎是平津公主的母族之人?为何提起平津公主之事犹自幸灾乐祸?”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自称道号守真的女冠正襟危坐,唇边噙着一丝似笑非笑之色,望住了卢嘉行。

卢嘉行瞥了她一眼,轻嘲道:“平津公主不守妇德是圣人降旨中所直叱之事,她虽然是我族姑之女,但到底非卢家之人,怎么小道长可是有什么见解?”

听出他话中带刺,元秀微蹙了眉,淡淡道:“平津公主失妇行既然已经受了圣旨叱责、还降了爵衔,又自请往封地长居,焉知他日不能更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卢九郎出身望族,圣贤书总是读过的,如今长安都不再多谈论此事,你身为其母之族侄,却依旧忿忿难忘,不免叫人疑心卢家的气量了。”

卢嘉行没想到这女冠居然当真敢驳斥自己,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冷笑着道:“我范阳卢氏的气量如何,几时轮到你一个小小女冠指点?当真是可笑之极!”

裴二十四娘眉一皱,柳折别已经淡淡的道:“卢九郎这般应答却当真失仪了!”

“你河东柳氏莫非也要来嘲笑我卢家家风不成?”卢嘉行不屑的望了他一眼,五姓七望传承千年,虽然如今士族与平民之间的区别已经越来越小,但望族出身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始终铭刻在了绝大多数世家子弟的骨子里,卢嘉行便是这样的人之一,他可以看到元秀年少美貌以及与裴二十四娘相识的份上接受她与自己同席并保持风度,但想叫他在不知道元秀真正身份时同样心平气和的接受元秀的指责却是不可能的事。

越是穷途末路越是刻骨铭心——用这句话来形容如今一些士族子弟的心理再恰当也没有,起自春秋战国、在魏晋时候达到了颠峰的士族与平民之区别历来都是如此的悬殊,而到了本朝因科举取士的缘故,士族地位不断受到冲击,在武周乱唐、牛李党争之后,科举出身压过了举荐制度成为了最荣耀的资历,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格局被彻底打碎,无数平民子弟在看到了鱼跃龙门的机会的同时,原本生来就注定一生锦衣玉食、平步青云的望族子弟却为此而黯然神伤,也因此,望族之中,颇有一部分人,越发对平民鄙夷不屑。

譬如卢嘉行。

同样不满元秀在席的王子故掩袖轻笑,与裴二十三娘交换了一个眼色,好整以暇的打算看热闹。

“再加上我清河崔氏呢?”然而众人没想到的是,一向风仪优雅、性情温善的崔风物,忽然缓缓道。

一直沉默着的崔风裁举樽的手一顿,放下金樽,诧异的望向了自己的族兄。

气氛顿时僵持住,柳氏这一族不及五姓七望底蕴丰厚,像范阳卢氏乃春秋时候齐国后裔,早在东汉时候就播誉天下,其中兴始祖卢植乃是配享孔庙的二十八位大儒之一,代为著姓、积代簪缨,在本朝为重臣良相者多人。而柳氏却起自秦末,虽然也算门庭悠久,但在汉、魏、晋这些士族势力最为昌盛之时却也显得有些黯然。

至于清河崔氏与范阳卢氏同属五姓七望之一,出自春秋时候齐国公卿之一,魏时列天下名门,所谓王崔卢李郑,排名还在卢氏之前,而且卢嘉行在卢家只是一个寻常子弟,崔风物却是清河崔氏这一代的嫡长子,更兼后者风仪、人望皆在卢嘉行之上,他一开口,卢嘉行也不由瞠目结舌。

但崔风物这么做,毫无疑问将挑起崔卢两家之间的矛盾,崔风裁暗暗皱眉,不动声色的看向了那位所谓的守真女冠。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圆场

[更新时间] 2012-04-28 21:01:56 [字数] 2534

“裴灼怎的还未到?”招呼着众人入座毕,杜野四下看了看,狐疑的皱起眉,趁有一个空当,低声问身旁之人,“拂日,你可否去迎一迎?”

杜拂日嗯了一声,刚刚向楼梯走了两步,忽然站住,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的竹帘之后:“三哥,那里面有些争执,你速去圆个场,莫要坏了兴致。”

杜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认出了是崔风物等几人的位置,奇道:“有崔大在,还有圆不了的场?”

这么说着,见杜拂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飘然远去,他到底快步走到帘边,隔着竹帘笑道:“崔大,你这里都有谁在呢?”

“三郎你可来了!”听到帘外的声音,座中有几人或轻或重的舒了口气,崔风物神态依旧平静,长身而起,而杜野同时挑帘进来,目光迅速扫了一圈四周,发现元秀后有些惊讶,对崔风物点了点头:“裴灼果然还没到!”

“三郎该不会是忘记给我们六哥下帖子了吧?”裴二十三娘贝齿轻咬着朱唇,团扇支着下颔,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他今日迟了这么久?”

杜野、杜留并杜拂日,与裴灼关系都不错,对裴灼这两个堂妹也是熟悉的,闻言浅笑着道:“二十三娘真是狡猾,怕我等会兴师问罪么?我还没开口,倒先问起我之过来了。”

一旁裴二十四娘撇嘴道:“知道今日你们家会准备足够的仆婢,我们除了车夫可都只带了一个使女,六哥这么久都没到,三郎你还不派人去看看么?”

“放心,十二弟已经亲自过去了。”杜野笑吟吟的说着,“咦,窈娘呢?她不在这里吗?”

王子故掩袖轻笑:“三郎糊涂了?方才你们家七郎不是还说,窈娘弄脏了衣裙,七郎家的美人带着她去更衣了。”

杜野本就是过来缓和下场面,他耳力不及杜拂日,也不知道之前这些人究竟为了什么起了争执,便就着王子故的话问道:“说起来子瑕也有帖子,却不知道他为何没有过来?可是嫌弃观澜楼位置不够好?”

“三郎越发的迷糊,二十二哥这会还在宫里领宴呢,你们不是说要竟夜欢娱?等宴散之后,他自然会来。”王子故嗔道,“不过妙娘阿姐呢?怎的今日没有过来?”

杜野手一摊,有些无奈道:“她与端…与华妃自幼交好,随我外放多年不曾相见,如今华妃进了宫,趁着端午,召她去说话,慎儿也被带过去了。”

“哦?慎郎今年该到启蒙了吧?”裴二十三娘在旁道。

杜野笑了笑,目光落在了卢嘉行身上,道:“论岁数是到了,其实年前我便已开始抽空教导他一二,只是到底不及卢家玉树。”

杜野年过三旬,膝下有二子一女,他与正妻韦妙端之间颇为恩爱,只是韦氏自十六岁嫁给他后一直久未怀孕,便劝说他收了自己的陪嫁使女为妾侍,生下了庶长子杜敬之与庶长女杜敏娘,这一对庶出的长子长女因为是在长安出生的,在杜野当初被任命为邓州刺史时便留在了杜家祖宅里由祖父母看拂。

而韦妙端跟随杜野赴任,在邓州却终于有了身孕,足月诞下一子,便是今年才满六岁的嫡次子杜慎之,比起庶出又是一直分离的庶出长子长女,杜野更重视与怜爱的自然是这个年幼的嫡子。

此刻虽然话里有些谦虚,但却带着一丝怜惜。

卢嘉行当然察觉到了,他也看出杜野进来的目的是为了圆场,如今又特特提了卢家的骄傲——卢却敌来比自己疼爱的嫡子,不得不缓和了语气道:“三郎太过谦逊了,有道是由父及子,三郎自幼便有慧名,想必慎郎天资也是过人的。”

“说到你们卢家的玉树,我倒想起来了,听说却郎已经被圣人指了婚?”王子故忽然插话道。

“这事长安人人都知,你莫非才听到?”裴二十四娘淡淡的道。

裴二十三娘却抿嘴一笑,懒懒道:“二十四娘你忘记了?前不久王家大祭,子故她才从太原回来没几天呢。”

“是吗?”裴二十四娘在面前拈了颗樱桃吃了,忽然朝一直沉默的崔风裁一笑,“四郎今日为何如此沉默?”

“崔四什么时候多话过?”崔风裁只是淡淡一笑,朝她举了举樽示意了下,王子故便立刻警觉。

元秀在旁冷眼观看,忽然觉得十分无趣,这时候杜野却把话题移到了她的身上:“这位守真道长乃是清忘观中玄鸿元君座下爱徒,我原以为元君这么多年头一回派徒弟出来赴宴,你们都不认识的,想不到这短短时辰竟能够拉了道长一起入席?”

他不提元秀还好,一提元秀,卢嘉行的脸色便沉了沉。

倒是王子故轻哼了一声:“玄鸿元君不喜人打扰,去青要山时虽然会路过清忘观左近,但却一直无缘得见元君,这位守真道长嘛,若不是裴二十四娘交游广阔,咱们倒也不敢请人卸了她周围的帘子。”

“二十四娘与守真道长居然是旧识?”杜野眼中流露出惊奇之色,看向裴二十四娘,“你何时也对修道感兴趣了?”

裴二十四娘笑道:“我如何不能感兴趣?”

杜野见她并不愿意回答,眼中划过一丝兴味,伸手对卢嘉行招了招,笑道:“十二弟去寻裴灼却这么久都没回来,九郎你辛苦一下,陪我去看看。”

“三郎你真是偏心,放着崔大、柳郎,偏偏要支使我?”卢嘉行皱了皱眉,把面前的茶盏一推,却见裴家姊妹双双向他瞪了一眼,无奈的起身道,“也好,裴六这是怎么回事?怎的赴个约也要这许多人替他操心?”

杜野带着他下了楼,却没有出去寻找裴灼之意,而是走到偏僻处,开门见山道:“我进去前,你们可是与那守真道长起了冲突?”

“她——”卢九冷笑一声,想说什么,却被杜野抬手拦住,低声道:“那个所谓的守真道长出身应不低,你只看裴二十四娘一直护着她就知道,若我不曾猜错,她该是宗室中人!”

卢嘉行一惊:“怎会?”

“她来时拿的帖子是我亲自写给玄鸿元君的,玄鸿元君自从到了清忘观就未再踏出过观门一步,除了家叔等少数几人,等闲之人别说见到她的面,就连观门都踏不进一步,但元君她对郡主、县主们的求见却不拒绝的,何况其他女冠观主也就罢了,玄鸿元君本是金枝玉叶,她岂是需要靠收美貌弟子笼络富贵之人?”杜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在你们到前我去试探过那女冠,她的脾气可不像是出家之人!估计是哪家不常出来走动的贵女,怎么说也是个年少的女郎,九郎何必与她计较呢?念在玄鸿元君的份上,便让她一让吧,左右也就这么一回。”

“我只奇怪,她若是玄鸿元君的亲眷,且不说今日汀兰阁上的位置更好,便是直接寻你家要张帖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非要冒名而来?”卢嘉行不解道。

杜野笑道:“女郎们的心思你叫我怎么猜得到?你若是想知道,还不如私底下去问一问裴二十四娘,嗯,二十四娘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回头你知道了,不妨也告诉我一声。”

“二十四娘若是肯告诉我就好了。”卢嘉行失落的叹了口气,“我方才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呀,她就帮着…咦,方才连崔大并柳折别都帮着她!”

杜野一皱眉:“他们两个?”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争渡

[更新时间] 2012-04-28 22:34:13 [字数] 2771

龙舟终于出现在观澜楼所能俯瞰到的水域,不待楼上的人呼朋引伴,沿着曲江两岸的欢呼声已经从远处动地传来,犹如潮啸。

“终于到了!”众人精神皆是一振,纷纷拥向了栏杆,一时间楼上一片揭帘声。

裴二十四娘性格本就活泼,闻言就要去拉元秀:“快去抢个好位置!”

“二十四娘你温婉一些,守真道长可是出家人,最是清心寡欲,岂能和你一样?”斜对的王子故未曾漏过元秀眼中迸发的期待与欲要起身的动作——说到底,元秀还是爱热闹的年纪,前者不动声色的一句话,却叫她想起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不由进退两难。

被杜野提醒过的卢嘉行冷眼看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懊恼,将她当成谁家性格古怪的女郎的卢九借着金樽的掩护暗暗勾唇窃笑。

还是柳折别出面解的围:“道法自然,自然出乎本心,修行之人,讲究的就是脱去束缚,骋翔宇内,二十四娘天真淳朴,也难怪会与守真道长相契。”

崔风物神色不动,卢嘉行虽然在知道元秀出身并非普通女郎后不屑与她计较,但对柳折别到底还有一丝不忿,嗤笑着道:“若不是方才守真道长出来时二十四娘特特介绍过柳郎,我还当柳郎也认识道长呢!”

他话里暗有所指,座中都不是糊涂人,王子故与崔风裁、裴二十三娘顿时以探究的目光,来回注视着柳折别并元秀,元秀双眉一蹙,崔风物淡然道:“柳郎到长安还不几日,若他当真交游广阔了,我也不必处处带着他了。”他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要为柳折别撇开与元秀的关系。

只是卢嘉行却不信,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元秀,微笑:“说起来方才竟未注意,守真道长虽然麻衣道髻,却难掩天生丽质,不愧是玄鸿元君的弟子!”

“观主素来重德不重色,何况修行之人,外表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卢家郎君浅薄了。”元秀见他笑得暧昧,心头火气,冷冷的道。

然而她态度如此强硬,却叫卢九更加相信了杜野的话,他微笑着借举樽掩住表情,暗暗揣测她到底会是哪家的女郎,或者从前不在长安?不然,以他的交游,不可能全无听闻。

裴二十四娘对他做了个鬼脸,拉着元秀,并裴二十三娘一起掀帘而出,拥向栏边。

“十一娘不去?”见座中女郎只剩了一个,王子故依旧坐得端庄,一直沉默的崔风裁终于开口,好奇的问道。

王子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等一等窈娘,她也该来了,怎么如此的慢?”

听到自己妹妹,崔风物也微微皱了下眉,站起身来,对另外几人点了点头:“我去看看。”

“你呢?”王子故看向了卢嘉行,轻笑,“裴家姊妹可是去了,你怎不跟着?人这么多,就不怕她们被挤着了?”

“楼上都是杜三和杜七请来的人,大半相识,何况她们两个又岂是好欺负的?”卢嘉行微微一眯眼睛,看了眼她身旁的崔风裁,“崔四今日是专门来喝酒的么?”

崔风裁此刻面前已经空了两个秘色瓷坛,闻言懒散道:“你知我不擅言谈。”

说话间他斜眼看向了柳折别,笑着问:“表哥也喜欢这葛蒲?”

柳折别仰头饮尽樽中,方浅笑道:“正有些渴了。”说完,复斟一樽,几乎满溢出来的酒水,返照出他黯色深沉的眸光,怅然若失。

………………………………………………

仗着身为女郎,又与楼上大部分人熟识,裴家姊妹并元秀很快在栏边寻到了最宜于观舟的位置,但见此刻曲江池边已经是人山人海,池中素来平静的水面,被桨划出一片雪浪,差不多有七八艘龙舟同时拥入了众人的视野,色泽各不相同,舟头舟尾皆作了独特的标记,舟上健儿打着赤膊,只着一条牛犊短裳,头上和腰间束着与龙舟同色的丝绦,精壮的上身上泛着光亮——为了不影响行动,这些人都在身上抹了桐油,以保证沾水之后,水珠会立刻滚落。

龙舟之尾皆有一面鼙鼓,使一壮汉猛力敲击,混和着沿岸的欢呼议论,人人热血沸腾,连一心惦记着寻找杜青棠的元秀也不禁呼吸微促起来。

裴二十四娘大声为她介绍着:“最前面的赤舟乃是博陵崔氏所出,今日代王世子奉崔太妃在对面的汀兰阁上亲自观看,这艘赤舟上除了司鼓之人据说全部都是代王派人从江南水乡那边请来的弄潮好手,在那边九曲十八弯的水域里也能做到舟楫如飞!博陵崔氏为这回赛舟备下了重赏,这一回的魁首是势在必得的!”

人声太过鼎沸,元秀靠她极近才听得清楚,便伸手指向与赤舟只差毫厘的碧舟:“那又是谁家的?”

“那个啊是韦家的!”这一回却是裴二十三娘回答了她,“韦家这些人虽然不是来自江南,却是黄河上面讨过生活的,惊涛骇浪都过来了,说是对舟楫操纵的精妙之处,可比南人更有心得,今日也不知道会是哪家赢?”

元秀正要再问下去,却听夹岸欢声雷动,声音之大让她差点抬手捂住了耳朵,欢声才过,她不解的问:“似乎还没结束,他们为何欢呼?”

裴二十四娘口中回答,眼睛却紧紧的盯在了曲江上面,竟是紧张得连礼仪都忘记了,道:“浐水放舟不过是亮个相罢了,真正的看头却是从现在开始…你瞧,赤舟前半身已经切过曲江之中的汀洲了!这曲江竞渡,最值得看的便是诸舟穿插汀洲之间,彼此明争暗斗!”

元秀疑惑的望了过去,却见那赤舟仗着速度比碧舟快了一步,斜切着擦过一座水中汀泽,碧舟只差了毫厘,却不得不略偏舟头,从那汀洲另一边绕过——若不然,因被赤舟一迫,差点就要撞到汀上去了。

这么一耽误,碧舟顿时落后下来,然而赤舟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却有一艘玄舟趁着赤、碧两舟全力争速,悄然从赤舟之旁咬了上去。

其后的各家龙舟也各使计策,或以巧力,纷纷绕入曲折多汀的水域之中…

“那玄舟是谁家的?”进入多汀的水域后,龙舟的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同时彼此拖后的事情也层出不穷,赤舟因为速度最快,几乎成了其他舟楫争相打击与算计的目标,然而那群来自江南的健儿确实有真本事,狭长的龙舟在他们手里犹如巧妇手中的针梭一般灵巧,在散落的汀洲之中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保持着自己的优势,甚至中途还用突兀的变向,害得身后紧紧追赶的玄舟差点一头撞到了另一艘靛舟之上,虽然玄舟在最后关头靠着齐心协力堪堪扭转,但与靛舟距离过近,分开也用了许多时间。

元秀第一次看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下意识的屏息凝神,待一段落后,方能问出口。

“那是郑家的。”锣鼓喧嚣,裴氏姊妹看得入神,周围又吵闹得紧,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话,回答之人似在身后,元秀诧异的回头一看,却见柳折别站在一步之外,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

元秀见他四周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朝他微一点头:“柳郎君也过来看了?其他人呢?”

“他们都看过数次,表哥去寻窈娘了。”柳折别轻声道,元秀没有听清楚,正要细问,蓦然却听曲江之中又传来一阵激烈的叫喊,她赶紧看过去,却见——方才的靛舟,不知如何已经翻了!

她顿时感到一阵懊恼,顾不得理会身后的柳折别,拉住裴二十四娘的手,正要她解说一下缘故,却见裴二十三娘抓着团扇狠狠的敲到了栏杆上面,用力之大,绷着绢面的细竹虽然柔韧也被敲得咔嚓一声断裂,只听裴二十三娘咬牙切齿的怒骂道:“这群不争气的东西!”

——原来靛舟却是裴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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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李十娘

[更新时间] 2012-04-29 22:51:59 [字数] 3287

因裴家的龙舟居然成了今年端午浐水放舟、曲江争渡之中头一艘倾翻,即第一个被判丧失资格的,裴家姊妹都是气愤不已,元秀还没出声询问,裴二十三娘已经咬牙切齿的叫了起来:“赵郡李氏好生可恶!”

说着又拿团扇狠狠敲了下栏杆,这才发觉早已坏了,她心头更是怒火中烧,抬手就把那扇子给丢了出去,这会观澜楼下正因为靛舟倾翻而嘘声四起,一行人艰难的穿过了人群进楼,其中一人恰好就被坏了的团扇打到,那人看了眼落在身旁的团扇,又抬头看了看楼上,嘴角一撇,复跟紧了人进楼去了。

楼上几人都未曾注意到,元秀还拉着裴二十四娘问:“到底是怎么翻的?”

“那艘橙舟是赵郡李家的,方才咱们家的靛舟正要超过他们时,被他们带着撞到了曲江里的一处暗滩上面,为了不搁浅,靛舟拼命想要绕开,结果后退时又被橙舟阴了一把…”裴二十四娘凤目圆瞪,差点没变成了杏眼,正在愤然之间,身后人群里却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道:“曲江争渡本就是彼此争夺,你们家寻来的人不中用有什么办法?”

元秀与裴家姊妹都是一怔,转过头去,却听柳折别温言道:“李十娘子,你怎的来了?”

“我在芙蓉园外被裴六郎缠上,方才杜家十二郎去寻裴六郎,瞧在他的面子上便过来一聚,哪里知道才到了楼下,就有人拿坏掉的团扇砸我不说,上来就听见了有人说我李氏的坏话,这可真是奇怪了,你裴家若是怕翻船又何必参与这回的端午竞舟呢?”人群里面挤过来的女郎一身赤红如火的胡服,腰间束着革带,体态丰腴而有致,她生得面如银盘,娥眉瑶鼻,眼带桃花,两颊点了与衣裳颜色相似的笑靥,唇上一点绛色胭脂,整个人明媚不可方物,脸色却不太好,冷冷瞧着裴家姊妹。

元秀听到柳折别唤她李十娘子便想起来采蓝采绿曾经提过,这李家女郎,乃是皇后王子节的表妹,她好像和崔风物自幼交好,虽然没传出婚姻之约,但隐约间似乎崔风物待她也是不错的,昌阳公主为了这个还对皇后不满过。

“你是瞧杜家十二郎的面子,还是瞧了有人在这儿?”裴家的二十三娘与二十四娘年纪相仿,性情也都相近,都是伶牙俐齿之人,如今两个对一个更是不怕她,也不管四周拥挤,回道,“我家六哥绝非与女郎计较之人,莫不是你没有接到帖子,为了前来故意纠缠我们六哥,却反诬他纠缠于你,好叫去寻六哥的人不得不把你带进来吧?”

“呸!”李绿艳恼羞成怒,想也不想,解下腰间长鞭,就要动手,裴家姊妹都是骑射娴熟之人,岂会怕她,只是两人下意识的一摸,却发现今日赴会,竟是什么都没带。

好在柳折别见势不妙,已经挥手夺下了李绿艳的长鞭,靠近她低声道:“十娘,都是女郎之间几句口角,今日杜家是主,咱们都是客人,好歹给杜三与杜七些面子!”他话音刚落,楼上楼下顿时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还以为橙舟让咱们家靛舟翻了能有多大的作为,原来也不过是叫郑家的玄舟捡了个便宜!”裴二十四娘转过了头来撇嘴道,嘴角得意而讥诮的笑容只怕李绿艳看不出来,李绿艳所站的位置恰好被前面的人挡住,她闻言脸色一变:“胡说!”

元秀看了眼曲江,道:“她说的没错,橙舟也翻了。”

进入汀洲之后才不到五十丈,就先后翻了两艘龙舟,可见激烈,元秀看得入神,随口答了李绿艳的话,谁知道却惹恼了她,李绿艳见她作寻常女冠打扮,眸色一沉,她的长鞭已经被柳折别拿去,此刻便抬手一推元秀,口中冷笑道:“我与裴家姊妹说话,你一个小小的女冠插什么嘴?”

元秀猝不及防,但她这段时间跟着薛氏苦习箭术,下盘也是练过的,身子一晃,扑在栏杆上,将她这一推的力道卸去,愤怒的转过头来。

在李绿艳要推元秀时,柳折别便要抬手阻拦,但他究竟是知道元秀的真正身份,指掌触到元秀衣襟前寸处,却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触碰下去,如今见元秀怒容满面,方才懊恼。

裴家姊妹吃了一惊,裴二十四娘上前扶住元秀,看向李绿艳的眼中却闪过了分明的窃喜之色,嘴上却冷冷道:“李绿艳你这是做什么?方才你们李家的龙舟弄翻了咱们裴家的龙舟,咱们姊妹也没有对你动手,如今你们家的舟船是被郑家弄翻的,守真道长好心告诉你一声,你竟对她下这样的毒手?莫不是你怕了郑家人只敢拿一个女冠出气?”

裴二十三娘反应也不慢:“守真道长虽然是出家人未必会与你一般见识,但她可是城西清忘观观主玄鸿元君爱徒,你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把元君放在眼里!”

“龙舟赛到哪里了?”正在这时,另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传来,若有意若无意的替李绿艳解了围,元秀冷眼看去,微微一怔,那人和她视线对上,也是露出意外之色,正要躬身行礼,却被元秀瞪了一眼,掩袖轻笑了一声,目光转向了裴家姊妹,“二十三、二十四娘也在这里?我换衣裳耽误了许多时间,如今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咱们家以及李家的船都翻了。”见是崔舒窈出来替李绿艳解围,裴二十三娘与裴二十四娘眼中敌意略减,微微颔首道。

崔舒窈转了转眼珠,看着元秀笑了笑。

“此处人声鼎沸,而且诸舟已经被汀上草木遮蔽,难以看得清楚,不如先还席吧?”柳折别见元秀目光沉冷,一言不发,担心她按捺不住,就在这里发作起来,圆场道。

裴二十三娘与裴二十四娘因为裴家的龙舟是头一个翻倒在曲江里的,正觉得心里不痛快,早就没太多兴趣看下去,便点了点头,问崔舒窈:“窈娘你才上来,要不要站在这里看一看?我们将位置让给你。”

崔舒窈瞥了眼元秀,口中道:“不必,这龙舟我也不是没见过,一起回去坐吧。”

“这是清忘观的守真道长。”回到席上时,裴二十三娘替她介绍道。

“守真道长?”崔舒窈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道,“道长可是代玄鸿元君赴会的么?”

元秀稽首:“女郎说的是。”

一旁李绿艳瞥了眼她,附耳对崔舒窈低声道:“窈娘你敷衍这女冠做什么?”

“这女冠可惹不得。”崔舒窈暗捏了她一把,不动声色道,她游目四顾,笑着道,“卢九,我大哥呢?怎的我才来他就不见了?”

卢嘉行懒洋洋的吐出一枚细核,伸手一指斜对的雅间道:“裴灼受了点伤,杜七和杜十二替他收拾,崔大说他车上恰好有一盒御赐的伤药,亲自去取了。”

裴家姊妹顿时一惊:“六哥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裴二十三娘忽然指着李绿艳怒声道:“你方才说什么我六哥纠缠着你…”

“他从朱雀南街那边一路与我纠缠不清,到了芙蓉园前还拉着我不放,我一时不耐烦,反手抽了他几鞭,又没有伤筋动骨,有什么打紧?”李绿艳不以为然道,“杜七和杜十二也未免太过小题大作了,他们这般一弄,倒仿佛裴六被我打成什么了一样!”

“既然只是几鞭没有伤筋动骨,你何不也叫我们姊妹打上几鞭?”裴二十四娘怒叱道,“柳郎君,烦你将鞭子给我!”

“那是我的东西!”李绿艳叫道!

柳折别苦笑的将长鞭藏到了身后,劝道:“杜家没有叫医士来,想必是裴兄伤得不重,三位女郎还是不要吵了,先去看看裴兄的伤势如何?”

崔舒窈尴尬的按住了李绿艳,对裴家姊妹道:“裴六郎只是肩上和臂上被各抽到一下,衣襟有些破损,略有些淤伤,家兄看过说不要紧的,二十三娘与二十四娘还请放心。”

“窈娘,我们知道你与她李十娘自小交好,原本念着你与崔大的面子,倒也不想太过计较,只是家兄的为人这边坐着的都清楚得很,究竟为了什么人什么事才会一直追着十娘你不放,我们倒是很想听一听!”裴二十三娘闻言,拉了二十四娘一把,两人双双坐了下来,冷冷瞧着李绿艳质问,“若不然只听你的话,还以为家兄德行有亏呢!”

李绿艳哼了一声:“我不过是骑马经过他身边时,见他迟缓,不小心抽到了他一下。”

“阿姐,她既然不肯说清楚,咱们也不必废话了,只等着六哥出来或者崔大回来再问吧!”裴二十四娘眼睛一眯,冷笑着道。

崔舒窈一时间头大如斗,她的母亲王夫人出身于太原王氏,乃是王皇后的族姑,其外祖母却是河东裴氏之人,因此与裴家姊妹乃是姑表姊妹,而且同在长安,三人关系并不坏,更有裴灼与崔风物等人相交多年的情谊在前;而李十娘却是她关系最为要好的密友,两人情如亲生姊妹,如今两边冲突起来,她自然感到棘手。

这时候元秀却偏偏问了一句:“二十四娘,你们的六哥裴灼,可是字余光?若是的话,此事我在路上倒是恰好看到,这位李十娘子那一鞭抽得恰到好处,堪堪将前者新冠上面杜三郎这回回来特特赠送的一块青玉抽裂,当时那字余光之人身边还有友人相劝,让他念在一位子反兄的面子上多让着些…”

“六哥今日恰是与南阳张献同来!”裴家姊妹对望一眼,冷笑,“道长不知,那子反兄,正是李家十娘子的兄长李复!”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药

[更新时间] 2012-04-29 23:47:49 [字数] 2225

雅间里,杜留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裴灼臂上的淤伤:“六郎素有大度之名,怎的今日竟与李家十娘子计较起来了?莫不是六郎你另有所谋?念在咱们相识这么多年的份上,可别怪我未曾提醒与你——这李十娘一颗芳心,可是一直系在了崔大身上,你…”

“某会瞧中了那个李家的母大虫?”裴灼闻言怒视着他,“若不是她出手抽裂了三郎赠某的青玉,某又怎会与她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