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方闻言低头思索片刻:“这么说任秋之案…难道是今上指使?”孙常朴这番推测却与花婆的结论不同,他素来依仗这两人的智谋,如今两人之间出现分歧,贺之方不由有些踌躇起来。

“此案表面上看,除非孟光仪能够快刀斩乱麻,短短几天之内查出真凶为任秋脱罪,否则最为难的是今上!毕竟包庇任秋,皇家声誉受损,连三位待嫁贵主也有些面上无光!若不包庇任秋,却将与兄长妹妹离心,也得罪庶母!”孙常朴道,“但长安非同乡野小地,乃是我梦唐一等一的大城,城中诸族混居,连胡人都有许多,固然天子脚下总比其他地方太平些,可如此大城,不说每天,每个月出那么一两件命案,也是寻常,何况此案还发生在平康坊,青楼勾栏地,自古笑说是英雄冢,最是容易争风吃醋、惹是生非!为何偏偏任秋这件案子,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沸沸扬扬、遍满长安?”

“此案偏巧落在了孟光仪手里…”贺之方皱眉,“但,若要算计到这一点,并不为难,因那日孟光仪本是按例巡视到了长安县的。”

孙常朴笑了笑:“节帅,恕常朴直言——常朴自入节帅幕帐之下,私下言语多有冲撞节帅之处,至今如此,何也?”

“既请两位为贺某谋划,自当言语无忌,行事不拘。”贺之方的指节在几上叩了几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错,前无宪宗皇帝支持,后无今上纵容…孟光仪骨头再硬、为官再清廉,单凭一个南阳张氏,还庇护不了他!”

“节帅,任秋之案虽然不会是两位郎君做的,但只要两位郎君在长安一日,这把火,恐怕迟早都要烧到他们身上!”一旁花婆沉默良久,见贺之方似乎就要接受孙常朴的观点,终于忍耐不住,出言道,“毕竟此案现在由孟光仪追查,又已上达天听,对于今上来说,此案最好的结果,自然就是将河北也卷进去,这样既可以保住任秋,又挽回了皇家尊严,还能够顺理成章的拒将贵主下降…此外,因端午之后关中频繁降雨,春旱得缓,秋收时关中不必担心会出现饿殍满地,长安压力顿减,恐怕也要打算把昭贤太后丧仪上面,我等的傲慢无礼这笔帐讨回去了!”

贺之方微微一哂:“当时叮嘱大郎到了长安务必表现得骄横无礼,便是为了试探今上,哪里知道六郎这不肖子居然觑中了今上的胞妹!还打起了尚主的主意!害得大郎因此受伤,原本的计划皆是空费了心思…长安不肯下降贵主倒是省了我们的心…唉,听说李家十七娘也追去了长安,只盼着她能够尽量将那不肖子带离长安罢!”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原上

[更新时间] 2012-05-10 22:10:34 [字数] 3590

贺之方却不知道就在他对着心腹又爱又恨的骂着不肖子时,他那牵肠挂肚的不肖子正在乐游原上再一次“偶遇”元秀。

这回他远远看到元秀一行的身影,眼睛照例亮了起来,但扬鞭催马赶到近前,却发现元秀神色沮丧,发现他的到来,抬眼懒懒的看了看,却连眉都懒得皱,便移开了目光,全然不像前几次一样,虽然满含警惕却也落落大方不失一国公主应有的风仪,此刻元秀手中虽然抓了弓,但一只麂子惊慌的从草丛里跑出来,逃向远处,她却只瞥了一眼,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显得很是没精打采。

贺夷简摘下鞍前挂着的角弓,从另一侧的箭壶里取出一支长箭,他做这些时动作舒缓自如,这时候麂子已经奔出一段距离,贺夷简一边催马靠近元秀,一边顺手拨弦,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哀鸣。

元秀身后跟随的侍卫手里的獒犬立刻疯狂吠叫起来,侍卫们看向了元秀,见她没有反对,其中一人便松开了手,片刻后,叼回业已毙命的麂子邀功。

采蓝的笑容有点僵硬:“阿家?”

贺夷简拨马跟着元秀并辔,自然到了理所当然的将原本跟在元秀最近处的采蓝挤开,他的骑术可不是采蓝这样深宫之中长大,仅仅会点骑术的宫女能比,另一边的采绿张口就要叫嚷,然而采蓝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请求的看向了元秀。

“谁准你欺负蓝娘了?”元秀明显的闷闷不乐,但终于开了口。

贺夷简正待说话,她却又道:“你们怎又跑到乐游原上来了?”

“阿家,咱们跑了许久,这会该寻个荫凉处歇息了。”她身后采蓝复低声道。

被她提醒,贺夷简认真打量着元秀,她白皙的两颊被五月的骄阳晒得赤红,不必脂粉就如酒晕妆一般,那绯红之色一路红入了鬓角里面去。双螺髻原本应该挽得很是整齐,大约是因为出猎的缘故,髻上没有用容易滑落的珠翠,而是以两股五彩丝绦分别缚在髻上,髻后打着繁复而精致的绳结,丝绦很长,束住之后还拖出了长长的飘带,一直垂到了元秀腰际。

绀碧色底襟袖绣着栩栩如生的月光白、下摆处却刺着对鹤的紧身胡服很好的勾勒出了元秀窈窕匀称的身材,腰间一条黛绿锦缎束带,连接处用赤金嵌宝勾,这身装束清爽而便于行动,显然元秀出宫并非心血来潮,还是特特换了衣裳的,却不知道为何到了原上却如此垂头丧气?而且看她脸色,显然在日头下面已经游荡了许久,但身后人手里提的却还是只有他刚才所射的那只麂子。

“阿煌这是怎么了?”贺夷简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他记忆里面的李煌哪怕是在迷神阁的密道里面与他单独相对、武力落着下风时,依旧是充满了骄傲的,而她也有资格骄傲,梦唐的主人是她的同胞兄长,谁都知道丰淳帝对这个妹妹有多么疼爱——又有谁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贺夷简敏锐的发现元秀身后没有薛氏的身影,这个乳母并非常人,她对元秀的呵斥俨然犹如长辈,只怕元秀那位名义上的养母昭贤太后在生前也未必能如薛氏一般对元秀动辄相叱——那样的话,宫中早就要传说昭贤太后对养女不慈的话来了…

“那该死的孟光仪!”元秀忿忿的一甩手中长鞭,将地上一株高过了马肚的长草抽断,嘴里嘟囔了一句,她声音很低,贺夷简甚至没有听清楚,但他身边跟着夏侯浮白,因此他回头看向夏侯时,后者虽然木无表情,然而嘴唇开合,到底把孟光仪三字告诉了他。

“是孟光仪惹了阿煌不快?”贺夷简试探的问元秀,见元秀沉着脸不理会自己,他看向了身后的采蓝,谁知道采蓝对他可没什么好声气,见他看过来,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

贺夷简在元秀这里碰钉子早就习惯了,他也不以为意,忽然舒展手臂,隔着坐骑,在元秀额上抚摩了一把。

“你做什么!?”采蓝、采绿双双惊叫出了声,后面的侍卫也立刻变了脸色!

元秀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鞭抽了过来,贺夷简若是不愿意,以她的身手自是打不到他,贺夷简抬手抓住了鞭梢,叹息道:“阿煌若再不休息,可要中暑了!你若想打我出气,不如休憩过了有了力气再动手如何?”

被他这么一说,采蓝惊叫一声,另一侧的采绿赶紧上前,探手摸了摸元秀的额,吃惊道:“阿家太卤莽了!”

侍卫们跟着也早已受不了,当下众人四顾,看到了不远处有处小树林,忙簇拥着元秀过去,到了荫凉处,采蓝和采绿忙不迭的卷了袖子,先取水替元秀擦拭面颊、双手,又从革囊里面倒出一壶镇着的乌梅饮,革囊外面以厚厚的缎子包着,里面装了冰,这时候早已化做了水,但到底还凉着,元秀捧着喝了三盏,面上赤色才褪下去一些。

采蓝跪在旁边替她打着扇子,口中埋怨道:“阿家若是继续使性.子,当真中了暑,奴等被五郎惩罚事小,大娘担忧且不去说,回头五郎怎么还肯放阿家出来?”

元秀一脸郁闷的靠住了一棵树,也不理她,见状采绿跑到其中一名侍卫的马旁,过了片刻取了一捧瓜果过来:“阿家连午膳也未用,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贺夷简与夏侯浮白下马后各自取了水饮用,到这时候才过来,看到瓜果,贺夷简也不客气,随手拈了一颗杏吃了,采绿立刻警觉的收到一旁:“贺郎君,这是为阿家准备的。”

“阿煌莫不是在孟光仪那里吃了亏?”贺夷简却不理她,蹲到了元秀面前问,“这个人却不好惹,多少长安豪门的老狐狸都栽在他手里过,阿煌是怎么被他气成了这个样子?不如告诉我,我去替你出气如何?”

夏侯浮白在旁咳嗽了一声,无奈贺夷简压根就不理他。

元秀到底回过了神,冷冷道:“孟光仪乃是直臣,你想怎么样他?”

“他是不是直臣与我何干?”贺夷简笑着道,“他让阿煌不高兴了,我又怎能放过他?”

“…”元秀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无语片刻,怏怏道,“不怪他,是本宫想去迷神阁打探任秋之案的经过,结果被他顶撞了一番,当日他进宫面圣时,在紫宸殿上本宫就领教过了他的口舌厉害,只是未曾想到方才恰好遇见了他就在平康坊罢了。”

贺夷简噫了一声:“阿煌为何对此案感兴趣?”

“坊间不是都传遍了么?那任秋可能是本宫三哥之子,虽然出身不正,到底是齐王血脉,七姐婚期在即,实在无暇顾及,便托本宫替她打探…”元秀悻悻说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记得阿煌的乳母薛娘子似与迷神阁主秋十六娘相熟,为何不请她独自前去?京兆府固然派兵围了迷神阁,但想必拦阻不了薛娘子吧?”贺夷简试探道。

元秀哼了一声:“若是大娘能够出手,本宫何必如此烦恼?”

“薛娘子怎么了?”闻言,贺夷简还没开口,旁边一直沉默的夏侯浮白却忽然问了一句。

元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大娘素有惧夏之症,原本每年天气炎热,圣驾都会移去骊山避暑,可今年长安事情繁多,怕是去不成了,如今大娘每日里吃着药只是昏睡。”

贺夷简颇为奇怪的看了眼自己的护卫,然而夏侯浮白得了这个回答却只是颔首对元秀致意,并不再多言。

“阿煌要问什么,不如我帮你?”贺夷简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献殷勤的机会,不过元秀却撇了撇嘴角:“不用了,孟光仪很是能干,本宫也相信他的忠心。”

贺夷简叹了口气:“阿煌还是不相信我啊!”

“你今日在这里可是在等本宫?”元秀打量了眼他依旧白皙如玉的面色,有些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岔开了话题。

贺夷简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好感与好逑之意,元秀这么一问,他立刻爽快回答:“自然是的!”

“天气这样热,你倒是真不怕麻烦。”难得今日元秀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沮丧,居然未曾像从前那样继续换话题,或者只作未闻,竟感慨了一句。

贺夷简虽然追求她颇有一段时间,但对她的性情却还是有些吃不大准,他觉得这应该是一种进展,心情大好,直言不讳道:“若是可以天天见到阿煌,三伏三九又都算得了什么?”

元秀对他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贺郎君果然久经花丛,甜言蜜语说得好生娴熟。”

她的笑容和话语里面满是揶揄,贺夷简却没有笑,他盯着元秀的眼睛,淡淡道:“阿煌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从未对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平生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若不是我喜欢的人,哪怕逢场作戏或者身份特别,也休想我说一句悦她之语。”

采蓝和采绿服侍元秀左右,对贺夷简的为人连打听带见识,也知道此人极为骄傲,压根就不屑于说谎。如今既然说出这番话,多半是真的,她们虽然都比元秀年长,但究竟还算年轻,虽然知道贺夷简的身份尚主对元秀不利,如今见他这般傲然的辩解,也不禁对他有些改观。

一思及此,却又怕元秀动摇。

却见元秀听了,只是笑了一笑,神态自若,贺夷简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于她俨然是清风过耳。

见状,夏侯浮白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贺夷简文才武略身手家世,哪一样都拿得出手,与元秀年纪相仿,还一见钟情,这些好处,试问天下有几个女郎能不动心?他多年前投奔贺之方麾下,差不多也算是看着贺夷简长大的,对后者的骄傲最是清楚,若不是动了真心,断然不可能对这位贵主如此忍让与纠缠…可这位贵主不愧是宫闱出身,小小年纪,心肠竟犹如铁石,贺夷简如此放下身段的追求,她却岿然不动…

他没有去看贺夷简眼中的失望,却暗暗下了决心,一定尽快带贺夷简离开长安。

魏博五州未来的主人,可以一时迷情,却绝不可长久的失陷于某人、某事。这是贺之方在知道元秀公主后,特特传来的密信,单独给予夏侯浮白,让他在必要的时候,便宜行事,哪怕强制带走贺夷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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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晚饭时,才知道是自己阴历生日…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琼王

[更新时间] 2012-05-10 23:38:49 [字数] 2383

长安大明宫,风凉殿。

大宫女云萝迎上前替步入殿中的东平公主脱了臂上长帔,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忙吩咐左右:“把帘子都放下来,冰盆再加一个。”又问旁边侍立的小宫女,“冰酪呢?还不快快端上来!”

感受到殿中的阴凉将外面暑热逼退,东平公主吐了口气,她方才却是带着烟萝、岫萝两人去了一回含冰殿,论理如今嘉城公主的生辰更近一些,可是暑天里面依旧冷冰冰得毫无一丝人气的清思殿别说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是嘉城公主的胞兄琼王,上回得丰淳准许前去殿中试图说服嘉城都没能待太久。

东平公主百无聊赖,便时常往旁边的含冰殿里去,昌阳公主如今喜形于色,一面用心的调养气色肌肤,一面心情大好,哪怕任秋之事都不能阻止她这份喜悦。再想一想元秀也兴致高昂的学着骑射,往下的两个妹妹,利阳年纪小,云州呢住得远了些,而且她这几天似乎也常出宫游玩,一向喜静不喜动的东平不免有些伤神。

接过冰得恰到好处的酪饮,东平无趣的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琉璃碗,问左右:“元秀、云州她们今儿都出去了?”

“是呢,元秀公主带着人说是去原上了,云州公主则说想去坊市里面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没有。”云萝笑着道,“阿家若是嫌宫里闷,不如也出去走一走?”

她知道东平这段时间心情都不是太好,毕竟宫里挑选驸马已经颇有一段时间,作为三位待嫁公主里面年纪最长的一位,东平公主却迟迟定不下人选,宫内宫外已经有了一些谣言,昨天皇后还特意请了东平过去,话说得客气,是问东平是否需要再召些新人进宫来相看,但意思里面已经有些她过于挑剔。

在父亲手里过日子与在兄嫂手里过日子究竟是两回事,东平公主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究竟心中委屈,丰淳与王氏给她的名册上面,也不是没有出色的人才,可是最出挑的——譬如韦造之子,以才名动长安的韦维端,哪怕身边人不提醒,东平也不会傻到越过了元秀去选他。

这韦维端,在韦华妃进宫前,就被王氏召进宫让她看过,一表人才,又是韦造嫡长子,在长安颇负才名,丰淳对韦造的倚重比当初宪宗皇帝对杜青棠的倚重也差不了多少,此人说不是丰淳为元秀预备的驸马人选之一,谁会相信?除非元秀当真下降给那个贺夷简!

想到这里,东平心里却是一动,挥退了小宫女,只留下名字里有萝的几个心腹,低声问道:“九妹这段时间去原上可有遇见过贺夷简?”

“回阿家,元秀公主从端午后也有几日没去过原上了,怕是要等她今儿回来了才好打听。”云萝最先反应过来道。

东平沉吟了一下:“如今长安可还在议论九妹吗?”

“坊间这会似乎更多关心任秋之案…”

“任秋案啊…”东平叹了口气,“三哥似乎明日就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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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一行明日才能抵达,先赶到的琼王夫妇却正在长安琼王府里叹气。

“大王,此事皆是三哥落在外面的那一位弄出来的,咱们自今上登基后便远避南方,如今才回来,也是为了六妹,却怎么又扯上关系了,大王又何必为此事烦恼?”陶景年见琼王愁眉不展,不由温言抚慰。

琼王李俨只比丰淳小一岁,如今廿三,他的长相很像宪宗皇帝,因着他与嘉城公主的生母罗美人是个容貌与位份十分相宜的美人的缘故,可能比宪宗皇帝年轻时还要俊美一些,皱眉时也显得英气勃勃,相比之下丰淳虽然长的也不差,但因文华太后早丧的缘故,气质之中总有一分阴沉在,李俨却显得阳刚开朗,也难怪宪宗皇帝会有几年很是犹豫。

毕竟对于那位一心想要振兴梦唐的帝王而言,丰淳那样给人阴郁的继承者到底不及李俨这样的看着心情好。何况,前者还与杜青棠之间结有仇怨。

陶景年对这个丈夫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唯一的遗憾也就是宪宗皇帝终究没有狠下心废弃丰淳,让曾经享受过长安众星拱月待遇的琼王妃如今仰望蓬莱殿时心底究竟有些委屈。

“此事发生的时间与涉及之人都太过巧合,不可不防。”李俨的脾气一向很是不错,此刻尽管满心忧虑,但依旧耐心向妻子解释,“三哥的这个私生长子虽然因三嫂的缘故没有姓李,但与其母一道养在别院,宗室里面知道的人其实不少,他被迷神阁那娼女迷住是半年前的事情,两下里好端端的,偏偏在我与三哥因各自的胞妹回长安时出了事,我岂能不多想?”

他这么一说,陶景年细细想了想,也不禁变色:“难道今上他…”

“嘘!”尽管室中无人,李俨还是皱着眉示意她噤声,使个眼色,“今上仁慈,你不可胡说!”

陶景年举袖掩住了口,却拿手沾着茶水在桌上飞快写了三个字,询问的望向了李俨,李俨来回踱步的动作一顿,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这样太过招人眼目了。”

“我随大王远离长安已经数年,如今回来虽然是为了六妹,但也不可能天天跑到清思殿去,哪有做女儿的不回家探望父母的道理?”陶景年劝道,“若是为了避嫌不去反而惹今上不喜呢。”

她写的名字,自然是杜青棠。

李俨想起这个人纵横宪宗一朝的捭阖,几乎就要同意,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就算如此,你却拿什么借口去靖安坊?杜家五房如今只有玢国公与杜拂日两人,玢国公夫人早逝,五房的两位女郎都已出阁嫁去了东都,杜拂日也尚未娶妻…”

陶景年只是杜家的外甥女,梦唐风气开放是不假,她硬要去五房拜访杜青棠原也没什么,但这样丰淳必定生疑——而她提出向杜青棠求助原本就是为了能够从杜青棠那里得到消除丰淳疑虑的办法。

“我可以请母亲私下借着送东西询问一二。”陶景年思忖了下,复提议道。

李俨正要回答,门外却传来轻叩声,他有些不喜,不悦道:“什么事?”

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回道:“大王,女郎忽然哀哭不止,奴试着她额上滚烫,求大王前去看看!”

“青娘?”李俨和陶景年对望了一眼,皆吃了一惊。

外面使女说的女郎正是李俨如今膝下唯一之女,小字青娘,虽然是侍妾所出,究竟是头一个孩子,加上她也只是个女郎,影响不到陶景年以后的子嗣地位,所以陶景年也乐得贤惠,许她养在了侍妾身边,平素也表现得很是疼爱,如今当着李俨的面自然更要显得惊讶与慌张。

陶景年跟在李俨身后就向青娘与侍妾所住的院子走去,才进院子,觑见里面乱成一团,便厉声道:“慌什么!医者何在?!”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惊夜

[更新时间] 2012-05-11 21:34:34 [字数] 3822

“阿家今日既然遇见了贺郎君,为何不试探一二?”采蓝说这话时,元秀已经回到珠镜殿,齐胸高的浴桶中盛着香汤,上面飘着一层颜色淡淡微带香气的花瓣,看形状却是桃花。元秀惬意的靠在桶边,她乌黑的长发只拿一支金簪随意挽了,有几缕偏巧滑了下来,被水打湿,粘在了鬓边,白腻犹如凝脂的肌肤被水泡得微绯,与乌发成鲜明对比。

水一直漫到元秀锁骨下两寸的地方,几瓣花瓣贴在她肩上,犹如花钿,元秀闭着眼,她睫毛甚长,黑而油亮,微微卷曲,比水面上桃花瓣更娇嫩的嘴唇轻轻开启,漫不经心的道:“试探他什么?”

采蓝拿瓢舀着水,替她擦洗着肌肤,低声道:“譬如,任秋之事。”

“你以为我是为了七姐特特去原上让他遇见的?”元秀没有睁眼,而是懒洋洋的道,“去迷神阁和紫宸殿上面无非都是为了颜面上好看些罢了,三哥又不是没有嫡子,一个私生之子,有什么好关心的?”

采蓝有点意外:“奴见阿家在紫宸殿上还没问清楚事情经过就要为任秋脱身,还以为阿家是真心要为齐王与昌阳公主保住他。”

“这个人没什么可保的,但究竟是三哥亲生子,我和五哥的侄子,如今虽然是他给五哥惹出事情来,五哥究竟不能让人说他罔顾骨肉之情,但孟光仪素有清廉正直之名,为了这么一个出身不正的晚辈,让皇家名誉受损,还让直臣寒心,五哥岂是这样糊涂的人?我是公主,又年纪小,胡搅蛮缠,五哥在旁看着,样子也就做得差不多了,不然,你以为五哥留下我,当真是因为他没有其他办法打发孟光仪吗?不过是借此向七姐、三哥证明他究竟是向着自家人的罢了——你看不出来,孟光仪可是瞧出来了,否则今日不会特意亲自守在了迷神阁,故意让我颜面扫地。”元秀不在意的说道,“我去乐游原上转一转,却是怕早早回了宫来被七姐叫去盘问。”

她嘴角勾了勾,问道,“方才七姐是不是打发了人来问我?”

“修绢只说七公主见阿家回来得晚,很是不安,所以送了一盅燕窝来。”采蓝会意,抿嘴笑道,“阿家今日替她奔波了整整一天,后日就是嘉城公主的生辰,怕是昌阳公主再焦急也不好意思再叫阿家出去跑了!”

元秀嗯了一声,听她提起嘉城,顺口问道:“这几日六哥、六嫂进宫的次数多么?也不知道六姐心意到底怎么样了?”

“奴听说嘉城公主心意已决,琼王并王妃这几日差不多每天都要去清思殿,可是没过多久就会被嘉城公主以要做功课为名请出殿外,上回王妃到蓬莱殿,在皇后面前哭了很久呢。可是皇后去了也没办法。”采蓝道,“琼王如今头疼得紧,任凭他怎么说,嘉城公主认定了先帝许她满了双十未改心意就可入无尘观一心一意的修习,再不问红尘之事——听嘉城公主的意思,是比玄鸿元君还要苛刻些,元君至少不会拒绝见阿家,但嘉城公主似乎打算以后也不想见…”

说到这里采蓝停了口,元秀也没追问,缓缓张开了眼睛,皱眉道:“从前也不是没有金枝玉叶出家为女冠的,拦到这个程度,六姐还是不肯下降,也是命中注定,我看六哥现在也只是尽一份心罢了,后天六姐的生辰上,咱们自然是照着寻常公主的礼来送,不可送那些惹六哥看了生气的东西,不过私下却也要准备好了我及笄后她去无尘观的贺礼。”

采蓝放下水瓢应了,却忽然扑哧一笑,元秀嗔道:“你笑什么?”

“奴想起来先前嘉城公主在出了孝期后就要去无尘观,那时候想是琼王请了五郎留公主在宫里过完生辰,但嘉城公主一向都是不在乎这个的,五郎就拿了阿家的生辰做借口,后来嘉城公主对道家经书有不解处,便使了人来寻阿家,结果阿家跑去清忘观了一回,却把这事抛到了一边。”采蓝眼珠转了转,嬉笑道,“奴在想啊,后日阿家见到了嘉城公主可怎么办呢?”

她要不说,此事元秀还真的忘记了,顿时一惊:“糟糕!现在怎么办?”看她急得抬手扶住了木桶,采蓝赶紧叫道:“这桃花汤最是滋养肌肤,阿家今日被晒得厉害,还是把双臂放回去多泡一泡的好。”

元秀虽然照着做了,却急道:“六姐这段时间可使人过来催促?怎也没人提醒我?”

“阿家不要急,此事玄鸿元君早就解决了,奴是与阿家说着玩呢。”采蓝忙赔罪道,“阿家可不要生气!”

元秀惊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三姑她推荐了什么人给六姐?”

“嘉城公主不解的那些题目元君好歹也是修道多年的,是元君自己替她解释了,上回阿家回到宫里后不久,元君就派人送到了清思殿,不是奴故意隐瞒,却是最近才知道的。”采蓝笑着道,“若不然嘉城公主岂会不派人上门来催促呢?”

元秀起身后,采蓝陪着她回到寝殿,采绿在殿里点了一炉九和香,这种香气清雅袅娜,混着殿中冰盆散发出的凉气,有一种幽冷之感。她只着中衣,坐在矮榻上让采蓝和采绿一起拿帕子仔细得替她擦干长发,又问了一遍薛氏的身体,便挥退两人,登.床沉沉睡去。

她被惊醒时,恰听见远处传来遥遥的三更鼓声。

“谁在外面?”元秀睁眼看到帐外模糊的轮廓,单看身形的高大就绝对不是珠镜殿里的任何一人,立刻厉声呵斥!

帐外传来一声低笑,有些耳熟,接着一个人擎着烛台进来,虽然身上穿着漆黑如夜的紧身劲装,但神态却好整以暇,显得成竹在胸。

火光照亮他的脸庞,元秀呆了一下,才道:“燕小郎君?”

燕九怀将烛台放到了床边,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只着中衣的躯体上打量了几眼,笑眯眯的坐到烛边:“公主,咱们可是久违了!”

元秀知道他武功高强,又见夜深人静,他却不禁止自己说话的声音大小,显然是笃定了外面的人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无法出声呼救,她定了定神,感觉到燕九怀身上与前几次不同的凛冽气息,抬手拿起床边一件外袍披上,沉声问:“燕小郎君不请自来,不知道有何贵干?”

“公主今日才去过平康坊,又怎会不知道我的来意?”燕九怀双手拢入袖中,懒洋洋的笑了笑,“秋十六娘在墙里听到你与孟光仪的争执,但可恨孟光仪执意不肯放行,公主只好含怒远去,十六娘她没料到仅仅见过两回,公主这样为迷神阁出头,所以特派我夤夜来向公主致谢。公主可不要误会了我啊!”

元秀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本宫收下你的谢意,如今方三更,本宫仍觉困倦,还请燕小郎君转回可好?”

“除此之外,秋十六娘还想知道一件事——今日薛娘子为何不曾随行?”燕九怀皱着眉望着她,嗤笑道,“你不知道她见你离开后,可是等了许久薛娘子,却怎么也等不到人——莫非公主只是去做个样子吗?”

元秀瞪了他一眼,方道:“薛娘子有惧夏之症,原来秋十六娘并不知道吗?”

“这样?”燕九怀摸着下巴思索道,“唔,难怪公主被孟光仪三下两下就给打发了!”

他这话一说,元秀顿时大怒:“你给本宫滚出去!”

“公主,如今你这整个殿里上上下下,全部都被我点了睡穴,单咱们两个在这里,公主不温言相劝、软语哀求,还这样摆着金枝玉叶的架子,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辣手摧花吗?”燕九怀眼神蓦然一寒!

元秀的性情本就是刚烈一路,听见他威胁,反而冷笑了一声:“你敢!”

“我为何不敢?”燕九怀挑了挑眉,伸手就要抚上她的面颊,谁知眼前生风,他一皱眉,手腕一低,捏住了元秀扇过来的手,只觉触手处温软腻滑,若是常人此刻多少会生出几分旖旎心思,但燕九怀杀手出身,心志一向坚定,反而微微用力,让元秀低叫了一声,才淡淡道,“公主如今还以为我不敢吗?”

“…”元秀抿紧了嘴唇却是不答,燕九怀和她僵持半晌,悻悻的松了手:“十六娘有件事情托付你。”

元秀冷笑:“一个坊间女子,也敢指使本宫?”

“公主当然可以拒绝,虽然探丸郎皆是收钱办事,不过必要时,也不介意做一做白工。”燕九怀淡淡道,“京兆府的大牢里,关了迷神阁的一个外管事,他是代表迷神阁的人跟着孟光仪去回话,结果被关着到现在都没回迷神阁——在昨日,我就去看过他,被用了大刑,若我去迟个两三日,怕他就要死了。”

元秀蹙紧了眉:“这不可能,任秋之案由孟光仪亲自主审,孟光仪并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动严刑之人!”

“当然不是孟光仪,如果是孟光仪,我早就取了他项上人头了。”燕九怀面无表情道,“是你的庶母杨太妃派心腹买通了京兆府大牢中人,要逼迫他代表迷神阁签字画押,说莺娘本是迷神阁所杀,任秋只是恰好撞上,这才被栽赃…公主,手腕痛么?”

元秀冷冷道:“杨太妃派人逼迫迷神阁外管事,你就要来伤本宫?”

“公主是觉得委屈了?也是,杨太妃有亲子亲女,那位昌阳公主就住在含凉殿里是吧?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却拿公主你来出气,也难怪你咽不下这口气。”燕九怀狡黠一笑,“不过我虽然是草莽中人,却知道圣人他十分怜爱于你,我想,假如杨太妃做了蠢事,受到报复的却是公主你,想必圣人是很乐意亲自规劝庶母安分守己的?”

“平康坊里数一数二的馆阁,背后若说没有人扶持,那才叫让人笑掉了牙齿,迷神阁上上下下有近百人,如今却只有一个外管事被拘下牢,足见这一点,你们若要救那外管事,何不求你们的后台出面?”元秀自来娇养惯了,燕九怀方才虽然只为警告,但这一下,也叫她觉得手腕酸痛无比,她暗恨若是留下痕迹,白日里被人觑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不冷不热的道。

燕九怀嗤笑了一声:“迷神阁虽然有些背景,但此案直接关系到的可是圣人之兄齐王,如今齐王人还没到长安,杨太妃和昌阳公主已经紧锣密鼓的要我们迷神阁去给那任秋抵罪了,从前捧着阁中女子的那些人还不是个个巴不得与迷神阁脱了关系?”

“…听燕小郎君的话,似乎并非迷神阁中人?”

“我自然不是。”燕九怀哼道,“那个外院管事,其实与公主也是很有关系的,公主若是救了他,十六娘的酬谢之外,我与他各欠你一个人情,我相信公主会需要的。”

元秀冷笑道:“燕小郎君的人情,本宫可不想要!”

“那管事倒是与孟光仪同姓。”燕九怀假装没听见,悠悠的道,“他叫孟破野,是孟破斧的兄长,公主不是答应过,将身边的大宫女许配给他么?如此,孟破野也算是公主的半个人了,公主岂能不救?”

元秀瞪大了眼睛!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