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贴身宫女在这里窃窃私语,只当元秀早已睡熟,却不知道元秀灭了灯却压根就没在内室,反而开了睡莲池那一侧的小门,伏在了美人靠上发愣——虽然生长宫闱,自幼就被教导须控制住自己的喜怒,然而想到了区区两个禁军士卒也敢将自己的一句戏言扭曲传播,元秀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怒火上涌!

袁别鹤不在,她当然也可以直接将那两名禁军士卒召来,只是元秀差点把乌檀木扇柄捏断,才冷静下来,提醒自己不可如此——丰淳特意安排袁别鹤护送她来避暑,这不仅仅是为了表示对元秀的重视,也是为了给予这个心腹增加资历,禁军拱卫宫廷与帝都,军权却可笑的多半掌握在宦官手里,这一点元秀并非不知情,正因为如此,哪怕袁别鹤年纪尚轻,哪怕他出身平民而且能力上面也许有所不足,哪怕他只是一个统军,但因为他忠诚的是丰淳,元秀再怎么愤怒,也必须为他留足颜面——否则,损失的不是袁别鹤的面子,而是丰淳的势力。

相比之下,堂堂公主特特处置两个禁军有失身份,反而是小事了。

想到此处,元秀禁不住又一阵咬牙切齿,入夜之后越发冰冷的竹制美人靠也不能平息她半分怒火,她攥紧了栏杆,看着不远处返照月轮的水池,低声道:“等本宫回了长安,有你们好看…”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低沉而贴近的,在她身后接道:“又是谁欺负了阿煌?”

不必回头,只听这个称呼,元秀就知道是谁来了,这一瞬间,她脸色数变,先是对袁别鹤的能力失望已极,又懊恼自己身边没有夏侯浮白那样的高手,接着却后悔…不该将薛氏赶得那么远。

于是,她在心底给那日两个禁军士卒又加了一笔帐,这才转过身,懒洋洋的道:“不速之客已经是无礼了,不请自入更是犹如贼寇,贺郎君什么时候,竟也这样孟浪了?”

月色晦明不清,即使有池水返照,也无法分辨贺夷简身上衣着的具体色泽,只觉色泽颇深,然而月华之下的面容却犹如冠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元秀身后不到三步的地方,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里却拈了一枝盛开的花枝,枝上芬芳盈盈,竟是一枝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贺夷简抬手,元秀本能的偏了偏头,但动作不及他快,到底被他将桃花斜插进了发髻内,她这会梳的,却是沐浴后随手挽的单螺,只拿一支浑圆的金簪挽住,金簪上全无装饰,又因她发量极多,将簪身几乎都遮蔽住,在月夜下看去,但见乌云累累,浑然一片,更衬托得肌肤皎洁,莹然生辉,贺夷简心下微动,替她簪住桃花后,放开手时,若有意若无意,掌心蹭过她面颊,轻笑着道,“白乐天此诗说的是香炉峰上大林寺中之景,如今虽然已经入了六月,但我想终南八百里山川,比香炉峰更高者比比皆是,未必芳菲全尽,果然,在附近一座峰上隐蔽处,寻到了几株桃树,这一枝是我亲手所挑,挑完之后,那几株桃树也为我斩断,诸峰如今也惟你鬓上这一枝…阿煌可喜欢吗?”

元秀原本因他夤夜闯入的行径使自己想起了燕九怀,心中既惊又怒且忧,这会皱起眉,说的却是:“你既然已经挑好,又何必斩去那几株桃树?”

“那几株桃树还能开上几天,白乐天的诗句,天下皆知,谁知道这几天里,有没有旁的人,也去折花赠人?”贺夷简傲然道,“我送给阿煌的东西,自然要独一无二!”

“你深夜闯进来,就是为了送本宫这枝桃花?”元秀感受着鬓间细弱的微香,眯起眼打量着眼前挺拔的男子,身份尊贵如她从小就习惯了众人的殷勤,贺夷简并非长安人氏,何况终南山之广大,就是她这个在长安土生土长的金枝玉叶,也因为深居宫中,哪里会知道这附近有哪座山峰上会有桃花?

贺夷简说的时候一句带过,看他此刻也是神态自若,但元秀可以想到,他白日被拒在别院门外,在附近诸峰之中几次上下寻找,哪怕身有武艺,又带着夏侯浮白那种护卫,除非运气极好一下子就遇见,想寻到这样一枝俨然三春之中绽放、毫无残凋之态的花枝是何等不易。

她的眼神有刹那的柔和,但语气却依旧冷静。

只是贺夷简正站在她面前,如何察觉不到她瞬间的失神与变化,他心中顿时欢喜无比,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攥紧了拳,微笑道:“当然不只是这样。”顿了一顿,他才有些无奈道,“淄青节度使楚殷兴五十大寿,原本倒也不必我亲自赶去,只是我曾师从其族弟学武多年,与师父也两年未见了,这一回我师父会到场,加上大人有命,却不能不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你居然会尊敬你师父?”元秀看他的目光有点古怪,贺夷简奇道:“天地君亲师,我为何不能尊敬师父?”

他说得理所当然,元秀反而笑出声来,摇着头,道:“贺郎君,那位据说是李淳风嫡传弟子的长生子曾救过你的命,你却对他颇为不屑,那长生子可是道家近仙的人物,足见你对天地命理其实没有太大的敬畏,至于君,这会也不是朝堂之上——河北三镇若当真有忠君之心,早该将旌节交还长安,请今上委派三镇十七州之吏员,而不是如今日这样使海客断绝归途的局面了,再说亲,本宫若是没猜错,令尊贺之方,怕是早就在魏州跳脚,想让你离本宫远一点了吧?郎君又怎会出现在本宫的别院里呢?这前四者,贺郎君你都浑不在意,本宫自然意外。”

“阿煌却是说错了,人立于世,天生地载,我岂会对天地不敬?”贺夷简在她身旁坦然坐下,元秀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听他悠悠的道,“我对长生子不屑,不过是不喜此人自以为窥探些许天道,便自恃极高罢了,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什么近仙之人,哪怕是真仙,亦不是无所不能,既然有所不能,便当有自知之明!”

他嗤笑道,“就是其师祖李淳风,传推.背.图,辅太宗,掌太史局,最后飘然归去,传言其人乃是羽化而去,在世之时,也不及这所谓长生子骄横的十之二三!阿煌以他比天地,却是太高看他了些!这样的天地,什么时候惹我烦了,就是一剑杀了,我也不会在乎!”

元秀对长生子印象极差,此刻听了心里暗暗痛快,只是面上不显,听贺夷简继续一一驳下去道:“至于君,河北三镇至今仍奉长安为正朔,阿煌若觉得三镇形同羁縻,然而比之从前的安南、西域都护府等如何?”他悠悠笑着说,“若不是如此,昭贤太后甍逝,河北不遣使前来长安吊唁,我也遇见不到阿煌了!”

“大人确实不想让我尚阿煌,也确实觑中了李十七娘为媳。”贺夷简说到此处,语气便慢了下来,一字一句,都仿佛是仔细斟酌了才开口,极为缓慢道,“不过娶妻的是我,又不是大人,何况…”他淡淡的笑了一笑,目光灼灼的盯住了元秀,“此处无他人,我也不妨说句实话,阿煌自然知道是真的——大人只我一子,从我出生起,向来只有我逆了他的意思,我不肯的事情,大人又怎么逆得了我的心意?”

元秀指尖掠过竹栏,抿嘴笑道:“贺之方若是亲耳听到了你这番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急急唤人呈杖上堂?”

“若是我阿娘在旁,他倒是会的,因为我阿娘定然要拦阻,若阿娘不在,他也只是说一说罢了。”贺夷简微微一哂道,“何况他也不是多么喜欢李十七娘,无非是担心我尚主引起其他两镇猜忌,此事我自有计较,阿煌不必担心。”

“本宫为什么要担心?”元秀有点啼笑皆非,“本宫几时说要下降于你了?”

贺夷简看着她,笑得笃定:“阿煌不说,我却知道你迟早会是我的妻子的。”

元秀神色不变的转了话题:“无论如何,李十七娘上得门来,总是给本宫惹了麻烦。”

“阿煌今晚独自在此愁闷,难道就是为了她?”贺夷简话这么说,眼睛却是一亮!

只看他脸色,元秀也能猜出,贺夷简心里想到的是什么,她非常干脆的选择了开门见山,打破目前有些旖旎的气氛:“任秋一案,将你们卷入到几分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唤我六郎

[更新时间] 2012-05-18 23:49:20 [字数] 2317

“这件事情与河北没有关系。”贺夷简对元秀的问话,从来没有回避过,他很干脆的道,“这是长安的事,不过阿煌猜的也没错,为了防止被长安拖下水,大人才一再叮嘱,又借我师父的名义,让我暂时离开,等楚殷兴寿辰过了,此案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到那时候…”

元秀蹙起眉,打断了他的话:“长安?”

贺夷简有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阿煌是帝女,难道不知道自安史之乱后,禁军军权多数落入宦官之手?”

“什么?”元秀心中一惊,差点站了起来,“…邱逢祥?!”

“拱卫宫廷的神策军中统军大部分都忠诚于他。”贺夷简神色渐渐郑重起来,“阿煌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是今上对阿煌一片维护之心,不过一旦有事,阿煌只怕什么都不知道啊…”

元秀心急之下伸手抓住他袖子:“邱逢祥为何要对本宫的三哥动手?”

贺夷简正待反手握住她手,元秀却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缩了回去,不动声色的调匀了呼吸:“还请贺郎君告知!”

“他针对的不是齐王,而是迷神阁。”贺夷简失望的止住动作,道,“阿煌曾在阁中见过燕九怀,想必也知道他的身份——探丸郎!”

元秀茫然道:“邱逢祥为何要与探丸郎过不去?”

“自肃宗皇帝后,长安探丸郎曾多次刺杀宫中宦官。”贺夷简微哂,“实际上,阿煌的父皇宪宗皇帝,当年能够除掉王太清,也与探丸郎不无关系,探丸郎虽然多数潜身市井,然内中多有高手,宦官不比常人,他们本是阉奴,活着时再怎么势大,一旦身死,那便是树倒猢狲散。不像你我家族,还可以有其他人出来代为掌权。偏偏探丸郎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下手虽然百无禁忌,却不对皇族出手…与探丸郎为难的,其实也不只是邱逢祥,只不过从前如王太清之流,都是以杀止杀,而邱逢祥打的主意,却是先借刀杀人,再永绝后患罢了!”

元秀猛然咬住了嘴唇——她忽然想起那日自己试图让邱逢祥注意到探丸郎之事——如果贺夷简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先前推测燕九怀是通过了杨太妃进入宫闱、又找到了自己寝殿显然是错了,拱卫宫廷的神策军大半由邱逢祥统率,他要放一个人进来,要引一个人到某处,易如反掌,比起一位太妃,不知道轻松多少!

“他要借谁的刀?”元秀定了定神,低声问道。

贺夷简忽然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庞,元秀立刻闪开了去,愠怒道:“贺郎自重些!”

“阿煌可是害怕?”贺夷简叹了口气,放下手。

元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略作思索后,问道:“他要借的刀,是今上?”

“陛下久有除去杜青棠一党的打算,加上对琼王有心结。”河北三镇虽然形同羁縻,然而却也颇有自知之明,哪怕长安无明主,梦唐数百年底蕴,气数未尽前,也不是他们十七州之地能够吞下的,一旦出现中兴之君,譬如宪宗皇帝那样的,他们还得重新收拾起臣子应有的姿态。在这种情况下,对于长安前朝后宫之事,打探得最是重视。

贺之方使人将这些消息告诉贺夷简,无非是因为一来他本就是贺之方唯一的继承者,二来也是怕他在长安吃了亏却不自知,如今却皆被贺夷简倒给了元秀以取悦心上人,“有这样一个机会,加上重五后关中春旱缓解,陛下很难不动手;如果陛下不动手,那就说明,陛下对邱逢祥已经提防到了一定程度,也能起到试探之用。”

贺夷简淡笑着道:“不管怎么说,无非也就是死了一个乐籍女子,对邱逢祥来说,无足轻重,哪怕以此试探一下今上,他还是很划得来的。”

“任秋是三哥的私生子,又与六哥有什么关系?”元秀惊奇道,“而且这是皇家私事,怎又扯到了杜青棠?”

“这里面的曲折我也不是太清楚。”贺夷简摇头道,“河北在长安经营再久,究竟不及长安本地豪门。”

元秀凝眉苦苦思索着。

贺夷简在旁安静的注视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秀忽然注意到月已上中天,她一蹙眉,看向了贺夷简:“贺郎君,你还不走吗?”

“阿煌要歇息了?”贺夷简微笑着问,他此刻的神态,温柔和煦犹如三春之阳,只是元秀毫不为所动,道:“不只是本宫要休憩,贺郎君也该回去了,莫非还要在这里过夜不成?”

“阿煌想叫我走,我怎舍得逆了你的意思?”贺夷简听了,露出一丝怅然,很快站了起来,轻叹道。

元秀只当没听出那丝怅然,淡淡道:“今晚因事让大娘宿到了别处,夜深露重,贺郎君往后行宵小之事,还是谨慎些好。”她有意强调了夜深露重四字,这番话已经是明确的警告对方。

“阿煌是在关心我么?”谁知贺夷简听了,却是眼睛一亮,元秀张了张嘴,随即镇定下来:“就算是吧。”

她话音刚落,忽然面前人影一闪,却是贺夷简忽然欺近到她身前,元秀大惊,然而贺夷简双臂环住她肩背,却只是低下头来认真看着她,两人几乎颜面相贴,距离极近,彼此睫毛几乎相触,元秀心中一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贺夷简低下头,薄唇擦过她鬓角,在她云鬓上轻轻吻了一吻,轻笑着道:“我会尽快回来。”

他放开了手。

元秀下意识的伸手按住自己鬓发,手指却触到了方才他插上去的桃花,有些惶急的动作中,似乎有花瓣被碰落下来,她张嘴想说什么,但贺夷简却已经走到了走栏的转角处,撩起袍角跳上栏杆,元秀蹙眉,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但这时候贺夷简却又回过头来,即使晦明的月下也能够看出他面上笑意盈盈,招手道:“阿煌,等我再回长安,你可否叫我六郎?”

“不…”元秀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贺夷简却似知道她没那么好说话,足尖在栏杆上一点,悄然没入不远处的梨竹林中,身影消失的刹那,还可见他保持着回首眺望的姿势,河北男儿多俊伟,贺夷简年未及冠,身形放在关中,也已经是年轻男子,只是那回望的眼神,却带着少年最纯真炽热的感情,单纯得不含一丝杂质。

月下,元秀神色复杂的拔下了鬓上桃花,蹙眉半晌,究竟拿到睡莲池上,手一松,那枝贺夷简与夏侯浮白也不知道寻觅了多少山峰、还是靠了运气才寻到,又是从数株桃树之间千挑万选出来,并已将其本枝与旁树都毁去的桃花,就这么落向冰冷的池水。

山岚吹拂之间,几瓣花瓣飘散,似也有所不甘…

然而元秀却已经懒懒起身,伸手去推内室的小门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阴魂不散?

[更新时间] 2012-05-19 20:59:34 [字数] 3985

“这算不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元秀手方触到冰凉的竹门,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动作,元秀脸色一变,正待出声,谁知她唇齿才张,颈侧已经一寒!

定了定神,元秀冷声道:“燕小郎君当真是阴魂不散啊?”

“公主可不要误会,我今日来,却是一片好心。”燕九怀笑嘻嘻的在她身后道,“全长安都知道那贺夷简觊觎公主已久,公主这座别院的守卫又如此薄弱,我怕他会对公主不利,这才尾随而来,以策万全!”

元秀感受着近在毫厘的锋刃,冷笑道:“贺家郎君没有怎么样本宫,倒是燕小郎君,原来拿刀架着本宫的脖子,竟然是在保护本宫么?”

“这个自然。”燕九怀慢条斯理的收了九怀刃,笑道,“虽然不是保护公主的安全,却是在保护公主的名节——公主难道想被人看见自己深夜与外男私会?虽然我梦唐风气开放,但未出阁的金枝玉叶,传出去究竟不那么好听吧?何况还是如今的眼节骨上!”

元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到极紧,若此刻袁别鹤在她面前,她简直恨不得立刻将其赶下山去!

一群废物!

心中将别院的禁军大骂不已,面上元秀却十分平静:“什么时候燕小郎君对本宫这样上心了?”

“我对公主一直都很上心啊!”燕九怀把玩着手中短刃,脸上笑眯眯的,俨然一个寻常的坊间少年郎,“就好像公主对我那么上心一样…邱逢祥这把刀,借得也真巧!”

他提到邱逢祥,元秀蹙了下眉:“秋十六娘叫你来的?”

“公主真是聪慧。”燕九怀抬起头来,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道,“公主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故意为之?”他左右看了看,叹道,“这别院防卫如此松散,就算公主此刻否认,我也很难相信啊!”

“这么说,邱逢祥已经将你们夜探珠镜殿之事散布出去了?”元秀皱眉道,先前邱逢祥承诺就有人夜入珠镜殿一事三日之内给元秀一个交代,他也确实给出了交代——忠诚于邱逢祥的几名禁军统军使因恰逢司职,皆被邱逢祥罚了军法——到底让元秀确认,邱逢祥至少目前,还是不想翻脸的。

燕九怀微微一哂,月色之下他的脸庞藏在阴影内看不清楚,只有一片晦暗,语气诡异:“就在公主离开长安的当晚,大明宫中传出刺客潜入的消息,听说,圣驾受惊!”

“什么!”元秀大惊失色,“五哥他怎么样?”

“哦,我的意思是,圣驾听说有刺客潜入宫中后大为震惊,实际上,我猜刺客压根就没见到圣驾的面,毕竟九五至尊,身边怎么可能没几个象样的高手保护?”燕九怀无视元秀愤怒的目光,好整以暇的笑道,“陛下又不是公主你,唉,身边统共也就薛娘子一个女卫,居然还被你自己赶了走,若贺夷简今晚意图不轨,而我也没有跟过来,却不知道公主该当如何?”

元秀冷笑着道:“贺家郎君的胆子怎有燕小郎君大呢?贺家郎君还从未拿刀架到本宫.颈上过!与其要本宫提防贺夷简,似乎更应该提防燕小郎君吧?”

“这个当然不一样。”燕九怀慢条斯理道,“我若是贺夷简,早就对公主下手了,反正长安不敢杀了魏博节度使的独子,生米煮做了熟饭,再有意无意的传个只字片语出去,公主你若不想仿着你姑母那样孤守道观过一辈子,就是今上也不能不吃了这个亏,陪送嫁妆将你下降到河北去吧?而我不过是长安区区一个市井儿,皇家是怎么都不可能将公主下降于我的,因此哪怕公主主动接近我,皇家最多杀了我辟谣,再寻个贪慕公主美色与身份、最好能力略差些的世家子把公主嫁出去…当然了,贺夷简喜欢公主,所以暂时他不这么做,但公主再丢几次他千辛万苦方摘来的花,却不知道他的耐心,又能维持多久?”

“宫中出现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元秀果断的把话题拉回正路,“难道邱逢祥意图不轨?”

燕九怀微微一哂:“杜家老狐狸还活着,曲平之的例子放在那里,姓邱的没那么傻!只不过,他想借此试一试杜老狐狸的底线,顺便将矛头转到我等头上罢了。”

元秀听出他说的我们是指探丸郎,试探道:“迷神阁中人难道不都是探丸郎?”

“自然不是。”燕九怀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公主,探丸郎自汉流传至今,岂会这样轻易被人查出底细?”他眯起眼,“若是如此,邱逢祥又何必如此小心谨慎,甚至手握禁军兵权,却依旧在宫中行一监之司?”

“你方才说杜青棠。”元秀蹙着眉,“邱逢祥手有兵权,却不敢如前朝曲平之、王太清之辈,盖因杜青棠的缘故?”

燕九怀嘿嘿冷笑了几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懒洋洋的道:“十六娘叫我来保护你,今上派来的那个禁军统军,本身武功还不错,只可惜太过拘泥了些,顾忌到公主你是女郎,不敢住得太近,却也不想想,单凭外围几道暗哨,防一防寻常人也就罢了,如我与夏侯浮白这样的身手,若是对公主你当真有敌意,恐怕杀了公主,他们还要等到明日,公主的贴身宫女发现后才知道!他以为他是我么?就是我来保护公主,为了以防万一,也断然不敢离开太远!毕竟公主如此孱弱,不近身在旁,如何及时应对?”他摇着头,叹气,“我来前还道公主好歹也是金枝玉叶,上一回,在大明宫,乃是邱逢祥刻意为之,我才得以轻松潜入,到了别院这里,有今上的人在,恐怕想单独见到公主,没那么容易,却不想秋十六娘到底是在教坊里待过的,对禁军终究比我了解多了!”

元秀也不理会他话里的讽刺,直截了当道:“既然是秋十六娘叫你来的,那么先说好了——本宫一文钱也不会给你的!”

“公主!”燕九怀脸色一变,正待争取,却听元秀悠悠道:“此外,这紫阁峰上,一没有酒肆饭庄,二没有客栈旅舍,燕小郎君若是去其他别院做梁上君子,本宫没有意见,但若在紫阁别院中吃住,本宫少不得也要与郎君算一算帐…当然了,燕小郎君武功高明,想要赖帐,本宫也没办法,不过本宫身为公主,对付不了燕小郎君这样的高手,对付如秋十六娘这样的馆阁主人,却是绰绰有余,小郎君大可以先不付,回头,本宫自会派人去平康坊,向秋十六娘收取!”

燕九怀皱眉道:“公主还真以为十六娘能奈何我?”

“本宫怎么知道秋十六娘能不能管得住燕小郎君呢?”元秀反问,随即掩口轻笑,“不过,本宫可没求过秋十六娘派人来保护本宫,十六娘自作主张,害本宫这别院多出开支,本宫不怪她的罪,已经是格外开恩,如今不过是与她算一算燕小郎君在峰上的费用,岂不是天经地义?”

“公主。”燕九怀很是诚恳的望着她,道,“我本以为秋十六娘已经足够没良心,却不想,公主竟比她更甚,我相信公主一定可以从秋十六娘那里弄到好处的!”

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的习性,公主也很清楚,若公主是个穷人,我也许还能忍耐,但公主金枝玉叶,全身上下,拔一根头发,拿去与贺家那败家子换个百金,怕也没问题,公主若是不给我些好处,恐怕我虽然还会留在这里保护公主,但公主过的怕不会太舒服。”

“比如说呢?”元秀眯起眼看着他。

燕九怀四下里看了看,一本正经道:“比如说,公主这间竹楼起得真好,架了一层空阔通风又清爽,四面还栽了紫茉莉并晚香玉等驱蚊避虫的花草,端的是会享受…”说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的笑道,“公主久居明堂,看着也是极爱干净之人,却不知道若不是在这干干净净又清爽的竹楼里,总是遇见几只蟾蜍啊虫豸啊,甚至蛇鳝之类,可还觉得惬意么?”

元秀瞠目结舌,半晌,却似笑非笑道:“燕小郎君,你当真将本宫当做了坊间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儿,区区蛇虫,就能吓倒了本宫?”

“乐于在原上驰骋的公主胆子总是比较大的。”燕九怀懒洋洋的道,“所以我不是在吓唬公主,我只是想请公主想一想,什么时候沐浴时,水里忽然钻出几条黄鳝,或者梁上落下几条毛虫,再比如,公主才要休憩,却见榻上先卧了一窝水蛭…这紫阁峰上草木葳蕤,虫属甚多,不瞒公主,我幼年时丧父丧母,师父是八尺男儿,虽然管我吃住,其他却不怎么顾得上,抓这些东西,最拿手不过。”

他说着,脚步一错,整个人烟雾般溜开,没等元秀抓住机会呼救,却已经折回——一只手平摊向元秀,掌心赫然蹲了一只蟾蜍。

元秀无动于衷的看了看它,她的胆子一向不小,何况以她的身份,即使心中害怕,也断然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帝女气度,除了高踞明堂之上时的雍容庄重,也必须拥有泰山崩于前而其色不改的镇静,临危不乱,才是皇家风范。

燕九怀笑眯眯的,指尖划过蟾蜍背后凹凸不平的皮,忽然一抬手,将它放到了元秀头上。

元秀脸色变了一变,随即轻蔑一笑:“燕小郎君,你当真是无聊已极!”说着,当着燕九怀的面,抬腕将那只正欲在她发髻间爬动的蟾蜍拿了下来,蟾蜍身上有一层粘.湿的体.液,抓在手里格外的诡异,元秀将它举在面前看了看,哼了一声,手一扬,那只蟾蜍便与桃花一样,被丢进了睡莲池中。

“公主的胆子比我想的要大许多,却不知道若是蛇的话,敢不敢也这样镇定?”燕九怀笑得眉眼弯弯,抚掌道,“公主大约不知道,这个时候,在水边一直都有许多水蛇,虽然无毒,但若被咬中,多少也会肿上几日,不过,蛇性寒,天热之时,多抓几条抱着入睡,倒是颇能解暑。”

元秀眯起眼:“燕九怀,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公主若是肯把髻间那只金簪给我做多日不见的见面礼,我随时可以成为最合格的护卫!”燕九怀立刻拍着胸保证。

元秀拿宫扇抵住下颔,与他对望片刻,缓缓道:“哦?不知道一只金簪,能合格多久?”

“至少可以让公主今夜安眠,而且公主若是明日就能想到办法对付我,以后岂不就不用金簪了?区区一支金簪,我若没记错,公主的妆盒里,俨然寻常人家木簪一般多得是吧?”燕九怀无耻道。

“…”元秀略歪了点头,沉吟半晌,忽然道,“这也可以,不过,你既然要留在别院保护本宫,总不可能一直不见人,却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燕九怀无所谓道:“公主可以直说不放心别院安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元秀狠狠瞪了一眼,冷笑道:“邱逢祥才罚了神策军的一名将军并两名统军使,本宫这却就要将五哥的心腹送过去给他出气吗?”

“或者公主可以说我是你市井之交?”燕九怀慢条斯理道,“假如公主不介意你我身份差别的话。”

“本宫很介意!”元秀举起宫扇,转了一转,再次推开了内室的门,背对着燕九怀,不冷不热道,“本宫不想让长安传出谣言来,所以你若要留下,只有一个办法,若是你不同意,那便请回迷神阁去!至于好处,那更是提也别提!”

燕九怀摸着下巴,有点疑惑道:“什么办法?”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九

[更新时间] 2012-05-19 22:29:17 [字数] 4013

翌日采绿端着水进内室伺候元秀梳洗,看到元秀已经起身,正拿了把柄嵌明珠的象牙梳,坐在铜镜前慢条斯理的梳着长发,从铜镜里看到她带着两名小宫女进来,微微一笑,回头道:“采蓝呢?”

“蓝娘方才被采橙叫了去。”采绿没想到她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愣了一下,方道,“阿家昨儿睡得可好吗?”

“还可以。”元秀放下了梳子,道,“今儿梳飞仙髻。”

采绿才拿起乌檀木梳,闻言一愣,元秀可是早就说了今儿要下山去行猎的,飞仙髻是高髻,相传乃是王母降世时,身边随侍仙女所绾,后世人效仿流传下来,此髻轻盈曼妙,但在原上行猎倒也罢了,在林中,因其高耸的缘故很容易被头顶的树枝勾绊到,更别提此髻远不如垂练双髻或者双螺髻那么稳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松开。

不过元秀昨晚才和薛氏争吵过,采绿不敢在这时候拂了她的意思,答应了一声,抬起手,替她细细的梳顺了长发,用心绾起髻来。

采绿的手甚巧,元秀的乌发在她手里灵活的扭转着,逐渐呈现出双环相峙的飞动之状,因为绾发时的手法巧妙,盘好后的发髻近看犹如雕琢般带着极为精致的层次感,她从匣中挑出一支累丝嵌宝点翠牡丹主簪给元秀过目,见元秀微微颔首,将簪子端正的插入发髻正中,接着又挑出一对点翠四蝶嵌珠步摇,对插在主簪两旁,这对步摇各栖四蝶,两大两小,蝴蝶的素行目皆是明珠嵌成,步摇下垂着一挂三串的碎珠,采绿对身后的小宫女叮嘱了一句,那小宫女忙转身离开内室,不多久,却从外面摘了两朵还合着露的月季回来,这月季是种在了竹楼旁的,颜色有红粉两种,采绿挑了一朵颜色最淡的,斜压进主簪旁,又挑了朵绯红色的,复压进去。

接着又端详了片刻,问道:“阿家看这样可好?”

元秀眼波流转,点了一点头。

上妆更衣时,因采绿手脚利落,两个小宫女在旁插不上手,元秀便吩咐:“你们去理榻。”

那两个小宫女忙答应一声,上前去整理床榻,其中一人拿起玉枕,忽然咦了一声,随即觉得不对,忙住了声。

但元秀和采绿都已经听到了,前者一皱眉,后者立刻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阿家饶恕!绿娘姐姐请息怒!”那小宫女知道露了声色,赶紧跪下来请罪,解释道,“奴是瞧见阿家玉枕上似有一瓣桃花,心中惊讶,这才叫了出来。”

“桃花又怎么了?你莫非连桃花也没见过?”采绿冷叱道,“阿家昨儿沐浴用的花瓣可不就是桃花?”

那小宫女见她脸色难看,吓了一跳,下意识道:“只因这片桃花尚且新鲜,奴…奴奇怪这时候怎么还有盛开的桃花,奴…”

她这么一说,采绿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放下手里的外袍,对元秀欠了欠身:“阿家,此事交给奴来处置?”

“嗯。”元秀淡淡的点了点头。

采绿立刻吩咐另一名宫女:“拉她下去!”

另一名宫女却是机灵,赶紧一边拖着先前那宫女出去一边低声道:“干枯的桃花瓣泡了水可不就是和新鲜的一个样子?一大早的你在阿家面前一惊一诈都说了些什么傻话?”

待两人都出去了,采绿复请罪道:“都是奴调教不周!”

“方才把人拉出去的倒是机灵。”元秀懒洋洋的道,“继续更衣吧。”

用过了早膳,元秀自是先召见袁别鹤。

没过多久,面有愧色的袁别鹤匆匆而来,他鬓发之上有水迹,也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汗水,一进竹楼,便跪了下来:“末将统军不严,致属下妄议贵主之语,使贵主与薛尚仪生隙,还请贵主降罪!”

元秀皱眉看了看他,又环视了一圈四周,宫女们都是一惊,尤其是采绿,恨恨的咬着唇,昨天元秀和薛氏争吵,外面守着等吩咐的小宫女虽然有,在当场的大宫女,可就她一个,才隔了一夜而已,这袁别鹤还不等元秀发问,就直截了当的请起了罪,固然显得直爽,可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元秀,自己身边的人也把话泄露了出去?

此人若不是丰淳的心腹,简直要让人以为他是故意如此,点出元秀也有御下不严之时,以求轻罚了。

“袁统军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么人可处置了?”元秀喝了一口茶顺了顺气,才继续不温不火的问道。

袁别鹤低声道:“回贵主,末将已将擅传贵主之语之人皆处以军法,并致函长安,另委禁军前来补充!”

“如今别院里的人可都是你挑选的?”元秀心中一动,问道。

“这…多半是。”袁别鹤没想到元秀还会问此事,迟疑了下才回答,“有一些乃是邱监推荐前来,道是身手敏捷之人。”

元秀听到邱监二字,眯起了眼:“是么?那么当日陪本宫登顶的两名禁军士卒,又是谁选进来的?”

“那两人…那两人是末将所选。”袁别鹤迟疑着,但还是说了实话,他此刻面色极为尴尬,“请贵主降罪!”

元秀不紧不慢道:“本宫记得,那两个人,一个叫冯腾,另一个叫崔南风?都是什么人,你不妨与本宫说一说详细。”

她连名字都记得,袁别鹤固然有心保下这两人,方才故意含糊说人都已经处置,这会也只得无奈的交代出来:“回贵主,冯腾与崔南风乃是一对姑表兄弟,盖因自小一起长大,因此两人武艺旗鼓相当,兼之颇有默契,比寻常两名士卒配合更为精妙,因此末将才点了他们,却不想这两人因着年少,加上与崔太妃乃是同族,平素性情就跳脱些,如今居然胆大妄为,胡乱传扬贵主无心之语,念如今还在别院,末将使人将他们各行三十军棍,待回长安,定当继续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