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绿看出元秀心情不错,便抿嘴笑着屈了屈膝:“奴跑一回腿,却劳阿家惦记了。”

“阿家疼采绿姐姐,却也可怜可怜奴吧,玫瑰馅的绿豆糕并菱粉凉糕,奴听着这会就觉着更饿了。”于文融跟着凑趣。

元秀笑道:“你整日追着她们阿姐阿姐的叫着,采橙给采绿留,难道还会忘了你不成?”说着叫锦梳,“去把东西端过来,叫他们晚膳都在偏屋里用吧。”

采绿和于文融忙谢了恩,他们出城前虽然也吃了些东西,但这一路快马驰骋到峰下,加上摸着黑爬上半峰腰,又不是如贺夷简、燕九怀那等武艺高强之人,早已又累又饿,当下两人告退,先去沐浴更衣。

夏日清洗方便,衣衫也不多,没过多久,两人便重新过来,偏屋里面锦梳早已从厨房取了给他们留好的饭菜,用过后,再回正厅,两碟子点心并洗净的瓜果都已经放好,元秀看了眼采蓝,采蓝会意,将其他人都打发了下去,又把扣着萤火虫的琉璃罩移到一旁,元秀让他们各尝了一块点心,才问道:“杜拂日怎么说?”

“杜家这位郎君真是个好.性儿。”采绿听她这么问,便先扑哧一笑,笑中带着讥讽之意,掩嘴道,“瞧他生得也算是堂堂昂藏男儿,性情却也忒绵软了些…即使杜家如今不得圣宠,奴去时想着,到底也是国公府,奴一个奴婢,就是瞧着阿家的面子不能把奴怎么样,想来乍然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指责也该露出几分恼色,谁知道他始终不温不火,倒仿佛是不会生气一般。”采绿的性.子活泼直爽,却与薛氏有些相似,在她眼里,大好儿郎便当神采飞扬、纵马原上,方不负韶华,像贺夷简,若不是他的身份以及太过傲慢,采绿定然是支持他成为元秀的驸马的,对于杜十二的温文沉静,采绿却是看不习惯。

元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复问道:“他是怎么说的呢?”

“杜家郎君只说了一句话。”于文融察言观色的能耐可比采绿高明,而且他是陪元秀去过观澜楼的,虽然不像守真那样从头陪到尾,但也知道元秀对杜拂日印象不错,此刻忙把话题接了过来,“他说,劳烦两位前来,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其他呢?”

于文融尴尬道:“然后就端茶送客了,奴等因还要回大明宫点完卯才能回来,也未久留。”

元秀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正要叫他们将糕点拿下去用掉,却见采绿与于文融并无离开之意,反而对望一眼,似有话要说。

“宫里出了事?”元秀注意到这个眼色,猛然想起燕九怀说,自己离开长安后,宫中混入刺客,丰淳受惊,立刻正了颜色,问道。

采绿忙道:“阿家不要急…宫里…宫里确实出了些事,不过如今已经没事了,而且,宫里这会还有件好事!”

“是什么好事?”元秀狐疑的问道,无论刺客有没有见到丰淳的面,单凭他们能够混入宫廷,这对于皇室的尊严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更何况还有一个邱逢祥——皇室的安危,竟不在皇室自己手里!她想不出来在出了这样的事后,宫里还会有什么事被称为好事?

“帝后和谐,阿家以为算不算好事?”采绿却当真是一脸喜色,朝元秀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问道。

元秀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足足愣了数息才回过神来,接着腾的一把抓住了采绿的手臂,惊喜道:“当真?”

皇嫂王子节虽然在她们几个小姑选驸马的事上不乏用了一些心计,但为后却是极合格的,平素份例向来也不克扣谁,性情可称为宽仁——而且那些心计,也并非全是为世家考虑,琴瑟和谐究竟还是要看两情相悦,再说她是丰淳明媒正娶的元配,元秀本就是嫡出,无论是出自私心,还是出自为皇室考虑,总是希望东宫出自嫡子,这样,对社稷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丰淳从前偏爱赵氏,新人进宫后,他又被韦华妃并裴才人吸引,对中宫始终是敬重而不亲近,如今乍听采绿这么说,委实喜出望外,却又不敢相信——她的胞兄,可不像是朝令夕改之人,当下拉着采绿再三确认。

采绿抿着嘴,面色微红,笑着道:“说起来此事还和长安传得沸沸扬扬、宫里出了刺客之事有关…”

见元秀神色一紧,她忙安慰道,“那些都是以讹传讹,阿家不要担心,宫里除了伤着了一名禁军士卒,都无人受伤,更不必说五郎与皇后等人,那是连刺客的面都没有见着的!而且刺客已经被当场拿住,并且服毒自尽了!”

“那么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进的宫?”元秀急急问道。

这问题却是于文融来回答的:“回阿家,刺客本就是宫廷中人,倒不是说混进宫的,圣驾如今虽然不在太极宫,到底是帝阙所在,外面的人想混进来可没那么容易!”

他并不知道燕九怀夜探珠镜殿一事,采蓝和采绿对望了一眼,均不作声。

元秀眉间之色渐渐变得沉冷:“太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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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谢谢你前几天的祝福,啊哈,大家一起十八十八又十八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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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卢二十六娘

[更新时间] 2012-05-21 21:09:52 [字数] 4269

“回阿家,正是。”于文融察觉到元秀情绪的变化,不知所以,语气顿时谨慎起来,元秀把手一挥,道:“没有什么,你继续说。”

于文融定了一定神,才继续道:“所谓的刺客其实也不尽然全是——不过是万春殿附近的一个年老内侍,因与万春殿上伺候杨太妃的宫女在四海池边遇见争执了几句,那内侍吃了亏,心怀不忿,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了把刀进宫来,趁杨太妃外出时,忽然扑上去刺伤了太妃,幸亏太妃身边人反应机敏,挡了一下,太妃也才伤了手臂,耿太医看过,上了些伤药便可,那内侍究竟年纪也大了,没等宫中侍卫赶到,太妃身边的人就将其按倒,因是内侍,便绑了送到蓬莱殿交皇后处置,只是圣驾不在太极宫,那边宫人管束究竟松了许多,传到别处竟成了刺客潜入宫中惊扰圣驾——也是大家御下宽厚,紫宸殿上两个不长眼的小内侍私底下议论,将刺客交到蓬莱殿由皇后殿下处置,说成了刺客潜入蓬莱殿…伤着了皇后,倒却是惊着了圣驾。”

把窥探改为伤着,于文融接着道:“那内侍还是怀宗皇帝时候就进的宫,在宫里也算是老人,原本过上两三年就该进慈济所的,也不知怎的就糊涂了,好在太妃没出大事…”

元秀听到这里渐渐放了心,转而问起采绿说的喜事来:“那么五哥与五嫂…”

“这却是霍公公说的。”于文融殷勤的笑着,看向了采绿。

采绿接过话,道:“咱们回宫,去了珠镜殿,说要替阿家取几件首饰,霍蔚说这几日五郎都住在了蓬莱殿不说,便是连午膳都要特特绕过内外朝分开的宫门,回蓬莱殿与皇后殿下一起用呢。”

元秀心里一喜,丰淳的习惯,她当然也有所知,寻常时候,上午都是在改折子,用过了午膳,才有可能有空,因此就是赵氏、韦氏、裴氏这些得宠的妃子,也是晌午过后,才有机会见到他的面,从前因着前朝之事,或者其他缘故,在皇后那里多住几日,也不是没有,但若是连用个午膳都特别赶过去,那倒是真的上了心。

但如今长安城中事情不少,她还不敢就这么相信了,略作沉吟问道:“韩王和魏王这几日都在哪里?”

“回阿家,就是杨太妃被那内侍刺伤后,韩王与魏王都被送回了赵芳仪身边,这几日大家皆住在了蓬莱殿,就是韦华妃、裴才人那里都不曾去过。”采绿抿着嘴欢喜道,“说起来明德殿空着总也不成件事儿,奴看明年这时候却差不多该有主儿了!”

明德殿是东宫第一殿,采绿这么说,用意不言而喻,元秀深以为然,欣欣道:“若当真如此就好了!”

她想了一想,问道,“那么可知道五哥究竟是怎么转了性.子呢?”

“这…”于文融和采绿对望了一眼,却都摇了摇头,“奴等急着回别院来跟阿家禀告,却未详细打听。”

“也罢,不论怎么说帝后和谐总是我梦唐之福。”元秀一拍手,欣然道,“明日带上小九下山去狩猎,若能猎到对雁等物就好了,正好使人送回宫中为贺!”

采绿凑趣儿笑道:“阿家也别光顾着五郎与皇后呢,奴这回出宫时遇见了五郎身边的鱼公公,公公可是问了…说大家已经命尚服局准备阿家及笄时要穿的礼服图样并首饰等物,尚服局那边可是连阿家的婚服料子都备下了呢!”

元秀噫了一声,拿扇子一拍手背,道:“我正说这段日子忘记了什么?八姐的驸马可是还没定?这几日她都在做什么?”

“东平公主这几日似乎都在风凉殿里待着没出门。”采绿眨了眨眼睛,“阿家难道要等她挑完了才挑吗?”

“我可不急。”元秀懒洋洋的说道,“这长安出色的郎君可不少,何况天底下也不是只有长安才有好郎君。”她这话却把采蓝和采绿都吓了一跳——元秀这话里的意思莫非是觉得之前长安世家子因平津公主事不欲尚主,又有贺夷简如火如荼的追求,居然动了心吗?否则为何会说出不是只有长安才有好郎君的话来?须知道元秀所认识的男子中,有资格尚主又非长安人氏的,似乎只得贺夷简一人…

采蓝变了脸色,赶紧岔开话题:“阿家明日既然要出猎,却不知道打算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式,奴等今儿先准备好,免得明早起来仓促耽误辰光。”

采绿知道她的心意,也跟着道:“终南山中草木丰饶,如今又是发生之际,明日可不能梳飞仙髻了,阿家莫如作男子装束?”

“也好,那就用那支赤金底座嵌青金石顶簪吧。”元秀方才不过随口一说,这会听她们提起明日的打算,便立刻点了头,“就穿上回做的绛底团花翻领胡服,束带用那根同色玉勾带的。”

于文融听她们说起打扮,这事如今还不是他能够插上话的,忙识趣告退。

这边元秀和采蓝采绿商议完了翌日出猎的装束,便各自睡去,第二天起来,采绿拿起前一日元秀所提到的顶簪替她挽了一个男子发式,又穿上翻领胡服,淡扫柳眉,不用脂粉,用早膳时,燕九怀来了。

“你可用过了?”见他进来,元秀放下瓷羹问道,燕九怀看着桌上几样清淡而不失景致的小菜就是眼睛一亮,也不待旁边人请就坐了下来,笑嘻嘻的道:“虽然用过,再来碗粥也吃得下的。”

采蓝瞪了他一眼,她早知道这等市井中人又自恃武力,在金枝玉叶面前必不可能礼仪周全,因此一见他进来,就把其他人打发了出去,元秀倒不在意,吩咐道:“给他盛一碗。”

哪知燕九怀才尝了几箸,便皱起了眉:“这些菜里都不曾放盐么?”

“本宫早膳历来吃得清淡。”元秀面不改色道,旁边采绿转过身去替她倒着膳后要喝的冻饮,趁机掩住面上笑色——那几道菜清淡的可是半点盐都没放,燕九怀悻悻的放下碗,连冻饮也不要了。

悄悄阴了燕九怀一把,元秀心情大好,慢条斯理的喝着冻饮,问他:“一会等袁别鹤来了我们就下山,你可在这里狩猎过?”

“狩猎?”燕九怀嗤笑着道,“我狩人都在行,区区野兽何足道哉?”

“咦,这句何足道哉用得极好!”元秀一本正经的称赞道,“燕小郎君当真乃是有识之士!”

燕九怀瞪了她几眼:“先说好了,你若只会受些小伤的事,我是不会管你的。”

“有袁别鹤在,你还是不要管本宫的好。”元秀摇头道,“珠镜殿里一个小内侍无足轻重,珠镜殿居然会有一个武功不低的小内侍,那才引人注意,本宫之所以前来别院避暑,除了为着薛娘子的缘故,也是为了避开如今长安那起子事,可不想因此被牵扯进去!”

燕九怀哼了一声,他被方才那清淡得毫无咸味的饭菜倒了胃口,这会左右看了看,从桌旁拈了一颗看似紫黑色的葡萄入口,吐出葡萄籽才轻描淡写道:“公主若是怕你身边的人发现我身份可疑又觉得那人不可靠,其实也很好解决,公主随便给点银子,我帮公主让他永远闭嘴,岂不就好了?”

元秀只当没听见:“于文融这件家常的靛色袍子,燕小郎君穿着倒是俊雅。”

“…”燕九怀拿葡萄的手顿时僵了僵,采蓝忍笑道:“阿家看差了,这件袍子不是于文融的家常衣袍,乃是咱们珠镜殿内侍统穿的。”

“不过燕小郎君当真英武不凡。”采绿笑眯眯的接话,“便是内侍袍服,照样穿得气势不凡,乍一看去,奴还以为是哪家英俊挺拔的小郎君,谁能想到是位内侍呢?”

燕九怀正待发作,元秀却在这时候施施然的问道:“我的弓箭可准备好了?”

采蓝和采绿住了笑声,道:“阿家放心,都搁在了里面。”

“取出来吧。”采绿应声进去,不多时,拿了弓并装满箭支的箭壶出来,却都送到了燕九怀面前,燕九怀一头雾水:“这是给我用的?这弓太弱了些。”

“这是阿家的弓箭。”采绿笑吟吟的道,“燕小郎君如今可是阿家身边的内侍,这背弓之责自然是交给了郎君你。”

燕九怀眯起眼,来回看着她和采蓝:“那么你们呢?”

“奴与蓝娘之中必有一人需留在别院守着,只一人陪阿家下山,燕小郎君是想做替阿家擦汗捶腿、揉肩捏背的事么?只是燕小郎君此刻虽然在外人看来乃是无根之人,到底男女有别,燕小郎君若当真想连这些都揽下来,奴也只好不去,那样阿家身边只郎君一个侍者,让燕小郎君做这些事,倒也寻常。”采绿面不改色道。

燕九怀默默的接过了弓和箭壶…

几人正在唇舌交锋时,外面锦梳进来禀告,说是袁别鹤已经在竹楼外求见。

元秀站起身来,丢了喝到一半的冻饮,吩咐人拿靴子来换,笑着道:“走罢。”

今日袁别鹤穿着便装,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士卒,弓箭干粮都挂在了身上,皆是服饰整齐洁净,气度一派沉稳、目不斜视,显然是受上回冯腾、崔南风的影响,这会再不敢单是挑选与他亲近的人来在元秀面前露脸,而是选了口风可靠的,免得再如前者那样惹出是非来。

见元秀出来,众人连忙行礼,元秀随口免了,问袁别鹤:“统军可都准备好了?”

“回阿家,末将等随时可以出发。”看到元秀装束利落,身边的燕九怀更是连弓箭都拿了,袁别鹤也不多话,直接答道。

“如此甚好,咱们走罢。”元秀点头吩咐。

……………………………………………

元秀离开紫阁别院后不久,别院侧门被敲响了,早就等待在此处的人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无人,赶紧将门打开,门外的人也是早有准备,哧溜一下溜了进来,跟着开门的人忙不迭的离了原地,一直走到别院一丛茂密的花树后,两人才都松了口气,拍了拍胸。

站定之后,便可见到,进来的赫然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郎,梳着偏在一旁的单螺髻,斜插着珠簪并新摘的山花,穿一袭湖水绿越罗夏衫,腰间束着鹅黄色的丝绦,面上淡施脂粉,轮廓很是俏丽,说话时面颊上便现出一对梨涡,更添妩媚。

她轻轻跺脚,小声嗔道:“你们那位贵主,听说容貌甚美,看模样也是斯文和气的,怎地你要这样怕她?”

“斯文和气?”开门之人闻言翻了个白眼,却正是崔南风,他不屑道,“一个字都没说,就害得我与于飞皆挨了三十军棍,若不是行刑的人与我等交好,怕是早就爬不起来了,就是这会,我也是勉强起来给你开门,于飞如今还躺在了床上!”

“不会吧?”那绿衣女郎吃了一惊,赶紧拿袖子掩了嘴,瞪大眼睛,“贵主竟然如此心狠?”

“不说这些,你跑过来做什么?卢二十一呢?不是叫他给我送伤药来么?”崔南风摆了摆手,问道。

那绿衣女郎瞪了他一眼,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檀木盒,啐道:“二十一哥送过来的伤药特别灵吗?亏这一盒还是我使了人从长安西市高价求来的!”

崔南风正要打开来看,绿衣女郎却催问道:“腾郎在什么地方?怎的一般挨了打,你能起身,他做什么不来?”

“我就知道你是为他才抢了卢二十一的差使!”崔南风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没什么事,不过是因为统军为了叫贵主消气,故意让我们捱了些时候才准上药,务必让伤口看起来惨烈些…他为人老实,拖的时间长了点,这会一动怕伤口崩开,估计再过两三就成了。”

绿衣女郎顿时急了:“我去看看他!”

“二十六娘你可不要害我!”崔南风一口拒绝,“替他向你们求药已经是偷偷摸摸了,若是被统军或者服侍贵主的人知道,我和于飞都不会有好下场,你惦记着未婚夫婿,好歹也为他想上一想!”

绿衣女郎卢二十六娘蓦然皱起眉,看向了他的身后!

崔南风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却见空无一人,他松了口气,转回头来,正要埋怨卢二十六娘吓唬自己,却见卢二十六娘是看在了身后的树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但见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儿,穿着与树叶几乎同色的绿衣绿裙,头上还戴了一个碧绿柳枝编成的柳冠,正歪着头,好奇的俯视着他们…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危机!

[更新时间] 2012-05-21 22:43:26 [字数] 3913

山林虽大,但有经验的猎手均知如何从中寻觅出猎物经行的痕迹,尤其,袁别鹤还是特别做足了准备,因此下了紫阁峰后不久,元秀就遇见了数头鹿。

“小九!”她眼睛顿时一亮,招手叫过了燕九怀,后者愣了一愣,方不情愿的将弓箭递了过去,元秀在鞍上挺直了腰背,套着韘环的拇指与食指轻盈的拉开弦,她射箭的姿态极为优美,松手时五指犹如弹奏,燕九怀在旁嗤笑了一声,不屑的偏过了头。

嗖!一支羽箭飞出,刺入其中一头鹿的肩部,没有注意到燕九怀的嘲笑,但元秀还是蹙了下眉——偏了,她原本的目标,本是那头鹿的咽喉。

鹿群原本是聚集在林中一片相对的空地上,此刻自然惊得纷纷逃遁,元秀谨记薛氏的教导,也不管其他,只盯住了已经中箭的那一只,再次抽箭搭弦,这一回她射中了那头鹿的腿,可怜的鹿慌张之间,恰好钻进了一堆荆棘中,元秀的第三箭很快结束了它的惊恐。

这时候错金也兴冲冲的跑过来邀功——它身上沾了许多血,身后不远处,一头看起来方出生不久的小鹿,睁大双眼垂死挣扎,咽喉处,有分明被咬开的痕迹,鲜血正汩汩流淌而出。

不待元秀吩咐,早有两名禁军士卒跑去将猎物拖回,元秀才下得山来不久,便旗开得胜,鹿虽然不是猛兽,但元秀射死的那一头,也已成年,错金咬死的虽是出生不久的小鹿,然而错金自己也未长成,身边人包括袁别鹤在内少不得大力恭维,连错金也被称赞了一番。

元秀究竟年少,面上虽然还竭力维持着矜持之色,但奕奕发光的双目怎么看都透着欣喜。燕九怀在旁摸着下巴,看了看暗松口气的袁别鹤,笑得古怪。

沿着袁别鹤所指的方向,元秀路上几乎是逢兽必中,虽然准头不佳,然而追上几箭总能得着,四周一片阿谀赞誉声,前两头元秀倒还欢喜,到了第三批猎物出现——足有四头青狼,她飞身一箭取中其中一头左颈,而那头青狼的闪避分明迟缓,脚步甚至在中箭前就有些踉跄,元秀究竟反应了过来,她没有像前两次一样立刻补箭,而是握着弓看向了袁别鹤。

后者尴尬的问:“贵主?”

“阿家。”采绿对这一套却是早就清楚的,见元秀面色渐渐阴沉,在身后悄悄拉着她袖子,凑过去低声提醒,“皇家狩猎里面也都是这样做的,阿家头回出猎,大娘也就罢了,袁统军随行,竟毫无收获,彼此面上都无光彩。”

听了采绿的话,元秀皱着眉抬手,接下来两箭她射得极准,但神色却显然算不上高兴,袁别鹤感激的看了眼采绿,见元秀一脸的败兴,干咳了一声,问道:“前面有一处溪流,阿家可要过去休憩片刻?”

“…好。”元秀不冷不热的回道,她才以为自己箭技大有长进高兴,转眼却发现所猎到的不过是被下了药的,即使明白袁别鹤这么做情有可原,心中到底恼火,若不是顾忌此人是丰淳安插在禁军中仅有的几个心腹之一,立刻就要发作出来了。

溪流就在不远处,袁别鹤早就发现了一处滩涂,滩上散乱着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有些平整之处,被不远处的树荫所遮蔽,正要可做石凳,略作休整。元秀挑了一处坐下,袁别鹤自是分派人手在四周戒备,又打发人往上下游去探看。采绿到溪边看了看,见溪水还算清澈,拿帕子在溪中绞了,替元秀擦了擦脸,又取出装着峰上泉水的水袋来,元秀接过去喝了几口,转头却看见旁边数尺处,燕九怀斜坐石上,手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了一把暗红色的果实,一口一个,吃得好不惬意,那些果实不过蚕豆大小,看着就是酸甜可口的模样,却不似别院里的瓜果,因他动作飞快,元秀也看不清楚,不禁小声问:“你在吃什么?”

燕九怀见袁别鹤等人都离开了一段距离,笑眯眯的举起一颗,低声道:“张嘴。”

他这行径犹如调戏,元秀瞪了他一眼,索性站起身,凑到他身旁,低头看了看,立刻认了出来:“覆盆子?你眼睛倒尖,方才什么时候摘的?本宫竟没瞧见!”这覆盆子不独在山林中有生长的,就是寻常道旁,有时候也能寻到,其株有毛刺,开白花,结青果,熟后却是赤色,果实酸甜可口,亦是一味良药。

“咦,你居然认识?”燕九怀有点失望的摊开了手,果然,他手心放的并不什么果实,却是一小团泥土,外面被覆盆子的汁液染成了赤色,元秀见状,眯起眼,借着身体的掩护,忽然抬靴向他脚上踩去!

燕九怀反应何等之快?当下闪开,元秀趁机向他手中那把覆盆子抓去,燕九怀却偏偏合上了掌,元秀这一抓却只触到他手指,低叫一声缩了回来,气急败坏道:“宫中与禁苑中虽然没有栽种,但本宫听大娘提过…分本宫几个尝尝!”

“公主,这种山野生长之物,还是山野之人吃的好,公主你身份尊贵,我怎敢给你吃这个?”燕九怀神色真挚道。

元秀却不吃这套,挽起袖子,捏拳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冷笑道:“本宫今日偏要与你这市井儿同乐!”

“公主想怎么乐?”燕九怀面露喜色,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元秀今日穿的虽然是男子胡服,但腰带束出不盈一握的纤腰,以及日间窈窕有致的身量,在略显宽大的男子袍服下,却是格外的诱惑,她虽然不知人事,但看燕九怀的目光也不像是好意,眨了眨眼,忽然回头对采绿道:“方才给本宫擦脸的帕子呢?”

采绿不解其意,道:“奴才洗过,搭在溪边石上晾着。”

“不必晾了,去溪里浸了水拿来给本宫。”元秀吩咐。

采绿见她咬牙切齿的,不敢多问,自去了,片刻后将湿漉漉的帕子递到元秀手里,却见她接过帕子,举到燕九怀头上——用力一拧!

燕九怀一动不动,任帕中绞出的溪水沾湿了自己前襟,目光古怪的看着元秀。

元秀将帕子交还给采绿,拍了拍手,笑盈盈的道:“接下来你便穿着湿衣罢,左右是夏日,晒不了多久就会干的,只不过,你可不能继续留在荫下就是。”

“公主…”燕九怀叹了口气,见元秀报复完毕,就要心满意足的坐回原处,他忽然舒心的笑了,“公主就只有这点儿手段吗?”

元秀回过头来,疑惑的望着他,却见燕九怀伸手在被弄湿的衣襟上慢慢抚过,不多时,原本因沾了水,从靛色变做深一色的地方,皆恢复了原状,元秀愣了愣,下意识的伸出手,才伸到一半,她忽然感觉不对,停下动作,对采绿道:“你看一看。”

采绿乃是宫女,又比燕九怀年长数岁,自不会太过忌讳与他的接触,得了元秀吩咐,她毫不犹豫的伸手摸了摸,燕九怀笑吟吟的,也不阻止,便见采绿的脸色变得十分精彩:“…阿家,已经干了!”

元秀看着燕九怀笑得眉眼弯弯,暗暗咬牙,愤然转过身,然而这时候燕九怀却又将手伸到了她面前,忍笑道:“喏,公主请用罢!”

“不必了!”元秀怒道,“山野之物,还是你这市井儿自用的好!”

“公主何不与我等同乐?”燕九怀一本正经的劝说着,元秀沉着脸不去理他,还是采绿怕他们闹久了引起禁军私下议论,上前圆场,用帕子接了那一把覆盆子,到溪边洗净,重新送到元秀跟前,又哄了半晌,元秀这才忿忿的取了一颗——味道确实与她想的一样,酸甜可口。

她慢慢吃着,这才渐渐冷静下来,转头想问燕九怀方才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衣服迅速变干,却见后者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后,不由一惊,问采绿:“他人呢?”

采绿向燕九怀方才的方向看了看,一呆:“奴也不知。”

元秀只得放慢了吃覆盆子的速度,然而没过多久,便听到附近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元秀和采蓝循声望去,差点没尖叫出来——

却见燕九怀靛衫整洁,连鬓发都不曾乱上一丝,施施然自林间步出,右手轻轻松松的拎着一只足有斗大的蟒头!

蟒头双眼圆睁,却散而无神,蛇信微吐,不住滴下血来,却是已经被他斩杀,身后稀碎之声不绝,正是蟒身在林间拖曳,他笑眯眯的走到附近,看向元秀的目光中,盛满了不怀好意。

元秀立刻警觉,腾的站了起来,正要张口唤袁别鹤过来,然而燕九怀已经看出她的用意,当下抢先出手,一把将蟒头抛了过来!

砰的一声!

巨蟒坠地,数块滩边碎石被震飞,蟒头距离元秀仅仅两尺之远,身躯尚且在缓缓蠕动…元秀胆子虽大,究竟是少年女郎,乍见此景,只觉得全身都是毛骨悚然,近乎本能的想要尖叫出声!

袁别鹤本在不远处,见状也吃了一惊,但他先入为主,又见燕九怀笑容满面,只当他是故意在元秀面前耀示手段,以邀宠爱,虽然站起身来,却犹豫是否现在过去插手,就在此时——那血迹斑斑、生机已断的蟒头,猛然一动,张开巨大的蟒口,扑向元秀!

“阿家!”旁边采绿惊得魂飞魄散!她身为宫女,虽然知道此刻理当挡在元秀身前,奈何采绿自小就对蛇蟒之物惧怕万分,纵然刀剑当前,她也有这个忠心,但这蟒头在前,她却被吓得脚软,应该怎么做心中清楚,偏生脚下软得半步也动不得,只得惊恐的对燕九怀叫道:“快救阿家!”

燕九怀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人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元秀凭着本能退开两步,然而那蟒头濒死一击,速度竟快得惊人——眼看元秀即将被咬住,一道黑影从旁闪过,狠狠撞在蟒头上,生生将其击得歪到一边,紧接着,元秀臂上一紧,身后传来袁别鹤沉声道:“贵主,恕末将无礼!”

千钧一发之际,袁别鹤举起身下方才所坐的溪石,将蟒头砸偏,抓住这一机会,冲到元秀身边,将她拉开数尺,这才有工夫拔出腰间佩剑——这时候附近的禁军士卒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执刃冲上来,刀剑齐下,片刻工夫,就将那蟒头砍作了稀烂!

采绿软软倒在滩上,元秀站在不眼处,以手抚胸,面色一忽苍白一忽赤红,居然忘了去责怪燕九怀。

不过袁别鹤却没有忘记!

他见蟒头已经被砍成了一堆肉酱,哐啷一声收剑还鞘,大步走回元秀身边,先是一礼:“末将保护贵主有失,致贵主受惊,还请贵主降罪!”

元秀定了定神,才苍白着脸,低声道:“事出有因,乃是本宫身边人胡作非为,幸亏统军及时援手,该本宫谢过统军才对,统军又何罪之有?”

“小九内侍乃贵主近身侍者,原本末将不该多言,但此人方才行径与意图谋害贵主无异,末将出行前曾得圣人嘱咐,一切须以贵主安危为重!”袁别鹤肃然拱手,正色道,“还请贵主将此人交与末将,即刻压送回长安,交掖庭宫处置!”

“…”元秀面无表情的看了眼燕九怀,却见后者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她缓缓眯起眼,摇头,见袁别鹤神色惊讶,才冷冷道:“本宫要自己亲手处置他——袁统军,借你剑一用!”

袁别鹤怔了怔,闻言恍然大悟,毫不迟疑的解下佩剑,恭敬递上:“贵主请!”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郭雪

[更新时间] 2012-05-21 23:35:57 [字数] 2228

元秀松松散散的披了件魏晋时风行的广袖对襟杏子黄宽袍,襟口束带未系,里面便是雪白的中衣,她疲惫的坐到矮榻上,后面跟进来的采绿忙趁她躺下时将擦得半干的长发提起,待她躺好,旁边锦梳捧过了银盆,盆里盛了半满的水,微微泛着桃色,却是拿茉莉并玫瑰花瓣浸泡过,又加了养发的姜汁,一把银篦泡在里头,采绿探手拿起,缓缓梳着。

竹楼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元秀正半梦半醒,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她不悦的张眼:“不是说了晚膳不想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