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被采紫扶着进了珠镜殿,采橙亲手捧了一盏醒酒汤来,温言道:“奴想着阿家到了晚膳的时候还不曾回来,大约就是五郎那边留了饭,五郎惯常喜欢小酌几口,怕阿家喝得便是不多,晚上入睡不安稳,是以早早备了此汤。”

她这是把话说的委婉了,到了晚膳时见元秀还没回来,猜测她被蓬莱殿留饭是真的,至于丰淳有小酌的习惯,却是为了掩饰皇室如今景遇的借酒浇愁罢了。

元秀点了点头,接过喝了下去,采紫又赶紧端了一碟蜜饯上去,让元秀拣了两颗含着,慢慢化去醒酒汤的味道,待吃了几个蜜饯后,元秀好歹清醒了些,四下一看,便问道:“采绿去哪里了?”她近身的宫女,最常用最信任的采蓝,自在迷神阁外她迷迷糊糊的被杜拂日带走了,留了采蓝、薛氏并于文融到这会都不见踪影,那晚杜拂日在珠镜殿里等待,一路进宫来时嗅着往日里脂香花芬的大明宫中浓郁的血腥气息,又从车帘中偶尔窥到了些许宫道上未曾被洗净的血迹…元秀却是不敢问了,不问,心里究竟还有个指望。如今见又少了个采绿,不禁心中又是一冷。

采紫忙道:“阿家不要急,采绿就在后面,霜娘和雪娘那里,因霜娘发起烧来,雪娘究竟是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便求了橙娘去看看,只是橙娘掌着庖下也不能一直守着霜娘,今儿阿家去蓬莱殿没有带绿娘,绿娘就自告奋勇去看着点儿霜娘,却是咱们看到阿家回来一时忘记告诉她了。”

听见郭霜,元秀抿了抿嘴道:“既然这样也不必叫她过来了,端些点心来让本宫垫一些,本宫也去看一看霜娘。”

“庖下有刚刚做好的毕罗,阿家可要吗?”采橙在旁听到了便接口问。

元秀道:“不拘什么,随意上些便是。”

采橙听了这话便晓得她今儿与丰淳虽然一道用了晚膳,怕也是吃得不痛快,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今这局面,这一对兄妹若是还能够敞怀那也是怪了。

…………………………………………………

郭霜与郭雪这对姊妹因为入宫是事出有因,说起来若不是元秀隔了这些年忽然想去紫阁别院里避暑,她们也不至于招惹了博陵崔与卢、冯这些纨绔,为着自保的缘故,只得跟了元秀进宫做几年宫女,原本她们就是郭家家生子,郭家如今虽然已经族没了十几年,那位郭十五郎也不知道在何方,但紫阁别院是文华太后的陪嫁,这对姊妹自然也算是元秀的奴婢了,跟进宫来伺候,倒也算是抬举。

却不想这会一场宫变,连元秀自己的将来都不晓得往哪里走,她们自也不提以后了。

因是文华太后那边的人,再加上当初进宫时也不没打算待几年,所以安置的地方也与寻常宫女不同,郭霜是单独的一间厢房,在元秀这儿却是锦字辈的宫女才有的待遇,虽然是一人一间,但因地方狭窄,虽然是晚上了,踏进去究竟还闷热着。

厢房里最占地方的便是一张木榻,榻后一张素屏隔开了更衣之处,上面悬了烟罗帐,临窗的地方是一张小案,两个半旧的月牙凳并一个搁盆等器物的架子。

这会郭霜正躺在了榻上,帐子半垂不垂,采绿手里正端了什么与她低声说着话儿,郭雪便依在了榻沿上,三人听得门响,采绿与郭雪回过头来看,见元秀进来了,都吃了一惊,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行礼道:“阿家回来了?”

榻上面的郭霜听得元秀前来,也要起身,元秀已经轻斥道:“你伤还未好,听说又烧了起来,还动什么?”

郭雪年纪小,本就是幼女,在家里惯常被宠爱的,在别院里又因容貌性情深得采橙一干大宫女喜欢,就是元秀待她也总是分外看一眼的,如今听了这话眼泪便下来了,壮着胆子道:“阿家救一救阿姐罢,阿姐这会额头烧得紧,采绿姑姑拿冰替阿姐擦了两回身子还是退不下去呢!”

元秀眼睛一瞥,已经看到方才采绿捧在手里,如今顺手在请安前放在了榻边的瓷碗里,却正装了大半碗水,里面浮了几块冰,再听郭雪说已经替郭霜擦了两回,不由大为吃惊:“怎么会烧得这么厉害?”

她拨开了采绿与郭雪近前一看,却见帐子里面郭霜双目似闭非闭,看起来是神智尚存,知道这会元秀在旁,竭力想要清醒的,只是无奈身子不成,所以再如何挣扎,究竟显出了气息奄奄来,郭霜算不上好颜色,生在山野之中,又常帮着父母做事,手脚素来麻利,因此肌肤也算不得太过白皙,远不及郭雪玉雪可爱,但饶是她肌肤相比此刻室中诸人略显黝黑,也难掩盖满面被烧得赤红如火。

元秀略挽了袖子在她额上一探,感觉手底下俨然是烙铁一般,果真是烫得惊人,也亏得郭霜身子健壮,若不然怎么这会还有些神智?

她皱眉问采绿:“你先前拿冰给她擦着身子时,她可是烧得这么厉害么?”

采绿苦笑着道:“回阿家的话,先前霜娘因着高烧却是人整个都晕了过去,雪娘哭着去寻了橙娘,我听到便过来看了看,听说从前有人家聪明伶俐的小儿,便是因着幼年时候这么一场发烧,最后竟生生的烧糊涂了变作了傻子,所以过来一摸霜娘身上滚烫,又见她昏迷不醒,奴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先让人不那么烧了的好,若不然烧糊涂了便是治好了究竟也是难过的事情…好在这几日虽然没准太医过来为霜娘看一看,可冰例倒是有多的,奴就先拿了些来用了。”

元秀一言不发,半晌对郭雪道:“如今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往日里你阿姐也不必遭这一场灾,说起来她弄成了这个样子,原也是为了本宫,所以本宫并非不尽力,实在如今力不从心…这会本宫也只能略试一试了,你且在这里守着你阿姐,采绿你随本宫出来。”

郭雪虽然年纪小倒是极懂事的,听了这话忙收了泪,躬身道:“奴等进宫本就是为了伺候阿家,为阿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阿家这会为奴的阿姐做的,奴与阿姐却都是感激不尽的。”

元秀这会也无心与她多言,叫出了采绿走到厢房外面,又让附近的小宫女离远了些,对她附耳叮嘱:“你去殿外寻禁军,问一问他们能否带你出宫去寻杜家十二郎。”

采绿也为如今请不到太医忧愁,听了她这话究竟还是一惊:“阿家又要寻杜十二?恕奴多一句嘴,那杜家十二郎,看着翩翩君子,可他的叔父杜青棠又怎么教得出纯善之人来?照理说霜娘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奴婢,如今虽然五郎被软禁中宫,但咱们珠镜殿的份例却是丝毫不少,想来就是旁的地方缺了些什么,这邱逢祥一时间倒也没有为难阿家的意思,奈何阿家从三日前就想着召太医来为霜娘诊治,那起子小人却是个个推三阻四的,这会霜娘病得这样厉害,可别又是杜家算计着阿家?”

“你在这儿替霜娘都擦了两回身子了,她这情形若再不就医,恐怕也就过个今晚的光景。”元秀淡淡的说道,“何况本宫最为尊贵的便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如今他们连五哥都敢软禁与明诏废弃,若当真欲要算计本宫,本宫又有什么还手的余地?”

采绿顿时默然,她想了一想,方郑重的问道:“除了替霜娘请太医外,阿家可还有旁的话要奴转告杜十二郎么?”

“本宫在珠镜殿里无趣的很,杜家十二郎若是闲得慌,不如时常过来探望探望本宫。”元秀蹙着眉,沉吟良久,方道。

采绿犹豫了片刻,到底劝了一句:“阿家怎么说身份尊贵,虽然从前曾向五郎自请下降杜家十二郎,然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同往日,是不是问一问杜家十二郎可否让阿家像今儿去蓬莱殿一样去四下里走一走?”

采绿这番话自然是因为当初元秀自请下降时,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杜拂日不过是一个连在长安坊间都声名不著的世家子弟,身上连个功名也无,到了这会,元秀的嫡亲兄长都被杜拂日的叔父联手宦官赶下了帝位,说是尊为太上皇,实际上却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

而杜拂日如今固然依旧身无功名,但便是往日长安最最桀骜的少年郎,也不敢再招惹了他去——元秀从身份上来说,依旧比他尊贵,可尊贵若是没有了相应的实力来支撑,到底也只是一个空壳子罢了。两人之间的高低之势形同逆转,元秀让杜拂日闲暇了便过来,在采绿听来自然有些太过示弱,而改成了想去其他地方走一走,虽然没有明面上邀了杜拂日过来,却也等若是告诉杜拂日,元秀不耐烦被软件于珠镜殿,并且在殿中也是无聊的。

这样若是杜拂日有意有心,自行前来,元秀好歹也保全些面子。

“不必这样迂回。”元秀听了,却摇着头,简短的解释了一句,“如今可不是看着面子的时候,五哥的稳妥才是最紧要的。”她瞥了眼身后,见郭霜的房门还是关得紧紧的,声音又放低了些叮嘱,“我叫你去,一来是因为你见过杜十二,二来,叫你说的这些话才是紧要的,替霜娘请太医还是次要之事,你可明白了?”

若是这会采蓝在旁,定然会替采绿详细的解释,可这会采蓝人都不晓得在什么地方,但采绿见元秀无意多加解释,一时间却想不明白元秀这样不顾颜面的主动邀了杜拂日进宫来探望自己,却怎么与丰淳的安危扯上了关系,但也只得带着疑惑道了个是字。

采绿退了下去,霍蔚却从回廊的阴影处走了出来,望着元秀轻声道:“阿家恕老奴多一句嘴,以老奴对杜青棠并邱逢祥的了解,这两人心志都极为坚定,阿家这么做,怕是他们未必会放在心上,恐怕还会恼了阿家多事。”

“本宫如今最担忧的却不是他们。”元秀苦笑了一下,采绿或者不知道她主动明言邀请杜拂日过来的原因,但霍蔚既然听到了却是立刻猜到,七月的夜里总是有些凉了,她拢了拢臂上披帛悠悠的说道,“如今说起来都道五哥的性命是捏在了杜、邱两人的手里,他们若当真要五哥死,那么本宫自然做什么都是无用的,但其他人呢?这宫里从来最多跟红顶白之人,就是宫外难道就少了吗?”

霍蔚叹了口气:“阿家说的是。”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算与间(四)

[更新时间] 2012-07-10 23:52:19 [字数] 2643

“李家的这位九娘子,这是拿你当盾用呢。”杜七身穿藕荷色绉纱圆领袍衫,头戴累丝嵌宝冠,手里摇着一柄本朝名家字画的竹柄折扇,施施然的对着采绿的背影点评道,“这位九娘子,当初贺六心仪她时,追求极为热烈,也不见她给一句准话和软和半分,如今你虽然是宪宗皇帝早早为她预备下来的驸马,可是昭贤太后已死,那道遗诏多半也是落进了丰淳手里,怕是寻不出来了,当年的事情,丰淳定然不会承认,旁的人,知道的如昭贤太后,却是已经故去了,这位贵主,心里究竟相信不相信,可没个准儿,如今居然差了贴身宫女到玢国公府邸里来寻你,虽然先提了太医之事,可这话里话外却是为了贵主邀你进宫而来,虽然如今局势非比寻常,怎么说也是后宫,她一个没下降的金枝玉叶,又生得美貌,你等着看罢,恐怕这会儿靖安坊的左近已经在往外传消息,说是你与这位贵主之间有了什么…”

杜七摇着折扇笑了一笑:“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这贵主当真对你有意,凭着她那幅相貌和身份,一些事儿上面顺一顺她倒也是无妨的,可我瞧着这位贵主怕是对你利用居多,真心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儿?”

杜拂日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七哥自己的事情还未解决,如今却要先替我操心起来了吗?”

“你是说错娘?”杜七却未被他这话将住,微微一哂,随即不以为然道,“大伯固然再生气,错娘好歹也是秀才之女,又不是什么商贾之家出身,我虽然是杜家子弟,却连个功名也无,若不是姓着杜,比她家好起来也多不得什么,就为了此事,难不成他还能将我逐出杜家不成?”

说着他促狭的朝杜拂日眨了眨眼睛,“以大伯那执拗的性.子,若是往日我倒还要畏惧上几分,可如今叔父行此大事,大伯他整日里思虑繁多哪里还管得上我这点儿小事?若不然你以为我还能够放放心心的到你这里来吗?”

“你说的江家娘子论人品才貌做正室倒也不差。”杜拂日慢条斯理的道,“她的父亲是秀才也没错,虽然家境贫寒了些,倒也确实可称一句寒门良家。只是七哥你不该先起了置外室之心,末了生了感情又再起迎娶之意,这到底说不过去,便是大伯允了你,将江家娘子记入了族谱里面做了你的正妻,将来场面上迎来送往,恐怕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杜七一皱眉:“你有办法?”他素知自己这个堂弟虽然从小静默,却是杜青棠有意为之,如今又晓得这里面未尝没有宪宗皇帝的意思,自然对他不敢轻看,如今世家的势力虽然大不如前了,究竟也与寒门有别,况且就是寻常人家,也鲜有与宗族里闹翻了的,杜黄衣既是族长又是长辈,杜七的亲生父母去世的早,这个大伯待他也算不薄了,至少父母留下的产业,若是没了杜黄衣的看拂,杜七是定然拿不全的。

如今听着杜拂日的意思,似有可以一箭双雕、使杜黄衣愿意主动接纳了江错娘的计策,他自然大喜:“十二弟若是助我成了此事,为兄定有重谢!”

杜拂日笑了一笑:“不然,无功不受禄!”

“你若是能让大伯答应了叫错娘进门为正室,便是我与她的大功之人,如何不能受谢?”杜七不以为然,还以为杜拂日记恨自己方才拿着元秀公主打趣他故意为难,正待继续劝说,却听杜拂日重复道:“自古无功不受禄!”

杜七年未弱冠的时候就风流之名满长安,如此行径还能叫一干同样世家出身的女郎对他又是爱又是恨,偏生又都舍不得为难了他,足见家世之外手段心思都是剔透的,这会杜拂日又明着说了两遍,顿时恍然,心服口服道:“十二弟果然厉害!”

——无功不受禄!

杜黄衣不肯接受江错娘,主要便是因为江错娘出身不高,她本是平民,其父虽然有个秀才的功名,但却抵不过不擅生产,祖上一点儿薄产到了江错娘幼年时候便已经败得差不多了,否则好歹一个秀才家的女郎,就算杜家是望族,做个良妾也是够格的,也不至于当初杜七花了笔银钱便收了下来做了个不入族谱的姬妾,那江父如此为人便叫杜家上下都看轻了几分,对这江错娘自然也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何况虽然因为杜青棠的缘故,杜氏这几年来被丰淳一再打压,但越是如此,杜黄衣对近支子弟的婚姻越是重视——越在这种时候,越发的丢不起世家的脸!

若是杜青棠在时,杜七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郎做正妻,众人或者大笑一声,道一句七郎果然年少风流、行事恣意,说不定还有人恭维一句名士气度。但杜家似有衰落之象时,这么做了,却会被落井下石,说杜家越发的不行了,堂堂嫡系子弟,居然落到了只能娶一落魄秀才之女为正妻的地步…

如今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废弃了丰淳,重新出山召集群臣议立新帝,虽然新君的人选至今未定,但杜青棠复任相位却是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了,固然因着废弃丰淳的缘故,杜青棠从前贤相、纯臣的名声毁于一旦,可他手段与积威放着,却是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比起宪宗一朝,如今的杜青棠恐怕更为可怕一点。

也就是说,杜黄衣反对杜七娶江错娘的后面一个原因倒是因着杜青棠重新出手、丰淳的惨败而迎刃而解,但前面一个,也是杜黄衣反对的根源——他也有为了杜七好的意思——杜拂日却给了他解决的办法: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本朝自太宗、高宗皇帝大力推崇科举,打击世家起,许多寒门微户的子弟纷纷走上了朝堂,这些子弟许多人出身原本还比不得江错娘,然而后来娶得世家之女,却无人说他们不配,何也?要么是科举中金榜题名,要么,就是在朝中已成羽翼!

世家看中了他们的勃勃生机,他们也需要世家的名望人脉,如此,各取所需,自无不配。

江错娘身为女郎,自然是去不得科举的,然而妇道人家却也不全是没有立功的机会…世家自恃家声,若是江错娘为杜七做了什么牺牲,到那时候杜七再以此为理由迎娶她,却从笑话变做了佳话…杜七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不禁刷的一下拢了折扇,匆匆道:“我且回去告诉了错娘与她一起想一想,十二弟,今日却是多谢你了!”说着随意一拱手,却是就要这么走了。

看着他匆忙而去的背影,恰好送茶水进来的濯袂不由奇道:“七郎方才进鹿剑园时还嚷着要留下来用过了饭才走,我才叫厨下多加几个他爱吃的菜,怎么忽然就要走了?”

杜拂日但笑不语,濯袂见状也明白了过来,不由抿嘴笑着道:“可怜的七郎,如今虽然是流火之际,可这白昼里面到底也还热着呢,他被长房那边逼着这段时间成日里在长安东躲西藏的,好容易觑着阿郎不在的光景来寻了郎君说话,却不想又因碍着了郎君这里的事情被打发走了,可怜见儿的,他自己竟还不晓得。”

“他如今心愿得解,你若到他面前去说这可怜二字,他定然是不肯承认的。”杜拂日微笑着道。

濯袂眼珠在他嘴角的笑意上转了一转,忽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七郎这会怕是与郎君一个模样,都是为了自己心上的女郎欢喜着,便是落在了旁人的眼里傻了许多也不觉得!”

杜拂日不觉一怔:“怎的扯上了我?”话是这么说,他嘴角笑意却是丝毫未受影响。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算与间(五)

[更新时间] 2012-07-11 22:12:43 [字数] 4058

翌日杜拂日亲自带了耿静斋至珠镜殿为郭霜诊治,郭霜虽然是为了想离殿去打探元秀的消息才受了伤,以至于高烧不退,但到底只是一个奴婢,她所住的厢房地方又不大,因此元秀命了采紫去照拂,自己带了采绿在正殿招待带耿静斋来的杜拂日。

杜拂日这一日照例是带了杜默随行,只是今日杜默进殿后却是极为恭敬,不复上回的故意为难。

“上回在京兆府中看十二郎似对神泉小团情有独钟,本宫这里倒是恰好有一些。”元秀却是看也未看杜默一眼,径自命采绿呈了茶水上前,但见细白如乳也似的玉瓷碗里,盛了八分满的茶汤,汤色犹如铁绣般沉重,偏生香气袅娜轻柔,略带苦息,杜拂日浅饮了一口,赞了一句,笑着道:“阿煌这里的茶水究竟非旁处可比。”

杜默面前同样由小宫女呈上了茶水,这一回器皿并茶水却都比杜拂日的要次了一等。显然是见他知礼,珠镜殿便也遵了礼。

此刻正殿上面除了采绿并几个小宫女伺候外,霍蔚却也远远的站在了殿角,听得杜拂日说话亲昵,花白的眉毛微微抖了抖,元秀眯了眯眼,微笑道:“十二郎这声‘阿煌’,倒是让本宫想起了一个故人。”

杜拂日何等聪慧,元秀既然说了故人,自然不会是父母兄长这样的亲人,昭贤太后活着的时候,她接触最多的外男是王子瑕,但元秀与王子瑕分明是两相无意,何况以王子瑕的知礼,恐怕不到大婚后,都很难唤出这声阿煌来。

那么就只有贺夷简了。

杜拂日神色不变,微笑着道:“阿煌正当青春之时,故人一说未免太过沉重,春去秋来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阿煌又何必感慨?”

元秀闻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笑着道:“这也不奇怪,毕竟十二郎与之有许多相似之处,本宫瞧见了,总难免会想到一二。”

“相似之处?”杜拂日笑了一笑,却将话题就此转了开去,“阿煌的生辰不日便到,且今年又是笄礼,未知阿煌打算在何处举行?”

提到了这个问题元秀目光顿时一黯,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容,足足僵了数息才勉强笑道:“如今宫里正忙着,不过是笄礼罢了,本宫以为无须十二郎费心,便如常即可。”

“本朝大事多于太极宫举行,但居住多在大明宫,只是如今朝议皆在了太极殿,接下来新君登基怕太极殿那边也是要忙乱的,大明宫这边,恐怕也有些不妥。”杜拂日凝视着面前的茶水,慢慢的问道,“阿煌以为兴庆宫如何?”

元秀却将笄礼丢到了一边,神色凝重道:“新君人选可是出来了?”

杜拂日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重复道:“兴庆宫素无朝会,自玄宗皇后以后,多为太后所居,不日太上皇也将移驾长居,此宫景物秀美旖旎,阿煌少年时又生长其中,用来举办笄礼倒也妥帖。”

“五哥既然要去长住,本宫却不想在那里面办什么笄礼了。”元秀听着,忽然淡淡的说道,“毕竟兴庆宫不大,五哥居于此宫颐养,本宫何必去打扰?”

“若是如此,那便还是在大明宫?”杜拂日好脾气的问道。

元秀淡淡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十二郎倒是大方,长安三内竟由着本宫来挑选笄礼举办之处,只是三内如今到底做主的还是邱逢祥吧?何况笄礼皆为女子操办,十二郎这模样,倒似乎想要亲自为本宫出面打理一样,只是不知邱逢祥可同意么?”

“邱监的意思,亦是为阿煌好生办一场。”杜拂日这点倒没有隐瞒她的意思。

元秀闻言,立刻飞快的思索起来。

听杜拂日方才所言,似乎杜青棠与邱逢祥争议多日,如今终于将意见统一,这也意味着新君就要登基——一旦新君登基,那么丰淳这个太上皇的性命,也将亟亟可危!

在这眼节骨上,自己一个公主的生辰,哪怕是恰逢及笄的生辰,凭心而论,是实在算不上什么的。可杜拂日今日特特提起不说,甚至连邱逢祥都同意了——还要大办——再联系昨日从蓬莱殿上回来时,那位纪公公的劝慰之举…

元秀抿了抿嘴,却不知道自己对于杜、邱两人,究竟还有什么价值,值得他们这样示好?

如此看来,昨日纪公公带她去蓬莱殿探望丰淳,甚至还陪着丰淳父子用了晚膳才归来,原本以为是邱逢祥对丰淳究竟还有几分礼遇,但如今想来却更有可能是为了自己?

问题是如今连丰淳的性命都捏在了邱逢祥与杜青棠之手,自己这个公主又有什么地方让他们这般费心?

历来公主最常见的价值,无非是和亲,或者是联姻,杜拂日虽然说了,宪宗皇帝生前曾与杜青棠约定,将自己唯一的嫡女李煌许其侄杜拂日为妻,甚至还在昭贤太后手中留下了遗诏,可杜拂日又说遗诏已被丰淳毁去——也就是说,无论有没有这样一件事,真相如今终究是扑朔迷离了。

何况如今杜家得势,杜拂日若想尚主,如今没出阁的四位公主,包括年纪尚小的利阳,又有什么说不的地方?

这么说来,杜青棠与邱逢祥需要自己嫁去的应当不是长安了?虽然杜拂日前几日才提到了宪宗皇帝的允婚,然而在这些算计天下的人眼里,便是亲生骨肉一旦入局那也是当弃则弃的,又何况是自己?杜家如今之势,压根就不缺美貌又尊贵的女郎,甚至连姻亲之力需要的都不多了。

所以杜拂日舍弃自己,为了局势让自己嫁与他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那么,是河北吗?可方才自己故意委婉提及了贺夷简试探,杜拂日说春去秋来是理所当然之事——等于是否认了贺夷简,那么又会是谁?

如今天下的藩镇虽然极多,但如河北三镇那样始终抱团的却是绝无仅有,况且河北三镇还与淄青交好——其余诸镇在河北三镇面前,也都是退避三分的。邱逢祥手里有四十万神策军,单论兵力,也惟有河北三镇能与之相比。

杜青棠智谋之名传遍天下,如今诸镇的节度使,闻其名而不头痛者还真是没有。

这两个人联手,就是河北想出兵,也要斟酌再三,不过若是长生子带着徐王能够顺利的赶到魏州,这个斟酌,也可以变得很短。

毕竟丰淳亲笔所书的血诏,足以让河北自成镇起,头一次在面对长安时,占据到了大义的名份——奉诏讨逆、匡扶正统,宪宗皇帝唯一的嫡出之子、登基以来素有勤政之名的丰淳帝忽然被软禁…诏书里还将邱逢祥发动宫变的理由完全否认了,当真是不能更名正言顺了!

更有设法逃出长安的丰淳幼弟佐证!

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一旦长安扶持新君登基,政局稳定下来——在宪宗一朝,杜青棠固然一手遮天了,但宪宗皇帝本身被称为英主,所以即使朝政全部委托了杜青棠,却始终未曾出现过功高震主之象,也未出现过只知有相而不知有君——如今长安若立新君,必定是形同傀儡的,一个深得宪宗皇帝信任的杜青棠,已经让诸镇感到恐惧了,若是一个可以不顾忌君权而肆无忌惮发挥的杜青棠——不趁着他还没彻底稳定长安时动手,难道还要等着他扶了一个傀儡上位,挨个的收拾诸镇了再思反击之策?

诸镇没那么蠢。

杜青棠甚至会比他们加起来更狡诈。

徐王失踪之事,杜拂日当晚就猜到了,虽然元秀不顾仪态的以自焚拦阻了他,但到了天亮时延英殿那边的禁军立刻发现了,杜青棠与邱逢祥虽然不曾来珠镜殿询问元秀,可邱逢祥也因此吩咐在珠镜殿四周加派人手,看得密不透风,同时禁止元秀踏出珠镜殿一步!

显然元秀此举让他们极为恼怒,如今长安与河北各有优势又各有劣势,在这眼节骨上,杜青棠与邱逢祥忽然又和蔼了起来,连长生子带走徐王与血诏的事情都不计较,说他们没什么算计,元秀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莫非这两人打着将自己下降给贺夷简,由此来换取魏博率先承认新君、从而各个击破的瓦解诸镇联手进逼长安吗?这却太天真了些。

元秀心里暗暗摇头,贺夷简在长安时,对她追求得如火如荼,可他究竟是贺之方的独子,贺之方虽然年纪大了,到底还能活几年,套用前朝的一句话——如此大事,岂能因一女子废之?即使公主,生逢帝国衰微、皇室孱弱,在局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贺夷简当真昏了头,那么魏博如今做主的还是贺之方。以河北的一贯做法,倒有可能先答应了杜青棠,把自己这个联姻的公主骗到了手,接着再继续动手…

当然,河北这样的做派,杜青棠也能够猜到。

元秀思来想去,颓然的发现,因着这几日都被拘在了珠镜殿里,昨儿去蓬莱殿里,那纪公公当真管宫管得好,在蓬莱殿中一整个下午,却是什么话儿都没有听见,如今她对宫里宫外之事、局面都是一无所知,就算明明感到了杜青棠与邱逢祥态度的奇异之处,单凭着数日前的所知,却怎么猜得出这两个老狐狸的用意?

见元秀低着头沉思,杜拂日也沉默下来,少顷,采紫却是陪着耿静斋从后面走了出来,元秀立刻回了神,问道:“霜娘如何了?”

“回阿家的话,耿太医说是因耽误了工夫,所以有些儿沉重,但好在了霜娘打小身子健壮,底子好,所以倒也无性命之忧,如今开了方子,奴跟去太医院里领了药,回来喝上三五日就能退了热了。”采紫知道耿静斋的脾气,若是往日元秀也是知道的,但如今皇室落魄,元秀怕是心绪不同,未必肯忍,但耿静斋的医术高明,为整个太医院所推崇,就是改朝换代,恐怕也未必会动他,这会却是不可轻易得罪,忙抢先代耿静斋回答。

果然耿静斋面无表情,只是在殿下行了礼,便对杜拂日说要告退。

杜拂日还没开口,元秀皱着眉道:“三五日才能退了热?霜娘如今身上那样烫,再烧上三五日可怎么受得了?”

采紫还没开口,耿静斋已经不满道:“回贵主,原本这郭霜之热倒也未必如此,只是她本是邪风入体引起的寒热之症,并非热毒,所以不能受凉,如今正是暑天,原是不会发作得如此严重的,但贵主身边的人见她发着热,不问青红皂白就拿了冰水替她擦拭,这寒热却是越发的严重了,若是微臣再来晚几日,那冰水再擦几盆,微臣也只能说一句学艺不精,求贵主饶恕了。”

他这话说得元秀与采绿俱是目瞪口呆,采紫方才在郭霜病榻前倒是已经听过了一回,如今只得低了头默不作声,半晌采绿方带着哭腔道:“是奴不好!”

“罢了。”元秀心里烦着,叹了口气道:“此事也不能全怪了你,你与霜娘无冤无仇的,她又是为着我才受了伤,难不成你还要故意害了她去不成?我想雪娘也未必会怪你的。”

采紫忙道:“方才耿太医已经告诉了霜娘与雪娘,她们都道绿娘也是好意,霜娘还说她身子健壮,再者雪娘年幼,她病倒后却是累了绿娘帮手伺候,连照拂火炼金丹都是绿娘接了手去,如此看来绿娘该是最希望她速速好起来的一个,还叫奴私下里说与绿娘,道绿娘这一回呀可真是平白的忙了又受累了!”

她如此说了一番采绿才转泣为喜,采绿是元秀身边的大宫女,说起来她原本是不必忌惮郭霜的,只是如今的局势下面,同处一殿倒有了几分彼此相依为命的样子来了,却比从前要担忧几分。

耿静斋木着脸,觑了采绿松了口气的光景,复对杜拂日告辞,杜拂日点了点头,命身后侍立的杜默送他回太医院。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算与间(六)

[更新时间] 2012-07-11 23:14:08 [字数] 3704

见杜拂日仍旧未有离开之意,元秀慢慢饮了口茶水,方问:“十二郎今儿陪耿静斋过来,却是专程为了本宫的笄礼吗?”

“倒也不是。”杜拂日轻描淡写的道,“只是笄礼过后便是婚礼,总要问过了阿煌你的意思,才好布置。”他话音刚落,元秀手里的茶碗便是一个没拿稳,一骨碌从她手里跌落,幸亏采绿在旁眼疾手快的托了一把,饶是如此,里面茶汤也已经翻了出来,濡.湿了元秀的裙摆,元秀挥手命她退下,自己飞快的站了起来,匆匆道:“本宫进去换件衣裙,十二郎但请自便。”

“阿煌随意便是。”杜拂日见她如此反应,淡淡笑了一笑,不急不慢的说道。

一路匆忙的回到了寝殿,元秀头也不回的吩咐采绿:“把殿门关了!”

采绿二话不说反身将殿门合上,再回头时,却见元秀走前几步,抓住了殿上垂下来的罗幔,举袖掩面,整个人都在颤抖!

采绿何尝见过元秀反应如此激烈的时候?便是当初宪宗皇帝与昭贤太后去时,元秀伤心得泪如雨下,也不及此刻脆弱,她眼底一酸,亦是上前牵住了元秀的袖子泣道:“阿家且莫伤心难过,杜家郎君固然是杜青棠的侄儿,到底人也不坏,比之昌阳公主的驸马也是不差的,阿家是女郎,皇家之事原本不是阿家能够做主的,如今五郎还在蓬莱殿上前途莫测,再无人能够护持阿家,但请阿家保重自己,切切不可过于哀伤损了身子!”

元秀被她扯下来了袖子却不见多少泪痕,但见她满面通红,双目之中怒意凝聚犹如雷霆待发,她冷笑着道:“这岂能一样?当初是我自请下降于他,为缓和五哥与杜氏之间的关系,如今却是他迫着我下降——我乃宪宗爱女、文华太后所出!焉可辱于臣子之手?”

采绿被她的话惊得魂飞魄散,她服侍元秀多年,素知她的性情刚烈,如今竟隐隐有宁死不屈之意,自然明白元秀可不只是在说气话,她急急的思索了一番,恳切道:“阿家且先息了怒,听奴一言!”

元秀心中满腔怒火,拂开了她的手道:“你不必多言了,为本宫寻一套干净未上过身的衣裙出来,再梳一个发式,便出去罢!”

“阿家若是欲寻短见,奴是阿家近侍,岂敢独活?”采绿苦苦劝说道,“只是阿家,如今杜家郎君公然在珠镜殿提出这样的要求来,阿家若是在这里一死了之,杜家郎君失望之余,焉能不转恨上了五郎?五郎这会被尊为了太上皇——方才听杜家郎君的意思,前朝似乎已经议定了新君的人选!到那时候,五郎便是移居了兴庆宫,到底正当壮年,更有韩王、卫王与魏王诸子…求阿家不为自己,也为五郎与韩王父子想一想!”

元秀怔了良久,呜咽着哭出了声:“本宫居然要落到了如宫中妃嫔那般取悦臣子以保全兄长侄儿的地步么?”

“杜家郎君才貌双全,又是杜家五房唯一的男嗣。”采绿见她话中虽然悲愤,却也不无留恋忌惮之情,赶紧继续劝道,“到底是城南杜氏子弟,以其婚配阿家,也不算太辱没了阿家的尊贵,而且奴看杜家郎君待阿家也是极尽心的,这宫里的禁军皆是神策军,都是邱逢祥的部属,可昨儿奴才出去说了,那边就准了奴出宫去靖安坊寻杜家郎君——岂非是杜家郎君早有叮嘱么?今儿杜家郎君就带了耿太医过来,说起来霜娘不过是一介奴婢,杜家郎君这般尽心,无非是为了阿家,从前大娘与奴等担心阿家下降杜氏不妥,也是因为五郎的缘故,可如今…”采绿知道元秀自宪宗与昭贤先后去世,最重视的便是丰淳与薛娘子,这会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将这两人提了出来,压低了嗓子轻声道,“阿家恕奴说一句实话——阿家今年也要及笄了,便是五郎还坐着紫宸殿,没有宫变这一回事,阿家也是要下降的,请阿家想一想,早先阿家自请下降时,难道不是这杜家郎君吗?如今一般的结果,可时局不同,求阿家暂忍一时之气——哪怕是为着五郎他们!”

元秀冷笑着落泪道:“我这几日见到杜十二,连问也不敢问一句——大娘、采蓝并于文融,还有那郭雨奴…你道我昨儿急急的差了你出宫去寻杜十二是为了什么?郭霜郭雪只得郭雨奴这一个兄长,若是他…”她摇了摇头,冷笑,“就是五哥,这一会他在蓬莱殿里,是生是死,咱们珠镜殿距离那里也不多久,可连亲生兄长的生死也未可知,若是先帝泉下有灵,也不知道该多么懊悔当年不曾限制杜青棠?”

采绿默了片刻,幽幽道:“奴是阿家近侍,自是盼着阿家好过,阿家这般年少,如今也未到真正的绝路,但请以文华太后并五郎为念,万万不可行上绝路,当年文华太后甍时奴才刚刚进宫,虽然年纪比之雪娘如今差不多,却也是记得文华太后临终前,对阿家是何等的舍不得!”

元秀发怔良久,方对她道:“你出去告诉杜十二,便说我乏了,着他改日再来。”

采绿听了,却不敢离开,只是道:“奴想杜家郎君既然想要尚阿家,总也要试一试他的性情如何,不若就叫他等着,待他若真正有事自然会离开的。”

“你方才说到了母后与五哥,本宫想一想还真是放不下…”元秀知道她的意思,苦笑摇头道,“本宫适才进得寝殿来也只是一时气愤,如今想了事情确实还未到绝路上面,至少五哥还在,我自昭贤太后去世,便一直惹着他生气,从来不照他的意思做什么,反而几件事上面都逆了他的打算,这会我虽然心里难过,五哥还不知道比我难过多少,怕也是为了我与后妃并大郎他们才撑着,我若是这会就去了,消息传到五哥那里,也不必外人动什么手脚,怕是五哥身子就要垮了!”

她有些踉跄的走到了榻前,扶着榻沿慢慢坐了下去,轻声道,“五哥活着一日,我这不肖的妹妹总也要陪着一日吧…”

采绿听她这么说了,心头略宽,但元秀才流露了死志,她究竟不敢全信,迟疑了片刻方道:“奴瞧阿家脸色不佳,或者先服侍了阿家宽衣登榻,待阿家睡着了再去回杜家郎君?”

元秀面露乏色,倒也未坚持,采绿替她脱去外袍,好在方才的茶水翻倒时已经不烫了,倒是无妨,采绿放下了帐子,见元秀不多久便已呼吸平稳,她兀自不放心,悄悄从旁边格子里取了一块安息香点了,投进香炉内。

片刻后,安息香的气息弥漫全殿,催人昏昏欲眠,采绿又低声叫了几句元秀,见她不答,这才想了一想,悄悄出了殿。

正殿上面小宫女已经为杜拂日续了两回水,霍蔚依旧站在了角落里默不作声,杜拂日低声与杜默谈几句与朝局无关的闲话,正提到了韦华妃,却见采绿匆匆出来,对他礼了一礼,道:“杜家郎君,阿家方才乏了,此刻正在殿中歇息,请杜家郎君自便!”

杜拂日听了,放下茶盏,目光在她袖口处似水痕又似泪痕的地方飞快的扫了一眼,却未多言,只是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去含凉殿探望表姊,不知阿煌为何力乏?晌午后,不如让耿静斋过来一趟?”

采绿方才才劝过了元秀,不过是事急从权才说了杜拂日的好话,心里究竟气愤难平,又见杜拂日态度温和,便微微冷笑着道:“这却是不必了,阿家既然是乏了,多睡会自是会好了,杜家郎君既然还要去含凉殿,还请自便罢!”

杜默皱了一皱眉,杜拂日挥手止了他想开口的话,淡笑着告辞而去。

采绿看着这一主一仆的背影,狠狠的瞪了几眼,这才吩咐旁边小宫女收拾残茶,正要继续返回寝殿里去守着元秀,却见霍蔚忽然向自己走了过来,使了个眼色,她一怔,忙站住了脚步,待小宫女们收拾了茶碗鱼贯而出,正殿上面只得了她与霍蔚两人,霍蔚方低声问:“阿家是当真睡了?”

“阿家方才被气得狠了。”采绿知他年老成精,而采绿虽然能干,到底不如采蓝细心,这几日采蓝不在,许多事情都无人为她解答,这会自也不瞒霍蔚,悄言道,“咱们不要站在这里说,且向寝殿边走边说罢——阿家刚才气恼交加,竟…竟有些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