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的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贺之方点了点头,“丰淳帝托易道长带出了一封血诏,从易道长传回的第二封鸽信来看,丰淳帝在诏书里怒叱杜青棠并邱逢祥不臣之心,并抓住了韦杜姻亲关系,将换田之事引起的风波,皆推到了韦造受此二人之命欺瞒于上上面去!诏令诸镇出兵勤王!”

“只有血诏?”贺夷简想了一想,“玉玺如今在谁的手里。”

贺之方叹了口气:“易道长去迟了一步!玉玺如今在邱逢祥手中!却是拿不出来的。”

见贺夷简闻言凝神思索不语,贺之方倒是松了口气,进书房这么久了,贺夷简还未曾问过一句元秀公主的下落,看来自己这个独子虽然任性骄纵,却也并非事情轻重不辨之人,他正要思索着怎样将徐王之事告诉贺夷简,却听贺夷简喃喃自语道:“四天…如今新君还未继位?”

“长安最近到的消息,道是琼王、代王这两派争执难下。”贺之方随口说了一句,贺夷简却摇头:“这不对,父亲方才已经说了,如今长安皆在神策军戒备之内,并且杜青棠从前朝到本朝何等声名?他既然也插手了宫变之事,如今哪里还有群臣说话的地方?叫他们上太极殿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真正有资格在新君人选上面表决的实际上也只有邱逢祥与杜青棠两人!但如今宫变已经过去了四天,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再者,丰淳帝留下血诏之事虽然给了易道长,因此杜、邱两人或者此刻也还未知,但新君一日不立,长安一日难宁,长安不宁,便是给我等诸镇机会。”贺夷简皱眉道,“这一点寻常庶人中聪慧一些的都能够看出来,以杜、邱两人的眼界如何不知?为何还会蹉跎至今?”

贺之方微哂道:“这一个咱们在长安的探子也打探不到什么,只是有一点,当年宪宗一朝,我曾亲自前往长安觐见,倒是听说过,这位邱逢祥邱监,与杜青棠是素来不和,两人在宪宗一朝,就只是面子上勉强过得去罢了。”

“宪宗皇帝自身与兄弟乃至于肱骨之臣都深受宦官所害,对宦官自无好印象,何况宪宗皇帝先后除王太清又诛曲平之,饶是如此,神策军权最后还是在宦官手中,杜青棠与宪宗皇帝君臣相得,焉能与邱逢祥和睦?”贺夷简点了点头,“邱逢祥能够在宪宗皇帝并杜青棠手中保住兵权,自然手段厉害,何况如今关中仅神策一支大军,如今府兵败坏,除了咱们藩镇,整个梦唐,欲寻出堪与神策军抗衡者,可谓是飘渺之举,只是父亲尝言杜青棠手段了得,邱逢祥手中虽有军权,但杜青棠未必就会落于下风!当初杜青棠独自前来魏州下旨,何尝不是轻装简从?而父亲其时兵马雄壮又能奈何?况且邱逢祥与我等不同,四十完神策军听从他归听从他,他一介阉奴,欲效仿我等先祖,拥兵自重裂土为镇…却是做不到的,因此他必须依附皇室,原本他逼丰淳帝退位,是借口换田之事,但天下自然有人骂他欺君罔上,若再杀杜青棠,想来他是没有这个胆子的,最重要的是,杜青棠既然肯参与宫变,自然也会有自保之策。”

贺夷简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以为,杜青棠与邱逢祥如今迟迟不表态,有三种可能,一种是两人欲立的新君人选不一,私下都难以说服对方,但两人既然联手发动宫变,想必也是彼此忌惮,担心在朝上公然表态,一旦谈崩,如今的长安可是无人有这个资格来缓和!二者便是,杜青棠与邱逢祥早已决定了新君人选,只是对丰淳帝如此之快的被赶下台心存疑惑,打算借着此事观察群臣、整肃朝纲!”

“那么第三种呢?”听了他的话,贺之方不置可否的问道。

“第三种就是为了我们了。”贺夷简冷笑着道,“如今皇室衰微,别说这一回还有让诸镇都忌惮无比的杜青棠在内,单是一个邱逢祥,此人从前虽无王太清的恶名,但王太清行事还都假借他人之手并鸩毒之类的阴私手段,他却公然领兵宫变,从此奸佞之名,怕是王太清也有所不及了!邱、杜两人联手,并不虞长安内部有谁能再与他们作对,唯一担心的便是咱们藩镇了,宫变是何等的大事,任他们如何猝然发动,如今咱们也是知道了,岂有不趁着这个机会打一打其他主意的道理?这一点,杜青棠与邱逢祥也是知道的,父亲以为,杜青棠的性情,可是那等坐等事情找上门、还是主动出门去消弭灾祸的人?”

贺之方听了,微微一笑,拈须得意道:“我儿果然聪慧!你这番话,倒与孙朴常并花婆昨晚议下来的结果一般无二!你说的这三种可能,他们都认为这第三种,最为符合杜青棠为人!”

“国一日无君则一日众心难安,也是杜青棠这等人物,自忖有那个能耐一人出而天下安,方敢拖着新君来做诱饵钓着咱们上当!”贺之方话说到此处,贺夷简忽然皱眉道:“所以,我担心阿煌!”

贺之方没想到他好端端的说着局势却又扯到了自己心上人身上,不由心下暗恼,只是想着自己这个独子好歹也有这点年纪了,这些年来身边除了妙娘再无他人,原本是为了免他太过分心,如今妙娘也被打发了,究竟少年情热,若与他反驳下去怕是反而要伤了父子之情,当下便按捺住了心中之火,只是道:“贵主乃是女郎,如今可不是高宗皇帝时候,再者宗室虽然衰微,男嗣却也不少,单是丰淳帝自己便有三个幼子,何况你不是说过贵主乃是聪慧之人,她能有什么危险?杜青棠此人智谋超人,着眼布局往往都是俯瞰天下,区区一位金枝玉叶,难道还会因为她与丰淳帝同父同母便出手算计?如今长安都不知道有多少事要这位贤相处置!”

“丰淳被尊为太上皇已经四日,以阿煌的为人,岂有不为了这个兄长竭力奔走的道理?”贺夷简摇头,“杜青棠为人老辣,阿煌此举,定然无法瞒过他的耳目,他若是不阻止,那就是阿煌越帮忙反而对他越有利,越是害了丰淳,这样一旦事发,阿煌心中必然难过无比…若是阿煌所作的有害于杜青棠,杜青棠的为人,确实不会特意与阿煌为难,但若阿煌挡了他的路,却也不会因为她的身份与年岁有任何怜惜…”

贺夷简沉吟着,对贺之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浑如不见,正色道:“所以求父亲将夏侯借我一用!”

“你想要夏侯去长安?在这个时候?”贺之方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混帐!如今诸镇对长安都是觊觎无比,正值用人之际,夏侯乃我河北第一高手,你却为了一个女郎,在这眼节骨上要把他派出去——就算你自信在魏州与军中用不上他,如今长安是什么局势?你可知道,长安宫变次日傍晚我等就接到了鸽信,可见消息何等迅速!你当这是探子厉害?!这是杜、邱故意为之!夏侯虽然厉害,长安那边四十万神策军,再加上杜青棠与邱逢祥这些年焉能不收拢高手?上一回那燕侠弟子燕九怀,岂非当着夏侯的面打伤了你大哥?夏侯都不曾拦阻得了他!单此一人或许杀不了夏侯,再加上几人呢?你这分明是为了贵主想叫夏侯去送死!再者如今长安宫变之事已成定局,你以为那位贵主会不长眼么!”

“阿煌性情刚烈,必不会因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而认命。”贺夷简摇头,“我也不是要夏侯一定做什么,只是他去长安替我打探一下阿煌可否安好,若是不好再出手不迟。”

贺之方看着他一阵无语,他自己本是冷心寡情之人,否则当年也做不出为了一个节度使之位,将贺家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的事情,就是结发之妻高氏,还为他生下了唯一的郎君贺夷简,后来他宠爱美貌年少又擅长歌舞的美姬时,也是理直气壮的,然贺夷简后来为母出头,一戟当庭杀了那美姬,也叫后来贺之方的姬妾再怎么得宠也不敢太过嚣张——那美姬死时正是在魏州风头无二之时,贺之方却也只是称赞了几句贺夷简的戟法,轻描淡写的着人收拾了尸体并血水了事。

虽然他如此处理有大半是为了贺夷简这根独苗,但方才还恩爱情浓的美姬,转眼当面被杀了却这般冷淡,也足见贺之方本性。

却不想他好容易才得来的独子却是这样一个痴情的,贺之方心中当真是说不出的怄气,只是独子对于已经衰老的人来说究竟尊贵难言,贺之方再次忍了下去,轻声慢语的问:“若是贵主当真惹恼了杜青棠,你以为杜青棠会将她当做了郎君一般拿下狱去吗?就是本朝风气开放,当年太平、安乐公主都曾参与过了夺储谋政之事,也不过是赐鸩自尽,岂有公主受牢狱之辱的?你以为夏侯又能够做什么?”

贺夷简皱起了眉。

贺之方见他这样,心中冷笑了一声,他飞快的想了想,却又转换了语气:“我知你始终对那位贵主放不下心,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如今杜青棠虽然主政,但新君究竟还是会姓李的,贵主依旧是贵主,只要她自己不惹事,想来杜氏也不会主动与她一个少年女郎计较,你既然为她这般哀求,罢了,我便让夏侯走上一回,只是你也知道了,长安如今的不稳,极有可能是杜青棠与邱逢祥故意为之!这两人联手,非同小可,李室衰微,帝国江河日下,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如今乱局已隐隐显现,我等想要独善其身那是绝不可能的,因此你若当真想继续尚主,总也要让长安心甘情愿的答应把人给你送来!”

“多谢父亲!”贺夷简这才松了口气,欣然笑着拱手道。

贺之方转过头来,借着取茶的机会,敛中目中杀意!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家国(十二)

[更新时间] 2012-07-09 23:16:00 [字数] 3457

贺夷简为元秀担忧之时,却不知道元秀还是三日来头一次离开珠镜殿,邱逢祥到底是做着内侍省监的人,宫变次日,他便恢复了六宫的供给,一应如前,除了不允各人离开各自的殿中外,几乎与未曾宫变一样。

当然,蓬莱殿尤其甲士如林。

元秀正是要去蓬莱殿。

“太上皇这些日子饮食清减了许多,耿太医看了几回道是太上皇心火过盛的缘故,今儿个太上皇起早便用不下膳,晌午后便使人去告诉了邱监,邱监亲自过来问过,太上皇说想见一见阿家,邱监允了,这才叫老奴来相请。”一个眼生的内侍有气无力的说道,这内侍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年纪,面白无须,从他身上的服饰可见身份不低,但元秀从前却从来未曾见过他,虽然如今宫里宫外都知道邱逢祥做主,别说元秀这样一个公主,就是丰淳都被逼成了太上皇,但这内侍倒也没有什么轻慢之色,只是他说到一个允字,才可窥出几分傲意。

元秀没有说什么,只是立刻回寝殿换了一身衣裙,扬眉道:“那就走罢。”

蓬莱殿里甚是阴冷,不是凉,而是冷,元秀身上穿着夏衫,乍从烈日下走进去,居然立刻浑身一个激灵!她打眼一看四周,却见原来殿上殿下至少放了十几个冰盆,蓬莱殿虽然因为是历代中宫所居之处,较其他殿宽敞,但如今放了这许多冰盆在里面,四面的帐幕又都垂了下来,门窗紧闭,却是犹如深秋般,不远处侍立着的几个殿上宫女,竟皆着了夹衣。

元秀不由下意识的拢了拢牙色掐银丝绣梅杏暗纹的半臂并杏子黄披帛,正殿上面虽然放了这许多的冰盆,可殿上除了侍立四周的宫女却不见有人,她皱眉问那引自己进来的老内侍:“大家呢?”

丰淳虽然被尊为太上皇了,诏书也已明示,但元秀却依旧以在位之帝的称呼来叫他,那老内侍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止住,只是伸手向殿后的一扇门处肃了肃,道:“阿家请往这边走,太上皇却是在后面的暖阁里面。”

说是暖阁,如今却也比正殿那边好不了多少,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贵妃榻,榻后立了四折喜鹊登梅绣屏,只是躺在上面的人云鬓花颜的,却是王氏,见那老内侍带了元秀进来,王氏恰好偏头看了一看,不觉一惊,忙支起了手臂:“九娘你怎么过来了?”

旁边杏娘赶紧扶了她一把,劝道:“殿下身子重,万事可要小心些。”

元秀四下看了一眼,却见丰淳并不在此处,心下一惊,但也不能不理王氏,只得道:“说是五哥想见我,我便过来了。”

王氏深深看了一眼为她引路的内侍,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纪公公不知,方才五郎嫌这阁子里怪闷的,所以去后面庭院里走走了。”

“多谢殿下,老奴这便带阿家去后面寻太上皇。”那纪公公笑着行了个礼,倒是礼数周全——却就这么公然带了元秀要甩手而去,元秀心里挂念着丰淳,因着先前与王氏的罅隙,如今虽然彼此都无暇再计较,究竟也不及先前的亲热,她离开时目光在王氏小腹上转了一转,到底忍不住道:“这殿里冰盆这许多,还请殿下注意些身子。”

“这不打紧,本宫在榻上时却是盖了薄被的。”王氏依旧是和蔼的语气,微笑道,“五郎他心火难降,若不放到那些总是觉得胸口闷。”

元秀抿了下嘴,再不多话,举步跟上了纪公公。

蓬莱殿因是中宫居处的缘故,不但正殿比后宫其他殿都要宽敞,庭院也是如此,丰淳这一走,纪公公带了元秀,沿着蓬莱殿里的回廊找了许久,才在一株枝叶茂盛的石榴花树下寻到了他。

远远望了过去,鱼烃侍立在不远处,身形似乎明显的佝偻了下来,丰淳究竟年轻,虽然遭逢了这般大的打击,到底正当壮年,腰背反而挺得更直——他原本站在石榴树前背对着纪公公并元秀,看模样似在对着那树上的花果发愣,可是元秀方踏下回廊,他竟就觉得了,恰好回过了头,兄妹对望,都见彼此脸色憔悴了不少…

“九娘你来了?”两人对望片刻,元秀嘴唇动了动,丰淳却抢先了一步,温言问道,他神态语气一如从前,元秀心中没来由的一酸,强自将泪水忍了回去,点了点头,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纪公公见丰淳问了元秀后,目光复看向了自己,倒是知趣,拱手道:“回太上皇,邱监知道太上皇挂念阿家,因此让阿家在这儿单独陪太上皇说一说话,晚膳也可陪着太上皇一起用。”

“鱼烃你与他都下去吧。”丰淳有些漠然的吩咐道,鱼烃颤颤巍巍的答应了一声,用有些浑浊的眼珠看了眼元秀,元秀轻声道:“你也当保重些。”

“…老奴遵阿家之意。”鱼烃苦笑了一下,到底还是应了。

元秀这回过来,原本就未被允许带侍者,如今纪公公带着鱼烃退了下去,这庭中便只剩了丰淳与元秀两人,晌午虽然已经过了,究竟是烈日当头,元秀固然还带着正殿那边的深秋凉意,心中又凄苦难言,站了这么一会也觉得日头过烈,见丰淳还是站在花树下并无离开之举,便走到了他身旁,低声道:“我听方才那纪姓内侍说五哥心火旺盛,如何还能在日头下面久站?咱们且寻个荫凉处说话罢。”

她想着丰淳乍逢大变心火那是怎么都降不下去的,也不怪蓬莱殿上那许多的冰盆放着,生生的在殿里堆砌出了一个秋日,如今却又跑到了这庭中来曝晒——丰淳此刻,恐怕心里忽冷忽热,难受至极,怕是极难劝说的,谁知她这么一说,丰淳却是立刻都依了,点头道:“你这一路走来想必也累了,可要去看看大郎他们?”

韩王三人都是宫变后紧接着丰淳被送到了蓬莱殿的,元秀从前对这三个侄子谈不上疏远也谈不上亲近,毕竟那时候谁能想到丰淳登基不过四载未足就被邱逢祥赶下了台?以他的年纪,加上身子素来健壮,将来子嗣必定更多,偏生丰淳如今膝下的这三个,不论是出于生母还是自己本身的性情,也都不是很讨人喜欢的。这一会被丰淳主动提了起来,顿时心有戚戚,勉强笑道:“他们可都还好么?”

“都好。”丰淳带头向韩王三人住的地方走去,淡淡的道,“只除了二郎,他早先在齐王府里赴宴后回宫便病了,昨晚似乎又冻了一回,此刻还在发着烧。”

元秀沉默不语,卫王从齐王府回宫后发烧的事情,曹才人是报到了珠镜殿的,宫变当天她出宫的时候,还打算从迷神阁回来后,再去大福殿里看一看这个侄儿的烧可是退了,却不想这一出宫回来竟已经变了天日。

韩王、卫王并魏王虽然都已经封了王,只是年纪都不大,加上邱逢祥为要看守方便,却统统安排在了蓬莱殿的一处偏殿里面,移了另外两张榻进来,让三兄弟一起睡在这里,内外伺候的俱是内侍不说,外面甚至公然的站了禁军。

见到丰淳与元秀过来,众侍与禁军倒是依礼躬身,两人都没理会,元秀自顾自的问着卫王:“却不知道耿静斋有没有来看过?”

“上午给我诊脉后,也给他看过,道是因后来着凉有些严重,不过开了药捂一捂,倒也无妨了。”丰淳说的轻描淡写,看他神色也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元秀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进了门,却见外间是一副紫檀木的锦榻并下首数席,后面皆列绣屏为遮,两名陌生的内侍站在了不远处,默不作声的躬身行礼,不待允诺却又站了起来。进了内室,但见韩王搂着同母所出的幼弟魏王,并肩坐在了丹墀上发怔,在他们身后,锦绣罗帐下面的榻上有人影似卧似躺,想来是病中的卫王了。

看到丰淳与元秀进来,韩王与魏王都是眼睛一亮!双双站起了身。

其中魏王因为是幼子的缘故,早先赵芳仪又是最得宠的一个,因此在丰淳面前素来最不拘束,韩王还记得先在原地行了礼,他却已经一迭声的叫着父皇扑了过来。

丰淳今日的耐心似乎特别好,含笑伸手扶住了他,正要说话,却觉得下袍一湿,魏王扑过来时眼泪已经下来了,如今却都沾在了他袍上,夏日里丰淳只穿了一件越罗常服,顿时觉得,他弯下腰抱起了幼子,微笑道:“二郎如今怎么样了?”

韩王先向他行了礼,复向元秀行礼,轻轻叫了一声九姑,元秀默默上前扶起了他,只听韩王回道:“耿太医方才送了药来,儿臣喂着二弟喝了,药里有安神之物,因此二弟这会还在沉睡,耿太医说,今儿若是发了一身汗,想来明日就该开始好了。”

这偏殿里并无冰盆,想来也是为着卫王的缘故。

丰淳抱着魏王闭目想了片刻,对韩王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在这里吵了他,且去外面坐一坐。”

韩王自然不会反驳,元秀默默跟着他走回了外间,在榻上坐了,那两个内侍未等吩咐,已经备好了茶水呈上来,丰淳毫不在意的喝了,复替魏王擦拭了泪水,将他放回地上,道:“你陪你哥哥坐着。”

魏王兀自有些不肯,但被韩王瞪了一眼,还是乖乖回到了殿下韩王身旁。

韩王见丰淳与元秀都沉默不语,室中氛围一时僵住,那两个内侍却无离开之意,便壮着胆子问:“父皇,九姑今儿怎么会过来了?”韩王虽然才启蒙,却不笨,知道宫变之后,王皇后并韦华妃腹中子嗣且不论,自己与丰淳这父子四人却一定是前程渺茫的,自然不许与诸殿联络,今日元秀忽然过来,但禁军内侍依旧,显然不是丰淳夺权成功。

“我今儿过来陪你们用晚膳,你们可愿意么?”丰淳神色复杂,正欲说话,元秀忽然接口,轻轻笑着问。

韩王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魏王却蓦然插话道:“九姑,能不能请母妃也来?”

元秀笑容立刻一顿。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算与间(一)

[更新时间] 2012-07-09 23:55:17 [字数] 2757

麻妞臂上挽着一只柳条编成的篮子,篮里已经放了五六枝鲜花,色泽不一,皆是节度使府里开得最盛最好的,她似乎还嫌不够,手里拿着花剪,打量着眼前一株足足开了十几朵的月季,这月季颜色深红,几如玫瑰,甜香扑鼻,引得几只蜂蝶顶着烈日绕着它飞来飞去。

不远处两名其他姬妾的使女恰好路过,看见了她,认出是楼氏的人,彼此对望了一眼,都不禁轻啐一口:“楼氏这妖精,想的倒好呢,这几日节帅忙得紧,她还这般花着心思打扮,这般的招摇,迟早有一天招了郎君的不喜,那穆氏就是个例子!”

这两人说话声音虽然低,可一转身却见麻妞双手插腰,瞪大了眼睛拦到了她们面前,喝道:“你们刚才在嘀咕什么话?可是在咒楼娘子么!”

这两使女伺候的却正是先前楼氏身边的使女之一刁氏,趁着楼氏天葵的时候勾引了贺之方,也成了府邸里的妾室之一的那一人,刁氏能够从楼氏手里抢食,自然也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又擅长逢迎,居然顶着楼氏的打压在这后院里面站住了脚,尤其刁氏刻意在夫人高氏跟前做低伏小,有高氏撑腰,楼氏几次想为难她都反而吃了亏,而高氏之所以不将一干美姬放在眼里,便是因为贺夷简,贺夷简当年因穆氏对高氏无礼,悍然当庭杀之!从此贺之方的后院都对这位郎君极为恐惧,这会贺夷简刚刚回了魏州,后院里照例都是要老实些的。

因刁氏比楼氏更受高氏喜欢,所以这两名使女先被麻妞这一喝弄得一惊,但随即想起高氏又定了定神,冷笑道:“便是咒了楼娘子又怎么样?如今节帅与郎君俱是事务繁忙,咱们娘子担忧这暑天体虚,亲手熬了肉羹送过去,以让节帅补一补身子,楼娘子倒是可笑了,不但不为节帅分忧,反而一个劲的涂脂抹粉,媚惑节帅——只可惜啊,节帅这几日,都住在了书房里,谁耐烦去看楼娘子呢?你这些花儿朵儿却是平白的糟蹋了!”

麻妞瞪眼喝道:“胡说八道的小蹄子!因着易道长的神算,咱们河北打从年初便是风调雨顺的,如今暑天里正是节帅颐养的时候,成德的节帅还在咱们这儿呢,这会能有什么事情繁忙到了连郎君都不得闲,净会胡诌!瞧我回头告诉了楼娘子,在节帅面前怎么说你们这两个胡言乱语的东西!”

“哈哈,长安出了那样大的事,楼娘子居然到这会都不知道。”那两个使女顿时相视而笑,其中一人幸灾乐祸的对她做了个鬼脸,“还以为节帅多么宠爱楼娘子呢,原来比起咱们娘子却是差得远了,麻妞我们瞧你跟着楼娘子也混不了什么,还不如去求一求咱们娘子,或者念在了当初一起过的份上,咱们娘子心善收留一下你,若不然等楼娘子失了宠,以后啊别说这满园的花你来剪,便是过来看看,也得觑着点儿没人的时候!”

麻妞嘴上丝毫不含糊,立刻回道:“哦?这么说,你们倒也记得原本刁氏的身份也不过与我一般是楼娘子的奴婢?”

那两名使女顿时语塞,另一人怒哼道:“不识好人心!咱们走!”

麻妞又与她们吵嚷了几句,这才气哼哼的重新回到了那株月季花树前,选了几朵花型最为完整、开得恰到好处的剪了,却也无心再选旁的,便将花剪放回了篮中,施施然回了楼氏住的小院,如今楼氏这里又拨了一个姓辜的使女来照顾,后院之事素来由高氏掌管,楼氏因着先前麻妞之举,对这辜氏的忌惮更甚于逼迫她为长安之间的麻妞,尤其是饮食及贴身之事,更是丝毫不许辜氏插手,因此这辜氏在楼氏这里既清闲又尴尬。

这炎炎夏日,楼氏宁可独自窝在了房里靠着姬妾不多的冰度日,也不肯叫她在里面打扇,提防之心可见一斑。辜氏等在了屋檐下面,见到了麻妞提着花回来,好歹找到了些事做,她知道这花都是楼氏要的,并不敢靠近与触碰,所以迎上来走到了麻妞另一边,拿帕子替她擦着汗,嘴里道:“这会正热着,我向大厨房那边要了些解暑的绿豆汤吊在了井里,麻妞姐姐可要用一些?”

麻妞待她倒是和气,笑着点一点头:“可是多谢你了。”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我人笨手拙,娘子跟前的差事总也做不好,都要赖着姐姐帮我分担,如今不过是略尽一尽心意罢了。”辜氏听了脸色顿时一黯,麻妞立刻觉得了,只是她还是笑眯眯的:“这是哪里的话?我瞧你做事也是麻利的,只是娘子念旧才多叫了几回我,加上你才来,并不清楚娘子的喜好,待有空的时候我替你多说一说,你记住了便也是了,咱们这里除了我就是你,娘子哪里还能不倚重你?”

辜氏听她这话里还是一味的敷衍,她讨好麻妞想要借此得楼氏喜欢也不是头一回碰壁了,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笑着道:“姐姐说的是,姐姐这会子才从太阳下面走过,井里怕是湃得过了,我且先去提了上来,放上一时半刻的再吃,免得回头拉肚子。”

“这可得你注意了。”麻妞笑眯眯的道,“我若是病倒了,这院子里的差使啊可都得落你头上了,到那时候你怨我也没办法呢。”

这话说得辜氏脸色顿时一僵,面上不自然的笑道:“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姐姐身子一向最好不过,怎么就会拉肚子了?我一定好好盯着那绿豆汤,不让它坏了。”

“那却多谢你了。”麻妞对她笑了笑,挽着篮子进了内室。

辜氏望着她的背影,禁不住用力咬了咬牙…

内室里面帐幕重重的,按着节度使府的份例,楼氏也算是正当宠的姬妾了,但五州之地究竟不能与宫廷相比,何况高氏素来就不喜欢她,借口高旷如今正留在了魏州颐养,高旷非但是成德节度使,还是高氏之父、贺之方的岳父,正经长辈,他那里的冰自然不能亏待了,如此名正言顺的克扣了姬妾用度,所以楼氏如今两天才能分到一小盆冰,这内室虽然坠了重幕下来隔了外面的暑热,却也闷得慌。

见到了麻妞挽着篮子进来,楼氏无精打采的看了一眼,室中昏暗,她也没看清楚篮内是什么,只是闻到了花香,便奇道:“这会子正热着,你去摘什么花?”

这话若是被辜氏听见定然要起疑,但这会辜氏却去取绿豆汤了,小院里唯一的那口井在院子角落,与内室是最远的,所以麻妞说话也不藏着:“这两日见信鸽来回飞得极是频繁,节帅到你这里来了也少了,我猜测前院是不是有什么事,为了不叫你引怀疑,打听到了刁娘子往前面送东西送得勤快,今儿专门去花园里堵她那两个使女了,还跟她们吵了一架,却也打听到了些消息。”

楼氏听见了这个就变色,麻妞却继续道:“但她们知道的究竟也不仔细,为免引起怀疑,我也没多问,如今却要你帮一个忙。”

“你…你要我做什么?”楼氏虽然被她迫着默认了做了奸细,却还是头一次沾事,不觉声音都打颤了。

麻妞冷冷道:“你可知道外面那辜氏如今正打着这院子里才我与她两个使女,你防她防得再紧,她想着法子药倒了我,你也不能不叫她近身!否则就是明摆着疑心夫人,这会郎君就在魏州,夫人随便在郎君面前说上几句,从前的穆氏就是个例子!”

听到穆氏,楼氏顿时又是一颤。

“你想个借口,让我去一回大郎府上。”麻妞吩咐道,“做好了,有我在这院子里一日,辜氏便休想害到你,若不然,我只要装上一次病,还能跟辜氏拿些儿好处,你看你有几条命!”

难道贺怀年早与长安有约?

楼氏虽然久在后院,不谙时局,此刻也不由呆住了…

……………………………………………………

于是,前面的坑补上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算与间(二)

[更新时间] 2012-07-10 21:55:11 [字数] 3853

赵芳仪自然是不能请到蓬莱殿来的,虽然说一个芳仪在如今的宫里面压根就无足轻重,但这会无论是丰淳还是元秀都没有那个心情去多问一句,况且邱逢祥是否因此要怀疑他们另有目的还未必,所以魏王最后到底还是失望了。

蓬莱殿此刻的小厨房里已经全部换了邱逢祥派来的人,做的饭菜谈不上好,到底在宫里待久了,却也坏不到哪里去,然难得一起用膳的四人却都觉得食之无味。才入席时,元秀打眼一看四周,卫王这会还在昏睡,自然是不能起来用饭了,除了韩王并魏王外,皇后王子节却也不见踪迹。

她便问道:“皇后殿下如何不来?”

“她这几日因着身子重的缘故,饮食很是变了许多,专是好辣,所以都是分着吃的,这会不来也罢。”丰淳淡淡的道,听起来对王子节似乎也不是很关心,元秀当初就疑惑过了他为何忽然对王子节亲热起来,如今却又骤然的冷淡了下去…但这会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便勉强笑道:“我听坊间有人说过,酸儿辣女,想来皇后这一胎是位公主倒也好,五哥如今膝下还没有女郎呢。”

这话若是丰淳此刻还没被尊为太上皇的时候说却是不妥的,那个时候丰淳正欣然于可能会得一嫡子,但如今,华妃与皇后腹中都是公主,反而更容易有条活路。这个道理丰淳也知道,他脸色黯了黯,却又掩了下去,只是道:“今日这土窟春,倒是我叫他们去紫宸宫的院子里面挖出来的。”

元秀点一点头,丰淳却已经挽起袖子来,亲手替她斟上了一盏,连着韩王与魏王,也略喝了一小盅,见他打定了一醉方休的主意,元秀心下暗叹一声,也跟着多饮了几杯。

土窟春原本后劲便不小,丰淳这几坛又是在地下埋了数年的,更是绵长凛冽,元秀有几分酒量,还只是微熏,韩王与魏王到底年幼,渐渐都靠着案旁睡了过去,旁边既伺候也监视的内侍过来扶起了两人,小声道:“还请太上皇莫要贪杯,老奴等且扶了韩王并魏王殿下下去休憩。”

丰淳不在意的道:“带他们与二郎睡在一处就是,去看一看二郎如今可还烧着?”

那两名内侍应了一声,抱着韩王并魏王下去了,过了片刻出来回禀道:“回太上皇的话,卫王殿下如今还在睡着,老奴斗胆,以手加殿下额上相试,殿下的烧似已退了许多,然身上却又出了一身的汗,连里衣都湿透了,老奴想着是不是给卫王殿下沐浴一番,免得身上不爽快?”

“病中沐浴恐怕容易邪风入体吧?”丰淳还没回答,元秀先皱起了眉,其中一名内侍想了一想道:“那么老奴着人去太医院问一问当值的太医?”

“如此甚好。”元秀点了点头。

韩王与魏王离开后,席上气氛更加的沉闷,兄妹又默不作声的喝了几盏,却见方才带元秀过来的纪公公并鱼烃双双走了进来,纪公公打眼一看,见席上菜肴杯盏也差不多了,和气的笑了一笑,拢着手道:“这会天快晚了,老奴来送阿家回珠镜殿。”

“五哥,我先走了。”元秀放下手中瓷盏,顿了片刻,才对丰淳说道,

丰淳掩袖尽樽,道:“你去罢。”

元秀起身时略有些踉跄,那纪公公忙陪笑道:“阿家可是醉了?老奴这便命人去准备仪车!”

“不必,本宫无妨,还是走回去,路上散一散酒意也好。”元秀扶着桌子闭了闭眼,却摆手回绝了。

纪公公陪着她出去,走到了快到蓬莱殿门前时,元秀忽然想起,问道:“皇后殿下的身孕,这几日可有太医来看?”

纪公公似乎并不意外她直接问这个问题,先是纠正了一声:“阿家问皇太后?”这才接着道,“皇太后的身子如今甚好,这几日来,耿太医已经过来替太后看了两回,都道母子均安!”

“母子均安?”元秀重复了一遍,纪公公忙道:“是老奴说话差了,耿太医原未说皇太后腹中子嗣是男是女,只说均安,只是咱们这么说惯了,一时却是改了口,耿太医说皇太后如今月份尚浅,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只是不拘是公主殿下还是皇子殿下,总是阿家的嫡亲侄儿是不是?”

元秀斜睨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这纪公公奉了邱逢祥的命来带她去蓬莱殿见丰淳,又停留了这许久,方才在蓬莱殿里看皇后王子节待他也是客气的,想来是邱逢祥身边的心腹要人,丰淳落到今日,虽然杜青棠一手促成,但若邱逢祥不背叛,单凭着杜青棠,却也无法奈何得了深居宫中的丰淳…这纪公公既然是邱逢祥身边的人,怎么这话里隐隐竟有劝说自己想开些的意思?

宫变之后,只要新君还是出自李家,对公主们的影响不能说没有,但比起诸王,却要小得多,便是杜清棠与邱逢祥都不容丰淳父子四人活命,就连王子节与韦华妃腹中子嗣,除非确定是女郎,否则能否活到了诞生之时、以及生下之后是否能够活下去也是个问题,不过梦唐一朝虽然出过女帝,还不是李家血脉,但也正因此,本朝对于女主临朝是极为反感的,到了现在,皇太女那是想也别想了,可以说,若是平常,金枝玉叶们倒也算是有些分量的,但这会,若非她们下降了重臣之家,宫变之中,却都是被忽视的。

这纪公公若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小内侍,倒还可以理解为他是一时恻隐,尽管元秀视这等恻隐为羞辱…但他既是邱逢祥心腹,如此安抚自己,却是有什么打算?

元秀抿了抿嘴,邱逢祥发动宫变,杜青棠也在其中插了一手,丰淳如今已经被称为了太上皇,看样子新君到底还是姓李的,只是究竟是宗室里面哪一个,却不是李家能够做主的,如今能做主的也就是邱逢祥并杜青棠,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会都已经四天的功夫过去了,新君的人选迟迟不见落下,恐怕这两人是在争执不下。

虽然被关在了珠镜殿里这三日来,邱逢祥对后宫管得极严,每日里菜蔬份例无缺,可连霍蔚这样的老人亲自出面打探消息,居然也是一无所获,在这种情况下,元秀也不知道为什么新君人选迟迟难决——不过,宗室里面,最有资格继位的,除了丰淳膝下的三子外,便是他的兄弟们,其中年纪最小的徐王李佑,已经被她托了长生子带走…此去魏州是生是死是祸是福,连元秀自己也不知道。

去掉了一个徐王,单从杜青棠这边来看,他最想扶持上位的,应该是琼王,琼王不但娶了杜家的外甥女,而且他本就对杜青棠极为推崇与景仰,曾经为此请求宪宗皇帝,让他向杜青棠请教学问——也正因为宪宗皇帝允了,而那个时候杜青棠的权势又是极盛,才有了后来宪宗皇帝有意改立储君的谣言。

除了琼王、徐王外,丰淳的另有两个兄长,代王与齐王,这两个年长的王都是才德平平之辈,其中代王虽然据说书读得比齐王要好,一来到底不是当做储君养大的,二来他是博陵崔的外孙,杜青棠自己就是世家子弟出身,因他的缘故,杜氏大兴,也因他的缘故,短短三年有余,杜家也流露出了衰败之意。

况且博陵崔氏的底蕴比杜家更为丰厚,虽然有崔南风这样的纨绔,也有崔南熏那等真才实学、胸有城府的子弟,代王若是承位,可不比丰淳如今没有外家支持,被邱逢祥说废就废——博陵崔虽然从本朝起一路衰微,又不比郭家武将辈出,好歹也是个助力,届时杜青棠就算有扶立之功,怕崔家也容不下他继续宪宗一朝的一人独大。

至于齐王,却是没有外家扶持,但他的王妃长孙明镜,可是文德皇后的后人,长孙家到如今纵然是衰败了,究竟也是本朝世家之一…当然,杜青棠与邱逢祥原本就是借口了换田之事发动宫变逼着一贯勤政的丰淳下了位,这两个支持新君,那是怎么都不愿意选一个明君的,即便是不喜丰淳的宗室,总是姓李的,一个臣子来挑挑选选的指一个人做新君,但凡有几分本事的君主,当时不发作,以后若是寻了机会,岂有不报复的道理?

这样想着,邱逢祥却是极有可能会中意丰淳膝下的三个幼子,毕竟这会年纪最大的韩王也才六岁,虽然已经记事,到底还是懵懂的,方才在蓬莱殿里,看那两个监视的内侍,照料三王也是很尽心…邱逢祥若是支持三王,而新君人选至今未定,那也就是说,杜青棠是另有中意的人选了?莫非当真是琼王吗?

琼王有肖宪宗之称,邱逢祥恐怕不会喜欢这个说法,虽然如今看来琼王也未必有宪宗皇帝那么英明…

邱逢祥兵权在握,但看起来这新君人选居然还是奈何不了杜青棠。

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命心腹向自己示好么?

元秀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斜前引路的纪公公,丰淳在位时,她是长安人尽皆知的圣人胞妹,极受宠爱,如今丰淳被废,她虽然依然是金枝玉叶,但在新君之选上,却哪里来的说话的余地?

如今虽然女郎们依旧有泼辣剽悍的,究竟不比开国时…纵然对朝局有所影响,多半也是因着驸马或外家的缘故…驸马…

元秀皱了下眉,当初贺夷简百金求一名的败家之举,长安上下皆知魏州贺六心仪了本朝的九公主,至于在宪宗时就秘定的与杜拂日的婚约…却不知道邱逢祥是否知情?

难道是因为这两人中的一个?

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元秀想得出了神,一直到手臂被托了一把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原来已经站在了珠镜殿前的殿阶上,采紫一脸担心的扶住了她,另一只手却拿帕子替她擦着额上沁出的一层薄汗,正好听到那纪公公轻声慢语的跟殿中迎出来的宫人解释:“太上皇今儿晌午因身子不甚爽快不欲用膳,倒是想起了紫宸殿上数年前埋下去的几坛土窟春,因此使人都挖了出来,晚膳时便与阿家一道对饮了几盏,连带韩王与魏王殿下都好奇喝了些,结果这会还在蓬莱殿里昏睡呢,方才老奴说要奉阿家仪车归来,只是阿家说了不必,道是走回来散一散酒意也好,却不想路上看着阿家步伐稳健,到了殿前却是有些醉怔了。”

纪公公说的也是有利,元秀这会是当真有些酒意上涌了,但还维持着几分警觉,听罢立刻接口道:“本宫瞧五哥身子却是极好的,方才酒菜都吃了许多,本宫不胜酒力,五哥却是酒量不小,况且鱼烃已经在旁劝说,想来是不会过饮的。”

——她这么说,显然是担心纪公公这边才说了丰淳身子不爽快,回头蓬莱殿里就名正言顺的暴病而死了一位太上皇。

这点儿心思,自然瞒不过被邱逢祥亲自打发了去盯着丰淳的纪公公,他微微笑了一笑,躬身道:“阿家说的也是,再者太上皇今日见了阿家,还一道用了晚膳,想来明儿总是心绪要畅快些的。”

他有意咬重了畅快二字,元秀目中浮起一丝怒气,把头一扬,径自就着采紫的手回殿去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算与间(三)

[更新时间] 2012-07-10 23:15:03 [字数] 3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