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借喝茶之际飞快的思索着他说了这么多话的用意,这番话里元秀关心的线索倒是不少,韩王住到甘露殿去,这就是说大约这会儿李銮就要被接去太极宫了,邱逢祥亲自服侍,也可以理解为邱逢祥亲自监视,韩王到底才六岁,邱逢祥用不了什么心力就能够叫他听话的,虽然屈辱,可暂时韩王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丰淳移居兴庆宫——这是宫变次日就已经传出的消息,兴庆宫原本在宪宗皇帝去后大肆收拾了一番,由昭贤太后带着元秀公主住了,昭贤太后在去年年末的时候甍逝,到如今南内那边也空了不短的时间,总也要再收拾一下,也的确要用上这些天,如此看来邱逢祥对太上皇的住处倒也是上了些心的。

这样或者可以认为,邱逢祥的确对丰淳暂无杀意?

而公主们继续住在了大明宫,元秀若有所思,却不知道是不是单是为了防自己?免得自己与丰淳亲近?她让长生子带走血诏与徐王的事情可没瞒过杜拂日,杜青棠与邱逢祥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元秀一直很好奇这两人为何一直都没有对付自己,杜拂日虽然似对自己有情,可大局面前又有多少情深义重能够算得上分量?

转念想了一想,或者这是因为在他们眼里自己还有利用之处?

不过也有可能是兴庆宫究竟只是玄宗皇帝将自己从前的潜邸改建而来,比之太极宫与大明宫都小了许多,几位公主的身份放在这里,过去一住,难免拥挤,还不如继续住在了大明宫里,左右除了最小的利阳公主,东平、元秀包括云州都是就要下降了。

但元秀也听了出来,纪公公说了这么一番话,真正要说的提醒——似乎是最后一句,就是宫禁解除之后——也就是丰淳移宫之后,自己出入宫闱一如往常,便是不时往原上去也是使得的…这是为什么?

元秀看向了纪公公,微笑道:“虽然如此,但本宫这些日子却也乏了,即便宫禁解了,怕是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纪公公笑着道:“阿家年轻,身子又是素来好的,便是感到乏了,趁着太上皇移宫这两日歇息了,或者隔上两日也就好了,再者,太上皇乍移宫后,恐怕也有些寂寞,总是盼着阿家前去陪同解闷的。”

元秀脸色顿变!

她知道为何纪公公会特特提到了丰淳携后妃移居兴庆宫,而自己姊妹依旧留在大明宫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流火(七)

[更新时间] 2012-07-14 23:16:19 [字数] 2149

“这纪公公这一回来倒是滔滔不绝,可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意思?”纪公公走后,采绿一面令郭雪将残茶收拾下去,一面皱眉道。

元秀闭着眼,靠在隐囊上淡淡的唤了一句霍蔚:“上两回都忘记问你了,这位纪公公看着年纪与你仿佛,你可曾见过他?”

“回阿家的话,这纪公公本是掖庭中人,历来属于内侍省直接管辖的,并不曾服侍过哪一殿的主人,想是邱逢祥一贯之心腹。”霍蔚果然不愧是久在深宫中人,闻言不假思索道,“从前文华太后还在时,老奴在太后身边当些儿小差事,与他倒有过几回照面,只是那时候他也只是掖庭里面一个小内侍,也无什么交情,不过是认识,但老奴记得他做事一向稳妥,也不是随意多嘴之人,因此今儿过来说了这么一番话,必然是有所用意。”

“那究竟是个什么用意呢?”元秀懒洋洋的反问。

霍蔚脸色郑重起来:“这纪公公旁的话,老奴听着只是过来告诉一声阿家,倒没有旁的,但阿家们继续住着大明宫,五郎搬去兴庆宫——兴庆宫那边地方狭窄,再加上了收拾的日子仓促,原也是常理,只是纪公公特特解释了一下,最后又似有让阿家离宫外出之意,老奴以为,这才是邱逢祥要这纪公公过来说的话。”

采绿在旁惊讶道:“要阿家离宫外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邱逢祥竟要将没下降的帝女赶出宫去不成?这当真是好没道理!”

元秀摇了摇头,霍蔚已经解释道:“绿娘误会了,若是要赶阿家离宫居住,话却又不是这样说的,这纪公公的意思,却是只要阿家不要整日里待在了宫里便是!”

采绿虽然心思不及采蓝细腻,到底也是在宫里待了多年的人,闻言细细思索下来,不觉变色道:“这是什么道理?好端端的叫阿家往宫外跑?我不信他们没有旁的打算!”

“无非是想要本宫做诱饵罢了!”元秀冷冷一笑,宫变、新君、太上皇…如今长安这一连串儿的事情闹下来,她这个一度因迷倒了贺夷简而在长安一夜成名的金枝玉叶这会怕是无人会注意的,就是再传出了杜拂日留宿在她的珠镜殿里,这会也是盖不过新君登基的正经大事。

那么这个时候着她出宫,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让元秀去做诱饵——宫中再怎么说也是戒备森严的,武功高强如燕九怀、长生子之流,也是费尽了心机还要觑着了机会才能够混进宫一回,到底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可不是摆设!

当然,这个提醒既然是纪公公过来说的,那么邱逢祥显然也是默认了此事,他之所以不像燕九怀那一回一样故意放人进来,恐怕不是担心来人身手太过厉害,到时候他也在宫中受到波及,就是因为如今诸镇蠢蠢欲动,担心堂堂神策军连个皇宫都保护不了,越发振奋了藩镇的士气。

而且看这情形,邱逢祥有意要她做诱饵,却也不希望她死…这是为了什么呢?

元秀抿了抿嘴,霍蔚却忽然道:“老奴想着邱逢祥既然特特派了纪公公过来提醒此事,恐怕这件事情邱逢祥却是未必愿意的!”

元秀一皱眉,采绿已经道:“莫非是杜青棠的主意?”

“宫变之事虽然出自邱逢祥,但杜青棠清晨即召群臣至太极殿,黎庶不知真相还当他是闻讯之后出面稳固朝局,但咱们哪里还不知道,若无他的默许与支持,邱逢祥安敢如此轻易动手?”元秀对杜青棠如今是恨之入骨,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与威望,淡淡的道,“若是他想以本宫为棋子这也实在不奇怪,本宫这段时间被他算计的还少吗?”

“邱逢祥显然是不太同意杜青棠此举的,但似是未曾能够拗得过杜青棠,故此才遣了纪公公前来提醒阿家。”霍蔚慎重道,“如今宫里皆在邱逢祥之掌控之下,他要透露些许消息给阿家,自然不虞杜青棠知晓,但以杜青棠之才智,恐怕也是会想到这一点的,所以老奴以为…阿家还是莫要出宫的好!”

元秀摇了摇头:“邱逢祥使人来提醒了本宫,确实不难猜出他对杜青棠此举有些不满,不过绝对不会是为了担心本宫就是了,只是他单单提醒了,那纪公公还拿了五哥来说嘴,这等于是告诉了本宫,到了他们希望本宫离宫的时候,无论本宫愿意不愿意,总是要走丹凤长街去往兴庆宫里探望五哥的,而邱逢祥过来叮嘱这一件事…”

她冷笑了一下,“本宫想着,恐怕还是为了坑一把杜青棠罢了!”

“这一回出宫定然是有些危险的,除此之外本宫也想不到邱逢祥有前来提醒本宫的理由。”元秀淡淡的道,“毕竟邱逢祥也是希望本宫前去的…本宫如今身边唯一一个能够称得上高手又有可能叫上同行的,除了杜青棠的侄儿杜十二更有何人?邱逢祥此举不过是想着借本宫之手拖杜青棠下水罢了!”

采绿吃惊道:“阿家从前一直养在了深宫之内,就是昭贤太后去后外出多了些,也从来未做过什么恶事,便是比起长安许多人家跋扈的女郎来也是算着性情儿好的,却不知道为何出宫去会有危险?还是杜、邱两人用起了这一手…莫非他们要阿家做他们的替身不成?”

“这个想来是不会。”元秀淡淡的道,“他们两个身份非比寻常,何况替身这天下有多少,何须本宫一个女郎来?倒是方才那纪公公提起了换田之变,当初邱逢祥可不正是借了这个借口发动宫变的吗?若是要替五哥挡事本宫倒是心甘情愿,这一点想来邱逢祥也是知道的,他不曾这样说,那就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采绿皱眉道:“那阿家,他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拘是什么,但邱逢祥既然这么说了,若是没有杜家十二郎陪伴,阿家便是称病也断然不可出宫!”霍蔚在旁皱眉提醒。

元秀正要说话,外面采紫却进来禀告了:“阿家,杜家十二郎到了!”

“这可真是背后说不得人,才堪堪提到了便来了。”元秀淡淡笑了一笑,对霍蔚道,见霍蔚与采绿双双给她递了一个眼色,微微颔首,“本宫心里有数。”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流火(八)

[更新时间] 2012-07-14 23:49:02 [字数] 2300

“此事也没什么难办的,贺家六郎的心思,早在他年初时候到了长安见着了那位贵主后,便已经昭然若揭。”李十七娘锦衣华裳,鬓饰珠翠,抱住了李衡的手臂撒着娇,一面诉说道,“他既然不喜欢我,我也未必喜欢他,当初父亲为我挑了他做夫婿,不过是因为魏博…”

“胡说八道!”李衡沉了脸轻斥道,“你是我亲生爱女,众姊妹里面我最疼的便是你,那贺家小儿固然是贺之方膝下的独子,可若是他人不好,我难道还会拿自己宠大的女郎送过去不成?”

李十七娘被他叱了几句也不担心,只是嘻嘻笑着道:“父亲自是为我考虑,说起来这贺家郎君确实文武双全,更难得还是贺伯伯的独子,贺伯伯无论如何也是要为他打算的,只是——人家与女儿无缘,这可又怎么办?”

“贺六郎如今尚且年少,听闻长安那一位贵主对他也是不理不睬的居多,他这样的少年人啊因是独子的缘故被贺之方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乍然遇见了一个感兴趣的女郎,身份又高贵于他,无法强夺,偏生还不理他,便就纠缠上了,若那位贵主只是一个寻常寒门女郎,你瞧贺六郎可还会对她这般的念念不忘?”李衡冷笑了一声,见李十七娘但笑不语,只当她被贺夷简的行为气着了,转而安慰起她来,“我家十七娘这般的貌美如花,又恰少年,那贺六岂有不爱之理?如今长安局势难明,他想要尚主哪里有那么容易?一个不好,那位贵主已经死在了宫变里面也未可知!贺之方就他一个独生爱子,难不成他还打算为那位贵主守节一辈子不成?当真是可笑至极!”

李十七娘听了却是掩嘴一笑:“貌美如花又如何?父亲不曾见到过长安那位贵主吧?先前那位贵主在长安城外终南山的别院里面避暑,我觑着贺家六郎前脚去求见,那边恰好约了赵郡李家的女郎,倒是把事情弄岔了,这般凑巧的见了她一回——那一位,可当真是当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的!原本我也是不忿,待见了那位贵主后,我却觉得又何必与那样的美人争夺?不过是平白浪费了时辰,那样的美人便是当真不小心香消玉陨了,恐怕贺六也会记上了一辈子,到那时候,我这个活着的越发的惹他的眼,父亲以为我的日子又能够好过多少?”

听她说得夸张,李衡不觉皱起了眉:“先头听闻昌阳公主是皇室中的头等美人,说是美艳如花,这一个比昌阳公主如何?”

“父亲糊涂了,女儿又不曾见过昌阳公主如何知道两人高下之分?只是贺六如今就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想我也是父亲捧着宠着长大的,他固然是魏博节度使独子,可我父难道就比贺家伯伯差了?当初原本是贺家伯伯缠着父亲求我为其儿妇,如今难道反要女儿贴过去主动讨好与他吗?”李十七娘撇着嘴,不遗余力的夸张着元秀的美貌,“那一位贵主若无倾国之色,如何迷得贺六在淄青时都对她念念不忘?女儿可不敢瞒父亲,若不是这样,女儿如何敢来向父亲开这个口?父亲打小便偏心我,夫婿上面也是为了女儿千挑万选的,这贺六当初看着还好,谁又晓得他如今会这个样子?总是上天垂怜我,两家虽然换了信物可也没有说死——趁着如今那位贵主还活着,父亲快快替女儿把这门亲去退了罢!若不然那边贺六说服了贺家伯伯同意他尚主,先过来了要退女儿的亲,难不成女儿有面子么?”

李十七娘一向性.子活泼,李衡最喜欢这个女儿的便是这一点,如今这唧唧喳喳的一番,又拉着他手臂左摇右摇,摇得李衡也有点动摇起来了:“那位贵主当真这般美貌,想我儿也是河北数一数二的美人了,你见了她竟全无信心?”

“女儿的容貌女儿自己岂非不知?若不是贺夷简那儿实在无望,女儿又岂会费了父亲这一番心血?”李十七娘自然信誓旦旦,眼中含泪道,“父亲可别忘记了,这位元秀公主的生母乃是先头的文华太后郭氏,当年文华太后没出阁的时候也是国色天香,宪宗皇帝听闻了之后才亲自去向怀宗皇帝求了她为太子妃的,再者皇室历代不乏美貌的公主,先前中宗爱女安乐公主不是就有‘光艳天下重’之称吗?女儿瞧着这元秀公主单说容貌却是极有那位安乐公主之风的!”

被她这样反复强调着元秀公主的容貌,李衡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他自己亦是男子如何不知道这天下男子岂有不重色的道理?若是贺六瞧上的只是一个寻常女郎,甚至是歌妓,李衡自是不允女儿因此退婚,河北三镇素来联合,这贺夷简只要不是自己十分不争气,有贺之方替他沤心沥血的筹划,再加上自己这个岳父的扶持,贺夷简接掌魏博在李衡看来问题不大,贺家因贺之方当年争夺节度使之位,将近支亲眷杀了个干净,贺之方一去,除了高家这门外家亲戚,贺夷简就只剩了一个义兄贺怀年,虽然贺怀年这些年来一直乖巧稳重的,可这世上甘心屈居人下者还真不多,届时贺夷简对贺怀年至少在十数年里、或者说彻底掌握魏博前定然是不敢多么信任的,如此,贺夷简俨然孤身一人——到那时候妻族是他必须依靠的,李衡没想过要吞并魏博,三镇必须团结才可以抗衡长安,就算成德不是贺夷简的外家,也断然不许他做出这样内乱之事。

只不过长安已经衰落了这许多年了,宪宗一朝许多人都以为宪宗皇帝可以光兴李室,可最后宪宗皇帝也只是功到中途便撒手西去——继位的丰淳委实不怎么样,或许李家的气数也差不多了。

只要长安继续衰弱一点…

或者熬到了杜青棠也死了,没有第二个杜家兄弟这样的人出来主持大局,到了那时候…没了长安这个对手,三镇之间的和平也不需要了,幽州在河北三镇里面本是最大的一个,足有七州之地,若是能够并了其余两镇,逐鹿天下之事,也未必不可能…

当然,如今杜青棠还活着,长安再衰弱,四十万神策军在那里,正统的名义还在,宪宗一朝的吏治为皇室着实挽回了许多声望,还不到动手之时,可提前准备着总是没错的。

另外,就如同当年宪宗皇帝打算将尚且年幼的元秀下降杜家一样,固然更多考虑的是时局,然宪宗与李衡都认为,自己为女儿预备的夫婿,本人能力才干,容貌气度,着实都不坏…

可李十七娘跑了一回长安又去了一次淄青,怎么就这样变了主意呢?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流火(九)

[更新时间] 2012-07-15 22:04:43 [字数] 4702

李衡心中来来回回的权衡着,李十七娘却是不甘心的继续纠缠他:“想女儿自幼长在父亲膝下,何尝不是父亲百般宠爱的?先前贺家伯伯主动解佩赠与父亲,父亲若不是瞧在了贺家伯伯的份上,岂会如此轻易的同意了这门婚事?可如今那贺六对女儿说不要就不要,贺家虽然暂时未来说到退婚之事,但如今长安与河北,包括淄青,谁不知道贺六对那位贵主有一往情深,却将女儿置于何地?父亲大约不知道,女儿先前跟贺六同到淄青给楚家叔叔道贺时,连楚叔叔话里话外都安抚了女儿几句,想女儿虽然貌不及那位贵主,可也算得上才貌双全,又是父亲之女,身份亦是非比常人,如今不过接了贺家一块玉佩,做什么还没有过门就要被当做了弃妇也似得惹得旁人来怜恤?”

说到这儿她又嘟囔道,“也不是女儿说贺家伯伯的坏话,可贺六这样公然的打女儿的脸,好似咱们幽州求着他们魏博要结亲一般,贺家伯伯也不见怎么样管束他,女儿知道这也不能全怪了贺家伯伯,到底他不比父亲子嗣昌盛,女儿兄弟姊妹有那许多,膝下统共只有了贺六一个人,因此不拘什么事情,贺家伯伯哪里拗得过贺六呢?就是心疼难不成还能指望贺家伯伯越过了贺六心疼女儿不成?”

李衡皱起眉来,道:“贺家这门亲事便是回掉了,还有高家,高旷年纪已老,膝下子孙也是众多,虽然他的嫡长孙娶了贺家二娘,可贺六的这个长姊不争气,嫁进高家这么多年,却只生了一个女郎,偏偏还拦阻着不许高离纳妾,先前高离得了一个郎君,没足月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过后贺二娘回魏州住了几日,回头还是被高离接了回去,足见这高离也不过如此,听闻高旷除了高离这个长孙外,对他们家的二十三郎也是极为疼爱的,二十三郎我上一回见过,生得俊秀挺拔,据说武艺读书都是好的,如今尚未婚配,高旷曾说要亲自替他挑个佳妇,虽然他不比贺六,可三镇都知道你乃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若是你嫁给了他,高旷也未必一定会把节度使之位传给高离那一支!”

这么做了还能够间接的还一报贺家。

“淄青楚家的事情为父这两天也打听过了,那楚沾虽然是田夫人所出,可你也知道,咱们藩镇又不是朝中勋贵人家承爵,内压不住手底下面的骄兵悍将,外抗衡不了朝廷的勾心斗角,什么嫡长子嫡长孙皆是无用,先前葛家掌着淄青的时候,第一代先人做什么临终前指了其弟为继任节度使而不是其子?无非因为诸子不及叔父,一则担心自己死后家族内乱,二则是知道诸子不足以掌握一镇,到头来被朝廷灭了,连宗祠都要破败罢了。”李衡肃然起来,“楚沾的性情温厚有余而城府不足,这样一个人若不是楚殷兴的儿子,你若是喜欢他,嫁便嫁了,我李家踞守幽州七州久矣,虽然名义上还要奉着长安为首,但实际上在幽州七州都是我李家的小小天下了,为父固然还有长远之计,但也是需要形势变换方可,却也不至于纯然拿了你的终身之事去换什么!”

“楚沾秉性不成,他是楚殷兴的次子又是嫡子,却不足以承受淄青,楚殷兴可不是贺之方,庶子只要能用到底也是亲生骨肉!只要楚殷兴没糊涂,楚沾几乎是没有可能接掌淄青的,到那时候,十七娘你以为他的庶出兄弟会容他活得很好么?田夫人的为人,虽然属于内宅之事,但她居然能够说服你过来与为父提次楚沾,足见手段。”李衡哼了一声,“这田氏觊觎不小,你可不要被她骗做了棋子!”

李十七娘不依的摇着他手臂叫道:“父亲往常总是夸女儿聪慧,却原来都是故意说了逗女儿开心的?田夫人说什么难道女儿就只会听什么吗?”

李衡皱眉道:“咱们河北出色的郎君那么多,便是有些家世不及贺六,可能力才干却也未必逊色于他,你如何都看不中却看中了那一个?这楚沾似乎痴恋着他那姓古的表妹吧?这又与贺六有什么两样?贺六好歹还占了一个独子的优势,况且他所恋的那一位,未必能够尚成呢!”

“那什么古家表妹,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我便是许了她与楚沾在一起,父亲以为田夫人会叫她做正妻么?”李十七娘扬了扬下颔,笑着道,“一个妾室罢了,有什么稀罕的?楚沾的性情说是温厚不若说天真,这样的人最好哄不过,父亲是没有看见,先前贺六在淄青的时候,往往三言两语就将他逗得暴跳如雷,偏生又拿贺六没有办法…”

李衡已经怒道:“这般废物,你既然已经看到了,如何还要再要他?!”

李十七娘却放开了抓着他的手臂施施然的笑着说道:“父亲何必如此心急?女儿话还没说完呢——父亲请想一想高家与楚家——先不提淄青本就是梦唐第一大镇,早先宪宗皇帝也是因此才拿葛家动手,无非是为了震慑诸镇!父亲请看高家,一般的子孙昌盛不说,高家的子孙出色的那么几个彼此都在伯仲之间,而且最要紧的还是最得高旷看重的那几个皆是同母所出!因此女儿猜测,若是不出意外,高旷最该选的还会是嫡长孙才是,女儿便是嫁了高家二十三郎——二十三郎的父亲与高离之父可也是同母所出,如此反而没过门就惹了高家子孙不和,高旷夫妇焉能喜欢女儿?可楚家却不一样,田夫人只得二娘子与楚沾这一女一子,二娘子是女郎况且已经出阁且不去说,楚沾虽然是嫡子却不得楚家叔叔喜欢,而田夫人也已经年长,楚家后院里面可不乏年轻美貌的姬妾,饶是如此,田夫人依旧将内院管得服帖,在淄青那几日,女儿可也见着了楚叔叔的那几个庶子,背后如何且不说,但对着田夫人却是恭敬谨慎,足见田夫人的手段!”

听到了这里李衡嘿然冷笑道:“田夫人的手段或许真的是个好的,只是她也是时运不济,偏生唯一的儿子没有教好!这又有什么用?”

“父亲方才说楚沾如今看着好,将来楚叔叔若是去了便就要不好了,这一点田夫人也未必看不出来,因此才想替女儿拉线保媒,父亲请想一想,楚叔叔未必是不重视嫡子,只是楚沾性情委实不投楚叔叔之心!”李十七娘忽闪着眼睛笑着道。

李衡想了一想,摇头:“十七娘,你到底年轻,想的却是太天真了些,为父已听出了你的意思,贺六迟早是要继承魏博的,至于将来他能不能保住且不去论,你记恨他已有婚约还要去追求贵主,使你颜面无存,所以如今你已经不打算嫁给贺六,退婚之事,我可以答应你,但与楚家的婚事,你却考虑的不妥,你以为你想到的,楚殷兴会想不到?当年葛家因对长安无礼,为宪宗皇帝所灭,那时候淄青在葛家之后的大族可不只有楚家一家,最后淄青一镇非但没有被长安收回,到底还是落进了他手里,你以为你这楚叔叔,是好相与的么?你那点儿心思,在他面前哪里够看?不错,你虽然是女郎,但论谋略决断,比起同岁的郎君来,也是不差了,这也是为父在你们姊妹里面最疼爱你的缘故,可你也要知道,这只是与你年纪相仿者比,比起楚殷兴这样的老狐狸,你到底欠了火侯——你可是想着,楚沾不得楚殷兴喜欢,这是因为他压根就没那能耐执掌淄青?这一点是没有错的,但你接着便想着,这样一个人既有嫡子身份,他的生母田夫人又还在世,如此你嫁了过去,他压不住淄青你来试试?且不说你能不能做到,便是能,那么楚殷兴就更不会让楚沾娶你了,楚家在庶子手上,庶子好歹也是楚家血脉,若是到了你手里,岂不成了李家的?你以为楚殷兴会是如此愚蠢之人吗?”

李十七娘委屈道:“楚叔叔年岁还不如贺家伯伯,他若是不喜欢我,我瞧楚叔叔的年纪,看着孙儿长大,也不是为难的事…”

“简直胡说八道!”李衡被女儿气笑了,轻斥道,“便是如孔子那般的贤人,其子也还有汝子不及吾子、汝父不及吾父之语呢!为父母者才干出众,难道就一定可以教导出出色的子女?你看田夫人就已经是个例子!若不然如何会说儿女都是债!?况且你再看一看贺之方,他老来得子,贺六文才武略都已经是极为出色,可贺之方何尝不是满心忧虑?为什么?贺夷简太年轻了!楚殷兴或者还可以再活十几年,但十几年后呢?执掌一镇,可不比在梦唐为官!”

末了见李十七娘默默无语,李衡到底叹了口气:“行啦,我这便派人去魏州退婚,你也不过二八之年,我李希声的女郎,难道还愁嫁么?你不要忧心,此事我自有计较,便是你不喜欢高家二十三郎,这天下的好郎君也还多着呢。”

李十七娘怏怏而去,他们父女说话,因谈到的是李十七娘终身之事,因此使女都被遣了开去,这会线娘在外面,看到了李十七娘出来,先叫了一声娘子,被李十七娘使了个眼色,顿时领悟,一主一仆回到了绣楼上,打发了其他人,李十七娘赶紧拿了茶水灌下几口,长出口气道:“父亲当真是难说,我费了那许多口舌!”

线娘忙问:“节帅可答应去退婚了?”

“自然是答应了。”李十七娘哼了一声,“不过淄青那边的婚事父亲却没有同意。”

线娘听了,皱眉道:“先前娘子提这个,我便想着这么说了兴许节帅更会答应为娘子解了与魏州的婚事所以没有多言,毕竟节帅素来疼爱娘子,总不能将娘子的两个要求都统统拒绝了…可是如今却也要劝娘子一句,那楚沾才干能力且不去说,他一心恋着那古薇娘,心思都不在娘子身上,实在可恨!”

“这天下的男子,又有几个,一门心思只在一个女子身上的?”李十七娘淡淡的道,“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是一开始在,后来移开了,另一个是一开始就不在,后面也更无所谓了。”

线娘不以为然:“若是如此,我倒觉得贺六更好些。”

“这个不一样。”李十七娘露出狡黠之色,“贺六此人,心狠手辣,且为人狡诈,他这种人心有旁骛,我若还要挡路,你道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样的人爱一个人时爱得极了,但一旦变了心也足以叫人齿冷,可楚沾却不一样,这位楚三郎,正如父亲所言,也不知道田夫人是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温厚的郎君?你别瞧他如今迷着那古薇娘,若是父亲当真准了此事,你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我定叫他乖乖儿的死了这份心,再说,他死心眼,田夫人与那古薇娘,可不是傻的!古薇娘早先在贺六到淄青时就已经断了与这个表哥在一起的心,也就是他如今还想不开罢了!”

线娘皱眉道:“虽然如此,可是娘子才貌双全,又是节帅爱女,这河北爱慕娘子的郎君可也不少,不过是节帅从前挑剔得厉害罢了,又何必这般委屈自己?”

“那些郎君爱慕我,一则以美色,二则以身份,而我挑选夫婿,同样如此。”李十七娘冷笑着道,“楚沾、贺六都是与我身份相若的,若不是自忖不是那贺六的对手,你以为我会高兴把他让给那位贵主吗?父亲倒是提到了高家二十三郎,但成德如今的节度使乃是二十三郎的祖父,等节度使之位到二十三郎身上,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沉了一沉脸色,“父亲年纪也长了,我与七兄又不是同母所出,当年我母亲与七兄的母亲可不是关系很好啊!所以高家我可不敢嫁,否则七兄到时候略一暗示,我在高家能有什么好?可魏博与淄青却不一样,魏博是因为独六乃是独子,我若嫁给了他,七兄自然不能小觑我,而淄青,不比三镇,因着地势与共同面对长安的缘故,必须和睦,早先贺之方弑叔上位,惹了长安震怒,岂不是靠自请为讨伐淄青之先锋,才得了宪宗皇帝的饶恕?所以若要与淄青和睦,我这个妹妹,七兄也不能不重视啊!”

“如今父亲还在,河北人人都知道父亲最宠爱的女郎就是我,我自不愁嫁不到好的郎君,但线娘你想一想,父亲已经有意将节度使之位在百年后传给七兄,若是还嫁在了河北,除非如先前贺六不曾恋上那位贵主时一样,若不然还不是要看七兄的脸色?!”李十七娘摇着头,“当年我母亲因得宠对他的母亲可实在谈不上好,我可不想落到他手里过日子,我这七兄可不是宽宏大量之人!”

线娘听了她这样把话说开,也不觉半晌默然无语,末了有些忿忿道:“这都是长安那贵主的不是!好端端的招惹贺六,若不然恐怕这会娘子都已经在绣着嫁衣了!”

“坊间有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歹我如今还没出阁,以贺六那性情为人,若是出了阁,他再遇见那位贵主,回头为了尚主要休弃于我,我岂不是更加为难!”李十七娘冷笑着道,“你啊,也不必全部去怪那位贵主,我倒更不喜贺六!他若是不主动去拦贵主的马车,堂堂贵主难道还会公然跑到他面前?父亲说身为男子哪有不贪慕颜色的,可他明明知道贺家伯伯已经解佩与父亲约了婚姻之事,还没与我说清楚,就已经闹得全长安都晓得了此事,我想那位贵主这样平白的被他拖下水,可也未必会高兴!”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郭十五郎(一)

[更新时间] 2012-07-15 23:03:40 [字数] 2429

李十七娘说的没错,元秀此刻心情确实不太好,长安才下过了一场雨,珠镜殿因为靠近太液池的缘故立刻凉爽下来,殿上已经无须摆放冰盆,凉风飒飒的穿殿而过,正是最宜人的时候,郭雪新呈上了采橙做的酢浆,元秀随手拿起喝了一口,便不感兴趣的放到了旁边,郭雪见状,小声问道:“阿家,橙姑姑在庖下还做了些乌梅饮,只是见今儿天气凉着才没拿出来,阿家若是不喜酢浆,或者奴去换过来?”

“不必,你且去照拂你阿姐吧,本宫这里暂时不用什么。”元秀随手摸了摸她的头敷衍道。

郭雪乖巧退下后,元秀才皱着眉问:“大娘以为这会是什么事?”

——今儿清晨纪公公先过来絮叨了一阵,又提醒了出宫之事,结果元秀正与霍蔚等人商议揣测邱逢祥与杜青棠的用意时,杜拂日忽然到了,原本杜家十二郎这几日对元秀公主的上心,这会珠镜殿上也不奇怪,毕竟如今皇室说不上话,长安武有邱逢祥文有杜青棠,这两个随便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张明珠、孟光仪一干的直臣,早就在被邱逢祥捆了送回府邸后,被担心他们在这眼节骨上顶撞了这两位给家族惹来大祸的家人给看住了,到这会连朝都上不了,一直称着病。

没了这干不怕死的直臣,如今太极殿上议政的都是识趣之人,连新君都由着邱、杜选了,一个公主的名节又算什么?权当没看见罢了,再说元秀公主也不曾下降,杜拂日又没有娶妻,将来如何也未可知…

然而这一回杜拂日才进殿来珠镜殿上下却都愣住了——原因无他,杜拂日这次前来,却是送了人回来,薛娘子、采蓝、于文融,惟独一个郭雨奴不在,杜拂日还温文尔雅的解释:“料想郭郎过时未归,紫阁别院固然在终南山中,恐怕也会派了人来打探消息,但长安四门紧闭已经数日,为免别院那边担心,所以先让郭郎回去告一声平安。”

新君人选定后,长安的门才打开。

也就是今日开的。

杜拂日这一回并未多留,将人带到,喝了几口茶,便识趣的告辞而去,留下了珠镜殿上纷纷拉着薛娘子等人询问各自别后之事——薛娘子等人却是在元秀中了迷神香,被杜拂日引走后,本想跟上去,结果却被忽然出现的一行高手制服后一直关在了迷神阁的暗室里,不过每日饮食无亏,因此虽然被囚禁了数日,除了神情委顿些,倒也没有旁的损伤。

只是薛娘子担心元秀担心得极了,她本是性情骄傲飞扬之人,平素里是最厌烦流泪懦弱的,如今却先抱着元秀泪流满面,霍蔚与采紫采绿在旁劝说半晌,最后连同样泪流不止的采蓝也上来哄着两人才分开,薛娘子一行如今都已经在这里,别后情况也已说了,薛娘子自然要认真问起元秀来。

她如何看不出来杜拂日出入珠镜殿十分自由,因此先寻了个借口将小宫女都打发了,连带于文融与霍蔚都被她赶了出去,又叫采绿陪了采蓝去梳洗休憩,自己却不顾疲惫拉了元秀细细盘问,惟恐她已经在杜拂日手里吃了亏,公然说出来到底有损皇家颜面。

元秀如今正为纪公公的来意有些吃不准,何况杜拂日虽然这些日子一直到珠镜殿来,可行为倒无太过逾礼之处,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如此说了半晌,薛娘子好歹放了些心,但听到了纪公公之事还是皱起眉,正要说话时,却被郭雪进来呈浆打断了。

这会见郭雪已经离开,薛娘子复开口,但头一个说的却是郭雪:“她的阿姐病得厉害?如今可好些了?”

“耿静斋亲自过来看了又开了药,喝到今儿也已经两三天了,病得最是厉害的那几日,殿上茶水都是锦芳临时过来接手的,如今既然可以分身,想来是好转了许多。”元秀摇了摇头,“我倒是去看过了两回,但采绿与采紫都怕风寒过给了我,便让我不要再去了。”

“这是正理,如今虽然皇室遭变,但也不可因此失了金枝玉叶应有的矜贵。”薛娘子苦笑了下,似是想到了当初郭家族没之时,她摇了摇头,方继续道,“你说的纪公公过来的这番所谓提醒,这事情实在不对劲——怎么说你虽然是公主,可从前被昭贤太后养着时,素来都是不许你怎么出宫的,外人压根不常能见到你!他们这行径分明是要拿你做诱饵,你想一想,除了五郎与我这些人外,却还有什么人会被你出行的消息引诱了来?”

元秀皱起眉,正如薛娘子所言,昭贤太后讲究贞静,在她活着的时候一直都是将元秀养在了深宫里面不许随意外出的,见得多的也只是王子瑕,可她与王子瑕对彼此都无意…除了宗室中人,如今这局势下,唯一对她上心的,若再将这几日到珠镜殿来的勤快的杜拂日扣除,那么,也只有两个人了。

“十五舅舅!”元秀本能的屏弃了贺夷简,这个喜着绯衣的少年郎的确热情似火,可他虽然是贺之方独子,但如今魏博还轮不到他来当家!

剩下的那一个,元秀思来想去,这世上能够让邱、杜需要设计引其露面、还要自己来做这个诱饵的,也只有当年郭家年纪最小、因文华太后甍逝而得到宪宗皇帝特别赦免的那个郭十五郎,自己的小舅舅了。

穆望子曾经说过,他便是郭十五郎的人,当年郭家被冠以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不轨、因此族没非常的突然,郭家不知道是没来得及反抗还是意识到了反抗效果也不大,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支离破碎,而唯一得到赦免的郭十五郎从此避出了长安众人的视线,有人说他远遁太原郭家,有人说他避走剑南,还有人以为郭十五郎依旧在长安,不过是改头换面从前的故交都已无法认出罢了…渐渐的郭十五郎一直不曾露面,长安也就忘记了这么一个人。

元秀生长深宫,更是对郭十五郎遗忘已久,若非穆望子之事,她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样一个亲人的。

穆望子说,郭十五郎接管了郭家当年的许多暗线与未曾公开的势力,而丰淳在文华太后去后,与琼王李俨争位里面也是得到了他的支持才得以保住了储君之位,由此可见,郭家残存的势力虽然都不在了明处,却绝对不小。

以宪宗皇帝与杜青棠的为人,是绝不肯轻易容忍这样一股势力的存在的,但郭十五郎究竟还是让丰淳坐上了帝位。

足见郭十五郎的能力,就算比不上邱、杜,可也不会差多少。

实际上,在宫变发生后,元秀便期盼着这个舅父是否会现身?虽然知道杜、邱联手,在四十万神策军面前,任凭郭十五郎君再怎么聪慧,郭家残留的势力再大,总也不可能有足以与四十万神策军对抗的大军留下来,但郭十五郎若是有办法将丰淳救出宫,也是好的。

这几日下来,除了长生子,竟不见半点其他动静,元秀本已绝望,此刻,心却砰砰的跳了起来…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郭十五郎(二)

[更新时间] 2012-07-15 23:43:30 [字数] 3053

薛娘子差不多是在她说出十五舅舅的同时沉默下去的,她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自大姐去后,我在宫中,从未接到过十五哥的消息!”

“大娘也没有接到过十五舅舅的消息?”元秀闻言,顿时吃了一惊,“可穆望子——就是先前以助情香迷惑过大姐在昭贤太后的梓棺出宫前一晚,于四海池畔…”她顿了一顿,方继续道,“那个教坊出身的娈童,原本大姐向皇后讨了人,打算带回府里去好生整治了出一口气,可是接着大姐自己府邸里面因传出与驸马不和之事,闹得长安人尽皆知,大姐因此受了斥责,为了躲避风言风语只得带上蛮儿去了封地,所以把他也丢下了。”

薛娘子惊讶道:“那个勾.引平津公主的娈童,难道与十五哥有关?”

“他说他是十五舅舅派进宫中给五哥帮把手的。”元秀脸色有点古怪,薛娘子已经叫道:“这怎么可能?那他做什么要去勾.引平津公主?昭贤太后虽然不是宪宗皇帝的继后,好歹也是五郎上的尊号,如此去了,梓棺出宫当日闹出皇家公主在宫中…之事,平津公主与皇后固然先没脸,难道五郎自己就有了脸面?况且那时候你们几个没出阁的公主都住在了凤阳阁里,这件事情发生在了宫中,你以为你们就能逃得了?一下子几位公主都没了脸面,这是何等大事?!若是你不在宫里,五郎或者另有目的,或者为了打压卢、韦,或者是为了对付王家,可你也在宫里,五郎焉能不顾你的名誉?”

元秀苦笑着道:“我如今懊悔当时没有及时去向五哥问个清楚也晚了,这会便是给了我机会再去蓬莱殿上,五哥有没有这个心情回答我且不去说,就是他肯说,此刻隔墙有耳,杜青棠与邱逢祥那都是何等狡诈之人?大娘以为他们会不以此做文章吗?届时闹了开去,他们废弃五哥却是更有理由了!”

薛娘子脸色很难看:“那穆望子既然这么说了你当时为何不问个仔细?”

“那时候如何想到今日?”元秀苦涩一笑,“穆望子口风甚紧,早先我将他从掖庭里面带了出去,就是因为此事,他在掖庭里面到底还是皇后、邱逢祥管着居多,我想落在了这两个人手里,若是不仔细传出了只字片语,涉及孝道,对五哥却是不好,但五哥又似有什么事与物着落在了他的身上不能杀他,如此拖在那里,我索性把他带出宫,一来搅局,将来若是再有这样的消息传出,也可以将事情弄得更混乱一些,叫人至少不能全信是五哥所为;二来也是好奇此人究竟有什么底细叫五哥这样的上心…哪里想到会与十五舅舅有关不说,如今还牵扯到了这等大事?”

说到了此处,元秀停了一停,若有所思,望向了薛娘子,“对了,大娘,听穆望子提过,道是当初六哥与五哥争夺储君之位时,五哥尝得十五舅舅之助,这才继续住在了东宫,不知这是真的假的?”

薛娘子皱起眉,仔细思索起来,半晌后却苦笑着叹了口气:“一来,五郎是在你们生母去世前就到了年纪,搬到东宫去住了,起初的时候,我带着你跟昭贤太后,自是随着帝驾在这大明宫里住的,两宫往来不便不说,五郎与琼王殿下争夺储君之位时,我倒有心多问一问,可昭贤太后说我若不想害了五郎,还是一门心思的看着你的好,否则叫琼王那边抓到了把柄参五郎一个勾结后妃——”她面上露出愤怒与羞恼之色,张了张嘴,半晌一叹,“如今说与你听也没有什么,你知道的,按着你们母后那边算,我托大些算你们的小姨母,可是一来我是你们外祖家的养女,若是论着血亲,其实并无关系;二来,你们的母后乃是我之长姐,她出阁时我年纪小着…我比五郎,其实也长不了几岁…”

薛娘子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元秀哪里还有不清楚的,顿时默然,她因为记事以来薛娘子就做着自己的乳母,又有郭家养女这一重身份,所以一直都将薛娘子当做了长辈看待,丰淳是她的兄长,元秀当然也认为薛娘子与丰淳之间也是隔着一辈的。

可正如薛娘子所言,单是论岁数,薛娘子与丰淳之间其实差距不大,薛娘子少年时候在长安颇有名气,一则是她骑射.精湛,二则是她性烈如火,但实际上容貌也是颇为秀丽的,可她进宫做了元秀的乳母后,虽然有尚仪之职,究竟也是属于宪宗后宫中人,况且长安人人知道她是郭家养女——如此,若是她多接触几回丰淳,琼王那一边,哪里会不传出丰淳与名义上的姨母乱的消息?

这么说来,昭贤太后这样提醒了薛娘子后,想来薛娘子从此非但不敢再与东宫亲近,恐怕还要避着丰淳走了,这也难怪这些年来,即使是宪宗皇帝去后,薛娘子与丰淳也是淡淡的,元秀几回到紫宸殿去寻丰淳,薛娘子都只让采蓝、采绿跟随陪同,自己却是不出面的。

也就是说,琼王意图夺储君之位的时候,薛娘子因担心瓜田李下,却是忍着不能与丰淳多言,对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却也不清楚了…

“咱们如今在宫里,也不便出宫去寻穆望子问个清楚。”说到这里元秀却又摇了摇头,“这不对,若是杜青棠与邱逢祥要寻十五舅舅的下落,首先当着落在了五哥身上,毕竟十五舅舅若还要为郭家翻案,定然会与五哥联系,如今看来五哥是坚决不肯说出来,穆望子之事,未必能够瞒过杜青棠与邱逢祥,恐怕如今居德坊那宅子早已是人去宅空…这样,他们才会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是因为穆望子这条线已经断了,难以顺藤摸瓜,如此我倒是放了点心,这说明十五舅舅反应还是快的。”

她叹了口气,“这会就是立刻赶去居德坊,也问不到什么啦!”

薛娘子沉吟道:“可我还是觉得杜、邱欲以你为诱饵之举过于可笑,不是我看轻了九娘你,但你要知道,女郎与郎君究竟不同,他们若是想要引十五哥出面,为何不叫五郎直接出面?如此乱中还可害了五郎,再推到了十五哥身上,正是一箭双雕,至于九娘你,身份再怎么尊贵,到底还是看着父兄来的,你十五舅舅的性.子…”说到此处,她微微皱了下眉。

“十五舅舅是什么性.子?”元秀有些奇怪的问道。

“你这个十五舅舅是你外祖父的老来子,却也比我长几岁,他是个典型的世家纨绔。”虽然深受郭家抚养之恩,但薛娘子提起这郭十五郎来还是不多加褒词,中肯的道,“走马斗犬、猜拳劝酒、倚红偎翠,便没有他不擅长的,不过你外祖父教导子孙甚是严格,虽然因是幼子的缘故,对他要比你其他几位舅舅都纵容些,可也有限。但话又说回来了,你这十五舅舅,亦是一个极聪慧的,我因是女郎,年纪又比他小了数岁,所学不在一起,却也听当时府邸里面说起,道西席常夸奖说郭家子孙之中,以他最为聪敏,惜乎顽心太重,并不肯将十分精力放到学业之上,否则金榜题名,并不在话下。”

元秀正在沉吟,薛娘子又缓缓道:“据我来看,十五哥他除了纨绔些外,性情确实偏冷些,郭家族没,长姐难产而死,只剩了你与五郎这一对兄妹,他不记挂我,这不奇怪,我到底不是郭家女儿,而且经历了郭家族没后,彼此再见也是难过…但你与五郎,若非长姐难产而死,临终前还要求了宪宗皇帝才赦免了他,恐怕他也未必能够活到现在…早先郭家流岭南的人,岂非都死在了路上与途中?在宪宗皇帝在时,他或许是忙着替五郎筹划帝位,所以不曾与你联络,可宪宗皇帝已故,五郎登基的这三年多来,他却也未曾寻过你,你知道他的存在,还是无意之中撞到了穆望子之事…我说了实话,你也不要伤心,我瞧这是因为你是女郎,对他用处不大,这才不加理会。”

“所以,大娘的意思是,若杜青棠与邱逢祥打算以我为诱饵引出的人是这位十五舅舅,那么这个诱饵却不该是我?”元秀若有所思。

“不错。”薛娘子点头,“你也不要怪他,郭家那么大个家族灰飞烟灭,他支持到现在,未必没有翻案的打算,从前他是幼子,原本是最不需要上心的一个,乍然变成了如今独自支持家业,还肩负复兴之责,总要变了许多,总有身不由己的地方。”

元秀摇了摇头:“我身上流了一半郭家之血,却也未为郭家并这位舅舅做什么,虽然他当初支持五哥有为了郭家翻案之意,到底帮了五哥一把,却还有什么资格去怪他?只是…若非为了十五舅舅,那便只有贺夷简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郭十五郎(三)

[更新时间] 2012-07-16 22:00:09 [字数] 4876

“如果是你十五舅舅,我虽然为他担心,可如今宫变之事想必已经流传天下,他要么根本不会为了你而出手,要么出手之时定然也会防着杜青棠与邱逢祥准备的谋算,到底郭家当年的暗子都留给了他,他既然能够平安无事的到今日,还能够帮助五郎保住储君之位,足见已非当年。”薛娘子面色凝重,正色道,“可是倘若不是十五哥,是贺夷简的话,我却要担心了。”

元秀皱了皱眉,沉吟道:“贺夷简纵然对我有心,可如今长安四十万神策禁军在,大娘请想,他又不是傻的,难道还打着从长安把我带走的主意不成?如今可不是宫变的时候,杜青棠与邱逢祥一门心思的盯住了宫里,没工夫来管我一个公主。再者,贺之方尚且在世,他再怎么宠爱贺夷简,如今魏博到底还是他在说了算。贺夷简就算糊涂了,他身边总不可能没一个清醒的。此外,贺夷简若当真想要尚主,以他的身份,也可以直接上表请求,我想这会五哥被尊为了太上皇,长安震动,诸镇都在蠢蠢欲动,杜青棠若是同意,也可以借此安抚河北,虽然我与五哥同母所出,但五哥这会在杜、邱的手里,我又岂能不听话?他又怎会放着好端端的法子不用,走这样的偏门?”

薛娘子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啊只想到了贺夷简对你有意,却未想到了贺之方的心思,这也不奇怪,你究竟没有自己做过父母——贺之方统共就贺夷简那么一个郎君,对他自然是冀望极高,按我说这贺家六郎也是个极出色的郎君了,尤其对你恋慕极深,这一点,我站在了你这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便是你对他无意,或者也不会下降于他,可自己家的女郎受到这样出色的郎君的喜欢,咱们心里总是得意的。但对贺之方来说难道是这样么?他辛苦养大的郎君,却为旁人家的女郎神魂颠倒——九娘你说,贺夷简性格骄傲,可对你时却是极为容忍,他若只是寻常人家的郎君倒也罢了,贺之方还要指望他将来执掌魏博,如今五郎被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废弃之事河北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你是五郎胞妹,又对贺夷简影响极深,你若是下降了他,魏博迟早会被拖到了辅佐五郎重新登基、或者是与杜、邱为敌的一面去!”

“贺之方当年为了节度使之位敢于弑叔杀兄戮弟,连年幼的子侄都不曾放过!可此人平生却对杜青棠畏惧若虎,听说他尝言杜青棠在世一日,他一日不敢背叛长安——虽然那时候他传这样的话出来不无挑唆杜青棠与宪宗皇帝之意,但也足见他对杜青棠的忌惮!”薛娘子神色郑重,“所以,即使他先前为着爱子的缘故,同意为贺夷简上表请求尚主,但这会因着局势的缘故,九娘你与杜青棠之间的仇怨,贺之方却是怎么也不敢让你下降给贺夷简了!”

“此人当年为了地位,不惜杀戮众亲,九娘以为,他既然反对贺夷简尚主,但贺夷简那性情,却也是极难说话的,以贺之方的为人,会如何做?”薛娘子冷笑着道,“他一定会想办法刺杀九娘!这种胆子,若非这等丧心病狂之人,还真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