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市中杀(十五)

[更新时间] 2012-07-21 23:48:39 [字数] 2257

“母后去时我尚年幼,委实不太记得了。”元秀颤声问,“五哥以为母后可会做这样的事?”

丰淳冷笑道:“薛娘子性情如何?”

“大娘她…”元秀才说了三个字,已被丰淳打断,厉声道:“母后胸有城府颇具手腕是不差!然论到狠辣——若彭王之死当真是母后有意为之,那么代王尚且可以说是崔华妃同样出身望族,手腕了得,且看齐王,其生母杨太妃出身寻常、亦算不得聪慧,如何能够诞下齐王?齐王长成之后确实平庸,然他幼时谁又能知晓?何况王太清所用之毒出自郭家,但母后身为郭家嫡长女,难道会整日里在闺阁之中研究家族毒物不成?不过是略有所知罢了!那时候王太清虽然只手遮天,然父皇究竟贵为储君,平素饮食皆有内侍先行食用无恙方才入口,王太清岂能不选那等无色无味之毒,否则何以得手?这等隐蔽之极的毒,母后又非医者,从何察觉防范?然而婴孩身子脆弱,夭折之时显出异样,母后如此才能察觉——若说有意为之,却是那王太清更为可疑!他既用郭家之毒,又岂不知母后乃是郭家嫡长女,迟早看出端倪?故意用这等事先难以察觉,事后在子嗣上面显出之毒…我猜那时候母后也被设计无子,如此无论害了母后之外任何侍奉父皇的女子有孕诞子却夭折,涉及父皇子嗣,母后岂能不言?若言,王太清再从中挑唆,定然如昭贤这贱人般对母后非但不感恩,反而心生怀疑与怨恨!”

他闭上眼,冷笑,“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给她上尊号昭贤么?那时候我便打定了主意绝不叫她好端端的死去!这毒妇因彭王之死怨怼母后,还夺走你在膝下抚养,如此纵然到我了登基后,就算因着皇后的缘故不管太原王氏的势力,也要顾忌她抚养你多年不能随意处置了!她怀此怨毒之心数十年,偏生父皇在母后去后还将宫权交与了她,时常赞她贤德…既然如此,我便为其上尊号昭贤,提醒自己她这番贤名皆是在害了咱们母后后方得到的!”

竟是如此!元秀捏紧了拳,愤然道:“五哥既然知道昭贤如此狠毒,焉知那王子节与其出自同族,当初五哥还没有登基前常与昭贤往来,又能够学了些什么好手段?前些时候做什么还要与她亲近?!何况五哥,这样的事情你为何总也不与我说?”元秀本就在王子节欲让自己下降王子瑕后对王子节生出厌恶之心,如今听到了昭贤竟是谋害了自己生母之人,对太原王氏的厌恶当真是难以形容,这会便不由自主的迁怒起来!

“王子节…”提到如今的皇太后之名,丰淳的脸色格外的难看起来,他阴沉半晌方道,“一来当初父皇宠爱李俨之时,她与我一般谨言慎行,堂堂太子妃尚且不及陶氏一个王妃装束光华,与母后当初景遇仿佛;二来…”

他这回沉默更久,才悠悠的道,“那时候你不在长安所以不知道,宫里不是传出刺客之讯?其实是先前服侍李俨之母罗美人的一个年老内侍意图刺杀杨太妃,结果反被禁军杀死…”

这件事情元秀向霍蔚仔细盘问过,迷惑已久,此刻见丰淳主动提起,顿时肃然而听,却听丰淳缓缓道:“杨太妃说在那老内侍行刺前几日,她身边一个宫女与那内侍有过口角,想来那内侍心有不服所以如此,但王子节以为罗美人与杨太妃在父皇还在的时候就已经不和,如今罗美人已去,那老内侍又不是才进宫不懂事的,如何还要与杨太妃身边的宫女争执?况且,罗美人死后,她所居的宫室便空无一人,由那老内侍独自看守打扫,杨太妃自有住处,那老内侍据说常年守在宫室之内不出宫门一步,杨太妃身边的宫女如何会撞见了他?”

“是杨太妃遣了人主动去寻那老内侍?”元秀奇道,“难不成是泄愤?”

“那时候我们已经除了孝,罗美人也死了许久,若是为了泄愤,就算顾忌着先帝对罗美人的情份,在我初登基时宫中正忙碌于国丧之时,杨太妃直接出手弄死了他,难不成在先帝方崩之时,我还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内侍去罚一个有子有女的庶母不成?!”丰淳冷笑,“这中间两三年杨太妃都未曾寻过那老内侍的不是,你说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闹出事来?”

元秀沉吟道:“难道杨太妃发现了什么?”她忽然想到先前玄鸿与霍蔚所言,文华太后生前似乎拿住了杨太妃的什么把柄,所以迫着杨太妃在许多时候若有意若无意的站在了丰淳这一边,就是在文华太后去后,这一份把柄仿佛是被昭贤太后拿去的…只是先前元秀以为昭贤于己有恩,想着她自然会是帮着丰淳的,却不想此人居然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那么她对丰淳,尤其是丰淳私下收集她谋害文华太后的证据之举,以当时昭贤已经代掌宫务的情形来看未必会毫无察觉,而丰淳向宪宗皇帝揭发昭贤谋害文华太后,宪宗皇帝不疑昭贤,反而呵斥丰淳心胸狭窄,这里面未必没有昭贤察觉到了丰淳的所为之后,提前在宪宗皇帝跟前说了什么的缘故。

若是杨太妃身边的宫女当真是特特去了罗美人生前的住处因此才与那老内侍冲突起来的话,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杨太妃确实在找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如果就是当初文华太后所持之把柄的话,应是未曾落入昭贤太后之手!

否则杨太妃想找的,恐怕就是兴庆宫了。

而且杨太妃在宪宗皇帝去后,不愿意出宫去住齐王府,却借口染恙继续留在宫中——多半也是为了此事!

“九娘又猜错了。”丰淳目中流露出讥诮之意,“若是杨太妃发现了什么那老内侍既然已经与她身边宫女冲突起来…太极宫里虽然没有太液池,却有四海池,又何必闹出了行刺这等事来?”

“是那老内侍,身处内宫,欲给你那六哥报信而不可得,遂想出这样的方法来!”丰淳深深叹了口气,“此事我本未放在心上,意思意思的宽慰了几句杨太妃便作罢,是王子节仔细推断而出,为此彻夜未眠…让我想起母后当年是否也是如此为了父皇苦心筹划?只可惜父皇要了整个郭家为他尽忠,却连母后之死的凶手也碍着其身后家族不肯追究!更将你放在那昭贤膝下抚养…你可知道这些年来若非有薛娘子在侧,每每想到你养在那毒妇左右,我心中何等忧急?!”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市中杀(十六)

[更新时间] 2012-07-22 23:51:15 [字数] 3756

“他要告诉六哥什么?”元秀不解的问道,“这老内侍这些年来一直都守着罗美人从前住过的宫室不曾离开过,说起来太极殿除了大典的时候外平素都是不用的,自从先帝驾崩之后,更是只有杨太妃在那里住,平时咱们都住着大明宫与兴庆宫,他一个守着空宫的内侍能够得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昔年琼王李俨与丰淳争位的事情元秀自是清楚的,而丰淳对这个兄弟的恨意也不难理解,元秀因是公主的缘故,又与李俨差了好几岁,与这个六哥谈不上什么恩怨,但她究竟是要站在丰淳这一边,又因为嘉城公主自幼就一心向道的缘故,与兄弟姊妹们的感情都不深,琼王李俨当初被丰淳借口元秀笄礼留在了长安,元秀也未放在心上——到底丰淳才是她亲近的兄长,就是丰淳当真杀了李俨,元秀也不过过府应个景儿罢了,她从小到大对这个六哥统共也才见过几面,自己又有同母所出的亲哥哥,若不是当着人的面,要叫她对李俨怎么个兄妹情深法,还真是难为了。

但如今听丰淳说着却是茫然了,罗美人比宪宗皇帝去的还要早一点,从那时候起这老内侍就守着宫门捱日子了,宫女尚且有放出去的一天,纵然因着年纪难以嫁到合适的人,总也是能过的,内侍因着去势的缘故,便是出了宫门也无法成家,尤其是服侍过贵人的内侍,跟着妃嫔之流身边总也是享受过的,像这老内侍这样的情况,罗美人死后若是没有旁的宫里要人,紧接着又是宪宗皇帝驾崩,若是宫女想要趁机出宫都是使得的,只有内侍出了宫也过不了常人的日子,还冷冷清清的,多半便求一个恩典继续守着旧主的地方,如此得一个忠诚的名声,到老进慈济所也算是条生路。

这种老内侍在宫里虽然资历久,但因为上头没了贵人遮蔽,从前服侍的贵人若是还有几个对头活着——譬如杨太妃,日子也是谈不上好过的,罗美人先前的宫女便都借着她去世出了宫嫁人去了,如今守下来的也就这老内侍一人。

他在宫里这样捱着日子,太极宫又是在长安三内里头最不常用的,却有什么消息要通知了琼王?

元秀却是糊涂了。

丰淳看了她一眼,脸色复杂,半晌方道:“那件任秋案,孟光仪上殿禀告之时你也在的,想来之后也是留意过的,你可还记得任秋之母任氏的来历?”

他这么一说元秀顿时想了起来——说起来这任氏,虽然是齐王的外室,但真正论起来还真是与琼王有关——先前宪宗皇帝带着后宫与群臣于骊山避暑之际,因着罗美人之父染病,当时琼王年少,齐王便自请陪了他回长安探望,为此还得了宪宗皇帝的夸赞。

只是那时候齐王也才束发一年,不过二八年纪,结果到了罗府之后一切如常,惟独告辞的时候看到了才为孀妇的任氏因家贫寻上罗家商议其夫的丧葬之事,任氏之夫虽然是罗家人,可是按着辈分还是琼王的舅父,如此来说,也勉强算是齐王的长辈,齐王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甚至出言询问,罗家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意思?若是罗家的女子,既然担了一个长辈的名声少不得要问一问罗美人的,可任氏只是罗家妇,又不是罗家女,她那时候丈夫已经死了,罗家乐得做个好人,甚至还帮着齐王寻了一处院子安置了任氏。

这任氏论年纪却是比齐王还要长两岁的,那时候齐王还没议婚,如此有了任秋后,齐王开始议婚了,才察觉到此事的重要,只是杨太妃虽然对任氏谈不上喜欢,却对任秋一向维护,再者宪宗皇帝膝下的诸子女里头,长女平津的例子已经在前,如今轮到了儿子,宪宗皇帝也惟有大怒一番、重叱了他后,又寻个由头赏赐了长孙明镜作为安抚,同时不许他认回任氏与任秋。

不过任氏也算有本事,固然齐王对宪宗皇帝畏惧如虎,这些年来对他们母子的抚养与照料倒也一直没断,就是长孙明镜诞下了齐王世子李钊后,齐王也不过是不再亲自去探望,但每个月的份例总是不少的。

“那老内侍是要提醒六哥此事么?”元秀皱起眉,“但,任氏的来历,连我都是稍加打听便晓得,如今罗家虽然谈不上多么得势,好歹当年之人都在,难道会不提醒六哥?再说当年三哥还是陪着六哥去了罗府呢!”

丰淳眼神晦明,摇头:“那时候李俨年纪小,记得不清不楚是一个,另外那老内侍身处深宫,等闲也难打探到宫外的消息,等他听到后,倒是立刻想起了此事,他去行刺杨太妃,一来是把事情闹大,可使宫外得知!二来,却是在告诉李俨,事情与杨太妃一系有关,他也未必脱不了关系!后面这一条,那老家伙倒是猜对了,我原本是打算借着任秋一案,好生收拾李俨的,可不想…”说到这里,他忽然住了口,若有所思,元秀皱眉想了片刻,道:“任秋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孟光仪还为此遇了刺,可是真的假的?”

虽然在京兆府的大牢中任秋说他是因为王展出言不逊,而那莺娘偏生又帮着王展讥诮于他,盛怒之下才杀死了莺娘,但若是如此简单后面孟光仪遇刺之事却显得使人狐疑了,若是王展的话——任秋案前前后后压根就不曾提到过这位司徒,毕竟王展的身份资历放在那里,就是杨太妃一系知道了此事,也不愿意轻易招惹上太原王——在宫廷之中为难与顶撞王子节是一回事,王子节虽然是王家之女,可王展乃是太原王嫡支家主,这对父女看尊贵自然是女儿为上,但论起了真正的分量到底还是数王展,杨太妃一系可不蠢。

孟光仪的上书解释此案没有提到王展也不奇怪,那时候正是王子节与丰淳和好之时,丰淳因王子节从罗美人生前老内侍忽然意图行刺杨太妃反而身死之事中,推测出了那老内侍分明就是欲要传讯警告琼王——此举勾起了丰淳对于辅佐宪宗皇帝的文华太后的追忆,加之王子节与丰淳在宪宗一朝过来也是一路彼此扶持过的,丰淳虽然因为昭贤的缘故对她颇有迁怒,可自己心里未尝不知自己这迁怒,一旦愧疚起来,自然是想方设法的弥补,就连既是新人又生得美艳的裴氏都被排挤到了一边。

在这种情况下,丰淳自然要给皇后面子。

不过元秀倒是想明白了为什么王子节在杨太妃遇刺之事上如此警觉,想来也是因为王展牵扯任秋案——甚至就是造成了任秋案的直接原因,先前她在宫里不得宠,加上多年无所出,宫里当时又已经进了同样出身世家、在丰淳面前毫无心结的韦华妃,又有一个世家庶女但美貌艳丽的裴氏,丰淳对昭贤太后怨恨之极,一个不小心,王子节或许不至于如高宗元后那样被废弃,但处置六宫之权说不定就要被分给华妃之流,对于任秋案自然也是极为上心。

任秋与任氏的身世对于长安权贵来说都算不上秘密,不过碍着皇家的面子并齐王妃长孙明镜的娘家不去提罢了,何况王子节身为中宫之主,对宫闱中事最是敏感,所以那老内侍借着旧主与杨太妃之间的恩怨以死提醒琼王,却还是被她察觉了。

王子节这边且不去多言,任秋案起得轰轰烈烈,闹得坊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最后却还是只判了任秋一人,虽然坊间因此认为天家公正无私,可相对于其先前迅速传遍坊间的声势来说这个收场委实是太过草率了。

如今丰淳又等于是承认了原本是有意借任秋案对付琼王的,而任秋案始终没有涉及到琼王不说,至今琼王还好端端的住在了琼王府里,显然那老内侍之一死还是有了效果的,到底琼王还是化解了丰淳这一计。

这并不奇怪,当时杜家似在对着丰淳步步退让,可是如今杜青棠重掌大权,元秀已经知道,这件事中,杜青棠或多或少怕是也是出了主意的,毕竟琼王年纪比丰淳还要小些,他当初受宪宗之宠,又被视做可能将丰淳赶下储君之位的人选,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王妃陶氏乃是杜青棠的外甥女,有这么一重关系,又回到了长安,琼王岂有不寻杜青棠求助的道理?

丰淳阴着脸郑重的思索着什么,却忽然一甩袖子,淡淡道:“没有什么,我想起来了,这兴庆宫你陪着昭贤住了好几年,想来此处你比我更熟悉一些,也没什么好看的,回兴庆殿吧。”

元秀抿了抿嘴,道了一声是。

回到兴庆殿时却见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的贴身使女正在与守在殿里的内侍说着什么,见到丰淳与元秀回来,两名使女忙过来行礼,丰淳随口问:“有什么事?”

“皇太后留了两位阿家并李家女郎用午膳,想请太上皇与阿家也过去。”东平公主贴身大宫女云萝欠了欠身恭敬的回道。

“也好。”这时候看日影也确实到了用膳的时候,丰淳略作思索便答应了下来,又吩咐鱼安源,“将二郎与三郎也叫过来陪他们的姑姑们用膳。”

鱼安源答应着自去了,元秀心里明白丰淳之意,如今见上一回,以后自己轻易不再过来兴庆宫,这两个侄子年纪又小,估计再次见到也是他们到了开府与成婚的年纪了。

她神色一黯,却知道丰淳说了与自己此后不要轻易再见是对双方都好的选择,这一回宫变充分证明了丰淳论手腕与能力比之杜青棠与邱逢祥都要差上了不知道多少,也因此他被废弃之后杜、邱两人都不怎么把他放在了眼里,若是元秀下降的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她所下降之人杜拂日,乃是杜青棠唯一的亲侄儿,在这种情况下,元秀的一举一动难免被朝中之人揣测,若是她继续与丰淳亲近,那么本该随着新君的继位从而逐渐淡出人们视线的丰淳也不免常常被人提起,李銮又不是开国之君,册了自己尚在的父亲为太上皇,那样太上皇被提一提也没什么——丰淳坐过九五至尊之位,还正当壮年,在这种情况下,他被提及越多,越有可能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到时候局势再有变化,杜青棠与邱逢祥说不定就要考虑一劳永逸。

而对于元秀来说,虽然皇位换了人她一样是公主,甚至因为新君是她晚辈的缘故,笄礼上面她很有可能被晋封为大长公主,然而宫变怎么说都是皇家的耻辱,她将来的夫婿还正是造成这一切的人之一,如此见一回必然追想一回,于夫妇之道并无益处——并且她如今依旧贵为公主,可真正论权杜氏隐隐之间却是在了皇室之上,杜拂日看似温文尔雅,比之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的不食人间烟火似更加的可亲,实际上杜青棠潜心教导多年、宪宗皇帝都暗中召见过的人岂是简单的?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市中杀(十七)

[更新时间] 2012-07-22 23:51:38 [字数] 3927

虽然因着丰淳被尊为太上皇,王子节也从皇后变做了皇太后,住的地方也随之变化,然而交泰殿里的器物倒有大半是看着眼熟的。

注意到了元秀的目光,王子节以袖掩嘴,轻笑着道:“这些都是从蓬莱殿上带出来的,九娘可是看着熟悉?”

“正是。”元秀点了点头,杜青棠与邱逢祥在生活用度上面看来的确是不曾亏待了丰淳与后宫的,不过才这么一想,元秀又暗骂了一句——这些东西,原本就是皇家的!

她定了定神,打量着王子节道:“方才听五哥说皇太后因身孕的缘故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如今看着确实瘦了许多,只是精神似乎还好,倒是让我放了些心。”

王子节穿着颇有魏晋之风、宽身广袖的夏衫,石绿色底儿上面绣着葱翠的柳叶芽儿,襟袖处都掐了几圈银丝雷纹,挽了抛家髻,簪的珠翠不多,但件件上品,斜插的一支步摇上面一挂三垂珍珠串,从末到上正是由大到小的排了上去,霜雪般的腕上套了一只碧玉镯子,算一算时间,她如今身孕也才只得两三个月,还不到显怀的时候,再加上王子节如今穿的衣衫宽大,却是半点儿也不似有孕。

她听了放下袖子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孕中难免挑一些,好在如今也不忙,倒是将心思皆分到了吃上头,今儿的香椿炖蛋你们可莫要错过了,从前宫里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你们年纪小,怕管束上面一个差错,下面的人弄错了香椿与臭椿,那可不得了,因此你们那儿素来是不给这个的。”

她话音刚落,性.子最急的云州公主已经忍不住插话说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是五嫂你自己喜欢此物,所以才不给我们。”

她这话又似玩笑又似当真,王子节倒是和气的笑了笑:“我从前可是一点也不喜欢的,但听身边人说有了身子胃口到底不一样,往常最喜欢的这会都吃不下,反而是那些从前碰也不用碰的,这会竟是成天的想着。”

李十娘因为是外人,她的兄长还和宫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虽然算起来与王子节还沾着亲,这样的场合却只是沉默,然而东平公主也是坐着不动,偶尔随着笑上一笑,元秀看她沉默得有些异样,但想着如今皇室怕是任谁性情也要改上一改了,毕竟梦唐李室虽然衰微了许多年,中间也不是没有被权宦之流彻底架空当做了傀儡的,怀宗皇帝往上数个两三代,几位帝王被弑杀的都有,只是那样好歹也是个毒杀,总要给皇家留最后一份体面,对外说一声暴毙总还是全了君上的尊严。

如邱逢祥这样直接逼宫的,在本朝比起来也只有肃宗皇帝病重之时,李辅国自恃功劳闯宫惊死肃宗那一件了——那也还不是冲着肃宗皇帝去的。

更何况因着宪宗皇帝英明,一朝整肃下来,国有中兴之象,宪宗的子女里头,也许平津公主还能记一记当年王太清乱政与曲平之骄横之举来,到了嘉城往下的几位公主皇子时,宪宗皇帝与杜青棠都已经彻底稳定了局面,虽然不能与贞观开元比,然而诸镇重新来朝不说,对长安皆不敢怠慢,就连回纥等异族待唐人都客气了许多…

东平这几位金枝玉叶早已习惯了皇族高人一等的俯视之感,这一回的宫变便是俨然重新打落尘埃,又都不是经历过风雨之人,性情转变再不奇怪。

元秀这边想着,让她先行一步到这交泰店来的丰淳却已经换了一身秋香色常服进来了,众人忙起来见礼,丰淳平静的免了,在王子节让开主位时又扶了她一把,人都坐了下来,他才问:“二郎与三郎还没有过来吗?”

“今儿太阳大着,想是赵氏与曹氏担心晒着了他们,使人刻意挑了浓荫处走所以慢了些。”王子节这会与丰淳相处随意了许多,温言猜测道。

若是往日里这样一家子齐聚的时候总是不乏热闹的,如今众人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王子节说了话后场面竟要冷了下去,她只得打起精神来,随手指着云州公主头上一支珠钗问:“这个我倒没见你戴过,可是纪美人留给你的?钗子精致倒也罢了,上头那一颗珍珠品相却是极好的。”

按着王子节想的是如今想不冷场也只有谈论些女子感兴趣的钗环之物了,毕竟杜青棠与邱逢祥到这会还不算亏待了他们,这会谈一谈这个还是没什么的。谁晓得云州被她一问却是面上飞霞,低头不语。

见这模样众人哪里还猜不到缘故?

丰淳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王子节脸上笑也少了几分,元秀只得出声道:“要说十妹的珠钗虽然好,但上面只嵌了一颗珍珠,若不配了其他首饰来用难免过于单薄,倒是太后发上这只步摇,这三挂珍珠却是可爱。”

王子节笑了笑:“这是前几日翻旧物时寻出来的,我啊如今精神也是渐渐的乏了下来,不过戴个新鲜,九妹若是喜欢,与这个差不多的倒还有一支,只是步摇的簪身是血珊瑚雕琢而成,想我这年纪戴了却是太过艳丽了些,九妹这年纪倒是正好。”

“太后正当芳华,有什么戴不得的?”元秀也不客气,这些东西她一向不怎么放心上,王子节出身世家也未必上心,何况如今被尊为太后,更是没什么可想的了,言语之中就应了下来,王子节便转头吩咐杏娘:“去把那支血珊瑚步摇取个合宜的匣子装了,一会阿家回大明宫时与阿家带上。”

杏娘答应了一声,正待转身,却听云州公主撇着嘴道:“五嫂好生偏心啊,一般是妹妹,我与八姐可还坐在了这里,当着咱们的面,就要单独给九姐好东西,却把咱们丢着不管,真真是叫我们伤心难过!”

说着她拿扇子越过了元秀去扑东平,嗔着让她出言帮腔:“八姐你说是不是?”

她这一扑却被东平拂了开,才皱着眉道:“一支步摇罢了,你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先前纪美人难道还没留几匣首饰给你?就是先帝的赏赐也未必会少了,怎么还要盯着五嫂这里的?”

云州本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情,她与元秀年纪仿佛,自小就喜欢与元秀比着,偏生宪宗对唯一的嫡女到底另眼看待上几分,因而对元秀自有许多不服气的地方,不过都是些小孩子意气,如今皇室经逢大变,她半是与元秀相争,半是看丰淳一直沉着脸,心有不忍,打算借着刁难王氏来活跃下交泰殿的气氛,却不想东平这么一说,反倒让殿上尴尬起来。

元秀一皱眉,往常这种场合都是云州挑事,末了昌阳与东平出面劝和,今儿倒是反了过来,她伸手按住气愤的云州先好言道:“八姐与你开玩笑呢,看你果然就要当真了,可不要上了她的当!”末了又对依旧冷着脸的东平公主温言道,“十妹素来性.子急,八姐何必逗着她呢?”

哪里知道东平公主听了却没有立刻就着她给的话题说下去,反而把头撇到了一边,似乎极为不耐烦。

看到这模样云州公主眼圈儿顿时红了,再看上首王子节也有点挂不住笑容,先前在蓬莱殿时她是皇后,无子,宠爱也不多,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对这些小姑自然不敢怠慢了,如今丰淳已经被废弃,新君又不是她生的,这会腹中子嗣无论男女,将来最多封个爵罢了,以后的日子无非是陪着丰淳颐养、专心伺候自己的孩子,这几个小姑还要如此不省心在这里闹起来,以她的家教自是做不出来掀案赶人的事情,但眼神也冷了下来——她如今可没那个心情圆场了,当下扶住了丰淳的手,淡淡道:“五郎,我身上忽然有些不爽快,去后面一下!”

李十娘正愁脱不开身,当下不假思索就要出言陪伴,然而丰淳冷眼看着自己的三个妹妹,恩了一声:“我陪你去罢。”

王子节诧异于他的回答,但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绪复杂的点了头:“好!”

——复位已无望,如今他们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在兴庆宫中老死,而三位公主不是皇子,到底是要下降的,也许尊荣不比从前,但场面上总也过得去…从今而后,这三位公主到兴庆宫来的机会也不会太多了。

从今而后,血脉的牵连依旧存在,只是他们与她们的路途已然分开。

丰淳不是不重视不关心这三个妹妹,但如今他已无能为力,他所能做的,不过是陪着王子节,并兴庆宫中其余诸妃及两个幼子,聊度余生。

见状,李十娘心思却也转得快,起身道了一句:“我有东西落在了马车上,现在去取下。”说着见殿里三位公主分明已经无暇管自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人都走了,只剩了一群宫侍垂手在旁,不敢上来劝说,见此情景,元秀也沉了脸,用力按住了要跳起来与东平公主理论的云州公主,冷冷道:“咱们如今难得见一回五哥,你们当是从前那样可以肆意而为不怕浪费了今儿的机会,那便给我滚出去!我单在这里用了午膳走!”

元秀虽然性格之中不乏娇纵,但皇室礼仪自幼学起,却是学的不差的,身为皇室中人言行举止皆要显出气度来,先前她的涵养与礼仪都是昭贤太后指导了薛娘子亲自盯着练出来的,就是怒极了对着宫奴也要先镇定了神色,至于再使人拖下去打死那却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这样当众发作还是头一回——还是对着自己的姊妹。

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都愣了愣,云州刁蛮惯了,顿时眼睛一瞪,就要不依不饶的与她大吵,然而被元秀森然一望,也不知怎的竟气势一弱,东平公主倒是一言不发的起了身,拉着云州向外走去。

待王子节估计着她们闹得差不多了,换了件绛色宫衫与丰淳复回殿上后,却见元秀独自坐在下首,正和蔼与卫王并魏王说着话:“…楼后边靠东的角落里,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了。”

去马车里取物的李十娘则是乖巧的跪坐在元秀的下首。

卫王一如既往的沉默,魏王却是欢喜的靠住了元秀身边追问:“当真是山鸡么?”

“羽毛五颜六色的,也许是吧。”元秀本要详细回答,但见丰淳与王子节都回来了,忙起身带头行礼,随口敷衍道。

丰淳与王子节一起免了,问道:“在说什么五颜六色?”

元秀还没回答,魏王已经抢着道:“九姑在和我们说兴庆宫里有趣的地方,说是花萼相辉楼后有一窝山鸡,父皇,儿臣一会可以去看看它们还在么?”

“御兽园里这些东西…”丰淳才说了一半又住了嘴,似想到如今御兽园也未必能够随意出入了,顿了顿方道,“好端端的宫里哪来的山鸡?”

却听元秀一本正经道:“五哥不知,确实有的,只是不知道是山鸡还是旁的什么,那地方林深树密,等闲不会过去,我也是有次无聊想藏起来吓唬采蓝她们才跑了进去,结果还被啄了一口。”

“痛么?”魏王似乎极想自己跑去看看,闻言忙打探道。

“痛是痛的,只是它们生得好看,我又担心说了出来宫人要去抓了它们,便没告诉旁人,你们可也手下留情些。”元秀点一点他头,“好啦,就要开席了,你们且回去坐着。”

魏王自是应了,与卫王一起回了自己席上,如此这一顿饭因着山鸡的话题倒是吃得还算妥当。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市中杀(十八)

[更新时间] 2012-07-22 23:51:59 [字数] 2454

午膳毕后,丰淳亲自送元秀登车,先前被赶出殿的东平与云州却是王子节知道事情始末后,派杏娘追了出去,引她们到一处水阁用了膳,如今因丰淳亲来相送,都没有提前登车,而是站在了车边等待。

丰淳看了看她们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去罢。”东平与云州闻言,复行一礼,各自登车。

元秀抿了抿嘴:“五哥保重!”

丰淳默然点头,元秀又认真看了看他,方转身登车,上车之时丰淳又从旁扶了她一把,低声道:“今后为人之妇,与帝女不同,当戒之慎之,夙夜无违!”

这番话俨然送嫁,元秀知道他这是晓得无法出现在自己出阁时,特特提前说了,只是她心底一酸,想来丰淳还不晓得,今日兄妹之聚,归根到底是为了引出魏州的刺客,如今回宫去的途上也不知道会有何等样的经历?

丰淳方才在龙池之畔让自己此后不必再来…如今这一别若成永诀,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元秀恍惚的坐好了,旁边的李十娘正要跟着上车,却被丰淳摆手阻止,他掀起车帘低声道:“有一事我险些忘记了,你附耳过来。”

元秀茫然问:“是什么?”

丰淳靠着她极近,几乎是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仔细邱逢祥!”

元秀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怔了一怔之后,却觉得凉意遍体,她不知道丰淳此话之意究竟是什么?是已经知道了邱逢祥与杜青棠打算以自己为诱饵之事,而邱逢祥曾提前告知与暗示自己设法拖上了杜拂日垫背,但这里面邱逢祥也不安好心?还是…邱逢祥明面上同意善待丰淳,但私下里却另有所为?

“如何仔细?”元秀不觉下意识的问道。

丰淳这一回却没有附耳回答,而是一字一字,极为缓慢道:“永、远、不、要、相、信、他!”

这一句话几乎是从齿缝之中挤出一般,语气之中的怨毒与伤痛让元秀吃了一惊,然而不待她仔细思索,丰淳已经挥手道:“时辰差不多了,你们走罢。”话语未毕,早已等得急了的李十娘干脆利落了应了一个是字,飞快的钻进车来,不必看她脸色,元秀也知道,李十娘是迫不及待想要送自己回了大明宫便脱身去。

她心中冷笑了一声,放下车帘,淡淡重复了一遍:“五哥保重!”

兴庆宫在永嘉坊之南,安兴、胜业两坊之东,其西南便是东市,元秀一行入宫时走的是正门兴庆门,出宫的时候,若是按着近,该是金花门,只是先前元秀等人下车后,仪车却停到了明光门附近,如今便也就从明光门出去,元秀心知这定然是因为若走金花门,则出去之后先有一段窄巷不利伏兵的缘故,走明光门也可从兴庆宫南的道政坊旁略为绕路,如此也等于是给予刺客多些选择。

元秀对这样的安排毫无异议,她思忖着贺之方若是当真照杜青棠筹划的那样打算为贺夷简杀了自己,那么被派过来的刺客多半还是夏侯浮白,一则夏侯浮白见过自己,由于贺夷简当时百般纠缠的缘故,夏侯浮白还不止见了自己一次,如此可以避免杀错,二则贺之方畏惧杜青棠如虎,对于长安更是心怀警惕,这一回不但要在杜青棠的眼皮底下动手,刺杀的还是一位公主,等闲之人贺之方是定然不放心的。

对于夏侯浮白的身手,元秀虽然见过几回,但对此人深浅到底不知,不过料想李十娘在长安女郎里面身手再好,比之当初的薛娘子都有所不及,而薛娘子当初因贺夷简出言干涉自己教导元秀箭技,愤怒之下连珠十箭射向了贺夷简,却被夏侯浮白在旁轻松拦下,可见夏侯浮白比薛娘子又要高明许多。

再者薛娘子若在此处定然愿意以身相代自己,而李十娘可未必会这么做!

不过虽然河北的刺客当众在长安城内刺杀了一位公主,足以让杜、邱两人大做文章,又可以顺势抹黑河北,甚至趁机否认诏书之真假——前面才将血诏明示天下,又推出了徐王为证说要匡扶正统,后面居然就派人刺杀皇室公主,长安自然有理由说河北手中诏书乃是伪诏!

甚至还可以连徐王也不认了,原本宪宗皇帝的这个爱子,虽然因着其生母盛才人在宪宗皇帝去世时自愿随殉的缘故在当时颇引了许多人注意,但那时候徐王李佑不过六岁光景,年纪尚小,除了皇室中人外,外臣认识他的都不多,长安这边借着河北行刺公主之事一口咬定了真正的徐王早已死在了宫变当晚——哦,是在宫变中受了重伤,因宫变之后长安事务繁多,所以一时间宫里没传出这个消息来,后来死了,因年纪小,又赶着新君人选定了下来,为免冲撞都已经悄悄敛完了——魏州哪里又出来了一个徐王?

是元秀公主所托连同血诏一起送到了魏州?那么河北的刺客又怎么跑了过来行刺元秀公主?这分明是因为血诏与徐王都是假的,为了杀人灭口!

至于这个说法天下有多少人会相信,而魏州会不会逐条反驳…以杜、邱的为人,自然会将其逐渐润色完善,至少完善到了让绝大多数人都信的地步——假如杜青棠不是还想借此事试探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的话,这一场做饵的局里,元秀的生死并不重要。

但如今既然要借贺夷简对元秀的恋慕,试探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那么,元秀必须活着——至少刺杀发生后旁观者与河北安插在长安的探子都认为她还活着,还有救治的指望,如此消息传到了贺夷简耳中,方有试探的效果。

否则人都死了,贺夷简对元秀再怎么喜欢,总还不至于发疯到了为了一具尸体与贺之方反目,继夏侯浮白之后,再送一个高手到长安送死!

元秀对杜青棠与邱逢祥本不信任,方才听了丰淳意味深长的警告后,对此行更是不抱太大指望,她不由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十娘,猜测杜拂日让她代替采蓝和采绿过来陪伴自己乘坐一车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十娘和她长的并不像,可凭心而论她也算是一个美人,况且赵郡李家的嫡出女郎,论气度论仪态,比之宫中的金枝玉叶却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邱逢祥宫变,赵郡李氏其他人且不去说,但李复是绝对脱不了关系的。李复年少有为,还有家族作为后盾,杜青棠不至于转头就坑了他的胞妹一把,所以叫李十娘与自己同车,应不至于是李代桃僵,那么是什么呢?

是做好了自己一旦身死后,让李十娘以公主的姿态蒙混路人吗?

这也不太对,河北这些年来陆续安插到了长安的探子可不少,他们或许没有直接见过元秀,但贺家父子出于不同的目的对元秀定然是留意过的,这些探子纵然有人连元秀的画像也未曾见过,可是李十娘在长安却是风头极劲,本城居住数年而不认识这位女郎的人还真不多。

要她来冒充元秀,放到了京畿之外的地方或许是可以的,在长安,此计可不通。

元秀飞快的思索着,却见宫车辘轳之间,绕过了道政坊的坊墙,前面,已是东市。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市中杀(十九)

[更新时间] 2012-07-23 22:32:24 [字数] 2782

宫变过后才十几日,东市又已恢复了往日的喧嚷,即使车帘低垂,也能够听到外面明显稠密的人声,以及从市墙里面传出的呼喝叫嚷。

元秀已经许久不曾从这里走过,见状难免想起当日与贺夷简见面之景,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不由僵了一僵,说到底这一回设计魏州,一切的谋划计算,都是建筑在了贺夷简足够的重视自己的基础上。

长生子其实不必自己受重伤,为了元秀承诺的配有全部谶图的推.背.图他也要再回长安,元秀之所以不告诉杜青棠这一点,一是为了不承认血诏与徐王之事出自自己之手,虽然这件事情彼此心照不宣,但明着说出来又有不同——若是不说出来,那么一旦河北与长安言和或者是河北战败,大可以把事情统统都推到了徐王身上,什么徐王伪诏之类,也就算是对天下有个交代了,但一旦说出来,杜青棠与邱逢祥就不得不杀了元秀,毕竟她所作之事对于长安来说绝对不算小,若开此例,接下来旁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二却是为了加重自己在杜青棠与邱逢祥眼中的筹码,如今四十万神策军心向着邱逢祥,堂堂皇室沦落为傀儡,生死皆集他人之手,对于如今的邱逢祥与杜青棠来说,长安乃至于整个京畿都已经不是问题,唯一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就是藩镇,有兵有马、几如自成一国的藩镇。在这些藩镇之中,最强大最有威胁的当然是河北。

而河北三镇素来同进退,作为三镇之一的魏博镇唯一继承人,贺夷简的地位与态度因贺之方而重,却因为他恋慕元秀的缘故有机可趁。那么以杜青棠的为人,在彻底利用完此事前,对元秀总要客气些。

元秀到这会已经不在乎杜青棠对自己的态度,她在乎的是李室越发衰微,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得不选择与废弃了丰淳的人合作,以此来证明皇室存在的价值,避免彻底为外人所控制的局面。

尽管她也知道,如今的皇室虽然子嗣不少,但资质皆是平平,如此下去,想要扭转局势,几不可能。元秀虽然在心灰意冷时闹过出家,实际上对于道家之术兴趣并不大,可如今却总是走神想到了那幅推.背.图——国祚将尽,那一谶,究竟是真是假?

正自思索间,马车旁侍卫的呼喝声与路边女奴惊叫声次第响起,旁边的李十娘吃了一惊,差点没跳起来:“怎么回事?”

今儿到兴庆宫来,元秀的侍女都没有随行,只带了李十娘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外面的侍卫自然以为是元秀在发问,有人急急禀告道:“是几驾马车受了惊撞在了一起,把前面的路堵了大半,有几位小娘子被从马车里面摔了出来,贵主但请放心,长街宽敞,咱们略略帮着收拾下就能过去。”

元秀恩了一声,对李十娘道:“你功夫好,不若出去车辕上面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事。”

她想杜氏既然特别安排了李十娘过来,定是有其用意,因而如此吩咐,李十娘闻言也不推辞,她是早在听见了惊叫时就好奇了,不过是看着元秀不发话,到底在公主面前不敢怠慢罢了,这会一听便也不多想,欣欣然的掀了车帘向外去,只听她边出去边问赶车的侍卫:“那几家马车倒是华美,只是看着眼生,却不知道怎的竟撞在了一起?”

“回娘子的话,是这么回事,方才往胜业坊那边去的一驾马车好端端的受了惊,在道上急跑起来,车夫拉了几把没拉住,正要大声招呼行人闪避,却不想先从胜业坊那边的转角处冲过了两驾并驱的马车来,三车恰好就撞在了一起,其中一辆马车里面一个使女未曾抓住,竟飞了出来!”那聊充车夫的侍卫回道。

元秀知道李十娘因着李复与长安各家郎君交好的缘故,素为禁军中的世家子弟照拂,听那侍卫回答得详细,犹如自己垂询一般,猜测着此人当也是认识李复的。果然听李十娘接着道:“郑慕郎,你说的简单,好好儿的马匹,怎么说惊就惊了?”

“咱们给贵主赶着车,哪里会仔细去看旁边的马?”那车夫微哂道,“前面也把马都扶了起来了,却不知道那摔出马车的小娘子可要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