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煌怎的问起了师父?”杜拂日有些哑然失笑,“莫非你也想习武?嗯,其实这也不难,师父尝准过我与燕郎各自收徒,所以你若有意,不妨哄一哄我,我倒不介意叫你做个开山大师姐!”

元秀轻嗔道:“我不过是好奇你与燕小郎君的性情迥然不同,又听说燕侠的武功极为高明,因此心生好奇罢了,我听说过你天生箭技上面的天赋惊人,先前观澜楼边射粉团,已知你之技艺,当初你虽然转过了身,但以你修为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箭法在你面前何等可笑?又何必再提了叫我糟心?”

杜拂日听她这么说了方正了脸色,想了想道:“我与燕郎性情不同倒也不奇怪,早先我尝告诉过你我拜师的经过,燕郎虽然不是师父的亲生骨肉,然他自幼父母双双亡故,乃是师父亲手将他养大,故此对师父素来恭敬孝顺,而师父也尝为了他立誓不再有其他弟子,却在后来为叔父所算计,只得又收下了我,师父为人恩怨分明,虽然后来明知道受了叔父的算计,到底还是守了前诺,并且也未迁怒于我,然燕郎因此心疼师父,所以素来认为我名不正言不顺,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唤我师兄,而非要与我交手之后才不得不唤我的缘故之一。”

“这倒是奇怪了,上一回在高冠瀑布下的约战是你胜了,为何你先前一直不愿意接受他之邀战,偏偏要到那时候才接受?”元秀不由好奇的问。

杜拂日淡淡的笑了一笑:“当初叔父算计师父的时候燕郎年纪小,后来师父离开长安将他放到了秋十六娘那里寄养,因担心叔父对他故技重施,所以临走前特特迫着叔父以我为誓,除非燕郎遇见了生死之危,叔父才会出手助他度过难关,权当是还了当初叔父对师父的算计之仇,平素燕郎的教导全然不许叔父干涉…阿煌也知道,秋十六娘久在风月地,平康坊又靠近了东市,燕郎自幼与一干市井儿混迹,逐渐的就学了许多狡黠之道。”

元秀想起与燕九怀打交道的经历也感到了一阵的头疼,深以为然道:“燕小郎君的确狡诈成性!”

“我的实力与他其实本在伯仲之间。”杜拂日有些无奈道,“师父虽然当初收下了我本是无奈之举,但教导上面却并未偏私,师父所擅长的有两道,一是刺杀,二是箭技,我与燕郎恰好各得其一,不过传授之时,师父却是都教导过的,若不然,前几日我伏杀夏侯浮白,也不至于没动手前叫他察觉不出行迹了,同样燕郎对箭技也下过功夫,他习武的天赋其实极好,只是单论箭技,他之天赋比我却要差上一些,因着自幼对我印象不佳的缘故,燕郎到处欲胜我一头…从前他的约战我不答应,是因为他每回都要我让他一手或一足,甚至是弃用弓箭,这一战关系到师门身份,我如何肯答应?”

说到这里,见元秀若有所思,杜拂日继续解释道,“那一回在高冠瀑布之下我之所以赢了,是因为早知燕郎定然不肯乖乖的与我交手,是以提前几日去看了地形,并且在林中隐蔽之处藏了几张备用的弓与箭。”

元秀这才恍然为何那一晚燕九怀强行挟持了自己出紫阁别院,到高冠瀑布下面,又是烫伤自己,又是把自己丢进水潭,如此引了杜拂日出手救助,趁机割断了杜拂日的弓弦,如此一番折腾,看着都是杜拂日受了算计,可最后林中一战,却还是输给了杜拂日。

杜拂日虽然提前去了瀑布下看过地形又预备了备用的武器,但燕九怀何尝不会提前去打量?最后到底还是杜拂日赢了,只能说明两件事,那就是一则杜拂日本身实力高于燕九怀一线,二则就是燕九怀心志不及杜拂日——当时燕九怀千方百计的动摇杜拂日之战心,最后依旧落败,对于杜拂日的心志坚定与气度,元秀却是深知——面前之人气度恢弘,从不为小事萦心,遇见大事却又能够冷静自若,燕九怀如何折腾,杜拂日依旧心平气和,以那位燕小郎君的性.子,如此辛劳最后却无功绩,怕是自己反而要气得心浮气躁起来了…

元秀眼珠转了一转,奇道:“燕小郎君如今才不过十六岁,想来燕侠当初离开长安时他年纪实在不大,只是燕侠那般疼爱于他,不远千里带着他从剑南赶到长安来求医,却为什么又将他丢在长安独自离开?而且还是丢给秋十六娘?毕竟秋十六娘到底是在勾栏之地,燕小郎君纵然是男子,在北里长大,究竟名声不佳,若只是为了不受杜青棠之算计,为何不索性带他回剑南?”

杜拂日眼神变幻了一下,微笑着道:“师父有他的考量,不经他的准许,我却也不敢说。”

他这么坦然的拒绝了,元秀也只得蹙一蹙眉作罢。

却听杜拂日含笑道:“你既然对师父好奇,过些日子他到长安来,我问过他的意思,带你去见一见如何?”

元秀闻言未喜反惊,先咦了一声,复诧异道:“燕侠要到长安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长安可有消息传开了吗?”

杜拂日微微一笑:“如今自然还无人知,按着行程,也许就是在你笄礼后的事了,到那时候,我与燕郎多些财物,或者他能够劝说师父出席婚礼?”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局中之局(八)

[更新时间] 2012-07-26 23:49:38 [字数] 2612

杜拂日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元秀才小睡了一会儿,便感到殿门被人打开,随即传来的熟悉的辟邪香,她知道这是东平公主,果然脚步声到了帐外,云萝低声说了句:“阿家似乎还在睡着。”

“你不要说话,免得惊扰了她。”东平公主开口道,云萝赶紧住了声,又听陪她们进来的采蓝小声道:“阿家因着当日失血过多,耿太医说是叫她多睡着,咱们这会来看也是无用的。”

东平公主叹了口气,悠悠道:“本宫这个九妹,也不知道怎的,竟这般命苦!”

“阿家固然遭受此难,不过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请东平公主莫要挂心。”采蓝柔声劝慰。

几人在帐外议论了几句,声音都是极低,想是担心吵着了元秀,如此半晌后,东平公主到底吩咐人挑开了帐子,进来看了看元秀,元秀自是赶紧闭上了眼放匀呼吸,装作正在深睡,便听东平公主惊喜道:“耿静斋的医术究竟高明!不过几个时辰,九妹的脸色竟好了许多!”

元秀一听,却是暗暗叫糟,先前她的脸色惨白,多是抹了粉所致,方才与杜拂日闲聊着却是忘记了东平公主回风凉殿时会过来看看自己了,不过这会总不能当着东平公主的面坐起来分辩,好在有采蓝在旁,立刻接话苦笑着道:“公主可是忘记了,云萝阿姐手里捧着粉纱宫灯,这灯本是带着一些粉色,照在人脸上自是看着仿佛红润了许多,实际上阿家这会子才睡了两天哪里就能够好了,不过公主这么一说,奴倒是觉得阿家的呼吸平稳了许多,想是正在渐渐康复中。”

采蓝固然浇了瓢凉水,但东平公主还是有些喜悦:“开始好转起来总是好的,说来九妹从年初时候就跟着薛尚仪练习骑射,身子越发的好了许多,这一会伤得这样重,居然都未曾发烧,实在是先帝在天有灵!”

“正是这个理儿,公主在这里守了一夜,昨儿个还说头疼,到底还是不要太过劳累的好,若不然阿家醒来之后若是见着公主为了照料自己劳累病倒,心里定然也是不安的,何况奴听说利阳公主这两日身子也是不太好的,如今咱们阿家伤重昏迷,五郎又移了宫,宫里只剩了公主与云州公主照拂上下,还望公主珍重!”采蓝惟恐她接下来一个高兴就要继续留了下来,逼着元秀不能不继续昏睡在榻,赶紧劝她离开去休息,“奴想着公主顶好略留一留,一会等着耿太医过来一起诊一诊脉,公主以为如何?”

东平公主似摇了摇头,抬手示意众人离开帐内,边向殿外走去边低声道:“头疼不过是一时情急,若是叫耿静斋看了多半又要开药来喝,如今珠镜殿并延春殿里的药香还不够浓郁的吗?再说这两夜说在这儿陪夜,除了头一回,倒是昏睡的居多,竟是辛苦了你们照拂九妹还要看着本宫。”

“公主这是哪儿的话?”采蓝与云萝一边一个扶着她出了殿,接下来的话却是听不太清楚了,元秀慢慢的张开了眼睛,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了,又从旁边拿了隐囊靠着等。

半晌后采蓝果然独自转了回来,手里还多了一碗绿豆羹,笑吟吟的道:“采橙说阿家这两日被拘在了寝殿旁的地方都去不了,当着东平、云州公主的面还要装着重伤未愈,恐怕阿家心火上腾,故此做了些绿豆羹来让阿家多少喝一点。”

元秀抬手接过了问:“昨儿个给八姐那房间烧起香后,云萝可寻了你们说什么不曾?”

采蓝看着她端稳了才撒手,一面回答着:“倒是来寻了奴与采绿,不过说来说去还是不晓得东平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呢,奴倒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东平公主性.子一向就要安静许多,云萝这些个大宫女,素来都是不离左右,就是沐浴与安置时也在左近的,她思来想去说想不出来东平公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所以奴想东平公主既然忽然性情大变,若是与旁人有关,那么这个旁人究竟是如何越过了云萝她们来告诉东平公主的呢?”

“你说的倒是有理。”元秀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皱眉道,“方才杜十二与我说了李含之事,的确不宜再为驸马,这件事情杜青棠与邱逢祥都已经决定不能让他再与皇家结亲了,只是有一件,那便是李含之事,这两人怕是还有些筹算,所以暂时并未声张,若不是云萝过来说了八姐性.子大变,甚至有了出家的念头,我也想不到在这时候去问一问李含,却哪里晓得此事?所以杜十二说杜氏这边是不曾向八姐透露什么的,到底如今咱们都住在了宫里,我想着这件事情怕是与邱逢祥那儿脱不得关系。”

采蓝想了一想道:“只是若说阿家,到底是五郎的胞妹,又与杜家十二郎早在前朝时候便已有先帝赐了婚,所以邱逢祥格外留意咱们珠镜殿倒也没有什么,但是东平公主的生母只她一个女郎,而且东平公主生性喜静,这会子没有旁的人,奴说一句诛心的话,若是寻常时候且不去说什么了,如今局势不同往常,这种时候东平公主有没有这宫里宫外都未必会起什么波澜,奴想着邱逢祥固然大逆不道,可既然着眼了大局,特特的提前提醒了东平公主总是为了有目的的。”

元秀脸色很不好看:“早先父皇与五哥在位的时候,邱逢祥就已经得了势,我与八姐固然贵为金枝玉叶,但待他一向也是客气的,当初为了燕小郎君入宫的事情,我还召了邱逢祥过来敲打过几句,但八姐一向文静,就是有什么不喜欢的也不计较,似乎是从来没有主动与邱逢祥计较的,再者邱逢祥在宫变之前素来装得老实,前朝之事不过问,后宫之事,虽然他掌了内侍省,但实际上除了掖庭里的宫人他直接管着外,六宫都是皇后在管,就是掖庭那边,皇后开了口,他也多半是照着办的,这样算起来,他与八姐,本该是毫无干涉,要说恩怨,应是无用,如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主仆两个商议到了一碗绿豆羹喝完还是摸不出头绪,采蓝便道:“奴想着如今阿家出行不便,何况东平公主就在宫里,就算想出家,怕是一时也离不开大明宫,好歹等阿家身子好些了再操心罢。”

“与你说了这会子话,我倒是真的有些累了,你放了帐子让我睡会罢。”元秀点了点头道。

采蓝不觉取笑道:“阿家好偏的心!杜家十二郎陪着阿家说了一夜的话,阿家也不说疲惫,奴婢才和阿家说了几句,阿家就要忙着赶人了。”

元秀闻言作势欲打,采蓝这才笑着闪了出去。

等采蓝走了,元秀却没有立刻入睡,先前去兴庆宫探望丰淳之行的情景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她仔细思索着在兴庆殿上,丰淳打发了东平、云州并李十娘等人后,带着自己绕殿而行,后来在龙池畔的种种行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丰淳打发了其他人与自己单独说话,或者并非为了交代他为什么要杀昭贤太后?而是另外有事想说?只是他最终没能说出口…但是连昭贤太后之死都告诉了自己,还有什么事要继续隐瞒下去呢?

元秀回忆着当时自己的举止与回答,丰淳打消了告诉自己的主意,那么一定是有原因让他这么做了,那到底是什么缘故?

而最后,丰淳那一句提醒自己不要信任邱逢祥,又是何意?

邱逢祥乃是发动宫变之人,自己身问皇族成员又怎么可能去相信他?!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局中之局(九)

[更新时间] 2012-07-26 23:50:00 [字数] 2960

“离间你我父子之情还只是附带为之。”帐中烛火续了两次,东方渐见曙光,趁着士卒们拔营起程,贺之方同样一身戎装,与贺夷简在营地之中随意而行,一边低声交谈着,“杜青棠此计,最大的目的恐怕还是在一个人身上!”

贺夷简双眉紧锁:“父亲是说那姓易的老货么?”

“六郎大可以在此处称其为老货发泄,只是易道长的确不可小觑!”贺之方淡淡的笑了一笑,“为父始终尊他一声道长可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你受了他救命之恩!而是真心钦佩此人能力!当初他出山之时不过是南山之中一介孤观道士,结果出山才两三年光景就在关中得了偌大的名声,那时候因着前有郭太皇太后、后有文华太后的缘故,太原郭氏在关中可谓是鼎盛一时,那郭守之姑母为本朝至今以来唯一的太皇太后,其长女为皇后,虽然有汾阳郡公的恩泽,但又岂是寻常之人?易道长以长生子为号,硬是哄得郭守心悦臣服的将他当做了仙人看待,敬畏有加不敢或违,甚至连皇家所藏的推.背.图都设法弄了几张出来给他,六郎你年少或者不知——当初郭家族没,关中望族之中有一个极为隐秘的传说,便说郭家的下场与此事大有关系,只是其时宪宗皇帝在位,这位君上的手段使望族人人畏惧,不敢明着说罢了,就是焦大夫妇也是使劲了手段才听到了几句,只是郭家说倒就倒,就是想查也难以查清了。”

贺夷简淡然道:“那又如何?郭守尊他,我难道亦要尊他不成?当初他从长安赶至魏州救助于我,我可不领这个情,道家既然讲究顺天而行,自然而然,天若注定我生,即使无他襄助,我又怎么死得了?天若注定我死,当初父亲将我交与他救治也不过平白折腾我一番罢了。”如此忘恩负义之事,他偏生说得理直气壮,饶是贺之方对他宠爱无比,这些年来也见惯了贺夷简的做派行为,此刻也是暗暗为长生子觉得委屈,顿了一顿才能够立刻接上,他当然说不出来责怪贺夷简的话,便权当没有听见,继续说着原本的话题:“当初易道长在长安初初成名的时候,时有那没眼色的想荐他入朝,说起来此人之能入朝其实是足够资格的,也是他命中多出一劫,若是早上些年出山,逢到了怀宗皇帝那一朝,怕是咱们魏州也攀不上他的,而宪宗皇帝因着怀宗皇帝当初沉迷炼丹飞升之术,使王太清乱政,皇室深受此害,对道家之人先厌恶了几分,登基之后原本在宪宗一朝入朝的方士被逐了个干净,所以听到了出家之人,宪宗皇帝先没了兴趣,为父想着是这个缘故,后来他才肯到魏州来。”

“不过有一点让为父想不通——那就是在长安时郭守等世家中人与这位易道长时常往来且不去说,而杜青棠竟也先后见过了他两回,若只是见上一回这并不奇怪,此人确实有才,也确实有名,杜青棠时为宰相,虽然本朝如今选拔人才都靠科举,虽世家子弟,出身若不经过科举到底身份不正,但那位易道长本非红尘之人,况且又在关中赫赫声名,本朝宰相本就有举荐人才之责,所以与之见上一面,称量其份,这是不奇怪的,我所奇怪的是杜青棠竟见了他两回!”贺之方皱眉道,“若非如此,当初此人赶到魏州时,你虽然因为父与你母亲生你时年纪极大,生而体弱,我也未必肯将你交与他调养!”

贺夷简皱起眉道:“父亲对那杜青棠的畏惧实在是过了!只是既然以那姓易的老货可以得杜青棠相见第二次,确实可以得出此人确有才华的答案,否则杜青棠其时身为宰相,繁忙无比,岂有工夫在一个寻常之人身上耗费时间?但父亲难道不担心此人为杜青棠所使,谋害于我么?毕竟父亲至今也才我一个亲生子,若是父亲无子,一旦寿尽,魏博却交与何人?到那时候魏博若乱,长安必有机会,杜青棠焉有不利用的道理?”

他说到寿尽二字时贺之方又默了一默,想发火想了一想到底舍不得,只得继续装做没听见,择了能够回答的答道:“杜青棠其人为天下谋,确实做到了无心无情的地步,但一来当时我已经收了大郎做养子,二来,河北三镇对于长安来说,其实虽然难以收复,却并非不可收复,只不过从怀宗往上几位君上的作为,连京畿都治理得一塌糊涂,更不必说远处!这是李家子孙自己不争气,怨不得我们河北。”

“怀宗皇帝的时候,上面连着几位君上不思进取,诸镇说是蠢蠢欲动,也不过是对长安不以礼罢了,当真起兵造反的,也只有当初德宗皇帝欲阻止咱们魏博当时的节度使侄以代叔,然而魏博当时除了联络河北另外二镇,亦邀了淄青一起起兵,加上当时长安疲惫,这才叫河北自此得了势。”贺之方悠悠的道,“那只是一个例子,可到了宪宗皇帝时,宪宗皇帝初得了一个杜丹棘,后似为王太清所鸩杀,接着杜青棠承继兄责为相,那时候他年纪可不大,这一君一臣也算得上是筚路蓝缕,一点一点的整肃了王太清所乱之朝纲,中间还出了一个欲效仿王太清之行的曲平之,如此当淄青葛氏无礼时,长安诏令一出,连着为父都不能不整肃衣冠、开中门跪迎之!”

“梦唐虽然强盛远不及贞观、开元之时,但无论如何也是天下之主,李家到如今都占据着正统之名。”贺之方慢条斯理道,“所以当时长安君臣相得,宪宗皇帝与杜青棠俱为壮年,谁也想不到宪宗皇帝去后,继任的丰淳帝气量如此之小,毫无君上该有的城府与气度,在那种情况下,长生子明着已与杜青棠接触过,纵然他当真是杜青棠的人,杜青棠也不会叫他过来害了我的子嗣,一则若我子嗣众多,他害了其中一个并无意义,堂堂一个国宰相,与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计较,传了出去也是千古笑话了,二则我当时只有你一个才出世的郎君,害了你等于绝了我贺家之后,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杜青棠之举,必定也会被疑心到了宪宗皇帝身上,如此为了处置藩镇,竟欲绝人宗祠——哪怕这件事情是君上所为,当时我对长安极为恭顺,你想天下当如何想这对君臣?宪宗皇帝好容易熬到了怀宗皇帝驾崩,又与杜家兄弟一起斗败了王太清,开始中兴李室,这等人岂肯轻易在史书之上留下这等败兴的记载?越是明君,越在乎青史之名啊!”

说到这里,见贺夷简依旧神色不喜,贺之方也感到头疼了:“莫非你疑心为父当时做法轻视你之性命?然而当时河北名医云集皆说你先天不足药石无用,惟独那易道长愿意一试——”

他的话被贺夷简打断:“我所以忧心不是为了营中之事,而是为了阿煌!”

“血诏与徐王之事,杜、邱应已知道是阿煌所为,然而焦大夫妇昨日传来阿煌遇刺的消息,此事真假且不去论,那么在此之前阿煌似乎还好好的,以杜、邱的为人未必如此大方。”贺夷简沉声道,“他们让阿煌活着必有更大的图谋——如今丰淳帝被废为太上皇的诏书已经明着诏告了天下,就算杜青棠想引那姓易的老货去长安,也是打我的主意,我并不介意为了阿煌迫那老家伙再跑一趟…只是我怕阿煌被利用殆尽,即刻暴毙!”

贺之方凝神片刻,微笑着道:“为父可不觉得这位贵主是个夭折的命——六郎莫要忘记了,这位贵主已经被赐婚杜青棠之侄了!”

见贺夷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贺之方却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如今皇室几乎是明摆了就是个傀儡,那位传言里面美貌非常的贵主,纵然不说先前就听师如意表示对贺夷简并无什么情意,这会皇室生死操于他人之手,身为女郎,岂有不许身以求全的道理?自古以来皇朝翻覆,诸皇子王孙固然难逃一死,可有颜色的帝女郡主们,却未必没有富贵——本朝初年的时候,太宗皇帝后宫里高位之一杨妃何尝不就是前朝的金枝玉叶?

贺夷简可不是傻子,他一心一意的恋着那位贵主,想方设法的想要尚主,可回头来这位贵主却为了保住性命嫁了他人——知子莫若父,贺夷简自己性情骄傲,若是这会挑唆得成了,从此以后贺夷简对这位贵主的热情怕是都要褪了许多!

贺之方可是指望这个独子承继家业的,岂肯容他为一女郎折腾个没完?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局中之局(十)

[更新时间] 2012-07-26 23:52:35 [字数] 4576

元秀睡了一觉起来已是晌午过后,采蓝端了采橙备好的吃食过来伺候她进膳,一面打发了采绿去焚香:“就烧那个必粟香,气息凛冽些的,免得待会儿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进来了,闻到寝殿里面饭菜香气起了疑心。”

“说到云州,这几日利阳怎么样了?”元秀公主想起来利阳公主在宫变前就因为在太液池边玩耍中了暑气,自己从东市“奄奄一息”着被抬了回来,利阳公主虽然是在东平和云州后面才被通知过来的,可当时自己那破损的衣裙与血污也叫年幼的利阳吓了一跳,她想了一想究竟不放心,轻声问起。

采绿翻出了必粟香那一格,取了一块放进了鎏金三足鹤衔灵芝香炉里面点了,待必粟香凛冽的香气冲出芝上,殿中众人都觉得脑中一清,采蓝回答道:“听说当日耿太医在咱们珠镜殿上为阿家看了之后,就立刻又被请到了延春殿那边给利阳公主诊治,今儿一早的时候东平公主也说延春殿这几日都飘着一股子药味,奴想着利阳公主许是也有些不妥,不过云州公主在那里照拂着,东平公主也就那么一提,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然就是阿家如今还在养伤,不能视事,宫里也该传出些消息来才是。”

“这会子阿姐并妹妹们不在,我也说句实话,若是八姐在看着利阳我倒是还不担心,可云州那性.子,你们也是在宫里伺候过了多年的人,想是晓得她的为人的,固然这一回皇室遭遇大变,她的性情的确变了许多,瞧着也稳妥了,但到底是本性难移,我倒不是说她会对利阳不上心,素来她不太喜欢我,可对七姐、八姐并十一妹都也是守着礼的,只是她为人本非仔细之人,利阳年纪小,又素来是个体贴人的,我就怕利阳便是病得重了,云州还没察觉到。”元秀摇着头,对采蓝道,“晚间耿静斋又要过来请脉,你寻一个机会问他一问,利阳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采蓝点了点头:“阿家放心,奴定然寻个没人的时候问仔细了,若是阿家还不放心云州公主,奴一会打发了于文融过去看看!”

元秀这才点一点头,采蓝替她布着菜,如此用过了膳食,看一看天色尚明,元秀不觉叹息道:“这样装作重伤的日子何时才是一个头?”

“阿家且忍一忍罢。”采蓝和采绿都知道她的性情虽然算不上太活泼,可也不是整日里面拘在寝殿里面不出去的,如今天气又渐渐凉了,越发合适出行,也确实难为了她这样忍耐着。

采绿想起了另一事来转移她的注意,便道:“阿家的笄礼就没有几日了呢,或者明儿奴去尚服局催上一催,着他们先将礼服取了过来给阿家试一试?”元秀这一场笄礼那是在去年的时候丰淳就亲自过问过的,一应礼冠皆取了上上之选,务必要表达出他对这个唯一的胞妹的宠爱,虽然后来发生了宫变,但这套礼服似乎在这之前就已经基本完成,在去兴庆宫前采绿自然不敢提这一茬,但元秀从兴庆宫回来之后,虽然配合着杜青棠演了一出遇刺的戏,但心情似乎却好了许多,竟仿佛一下子想开了,采绿如今提起来便想着逗她高兴些。

只是她话音刚落却立刻就被采蓝狠狠的瞪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元秀已经悠悠的反问:“我如今这样的伤势可能够参加笄礼?”

采绿顿时没了声,采蓝见元秀不似恼怒,倒是笑出了声道:“阿家不要理她,她啊平素里做事倒是麻利的,可一个不小心总要闹些笑话出来!”

“哎哟,这六宫上下谁不知道蓝娘子是个精细的,咱们阿家更是聪慧机敏,我又何必再去操那个心?”采绿听了她的贬低也不生气,只是放下心来,笑着对元秀说道,“是奴发了昏了,竟忘记阿家如今身上还有着伤。”

“这个可不能忘记。”元秀摇着头,正色叮嘱道,“邱逢祥虽然对宫里看得紧,可是诸镇打着长安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保不定这宫里,或者就在了咱们殿里便有诸镇的探子,我演这么场戏可不容易,那件宫装你们也是看见了,若是不想我白吃了苦头,此事必须慎重莫要叫人发现了异常,何况此事的结果也是我想知道的。”

与杜青棠配合演遇刺生死莫测之事虽然是采蓝和采绿所知,但目的却极是模糊,此刻听元秀的意思暂时也没有告诉她们,采蓝和采绿也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并不追问。

估计着东平公主就要到了,元秀便照样躺了下去,采蓝到角落里开了一扇殿窗,采绿又加了一块必粟香,将饭菜气味都驱除了,复点起了柔袅的千和香来。

谁知到了平素东平公主过来的时候,却不见人影,元秀原本对东平公主的到来很是头疼,毕竟她本是好端端的,若是东平不来,她只要不出殿,自有采蓝和采绿为她遮掩,虽然是装着养伤倒也还好,等东平到了,好端端的要在榻上躺一个人事不省,还不是一会儿的人事不省,实在是累得慌,就算采蓝和采绿已经竭力的打发东平了,但谁又能够轻易拦阻得了关心妹妹的阿姐?

可这会见她逾时未至,想到了方才还问过了采蓝的事,元秀不觉沉了脸,坐起身来拉开了帐子,吩咐同样频频看向了殿角铜漏的采蓝:“去着人问一问八姐的行踪。”

采绿站起身来道:“还是奴去吧。”

采蓝见状也不争,只是叮嘱道:“就叫于文融去,着他精明些,若是东平公主有旁的事情耽误了时辰,可莫要惹了公主起疑心。”

“我理会得。”采绿应了一声,起身离开,过了片刻折回,道:“于文融已经去了。”

元秀复卧倒等待,这一等竟足足等到了天色黝黑,还是不见东平公主的影子,又过了半晌,殿门方被敲响,敲门声轻轻的,像是怕惊着了殿中之人。

“多半是于文融。”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但还是叮嘱元秀预备好了,方上前开了门,果然是于文融正面色苍白的站在了外面,采蓝一皱眉,没有叫他进来却打算出去听,这是因为内侍素来鲜入公主们的寝殿的,偶然进来了,最多也就是拿一拿东西,尤其是元秀乃是昭贤太后并薛娘子教养大的,前者出身于天下传承最为悠久的家族之一,后者固然并非生来为世家子,好歹也是在名门望族里头长大的,珠镜殿这里从来没有内侍在寝殿久留的例子,采蓝看他模样便知道是事情不小,自然要引他出去仔细的听。

却不想于文融飞快的看了眼四周,低声道:“蓝阿姐,我是避着人走进来的,旁人怕是都道我正回屋休憩去了呢,此事极大,我得立刻告诉了阿家!”

他也是知道元秀受伤真相的,当初告诉了他就是为了着他跑腿,况且采蓝也知道于文融虽然年纪不大,但事情轻重还是分得清楚,听他说得紧急慎重,略略一想,又看了看四周果然并无他人,这才点头道:“那你进来。”

采绿在采蓝身后听到,低声道:“那我出去守着…”

“不用,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今儿怕是都过不来了,她们如今都在了利阳公主那里守着。”于文融略略喘了口气道,“阿家这会是睡是醒?怕是要叫阿家起来。”

“你近来说话。”于文融边说边向里走,才绕过了屏风,便听帐中传出了元秀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怒,却是恰好听了前一句,“利阳怎么了?”

于文融上前行了礼,定了一定神,先道:“大约一个时辰前,闻说利阳公主忽然高烧,并且有魇着的迹象,在延春殿上照顾利阳公主的云州公主很是担心,一面使了人去太医院叫耿太医,一面又打发了身边宫女到风凉殿找东平公主,耿太医这会就在延春殿上看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元秀大吃一惊,“耿静斋不是早就给利阳开了方子吗?如何还会高烧到了发魇的地步?”

于文融神色郑重道:“阿家,这件事情还是其一,奴是因为另一件事,才要避过了咱们自己殿里的人眼目进来禀告的——方才到风凉殿左近打探到了利阳公主之病的消息,奴想着既然如此总也要去延春殿里看一看是个什么光景,如此也好回来回阿家的话,哪里想到,到了延春殿,奴才见耿太医进殿去诊治,正想着借了采蓝阿姐的名头,跟进去问一问,只是才到附近…却看到了一个人!”

元秀皱眉道:“什么人?”

“穆望子!”于文融脸色很奇异,采蓝、采绿并元秀都是大吃一惊:“穆望子?!”

“不错!”于文融认真道,“他身上穿着内侍服,混在了一群小内监中,只是当初阿家将他从掖庭里面带了出来,送到居德坊里安置,几回都是奴在中间传话,对他有几分熟悉,虽然当时天色已经昏暗,但匆忙之下一瞥…绝对不会错的!”

采蓝与采绿对望了一眼,惊讶道:“穆望子不是娈童么?怎的又成了内侍?还是宫变之后?”

元秀面沉似水,挥手止住了她们,先问于文融:“你既然确定是穆望子,那么可看清楚了他所去的地方,以及那干小内侍究竟是做什么的?”

“当时奴见是他非常惊讶,所以便借着延春殿的柱子挡了挡,未叫他看到了奴。”于文融沉吟道,“那群小内侍穿着皆是宫中最低一等的内侍服,并无品级,天色晦明之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奴觉得仿佛像是掖庭宫那边的样子——他们似乎是从前朝过来,经九仙门往掖庭宫那里去!”

“前朝?”采蓝和采绿见元秀神色郑重,并不敢出声,却见元秀闭目思索良久,面上换了极为凝重之色,一字字对采蓝道,“你去,叫了霍蔚进来,记得与于文融一般避一避旁人的耳目!”

采蓝不敢怠慢,起身道:“是!”

自薛娘子去后,采蓝便是珠镜殿中除了元秀外最得脸之人,就是霍蔚也因为是内侍的缘故并不能近身伺候,再者他年纪大了也不怎么管事了,因此采蓝亲自去带人,自可以先把沿路上的宫人打发了,如此半晌后霍蔚也悄悄的进了寝殿,正要与元秀行礼,已经被元秀挥断:“如今不要这些虚礼了!霍蔚你来听一听——于文融你且说一遍!”

于文融应了一声,忙上前来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听到穆望子后,霍蔚惊得差点没跳了起来,内侍的声音本就古怪一些,他难以抑制的震惊中越发的刺耳:“穆望子?先前在昭贤太后的丧仪上面以助情香暗算平津公主、后为皇后殿下所擒关入掖庭,然后被咱们阿家送到居德坊中的穆望子?!”

“霍公公说的正是他。”于文融认真道。

霍蔚立刻向元秀看去,见元秀并没有叫采蓝与采绿等人回避之意,脸色难看道:“阿家以为如何?”

“你是母后身边出来的,母后打发了你到我身边时,我尚且年幼,并未记事,如何知道多少东西?”元秀这么一句听得采蓝、采绿并于文融都是一头雾水,却见她面色冷峻的来了一句,“只是,如今五哥的结局差不多是尘埃落定了,继位的新君乃是五哥膝下长子,就算五哥如今复了位,却叫大郎将来何以自处?难道父子相残吗?”这一点,也是丰淳先前还托了长生子传出血诏、到了兴庆宫却渐渐歇了心思、竟打算当真颐养起来的缘故,丰淳本是重情之人,若不然也不至于为了文华太后的缘故,明知道梦唐已是风雨飘摇,还要放着能干的杜青棠不用,只为了不想将妹妹嫁与杜氏、拼着弑杀庶母、无视社稷,也想要先把杜氏解决了,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失位。

同样的,李銮是丰淳的长子,若是李銮长大之后谋逆,丰淳或者能够狠下心来废了他,但如今李銮不过才六岁,登基又是个傀儡,如今就算给了丰淳复位的机会,他也未必肯——毕竟这是首先就要他付出自己无辜长子为代价的,国不可有二君,李銮继位的诏书已经颁发了下去,丰淳复位后,李銮纵然不暴死,也必然要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霍蔚皱起眉来:“阿家,老奴想着,是不是先前时候未到,或者是…力有未足之处?”

采蓝与采绿、于文融都是一脸茫然,却见元秀摇着头,目光森冷:“先前,穆望子尝言,当年六哥有夺储之意,因外祖家已族没,五哥内无母后护持,外无外家声援,极为危急,然十五舅舅到底还是帮上了他,不过此事宫中从未有闻,所以我想十五舅舅应是私下里行事…当时五哥是在深宫之中,十五舅舅在宫中岂会无人手?可这一回五哥失位,事先竟是毫无防备!”

无视两个贴身宫女并于文融的震惊,元秀沉思了片刻,缓缓道:“说宫变之事十五舅舅毫无察觉,我是绝对不信的!只是邱逢祥手掌禁军之权,想是十五舅舅无力对抗,故而罢手,这一点我也不怪他…可如今尘埃已定,他又使了穆望子进宫来做什么?何况穆望子那一件事情虽然不至于说是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但他既然曾为教坊娈童,又被杨太妃为七姐留过两年…这宫里当真没几个人认识他吗?!”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局中之局(十一)

[更新时间] 2012-07-27 22:42:20 [字数] 5840

霍蔚脸色沉重:“阿家说的老奴也想到了,当年郭家族没,因着文华太后难产,连带着茂王都没留住,先帝因此下旨特特赦免了十五郎君,国丈虽然位高权重,但对膝下子女皆悉心教导,文华太后贤名远播不必多言,就是薛尚仪,也是全长安出了名的爽利能干,郎君们都是聪慧机敏之人,十五郎君固然只是文华太后幼弟,当时年纪也不大,可也不是托付不得事情的,所以穆望子既然是十五郎君身边人,如今这眼节骨上忽然进了宫来,定然有所图谋!”

听他这么说了于文融顿时露出了沮丧之色,向元秀请罪道:“都是奴无用,看到了穆望子甚为震惊,一急之下就赶紧回来向阿家禀告,早先却是应该跟上去瞧一瞧他究竟去什么地方的,也好多晓得些情况来告诉阿家。”

“你看到他后立刻藏了起来并先回来禀告却才是对的。”元秀脸色凝重道,“你也不想一想如今大明宫里到底是谁在做主?若这件事情打草惊蛇叫人知道了,不只是穆望子和你,连带着十五舅舅与五哥并我,怕是又要平地生波澜!而且穆望子此行若是机密,既然被你瞧见,恐怕还要杀了你灭口!到那时候,咱们只会将这一笔记到了邱逢祥的身上,哪里又会想到了你是遇见了他?”

采蓝和采绿在旁听着,起先震惊无比,然她们虽然跟着元秀从前没见过什么风浪,但经历过了宫变之事究竟不一样,到这会却也渐渐冷静了下来,采蓝因此开口道:“阿家,奴以为郭十五郎当初既然能够在五郎的储君之位里面出过了力,想来郭家的势力到底还是留了许多下来的,那穆望子先前因为被杨太妃为昌阳公主挑中了也不是寻常的人,阿家身份尊贵,是在平津公主那起子事后才留意到了此人,可如奴等却是早先就听到了风声的,各宫各殿那些个轻浮的宫女,还特特去看了杨太妃给昌阳公主预备着开府后赐下去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咱们殿里见过这穆望子的小宫女可也不是没有,这一点郭十五郎君想必也是晓得的,想来十五郎君手底下不可能只得穆望子一个人可以差遣,可如今却又做什么要继续差了他来?”

元秀沉思了片刻道:“当初穆望子勾引大姐,五哥因为种种原因,将他关在了掖庭里面,这里面虽然有因为他是十五舅舅的人的缘故,但五哥似乎别有所图,如今五哥已经叮嘱了我莫要随意再去兴庆宫引了人去注意他,所以我不能拿这件事情再去惊动了五哥,但于文融你既然看着他是往九仙门的方向去的,恰好穆望子当初也是被关在掖庭一段时间,莫不是与这个有关?”

霍蔚皱眉:“阿家请想一想,掖庭那边素来都是邱逢祥管着的,先前邱逢祥未曾露出了狼子野心的时候,皇后还能够对那边说上话,宫变以来,连后宫都是邱逢祥安排了人来打理,蓝娘说的一点也没错,阿家身份尊贵,对穆望子或者并不熟悉,可这宫里见过这位穆郎的宫人却不少,他虽然穿上了内侍服,却又哪里能够瞒得了多少人去?更何况掖廷那边还是邱逢祥经营多年之地?十五郎君这样派了人进来,却怎么遮得了邱逢祥的眼?”

“既然霍蔚也是这么看的,那么我倒是想到了一种情况。”元秀一字字道,“穆望子这一回进得宫来本就是为了寻找邱逢祥!”

四人都是一怔,采蓝忍不住道:“阿家的意思是…”

“我从未见过这位幸存的十五舅舅,不过先前他既然能够帮到还为储君的五哥,本不该什么都不做才对,如今出手虽然我等以为晚了,可也许他另有想法。”元秀神色郑重!

如今面前这四个人包括原本是昭贤太后送过来的于文融应该是可信的,毕竟昭贤太后无所出,她抚养元秀这些年到底也算用心,虽然丰淳说了她是害死文华太后之元凶,不过元秀想来她唯一所出的彭王已死,此后再无子女,若不抚养元秀,深宫茫茫,宪宗皇帝忙碌前朝事务,后宫之中佳人层出不穷,若无自己在身边,想必昭贤也是极为寂寞的。因此派于文融过来当无恶意,此外,昭贤已死,王皇后如今也已经陪着丰淳住进了兴庆宫里去,在这种情况下,反而跟着自己这个即将下降杜青棠唯一侄儿的公主更可靠些,于文融年纪小,却未必愚蠢。

至于霍蔚与采蓝采绿,元秀相信自己那个贤名远播的生母——文华太后即使在死后,依旧为子女留下了杨太妃这个棋子牵制各方,为丰淳与元秀缓解压力,而文华太后虽然早早去世,可杨太妃却活到了现在,这位太妃一路纪美人、阮芳仪、罗美人的斗过来,仗着膝下有一子一女,齐王又是个胸无大志为人平庸的,虽然大位无望,却是欲登大位者都想拉拢一把的对象,加上昌阳公主美貌泼辣,杨太妃固然没了宪宗皇帝的宠爱,她大过不犯小不敬无数,折腾得那几位宠妃个个头疼无比又奈何不得,这位太妃还寿命如此之长,生生熬死了纪、罗、史、阮这些人不说,就连宪宗皇帝都死了,她到这会又经历了一场宫变,还是活得极好,自己这个母后的眼力绝对不差!

只是郭家之事委实太大,宪宗皇帝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郭家是自己的嫡亲外家,饶是如此,宪宗皇帝活着的时候也不曾告诉她一星半点!若非宫变之后自己对杜拂日由欣赏变成了厌恶与提防,杜拂日欲解自己心结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谁又能够想到这个起自汾阳郡公之后的家族是如此的悲哀呢?

虽然名义上郭家已经举支伏诛,惟独一个郭十五郎被特特赦免了出来仿佛回了太原老家,实际上郭家除了郭守等为首几个被处斩外,余人皆是打了流放的旗号被转去了西川潜居,可也是从此在长安除了名了。

这件事情的起因,却不过是那个道士——长生子。

而宪宗皇帝因着文华太后之死并茂王的死特特赦了郭十五郎,恐怕还有其他意思——郭家在长安的这一支算是从此除了名,为这个的缘故,那些郭家子孙从此再难踏入长安一步,因为郭家的罪名是无法清洗的,至少在位传二十一帝前无法清洗,按照长生子解释的推.背.图上的谶语,李室的福祚只有二百九十年,为二十一帝,在宪宗皇帝时,他是第十九位。国祚距离二百九十年已经没有多少年了。

当初郭家含冤顶罪,原本就是因为长生子忽然奔魏,宪宗与杜青棠担心他是魏州预备的细作,得了那两幅谶图与谶语后,河北立刻就要借机起事,为了社稷稳定,只得牺牲了郭家以早作准备,甚至连长生子帮着撮合过的薛娘子与沈郎君也遭了池鱼之秧!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无辜的郭家,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再回到长安的,关中本就多豪门,又何况是长安天子脚下?从来长安大,居不易,太原郭氏也算是望族了,可在长安落脚到底还是从安史之乱时,汾阳郡公的从龙、救驾数功,又娶了公主嫁出了一位太皇太后,这才得以成为长安望族之一。

因此郭家的血脉固然留存了下来,可是若想恢复名誉,至少也要等到了宪宗皇帝后再过了两朝无事,此事才有可能被揭发出来正名,到那时候,郭家还有没有杰出的子孙来振兴家业且不去说,要入长安怕也不是件容易事,所以宪宗皇帝心中有愧之下,借着文华太后与茂王的死,赦免了一个郭十五郎——之所以选择郭十五郎,这是因为郭守身为郭家家主,与节度使勾结谋逆这种事情,他岂能脱身?而郭守的长子长孙这干要人也是难以脱身的,想要施恩,为了自然,自然只有在幼子幼孙里面挑选,若是孙辈未必能够承得起事,而郭十五郎身无功名,素来只在长安浪荡,而且郭十五郎当时虽然是长安的纨绔子弟,可他未曾做官,并无死敌,选了他既不至于叫人生疑,又有可能活下来。

如此郭家到底留了一个人——一个名正言顺可以留在长安的人,将来郭家若是想要返回长安,也有一个切入之处!

按着薛娘子生前的说法,郭家的兄弟姊妹之间颇为和睦,哪怕是对她这个养女也是如此,郭十五郎生前对她谈不上好,但也不曾仗着自己是郭家的嫡出幼子轻慢了她这个所谓的姐姐——只看着薛娘子的性情就晓得郭家是没有亏待了她的。

可是这位郭十五郎也许是知道宪宗皇帝的用心,到底年少,所以还是顶不住压力先回了太原,却不想他回太原后,渐渐的又暗中折回了长安,还将郭家残留的势力接手了——甚至经营到了足以辅助丰淳登基的地步!

文华太后作为郭家的嫡长女,她出阁的时候,薛娘子还年幼,郭十五郎当时尚未出生,所以薛娘子提起郭十五郎来,虽然后者从前待她并不亲切,可当整个郭家都在长安除名后到底还是格外关心的,但是从郭十五郎的角度,却未必会对文华太后有多少感情,一来名为姐弟却恐怕连面也不曾见过一回,二来郭家本是无辜,全是为了宪宗与宰相的一着失误付出代价,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只是一个纵马长街毫无忧虑的纨绔的郭十五郎很难不对皇家产生怨怼之情!

冷静下来想一想,当初郭十五郎帮着丰淳夺位,有甥舅之情,但也未必没有旁的心意——郭十五郎其时虽然掌了郭家残存的势力,可与郭家当年烈火烹油的光景还是差得远了,最重要的是从前他策马长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他帮着丰淳保住储君之位的时候,却是瞒得上下不知,惟恐走漏了消息!

他从一个人人羡慕的世家子变做了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色——汾阳郡公的平生清名使许多人景仰,但一个家族壮大的过程里面不可能不结些儿仇怨,哪怕就是处处与人为善,且不去说那起子喜欢登鼻子上脸的,就是那些心怀嫉妒的人就多了去了,郭十五郎先前有家族庇护自然不把这些威胁放在了眼里,可是郭家已倒,而且还是顶着那样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文华太后已死,丰淳与元秀年幼,不但不能继续庇护于他,反而丰淳还需要他的帮助以稳住储君之位,在这种情况下,虽然郭十五郎是得了宪宗特赦的,可是在长安公然露面,宪宗皇帝却不可能出面去替他挡下那些明枪暗箭——这世上从来就不乏落井下石之人,哪怕是从前与之无怨无仇的,也不缺少在这时候踩他一脚的心!

再者郭家被族没的罪名是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谋反,这一个罪名本就牵强了,可因为是宪宗与杜青棠一起定的,所以无人能驳斥,那么作为郭家因文华太后之故而被赦免的小郎君,郭十五郎若是与储君走得近,琼王一派岂非多了一条理由——说太子有意效仿外祖家,心怀不轨云云…如此丰淳的压力更大!

所以郭十五郎重回长安后,完完全全只能掩藏身份与行迹!而他想要恢复从前的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长安各坊之中,惟有洗清郭家的冤屈,但这冤屈,是宪宗皇帝与杜青棠都明白的,也是郭守自请的牺牲!在宪宗一朝,他永远都无法洗干净,甚至他也不能提,若是不提,郭家的牺牲、文华太后的死、茂王的死,宪宗皇帝与杜青棠终究是对他带着一分愧疚,对丰淳与元秀也是,如果他提了,那么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只会惊怒交加,然后毫不迟疑的将此事落为死案,并且牵累到了已经移居到西川的郭家血脉全部灭口!

郭十五郎也许不在乎连累了丰淳与元秀,可他未必不在乎西川的亲人,以及郭家的未来。所以他帮助丰淳,是因为丰淳毕竟也流着郭家一半的血,位传二十一代后,郭家的委屈才有可能说出来,只是有可能,还要天时地利与人和,否则就算谶语这一重破了,叫皇家就这么背上了委屈功臣的名声,李室也是不愿意的。

琼王李俨是宪宗皇帝的罗美人所出,与郭家没有半点关系,若是他继了位,那么当然是完全的站在了皇室的角度来处置此事,要是他知道了郭家的牺牲,未必会感激什么,说不定还会暗中命人彻底的灭口,以保全皇室的声誉。

而丰淳对文华太后感情极深,何况他储君之位被摇动、在朝中艰难,与失去母族助力有着很大的关系,因此必定即使与郭家先前交往不多,也该因文华太后的缘故存着一份眷恋。

所以郭十五郎无论会不会迁怒皇室,都会帮助丰淳,只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然而这个从前的世家幼子居然能够在家族倾覆之后迅速接收了残余的势力并插手到了储位之争里去——虽然这里面定然有宪宗皇帝与杜青棠为着郭家牺牲的缘故做出种种让步与协助…但也足见他本身的能力。

这么说来,丰淳继位之后对着杜青棠穷追不舍,是不是有他的缘故?

若不然,丰淳气度再小、再因为文华太后记恨着杜氏,到底也是宪宗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一登基就与杜氏翻脸,对大有贤名还故旧满天下的宰相大加贬斥——那可不是盛世之时没有旁的忧虑的情况下,皇家一言一语可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生死随意!杜青棠之名震慑诸镇,比起丰淳这个新君来,威望不可同日而喻,何况杜青棠纵然没有这样的声望,丰淳一上位就迫不及待的清算前帐,也会叫从前支持过琼王的一干人心惊胆战,人若是害怕得极了被迫得急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到底也不是明君该有的气度!

这一回邱逢祥宫变,翌日清晨群臣齐聚太极殿上议政,这里面固然有杜青棠的威望并邱逢祥军权的威慑,可与丰淳登基三年有余,虽然有勤政之名,却处处追着杜氏不放有关——撇开了那几个忠直的臣子如张明珠、孟光仪之类,宪宗皇帝时的老人,慑于那位英主的手段,并杜青棠当时的能耐,哪一个不是惟此二人马首是瞻?

先前琼王之所以被视为新储,并非因为他本身多么的出色压过了丰淳的风头,不过是因为先是宪宗皇帝开始表示对这个皇子的宠爱与喜欢,后来又为他娶了杜青棠的外甥女陶氏为正妃,如此才有了丰淳储君之位不稳之事——当时丰淳步履艰难,便是因为大部分臣子都是揣摩过了丰淳与杜氏的心意表了态,所以当丰淳继位后就开始了对杜氏的打压起——这些人如何会心安?

邱逢祥的宫变成功,朝臣里面很多人,甚至是松了口气!

如今元秀回过头来想了一想,越发觉得丰淳承位之后的举止委实太过昏聩了些,本朝到了元秀这里,公主已经是明着不议政了,元秀年纪小,又从无在朝堂之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心思,听着宫人说丰淳甚为勤政,自然不会去多嘴过问朝堂之事…如今看来,宪宗皇帝亲自教导长大的储君,竟会是如此愚蠢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