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笑着去瞧大公主,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座而去,慕毓芫看了看陆容华,心下有了计较,却笑道:“原来容华如此诙谐,可惜把我们的安和公主吓跑了。”又跟底下嫔妃们说了会闲话,推说身子困乏便让众妃告安。独留下陆容华,说是劳烦她给七皇子打几根缨络,预备十月间周岁之用。

因是给皇子预备的周岁之物,需要讲究喜庆大方、寓意佳和,陆容华殷勤的介绍了一大堆,恨不得把能想出来都说一遍。慕毓芫倚着长椅闲闲饮着茶,待到听完方才指茶与她,淡声笑道:“本宫素来不大会这些东西,你说的缨络样式太多记不住,倒不胜你回去捡自己喜欢的样式打,想来都是好的。”

陆容华恭谨的一笑,回道:“娘娘既如此说,嫔妾也不敢再聒噪下去。”

慕毓芫笑道:“有劳你费心,先回去歇息罢。”

待到陆容华躬身退步出去,双痕方才问道:“要打缨络,哪里劳烦的到她?莫说放着紫汀上好的手艺不用,便是奴婢也勉强做得,娘娘莫非有什么别的想法?”

慕毓芫口中含茶品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此人性格内敛、颇有城府,瞧她方才玩笑间奉承本宫和寅馨便就知道,绝非甘于庸碌之辈。”

双痕一面给她续茶,不以为然道:“哪又如何?皇上因为郑嫔一事,连沐华宫都索性不去,陆容华位分低、家中亦无权势,再说膝下也无一男半女,能成什么气候?”

“虽说是郑嫔对不起她在先,但她伪证郑嫔时,却又是何等的楚楚可怜?眼下后宫嫔妃人少,事情不多,等到将来选秀进宫,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最怕有人在背后放两支冷箭,本宫只有一双眼睛,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慕毓芫双眸间有星光闪烁,淡淡笑道:“呵,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侧殿内的纱窗上糊着“杏花带雨”的茜纱,隔纱看到的景色也被笼罩上一层浅淡的杏色,似乎被染上中秋的喜庆气氛,宫墙树木都透着一股子暖洋洋的意味。慕毓芫抬手欲要推开窗户,目光却落在指上的缠丝嵌宝粟米金甲套上,红黄绿三色交错的圆润宝石闪着珠光,与金粟米的光芒交相辉映,奢华绮美之极。三指金甲,乃是嫔位以上的宫妃才能有的装束,可是能登上这个台阶的美人中,一双手又曾扼杀过多少人的性命,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杀人利器?

“娘娘,你在看什么?”

“本宫在看陆容华来了没有。”慕毓芫轻轻往前用力,窗户“吱呀”一声阔开,泛秀宫檀栏香角一览无余,转身回笑道:“你去预备些赏她的东西,难为人家一天来回跑两趟,心意在精不在多,去吧。”

双痕疑惑着往外看去,只见一袭石青绣裙正匆匆往这边赶来,不由笑道:“真是难为陆容华热心,刚去便回转来,也不嫌跑着累得慌?”

慕毓芫但笑不语回身坐下,片刻陆容华已被宣进来,捧着缨络盘子笑道:“嫔妾回去后仔细选了半日,只怕自己选的不合娘娘的心意,特意找了几根旧年的样子,送过来让娘娘看着挑选一下。”

六角红漆盘子内垫着青色缎面,内中躺着颜色大小各不同的十来样缨络,有攒心梅花、双色连环、象眼方块、朝天香凳、柳叶合心,簇在一堆煞是好看。慕毓芫随手拈了个蝉通天意的缨络,抚着上面的金线笑道:“本宫看着这个很好,只怕要多费一些功夫才得,只好有劳你多辛苦些。”

陆容华抿嘴一笑,忙道:“娘娘真是体恤人,嫔妾成日闲着也是无事,哪里能说得上辛苦,只要娘娘不嫌弃,每样都打几根也使得。”

慕毓芫将缨络放回盘中,笑道:“哪都到何年何月去了?你先给祉儿打几根,空闲的时候再给本宫打些玉挂、扇坠子什么的,日后自然有答谢之礼。”侧首见双痕捧着东西出来,指道:“打缨络是件费心的事,这柄玉如意送给容华放在枕边,据说紫玉有安神定眠之效,多半能解一解劳乏。”

陆容华忙站起身谢过,道:“嫔妾谢娘娘赏赐。”

慕毓芫含笑道:“不过是点小东西,容华喜欢就好。”顿了顿,又道:“本宫用东西素来挑剔,因此想着你打缨络时能送来看看,只是每天从沐华宫跑来跑去的,倒是麻烦的很。”

陆容华忙道:“娘娘不用担心,嫔妾不觉得麻烦。”

“不如这样吧?”慕毓芫好似忽然想到什么好主意,朝她笑道:“沐华宫现在也没什么人,你自己住那边也孤零零的,不如搬到泛秀宫来住一段日子。如此既可以陪本宫说说闲话,又省得你送缨络来回两头的跑,岂不是两全其美?”

“娘娘…”陆容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激动得几欲盈泪,跪地颤声道:“多承娘娘怜惜,嫔妾定然牢牢记在心里,不敢有半点辜负。”

“这是怎么了?”慕毓芫嘴里笑着,起身上前扶她道:“本宫还没来得及谢你,倒先受你大礼,快起来罢。”

如此便说定将偏殿知秋堂收拾出来,那边也是每日有人打扫,因此收拾起来几乎不费什么功夫。虽然场面上说是小住片日,陆容华也明白自己不用再搬回去,正巧次日是个乔迁好日子,于是赶紧谢恩回去收拾东西。她多年来一直不甚得宠,私下的东西并不多,整理片刻就已妥当,余下便只待渡过一宿漫漫的长夜。

第十二章 利刃

眼见已是中秋佳节,元徵城内到处都是彩带红绸、锦旗铃铛,宫女太监们也都换上秋日暖色新装,俨然烘托出一派团圆喜庆的热闹气氛。看着周遭喜气洋洋的景致,明帝却没有半点赏乐的兴致,倚在龙椅上漫不经心的品着茶,听小太监请示安排给后妃们的赏赐,却是啰嗦长篇的甚久。

“…统共有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千两,锦缎一百匹,彩缎一百匹,金、银元宝各六十四对,金、银茶具各十八套,金器十六套,玉器十六套,珠宝首饰两箱,秋、冬服饰共三十六套,文房四宝二十四套,御制新书五十二套…”

“够了,年年都是这些东西。”明帝不耐烦的打断,放下茶盏道:“朕没空,把册子和东西送到泛秀宫,让宸妃看着往下分派就是。”小太监早瞧他脸色不好,闻言如获大赦,赶忙卷起黄绸册垂首退下去。

前几日京城兵马司回禀好消息,说是已经发现上次刺客的行踪,底下的好手正带着人将其秘避住所包围,不刻就可以将那人抓回来受审。皇帝龙颜大悦,立时嘉奖京城兵马司统领一番,胸襟畅快的等着捉拿刺客归案。岂料后来人虽然被找到,刺客却当场以口中毒药自杀----如此死法让皇帝大为震怒。然恰逢佳节之期,为安抚的人心之故却不便发作,因此近几日脸色愈加难看。

“皇上,蝶姬传到。”

“唔,怎么又想起她了?”明帝瞥了王伏顺一眼,含笑道:“从不见你对人如此热心肠,难道中间得了什么好处不成?”

王伏顺忙陪笑道:“皇上说笑,老奴可万万不敢如此。”

明帝瞧他神色惶恐,不由笑道:“说笑而已,让蝶姬到后殿的侧堂等着。”又起身对杜守谦说道:“说了一早上朝事,太傅也去听曲解解闷罢。”

杜守谦忙道:“是,谢皇上垂怜。”

天禧宫乃是皇帝的寝宫,没有临幸妃嫔的时候便会宿于此,却因殿内少有女子的身影而有些清冷,后殿的沁香斋更是个清静雅致之所。侧堂琵琶声袅袅传过来,带着些许秋意的肃清,好似僻静地方有名女子在喃喃自语,散发着一缕淡淡的哀愁。明帝有些勾起心事,突然笑道:“朕很想知道,这普天之下,到底有多少人想取朕的性命?”

此言一出,那边琵琶声不由略顿一下。杜守谦神色倒是平静,问道:“皇上,还在为天清江刺客的事烦心?”

“在朕这个位置上,一路何止杀过成千上万的人?”明帝面含微笑平静说着,看不出眼内究竟是何等情绪,“那么,这些人又该有多少妻儿子女?他们是否将朕恨到骨子里去,是否暗里盘算着如何谋取朕的性命?呵,说什么普天之下都是朕的子民,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罢了。”

杜守谦略微沉吟片刻,回道:“皇上,我朝和霍连国纠葛多年、互存怨愤,既然知道刺客乃是霍连人,又何必太过惊怒?国中皆为我大燕子民,自然都仰望着皇上龙体安康,咱们只需多加防范就是。”

明帝神色稍缓,含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朕想得太多了?也罢,说好不谈国事的,咱们还是好生听曲。”

二人静默下来,窃窃嘈嘈的琵琶声更是越发清晰,见杜守谦微微蹙眉,明帝不由问道:“怎么?这琵琶弹得不好?”

“此女琵琶声犹如珠玉落盘,不论弹奏技法、琴音雅意,都不能不说皆为精妙,然其人却怕是有些心术不正。”杜守谦略处顿了顿,笑道:“微臣并不认识此女,不过闻其音便知其心,所谓音从心生不过如此。”

“哦?”明帝侧首往蝶姬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轻声失笑道:“你的这个说法,朕还是头一次听闻,倒是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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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热闹自然是在晚上,小宫女们都坐在连廊上等着落日西坠,直到天色逐渐暗下去,月光终于悄无声息的笼罩住整个皇城。香陶支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繁星如织的夜空,转身问小宫女道:“怎么如此磨蹭?叫底下的人赶紧些,再耽误下去,雪团又该饿的不安分了。”

小宫女还未来得及下去,却见双痕进来说道:“赶紧把雪团抱到大殿去,宴席就要开始,先不用给它喂食了。”

香陶诧异道:“做什么如此着急?”

“多嘴!”双痕轻轻喝斥一句,却似懒怠与香陶慢慢解释,自己俯身抱起雪狸就往外走,回头道:“娘娘吩咐,让你今夜在殿内照看着,不用到前头去。”也不理会香陶在后面嘟嘴,赶着脚步回到椒香殿。

慕毓芫已经装束完毕,身着节日特制的绛红色夔龙团纹吉服,暗金线织出繁复细密的牡丹花样,正对镜轻扶侧鬓的双凤衔珠金翅步摇,让六缕金线宝珠尾坠恰到好处的垂在发髻侧旁。因中秋喜庆之故,宫妃们都有在点眉心的旧例,因此还特意在眉心描上细碎的金盏宝莲花纹,以取年年岁岁皆有团圆之意。

双痕抱着雪狸回道:“娘娘,雪团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走罢,那边该等了。”慕毓芫起身接过雪狸,细细抚摸着方才让其安静下来,深深吸了口气道:“今夜之事非同寻常,咱们兵行险招需多加仔细,吩咐底下的人一步也不可以出错,切记!”

双痕垂首道:“是,奴婢明白。”

待赶到未初堂正殿,嫔妃们早已经花团锦簇的等候多时,只余下皇帝还没到座,因此也是热热闹闹的满了一屋子。熹妃也不似从前那般爱拖延,见到慕毓芫便推大公主过来问安,自己也跟着点头互相致意,落后便就是沉默无语。余下惠嫔等人都站起身来请安,只有朱贵人因身孕之故,一早便被双痕摁在座上不用行礼。

明帝出来时脸上带着笑意,嫔妃们虽对朝堂上的事略有耳闻,不过大喜的日子谁也不敢流出疑惑,都笑吟吟的起身请安,小太监便宣唱道:“吉时到,开宴。”

“中秋佳节,大家都好生乐一乐。”明帝照例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底下便开始挨次上节目,那些象征性的歌舞甚是乏味。侧首看到雪团,笑道:“这可人的小东西,也就秋冬搂着合适,夏日里放在怀中倒是毛躁得很。”

慕毓芫指上的金甲套划过雪狸的皮毛,掩隐的一双素手越发纤细,微笑回道:“夜里秋风寒凉,搂着雪团就当是天然的手炉,它身上的温度刚刚好呢。”

明帝点头笑道:“等会朕赏它吃点好的,算是慰劳。”

底下是妃子们的娇声软语,一片热闹。朱贵人身形臃肿,缓缓举酒站起身来,朝明帝笑请道:“皇上,今日乃是团圆的佳节。臣妾愿以手中的清酒一杯,敬祝皇上身体安康、事事遂心,年年都是如此团圆美满。”

明帝忙让人扶住她,笑道:“佩柔最近越发娴淑,渐渐也有些你姐姐的气度了。难得你如此有心,朕就且饮此杯。”

不知死活!慕毓芫看着微露得意的朱贵人轻叹,手上璀璨夺目的金甲用力一合,雪狸被锐器划伤,剧痛之下受惊不轻,“嗖”的一下,冲着正前方的朱贵人急窜出去。

“啊呀----”朱贵人不防陡生变故,吃惊之余一松手,自己虽被宫人扶着站住,手中的酒杯骨碌碌滚到一旁。

慕毓芫起身喝道:“来人,快瞧瞧朱贵人摔伤没有?”

众嫔妃都惊呼起来,却没闹清楚到底发生什么状况,吴连贵趁乱冲上前去,悄无声息掩走酒杯,上前扶住朱贵人道:“贵人,不碍事吧?”

朱贵人忍痛站起身来,委屈的哭道:“宸妃娘娘,嫔妾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帝喝道:“只是意外,不要胡说。”

朱贵人见明帝俨然护着慕毓芫,越发哽咽得厉害,抽抽咽咽道:“是,皇上既然说臣妾是胡说,那定然是臣妾冤枉宸妃娘娘了。”

“你----”明帝有些下不来台,朝旁边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着朱贵人带下去验伤,若是贵人和胎儿因此有半点闪失,朕唯你们是问?!”

众嫔妃都忙劝皇帝息怒,慕毓芫歉意道:“皇上,都怪臣妾没有抱住雪团----”话未说完,却见双痕慌慌张张跑上来,“启禀皇上、娘娘,七皇子方才不知何故吐奶,现下正哭得厉害,奶娘她们怎么也哄劝不住。”

“大喜的日子,怎么如此没有规矩?”慕毓芫嘴里喝斥着,却上前抓住朱贵人的手,朝明帝请道:“今天是团圆佳节,皇上还是跟姐妹们在此庆贺,方才不扰大家的兴。不如让臣妾先回去一趟,正好陪着朱贵人让太医瞧瞧,片刻就一起回来。”

明帝略微有些踌躇,点头道:“也好,有事就赶紧过来回。”

慕毓芫不顾朱贵人挣扎,与双痕等人架着她火速赶回泛秀宫,进到内殿方才松手问道:“够了,你先别急着哭!本宫且问你,方才在你端给皇上的酒杯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朱贵人大骇之余止住哭声,抬头惊道:“没,没有什么…”

“怎么,难道想不起来了么?”慕毓芫抚着胸口轻咳几声,用丝绢掩着嘴道:“俞幼安那边查出来没有?要快,不能耽误!”

俞幼安闻声奉着方才的酒杯进来,用尽量平静语气回道:“启禀娘娘,经过微臣的仔细确认,酒杯内的残酒被人放有生黑术,此乃无色无味的剧毒。常人若是食之一星半点便可毒毙,更莫说用酒散发过后的药性了。”

朱贵人吓得瘫软在地上,颤声道:“不,这不可能…”

“带蝶姬上来!”慕毓芫并不对她做任何解释,双痕忙将朱贵人扶到屏风后面,不刻蝶姬便被带到,想来今夜晚些还有歌舞要去上演,还穿着银线织珠的霓裳羽装,翩翩然上前行礼请安。

慕毓芫看着她细长的眉目,冷笑道:“你也算是本宫这出来的人,不用多礼了。眼下本宫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你为何要挑唆朱贵人给皇上敬献毒酒?”

蝶姬纤弱的身形带着柔弱,诧异道:“奴婢不明白,娘娘何出此言?”

慕毓芫不去看她,淡声道:“吴连贵,你来替蝶姬说。”

“是,奴才不知她如何蒙蔽朱贵人,不过是自己揣测。”吴连贵走到蝶姬身旁,静声说道:“皇上的饮食皆有内臣检验,平时想要下手可谓难上加难,唯有在节庆之时方才有机可趁。朱贵人是皇上疼爱的妃子,任谁也想不到贵人会有叵测之心,况且中秋之夜是大喜的日子,皇上当着众人也不便拒绝,所以便有此一石二鸟之计。若是朱贵人献酒成功自然不必说,即便是朱贵人被人识破,也会因此而掀起悍然大波,嫔妃设计毒害君王必然要被株连九族,此计不可不谓阴狠毒辣。”

蝶姬强自笑道:“这都是些什么话,奴婢听不懂。”

慕毓芫也不生气,微笑道:“呵,本宫让你见个人就懂了。”

吴连贵赶忙下去,带上来的却是个三、四岁的幼童,脸上犹自残留着泪痕,嘴里哭嚷着:“娘亲,娘亲…黎儿要见娘亲…”

“黎儿?你们----”蝶姬终于看懂慕毓芫嘴角的微笑,原来自己步步为营,却不过是在别人的算计之下,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们…你们到底从何处找到他?他,他果真是我的弟弟薛黎?”

“灵儿----”侧殿有中年女子含泪奔出来,任她辗转劳苦多年,那与蝶姬相似无二的容颜却仍然清晰,上前抱住她痛哭道:“不是为娘的狠心,黎儿是咱们薛家唯一的骨血,娘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保全他的性命…”

杳无音讯的亲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蝶姬在大悲大喜交集下凄然落泪,多年来因复仇而坚硬的心肠一霎那轰塌,“既然计谋不如人反被算计,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以黎儿威胁我,想要知道什么只管问。”她垂下头顿了顿,悲声吼道:“我自知终究难逃一死,只是,叫我如何相信你会放过黎儿?”

“如今的情形你还有选择么?只要消息透露半点,不论本宫将会牵连到什么,你们薛氏后人却绝对不会还有命在,更别说那些痴人之想了。”慕毓芫吩咐宫人将薛黎母子带下去,叹道:“你为报满门含冤之仇,不惜放弃自己身家性命,竟然勾结梁人欲图谋刺皇上----”

“那又如何?”蝶姬冷冷打断她,恨声反问道:“我只知薛家自太祖爷起,一直尽心尽力为皇族保平安,岂料却落得不忠不孝的罪名。既然世事早已经黑白颠倒,再也做不成忠臣良士,我为什么不能报此大仇?我只是恨,没能亲手将仇人刃于刀下!”

吴连贵在旁边提醒道:“娘娘,时辰不能再耽误了。”

慕毓芫情知此话不假,眼下的情形仍旧是悬于一发,遂起身整理衣襟道:“留下朱贵人在琉璃馆静养,皇上那边本宫自会解释。”朝下淡淡扫了蝶姬一眼,朝吴连贵吩咐道:“你赶紧将蝶姬带下去,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想来定然不会不明白的。”

第十三章 惊梦

待到回到宴席上,正赶上众妃贺酒的热闹场面,慕毓芫便趁着热闹悄声坐回自己的位置,含笑斟酒随着众妃庆贺。明帝自然按例说了几句,又吩咐众妃各自取用食物,方才腾出空来,侧首低声问道:“后面怎么样,朱贵人和祉儿可都还好?”

慕毓芫端着酒盏浅饮一口,朝明帝笑道:“皇上不用担心,祉儿只是有些懒怠吃奶而已,都是底下的人大惊小怪闹得。佩柔也没什么事,正在里面休息着,所以臣妾让她不用出来了。”

“唔,既然没事就好。”明帝闻言放下心来,想了想又补充道:“佩柔终究还是一团孩子气,算起来比敏珊还小一岁,方才那些气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呵,皇上还怕臣妾欺负她不成?”

“朕明明是替你说话。”明帝正在哭笑不得,只听下面妃子们一众惊呼起来,原来是海陵王兴冲冲的步进来,不由斥道:“真是越发没规矩,还当自己是先头没成婚哪会儿?下次进来记得着人通报,别乱闯一气。”年轻的嫔妃们都纷纷举袖掩面,熹妃等人从前常见海陵王,虽然没那么拘束,也各自垂首吃菜饮酒避视。

海陵王不屑的“嗤”了一声,朝上笑道:“皇兄先别生气,外面的臣子们正等着给皇上祝酒,等会臣弟多饮几杯赔罪就是。”

明帝微微笑着摇头,道:“到时辰自然会出去的,你着急什么?朕现在就去瞧瞧,到底是谁怂恿的你颠三倒四的,叫人打折他的腿。”

海陵王笑嘻嘻道:“皇兄,出去便知道了。”

明帝嘱咐慕毓芫领着诸妃喝酒,自己便跟海陵王乘辇而去,因外臣的宴席设在东南书恩殿,故而路上小花一炷香的功夫才到。群臣都站起来恭贺,明帝居中央朝下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一名青年将官身上,问道:“朕看着面生,难道从前都没有见过?”

那人身着从三品的官服,墨青色的锦袍绣着苍鹰盘云的花样,一双鹰眼散着锐利的光芒,气势破云而出,透出屹立于千军万马中的华严气象。听得皇帝出声询问,并未有丝毫拘束紧张,朗然行礼道:“微臣青州旌旗左将军凤翼,皇上前些日子下诏授职,还没来得及被召见过。”

明帝瞧他人物出众、干净洒脱,不由先在心里叫声好,甚至闪出一丝想到沙场一展身手的念头,颔首微笑道:“原来是云琅的师兄,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好一派意气风发的神武将军之采。”

凤翼从容一笑,道:“微臣多谢皇上的盛赞。”

明帝抬手让他入座,海陵王在旁边凑趣笑道:“皇兄也觉得凤翼不错吧?嘿嘿,臣弟今日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竟然有人能胜出云琅许多。”

明帝看着他一笑,道:“难得有人让你服气,怪不得着急叫朕出来呢。”

海陵王给明帝斟酒递过去,自己拣了凤翼旁边的位置坐下,把酒笑道:“皇兄说得不错,臣弟还打算让凤将军多留几日,得空到王府上指点一二。”

明帝心情甚好,笑道:“好,准了。”

底下丝竹之音响起,一群婀娜多姿的舞姬翩然而入。为首的女子身着羽蓝色银线织珠的霓裳装,满头青丝绾成高高的望仙髻,双眉细长如画,眼眸澄澈明净,特别是眼角那颗蓝莹莹的坠泪痣,更是透着种脉脉含水的妩媚风情。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已经有人在下窃窃低语笑道:“听说这个美人,便是皇上新赐名的蝶姬…”

明帝对底下的议论充耳不闻,忽而想起杜守谦早上说的话,心下觉得饶有趣味,不由往蝶姬身上多看了几眼。舞曲之音渐拔渐高,蝶姬舞动着宽广的云袖灵巧转身,纤细的腰肢仿佛无骨一般,任她娉娉婷婷幻化出千百动作,象极了游曳在春日百花丛中的一叶彩蝶,有文臣低声赞道:“啧啧,果然舞姿精妙、翩然若蝶,怪不得会被皇上亲赐一个‘蝶’字。”

场中气氛变得热闹起来,明帝正在凝目赏舞,却听“哐当”一声脆响,竟然从蝶姬的身上掉下一柄亮呈呈的匕首来,众人再想不到会出现的如此境况,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蝶姬好似有些茫然失措,慌慌张张拾起地上的匕首,朝上叫道:“昏君!你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致使我薛氏一族含冤灭门,今日定要取你性命以偿血债!”

大喜的日子陡然生变,侍卫们皆有些没回过神,只见蝶姬提着霓裳裙摆快步朝中央奔去,匕首的寒光遥指明帝眉心,渐渐逼近。两道凌厉白光以雷霆之势向前飞去,穿破柔软的肌肤发出闷响,艳丽的鲜血自蝶姬的足踝缓缓流出,染的羽蓝霓裳在灯光下泛出奇异的冷紫色。直到她嘎然倒于青金嵌宝平砖上,众人才看清那不过是一双雪白的象牙筷,而掷筷的凤翼已将谋逆女子反剪在地,众侍卫瞬间便已蜂拥而上。

明帝眸中一片阴霾,沉声道:“荒谬,押下去再说!”

中秋宴被变故闹得不欢而散,王伏顺跟在震怒得皇帝身后小跑,进到内殿便抱腿哭道:“皇上,皇上息怒…老奴有罪,容老奴密奏…”

“噢?又关你什么事?”明帝顿住急促的脚步,冷笑道:“几百年前的死人竟然能活过来,原来天下有如此多人想取朕的性命,全都当诛!”说完这些仍旧不能平息愤恨的怒气,顺手将花架上的玉摆件拂在地上,“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皇上…”王伏顺且哭且泣,叩头道:“今日蝶姬谋逆之事,皆因老奴念及旧情才会种下如此祸根,她…她便是当日太医院首座薛泽平之女----薛灵儿。”

“什么?你再说一遍?”

“老奴曾受过薛泽平两次救命之恩,所以才会一念之差。”王伏顺忆起历年种种往事,勉强平定住起伏的心绪,“当日薛氏一门获罪抄家,老奴便托人将蝶姬从官奴中赎出来,另安排人在外教养抚育。后来在西林猎场安排她进宫,让歌舞坊的管事对她悉心教导,为的是能够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将来若能够封个位分做主子,也算是给薛家留存一些荣光,没想到她----”

“够了!”明帝一声断喝,怒道:“你是从小看着朕长大的人,因此不论大小事都置你为心腹,待之亦是越过主子奴才的情分,想不到竟然糊涂如此?!”

王伏顺连连叩头,泣道:“皇上,老奴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明帝冷声重复着,镜封似的双眸有凌厉的光芒破出,仿佛两道夺人性命的利刃,“罪该万死的人还轮不到你,赶紧下去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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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既然不在座,众嫔妃也失去争奇斗艳的兴致,勉强应酬的戌时中,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显出困象。慕毓芫因惦记着前面的事,也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吴连贵跑来回禀才打起精神,因问道:“不是嘱咐你们给朱贵人找紫雪参么?怎么又跑到前面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吴连贵背着人比着手势,躬身道:“回禀娘娘,已经办妥当了。”

慕毓芫微微点头,遂起身道:“时辰不早,皇上在前面被臣子们牵绊住,不知多会才回来。诸位姐妹不如各自回宫,或跟皇子公主们共进中秋佳食,或几个姐妹在一起说说话,各自慢慢赏月吧。”众妃都巴不得她这句话,纷纷附和着告安回宫。

一路上金桂荫地、花香飘逸,行到月韶门时正碰上一队人,细瞧却是御前的太监们押着一名羽蓝宫装的女子。众人都不知道所为何事,领头的太监忙上前禀道:“奴才们正押解着蝶姬前往西所受审,不想惊到宸妃娘娘的鸾驾,还望娘娘恕罪。”

慕毓芫隔着车帘吩咐道:“既然你们有要紧的事,就赶紧先行罢。”

那太监口中说不敢,仍旧立在路边等候鸾车先行,蝶姬突然冷冷出声道:“奴婢受宸妃娘娘恩惠一场,如今眼见就要去赴命,娘娘难道没有什么话相赠么?”

“休得在娘娘面前放肆!!”那太监怕她口出不善连累自己,慌忙掏出怀中丝绢,欲要将蝶姬的口堵住,左右的小太监赶紧上来帮忙。

“没事,让她说话也无妨。”慕毓芫打起车帘站出来,因夜色而愈加浓丽的绛红色夔龙吉服在风中翩袂翻飞,双凤衔珠金翅步摇亦在月光下泛出金辉,雍容华美中透出迫人心魂的威仪,叫人莫不敢直视。

蝶姬被她的气度震慑住,默默看了半晌,叹道:“我能死在----”说得半句,慢慢合上眼帘,两行眼泪在纤长的睫毛下流出,“我能死在今夜也还不算太可惜,总比其他的死法来的强得多,不过你----”

见她原本凄楚的脸上泛起笑意,慕毓芫不由追问道:“不过什么?”

“哈哈…”蝶姬突然大笑得花枝乱颤,因牵动到脚踝上的伤口才停下来,忍着痛楚道:“人人都说你品貌无双、聪颖敏慧,又有上好的家世在身后撑腰,不知道已经羡煞世上多少女子…”

慕毓芫不耐烦听她胡言乱语,便回身放下车帘吩咐前行,蝶姬的大笑声却在车后一路追来,“我薛灵儿的命固然生得不好,只怕却比你要强些,不至于将来连求死都不能够…”

“娘娘----”

“没事,不要理那些疯话。”慕毓芫紧了紧双痕的手,缓缓理好松散的衣襟,侧首微笑道:“走罢,回宫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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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你可算回来了。”伺候朱贵人的贴身宫女急步迎上来,急道:“娘娘还是快进去瞧瞧,贵人在里间一直不说话,都已经大半日了。奴婢等人怎么叫也没用,莫非是中了什么邪?”

慕毓芫锁了锁眉,喝道:“好了,如此胡话不要乱说。”

那宫女自知有些失言,忙跟在她身后往寝阁内步进,只见文绣正满脸焦苦的守在床边,起身哽咽道:“娘娘,贵人这是怎么了?从方才被人送回来,不吃不喝不说话到现在,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