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车侯玉讪讪一笑,又道:“公主,皇上和父王还在宫中等着,咱们还是快些----”话未说完,他的笑容便凝固在嘴角,庭院门口站着一员身穿重甲的将官,两队训练有素的羽林军跟着冲进来。

“江大人?!”车侯玉惊呼出声,眼珠不住转动,冷声问道:“公主和我进宫,些微小事,何需江大人亲自护驾?眼下这是----”身旁彩裙已然在徐徐后退,墙根里缩着一名宫人,正在朝乐楹公主招手。

江尚隆在对面笑道:“世子,请随本官…”

车侯玉像是领悟到什么,电光火石之间,疾步后退抓住乐楹公主,锃亮的匕首架上她的咽喉,阴冷笑道:“江大人,可是奉了皇上密旨?哼,早知道皇帝不怀好意,焉能轻易放我父子回去?想来父王已经被困,反正要死,那就让皇帝成全一下,让我们一家人做个伴罢!”

“放下公主,休得胡来!”江尚隆大惊失措,万万不料车侯玉面似书生,心思却是如此毒辣死拼。此时公主和小世子被困,才后悔自己太过轻视,如今投鼠忌器,一时间反倒是左右为难起来。

车侯玉虽然说出狠话,却并无即死之意,反而胁迫着面无血色的乐楹公主,一步步往外走,嘴里高声道:“都闪开!谁敢靠近三步以内,就别怪我手下无情!哼,我就不信,你们这些朝廷走狗,胆敢罔顾公主安危?哈哈…”

眼看他一点点移出内院,羽林卫却紧跟着不敢上前。江尚隆又气又急,倒不是担心车侯玉能够逃脱,万一伤到公主,自己如何担待的起?正在满头大汗之间,忽听门口“哎哟”一声,不知哪里跑出来一名少女,正好撞在车侯玉身上。

车侯玉顿时身形一晃,嘴里喝道:“滚开…”最后一个字尚且余音袅袅,只见那少女急速站起来,手上寒光闪动,夺人双目,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钻入缝隙。众人正在迷惑,只见那少女反手一挽,纤细手臂用力后拉,竟将车侯玉的手生生切下来。

“啊!!!”车侯玉撕心裂肺高喊,顿时松开乐楹公主,“砰”的一声,被重重撞在门框上,断手残处顿时血流如水。

乐楹公主被他力道所带,踉踉跄跄往后晃了两步,好在反应的快,咬牙让自己先摔倒在地,才没将小世子压在身下,结结巴巴吃痛道:“迦,迦罗…”

“公主莫怕----”

迦罗的话尚未说完,车侯玉却咬牙忍住剧痛,一把抓过“哇哇”直哭的小世子,几近疯狂吼道:“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我死,也要你们陪葬…”

“你疯了!”乐楹公主欲要扑过去,却怕激怒车侯玉让小世子遭到不测,只得放声哭道:“你快住手!佛宝是你儿子,你的儿子啊…”

“我的儿子?”车侯玉浑身血污躺在地上,失心疯般大笑,“哈哈,我的儿子?这个长到一岁,才见过三次面的孩子,会是我的儿子?你们说…”他失血过多,说话间已然颇为费力,却勉强哆嗦着站起来,“让我走,不然…我就扼死他…”

迦罗握着短刀要冲上前,却被乐楹公主一把抱住,“扑通”一声,娇贵的金枝玉叶跪在地上,朝车侯玉痛哭道:“求求你…看在亲生骨肉的份上…放下佛宝,让我跟你走…”

江尚隆眉头一皱,左手朝身后动了动,上前朝车侯玉喝道:“大胆!只要你放下小世子,本官就让你走,万万不可胡来…”

“我不信----”车侯玉只喝了半句,一支冷箭自江尚隆身后飞速射来,他本能的抬手一挡,寒光当胸透穿小世子,鲜血透出,稚子哭声渐停渐止…

江尚隆一声令下,无数乱箭朝车侯玉飞去,凌乱交错着,立时变成一只活生生的刺猬。羽林军用的箭乃铁木制造,车侯玉身躯被坚硬的箭杆支撑着,一时不能倒下去,临死睁大了双眼,仰视湛蓝天空里流动的白云。

“啊…”乐楹公主惊得魂飞魄散,不可置信的张大嘴,茫然看着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后退间被裙带牵绊住,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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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去了近半个时辰,仍然没有消息,夏烈王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起身走到门口欲要询问,只见一队内廷禁卫冲进来,迅速将醉心斋围合起来。夏烈王朝为首者看了一眼,更觉来意不善,遂冷笑道:“多总管,不过吃个宴席,用得着这么多人护卫?”

“嘿嘿,王爷还有心情说笑话?”多禄跟在皇帝身边日子渐多,办事越发稳重,此刻的笑容一如往常,“王爷,请随奴才去大理寺一趟。”

夏烈王惊道:“你说什么?!”

多禄并不靠近他,执着拂尘站在庭院门口,不紧不慢道:“王爷先头抗旨进京,皇上宽宏大量,念在王爷多年赤诚的份上,才没有追究。谁知王爷又密谋对皇上不利,如今世子都已招认,王爷怎可假作不知?”

“一派胡言!!”夏烈王勃然大怒,胡须微颤质问道:“本王抗旨进京是不假,不过是想将儿子接回去,何曾密谋过?莫非皇上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本王谋算在京城?只怪本王太糊涂,小看了…”咬牙切齿顿了顿,急急问道:“你们…到底把玉儿怎么样了?”

“王爷不必着急,世子千金万贵、细皮嫩肉的,不过用点小刑,便一五一十的都承认了。如今在大理寺内看押,正等着王爷过去,只消彼此对一对口供就好。”多禄慢悠悠说完,伸手笑道:“王爷,请吧。”

夏烈王进宫只带有几名亲卫,情知反抗无益,况且心里惦记着儿子的情形,少不得忍着怒气出去,一路都不住思量情势。然而,等到夏烈王跨进大理寺大门,才知道一步一步,已经完全跳进皇帝的棋局。

延禧七年的冬天,出奇寒冷。

十月二十六,留任颖川的和亲大使----高鸿中,当夜暴卒于府邸,经查实乃夏烈王为清除朝廷耳目,而私下授意处死。同日,身处京城的夏烈王父子,以公主要挟今上,并使随行五千亲卫攻击京畿,后被骁骑将军云琅领兵镇压。世子车侯玉畏罪自裁,夏烈王见大势已去,自赴大理寺认罪,对多年来的逆节供认不讳。

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几乎本本都是夏烈王的罪行,明帝随手翻了几本,心思显然不在这上头,推开问道:“颖川那边,汉安王还弹压的住么?”

“皇上放心。”杜守谦有些疲惫之态,说话声音飘忽,忙整肃精神回道:“如今颖川混乱,夏烈王又在朝廷手中,情势还算有利。皇上瞧瞧汉安王的这个折子,说是观情势再处置夏烈王,其中内容分析很是有理,臣以为可行。”

明帝一行行看完折子,静默了一会,转而问道:“战事既然已经开始,咱们就该思量一下布局,依你看来,辽王那边会在几时出兵?另外,还有广宁王、闽东王,这两处又该如何把握?”

杜守谦道:“朝廷已经跟藩王撕破脸,情势不比先前,辽王必会公然揭旗,只怕凤翼在丰阳也挡不住。不过,朝廷胜在抢先占据先机、攻其不备,已经处于主动。只是眼下的情势,还得分两面来说。”

“两面?”明帝喃喃自语,若有所思的望向东南,“不错,若是闽东王能一心向着朝廷,那么就可以和锯州屯兵合力,重兵压入辽王藩地。而如此不然,锯州屯兵就不能动,只能留作牵扯闽东王之用。”

“皇上圣明,正是如此。”皇帝既然挑明说,杜守谦也不再顾及,“广宁王那边亦同此理,也是一把因势而变的双面刃。到底是为朝廷所用,还是给朝廷制造麻烦,一切全凭皇上掌握。”

明帝猛然抬头,问道:“你是说,先前的那本密折?”

“皇上,骁骑将军云琅,殿外侯旨求见。”

杜守谦朝外看了一眼,起身道:“皇上,眼下安排将领出京要紧,臣不擅谋此等军机细事,还是先行回避一下。”

明帝被千头万绪纠缠着,略作梳理道:“嗯,你先把郭老将军和贺必元请来,朕领着云琅进去给淑妃辞行,让他们在霁文阁等着。你晚间也不要回去,把梁太傅和傅广桢他们传到,朕还有事要跟你们商议。”

“是,臣告退。”杜守谦躬身行礼,自侧门而退。

“云琅----”明帝起身走向大门,微笑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朕听说,你把局面控制的不错,只有十来人伤亡,如此又让朝廷省下许多事。”

“是,多亏消息封锁得当。”云琅应了皇帝一句,踌躇半日,不合时宜的问道:“臣听说,公主受了大惊吓,不知此时如何?”

明帝脸色一变,迅速往前走了几步,掩饰自己跳动的眼角,侧首道:“你姐姐担心的很,只怕等得着急,还不快点?”

“是。”云琅抿紧了嘴,赶忙跟上。

明帝在椒香殿略坐,只说了几句话,便又起驾前往霁文阁议事。慕毓芫领着云琅进了内殿,摒退身边宫人道:“辽王镇守南面多年,不比京中富贵王爷,邺林郡不是那么容易啃得下来,你一定要行事慎重。”

云琅郑重答应下来,又道:“圣旨说今夜启程,务必辽王反乱之前赶在丰阳,以便能控制住整个局势。再者,师兄还在险境中周旋,若无朝廷支援,岂非身处危穴?于公于私,都要赶紧去丰阳。”

“不错。”慕毓芫想到岌岌可危的凤翼,轻轻叹了口气,“凤翼武功再好,也不能一人敌千军。沙场上刀剑无情、生死难测,各自都要小心。姐姐也帮不上忙,只有日日佛前上香,保佑你们平安归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依公主的脾气----”云琅似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叹道:“进宫的路上一直在想,当初奉旨带她回来,是不是错了?若是没有带她回来,也就是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可如今却…”

慕毓芫摇了摇头,道:“不,你无法改变。”

云琅不甘心道:“如果----”

庭院内新雪飘飞,一层层的细碎白沫累积起来,将声音都压下去,寂寂宫墙内更显静谧,慕毓芫缓缓说道:“如果你没带她回来,皇上一样不会容忍夏烈王,将来若是生出战事,假使是你领兵前去攻打----”她缓缓凝目看着云琅,问道:“站在你面前的夏烈王和世子,你是杀还是不杀?”

云琅毫不犹豫,笃定道:“那当然是杀。”

慕毓芫淡淡微笑,又道:“他们虽然是逆臣贼子,可一样是敏珊夫君家人,你当着她的面杀了他们,是对还是错?你之所以困惑,是因为你跟敏珊认识在先,有了情谊掺杂其中,故而内心愧疚不安。可是千秋帝王业,谁不是踏着层层人头站上来?同样是人生父母养,谁又该生,谁又该死?凡事牵扯到国家兴衰,就不再是个人私事,也无法用对错去衡量。”

“是,这些道理我也知道。”云琅黯然半晌,长声叹道:“此去丰阳,前路还是生死未卜。虽想替公主做点什么,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若能活着回来…”

“好了。”慕毓芫轻轻打断他,道:“别说傻话,你一定没事的。敏珊眼下状态不大好,皇上已派了妥当的人去,姐姐也会留心注意的。只要她能熬过这一段,往后日子长久些,也就好了。”

云琅点了点头,“我还交接些事,得先出宫去。”

慕毓芫“嗯”了一声,双痕自外殿进来,走到身旁细声禀道:“娘娘,刚才去公主府的人已回,说是公主刚刚醒过来,现在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

“她还能说什么?”慕毓芫默默静了会,轻叹道:“敏珊是直而不折的性子,这样的是放谁身上,也都未必想得开,她就更让人担心了。”

“娘娘放心,身边都有人看着呢。”

看得住人,还能看得住心么?想到从前那个活泼娇憨的女子,慕毓芫在心内轻声叹息,纵使留得一条命在,总归也是心死了。

“娘娘----”双痕响了想,又道:“娘娘素日与公主交好,此刻又那么伤心,娘娘要不要去公主府看看?兴许还能劝解几句呢。”

慕毓芫缓缓摇头,道:“敏珊现在伤心已极,必定是恨足了皇上,连带皇上身边的人亦是一样。本宫倒不怕辛苦,只是去了反倒勾起她的伤心,现在病体虚弱,岂不是更加添乱么?如今之计,只有让人好生看住她,今后再做打算。”

双痕道:“是,奴婢糊涂。”

“糊涂?”慕毓芫跟着重复了一声,水波潋滟的明眸不住闪动,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景色,轻声叹道:“糊涂,也没什么不好…”

第四十二章 念君恩

宫中发生牵动时局的大事,刀光剑影、暗波汹涌,不知有多少真相能为人知?又有多少流言蜚语被散播?云琅勒马回首眺望,群山上洒满了素洁新雪,半青半白,将热闹繁华的京城生生隔开。马后的队伍庞大整齐,在前往丰阳的四万京营兵士中,各人面上表情不一,有热切好战的、茫然听命的、亦有畏险踌躇的。不论如何,等大队人马赶到战场,真刀真枪厮杀,到那时,生与死都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

“云师兄,雪下得越发厉害了。”

“怎么?”云琅挥动马鞭继续前行,与迦罗齐头并行,“你一个女儿家,非要一起跟来,现在后悔了?”

迦罗嘴角微扬,以手障目挡住纷飞细雪,“云师兄你看,这雪暂时不会停,往后几天越积越厚,行军速度更是拖延。这样下去,只怕要迟上一日,凤师兄那边岂不等得着急?”

“嗯,你说的不错。”云琅的目光在她面上略停,眼梢处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似被锐器所伤,带着细长而锋利余痕。毕竟对方是女儿家不便多问,转而说道:“积雪深厚难行,晚上自然不能行军,而且野外太冷,容易让士兵们冻伤,只有白天里多备干粮少歇息。况且,邺林郡更南面些,辽王的探子也是一样慢,等京城的消息送到,咱们早就赶到丰阳。”

迦罗点点头,“嗯,也只有如此。”

有熟知地形的参将追上来,指着前面道:“将军,再过去两里路程,就到丰阳和陶河的分叉路口,咱们只须往西直行即可。”

“陶河?辽王囤积粮草之地?”云琅往东南方向望去,群山下散落着稀稀疏疏的农户,田地内连零星的绿色也少见,一片荒凉冷清。

风雪越发厉害,队伍里传来士兵的小声牢骚。迦罗在嗡嗡声中蹙眉,往前远眺了一阵,似乎在测量着距离,“眼下咱们是逆风,后面的兵士还抗着重弩、箭筒,更容易陷入新雪,不如紧着步子赶到前面,等大雪落定,大家缓过劲儿再出发。”

“这样也好。”云琅吩咐参将将命令传达下去,凝目想了想,“等会到山脚下,把士兵分成两拨,轻装骑兵先行,押运军械的大队随后跟上。万一丰阳有个变故,也不至于抓不着人。”

消息在队伍里传开,大家都抖擞起精神,速度也快起来,不多时便已陆陆续续赶到山脚。云琅赶着安排人员物资,前前后后忙完,才觉得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参将手里抓过干粮和水,填了几口道:“嘱咐大家别偷懒睡着,当心被风雪冻坏,还有多吃干粮少喝水,路上多有不便。”

“是。”参将咧嘴一笑,道:“将军说这个,也不怕迦罗姑娘听见。”

“呵,倒是忘记她。”云琅也笑了,说着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却连迦罗的影子都没看到,不由锁眉道:“迦罗呢?这么大的雪,又跑到哪儿去了?”

参将吃了一惊,忙道:“将军莫急,末将去四处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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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阳在辽王藩地中距京城最近,除却军事上的重要性,本身也是一个热闹之地,附近各地商人多有在此贸易。然而自前日起,丰阳刺史却突下严令,取消往常十日一会的旧例,本城进出的百姓亦接受检查,凡属生人一律不予通行。

城门外大道上,身着男儿装束的少女满面灰尘、神色疲惫,唯有一双黑若点漆的明目仍然灼灼有光,正在凝望丰阳城楼。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利索的翻身下马,拉着缰绳往城门走近,守城兵士拦住她道:“自个儿到旁边去,先看看墙上贴的公文,非本城人不许进入!”

少女不理会兵士吆喝,只道:“我从京城来,找凤翼将军。”

“瞧瞧,还有这种人。”那兵士对同伴撇嘴一笑,回头朝少女喝斥道:“你以为你是谁,想见谁就得见?出去,出去,找刺史大人也不成。”

少女的拳头握紧了些,似不耐烦,远远见一个青年将官走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叫道:“云师兄,你快过来,叫他们放我进去。”

云琅跟守城兵士说了几句,二人一起往城里走,“前天找不着你,又不能在路上耽搁,只好先赶到丰阳。方才正跟师兄商量,打算让人去附近找你,刚巧在这里碰上,倒省下许多麻烦。”

迦罗掸了掸灰尘,不以为然,“我不是小孩子,没事的。”

云琅与她并不熟悉,况且人已找到,也不愿再多加苛责,于是道:“师兄跟我都走不开,眼前丰阳乱得很,稍后便有战事。你还是跟我们在一起,大家有个照应,今后不要再随意走动。”

迦罗点点头,认真道:“嗯,那是当然。”

二人进了一处宅院,院墙比之平常人家,要高出好几分,庭院内却是一派简居恬静气象,倒似一间别致的修心之所。按院内树木的格局,春日繁盛时,应该要分花拂柳才能通过。此时两旁草木枯萎,石板路上积雪也被清扫过,云琅只管大步流星往里走,迦罗紧紧跟着他,步子虽小却不落后。

内堂书案前坐着一人,正在俯首研究案上地图,闻声抬起头来,眉目间带着惯有的微笑,迦罗脱口而出道:“凤翼师兄!”仿佛觉得有些不妥,脸上甚是歉意,“我听师父说得习惯,顺口就喊起名字。”

凤翼不以为意,笑道:“没事,有什么打紧。”

云琅打量了迦罗一眼,有些诧异,“你怎知道他是师兄?那时,你才七、八岁,这么多年不见,居然还记得?”

迦罗怔了一下,凤翼笑道:“你领她进来,难道会见别人?”

“也对。”云琅不由一笑,走到案边自沏了盏茶,饮了两口道:“还以为她记性特别好,能过目不忘。好了,既然已经找到,大家也就放心了。”

“将军!”有负责哨探的人进来,低声禀道:“东面刚传来消息,说是昨夜陶河粮仓失火,不过及时被人发现,估计那边损失并不大。”

云琅奇道:“什么,粮仓失火?”

陶河粮仓乃重地,辽王驻有重兵守在周围,此时局势紧张,想来周围巡逻更比先前严密,此事让人匪夷所思。凤翼朝垂首不语的迦罗看去,突然问道:“迦罗,你跟师兄说实话,前两天独自离开,是不是跑到陶河县去了?”

迦罗不敢看他眼睛,慢慢低下了头,“我人小,没人留意,趁夜偷偷潜了进去。可惜那里守兵太多,好不容易靠近粮仓,就被巡逻的人发现。我怕脱不了身,只好烧了几个干草垛,趁着黑乱才逃出来。”

“你也太胆大了。”凤翼不禁摇头,略微皱眉道:“粮仓乃后方重地,守兵无数,万一被人当场抓住,谁也救不了你。”

“是。”迦罗咬了咬嘴唇,洁白的细齿带出几分倔强,声音却弱了下去,“是我太莽撞,没给师兄帮上忙,反而打草惊蛇。”

云琅怕她年轻脸薄,解围道:“算了,好歹人也回来了。”

凤翼却陷入某种沉思,沉吟半晌方道:“迦罗去换洗一下,后面小院子给你安排有住处,先去歇息会。”又对云琅招手,“走,到里面去,有要事跟你商量。”二人低声交谈着,脸上神色越发凝重,一起进了内室。

“迦罗小姐,这边请。”差役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迦罗抿着嘴不言语,静静站了片刻,方才点头让他前面带路,自己折身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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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透出半明光线,像一把闪着万丈光芒的羽翅,轻巧拨开黎明的灰暗,山下的地形树木也渐发清晰起来。云琅蹲在山顶夜风里,正全神贯注盯着峡谷下面,远处的马蹄踏声渐渐逼近,树林里顿时有飞鸟四处惊起。

“将军----”参将咽了一下口水,压低声音道:“看样子,少说也有两万人,咱们的五千弟兄顶得住么?”

陶河县突然失火,凤翼断定必会惊动辽王,多半会派兵增援,于是命云琅率五千人于琅琊岭伏击。邺林郡驻有十万重兵,此处相距并不甚远,当初没估计到辽王会派出这么多人,看样子不仅仅是增援陶河,而是下决心预备把丰阳端掉。

“哼,倒是低估辽王了。”云琅冷冷一笑,眼看辽王的兵马已进入峡谷,却仍是按兵不动,侧首吩咐道:“既然来的人多,咱们不便硬拼,等为首骑兵走到峡谷端头,再开始放箭!眼下天色未明,他们暗地吃亏必定慌乱,等到数万精箭射完后,咱们就冲到骑兵那边,迅速杀敌夺马,抢到战马者立即返回丰阳!”

参将连忙点头,道:“也只好如此,末将这就去告知弟兄们!”

庞如巨龙的冗长队伍,一点点进入峡谷腹部,寂静树林里顿时惊起无数飞鸟,山谷中回荡着杂乱之声,犹如一只无形的巨大妖兽在低声怒吼。往下看去,依稀分辨出禇色的辽王旗帜,云琅估算着时机,一点点抬起右手令旗。五千张良弓齐齐拉满,瞄准着山下行军的心脏,而受戮者还浑不知情,依旧保持着整齐划一的队形。

一种让人血脉贲张的气流窜上心头,云琅在那一瞬间重重挥手,嘴里吐出冰冷的两个字,“放箭!!”满若蝗雨的箭枝纷乱朝山谷飞去,箭镞划破空气发出尖锐鸣叫,紧接着便是人仰马翻的哀嚎声。山下主将大声叫喊着,试图控制局势,然而攻击不到敌人恐慌迅速蔓延,辽王兵马顿时乱做一团。

弓箭连续不断射出,辽王兵马死伤数千,箭枝已去大半,云琅命令副将带领八百人在山上继续射箭,自己领着大队人马飞奔峡谷端头。辽王人马已混乱不堪,加上峡谷细长,端头又被骑兵堵住口子,因此两边对阵人马几乎相当。

云琅率先冲进敌阵,瞅准一个慌了手脚的骑兵,一枪挑于马下,自己翻身上马朝里面冲去,绕过前锋部队,直奔中央的领兵主将。那将领猛见对手,顿时怒红双眼,提刀暴喝一声,挥刀砍来!周围军士围合过来,苦于二人不断纠缠在一起,一时不敢贸然下手。

云琅情知此时不可恋战,对准对方马腹就是一记长枪,马儿悲痛嘶鸣,将坐上主人甩在地上。那将领虽然吃亏在先,反应却是极迅速,如法炮制朝云琅的马儿刺来。云琅在上冷然轻笑,在长枪没入马腿的刹那,纵身踏上枪杆,以自己的枪撑住身体,飞速拔出佩剑送入对方脖颈。

“你…”那将领死死捧住咽喉,瞪大了血红的双目,似不能相信会有如此快的身手,“砰”的一声,跟着马儿一起轰然倒下。

云琅长枪拖地,在尸身遍地中傲然站立,晨风吹得他衣袂翻飞,溅满热血的脸庞透出别样杀气,冷笑问道:“主将已死,谁再上来?!”

周围兵士皆有畏惧,然主将身边自有亲信死忠,有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大喊着一拥而上,欲要面前的仇人乱枪戳死。云琅以枪点地凌空飞起,众人扑了空,反让他将自己的枪头踏于脚下,挣扎间已被薄剑刺伤两人。

“将军!!”副将自后方飞奔而来,一路刀光血溅,“山上的弟兄都已下来,方才在山头看见有人折返邺林郡,恐怕辽王…”

莫说辽王再派精兵过来,便是剩下的这万把人也够难缠,云琅当机立断,闪身退出众人的包围圈,骑上旁边的战马高喊道:“夺马!撤退!!”一面快枪搏杀着,一面掩护着自己人马且战且退,混乱之中已有不少伤亡。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峡谷那头未受损的人马看清情势,迅速扑杀过来,副将瞅着大数人马已经退出,不禁喜道:“将军,咱们这次…”话未说完,云琅却冷着脸朝他长枪刺来,顿时吓得张大了嘴,只闻“啊”的一声,身后一名负伤辽王兵士中枪倒下。

“不要多言,快撤!!”云琅勒绳调转马头,看着手下人马不断跑出来,辽王兵士已经踏着尸体追近峡谷口,轻快笑道:“他日再会了!”手上长枪重力鞭策马腹,俯身贴紧马儿,飞速绝尘而去。

琅琊岭小捷的消息,被飞速送往京城,送信官披星戴月换马疾奔,抵达皇宫的时候正值深夜。多禄看着面前的急信,为难道:“杜大人,皇上一直忙到子时,才刚在淑妃娘娘那儿睡下。反正没两个时辰就天亮,是不是…”

杜守谦将密折塞到他手里,微微一笑,“多总管只管去,保证皇上不会怪罪,没准回头还有打赏,到时候别忘记分我一份。”

“好罢。”多禄见他说得笃定,只好点头道:“杜大人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有了不得的要事,那就硬着头皮跑一趟,挨打挨骂也认了。”

多禄赶回椒香殿寝阁,小声叫唤道:“淑妃娘娘,淑妃娘娘…”

“什么事?”里面一阵整理衣裙的窸窣之声,只待片刻,慕毓芫便披着银狐大氅走出来,两颊还带着温热微红,“多禄?这折子是----”她伸手指着,多禄赶忙将密折双手递过去,又赔了个笑脸。

“宓儿?”明帝也惊醒了,轻声唤了一句。

“下去罢。”慕毓芫挥退多禄,裹紧大氅穿过水晶珠帘,先将折子放在床头,又自旁边移了一盏雪纸空明灯,轻声道:“这个时候送来,不知是什么要紧事,皇上打开瞧瞧罢。”

“你先进来再说,别冻坏了。”明帝握着红皮密折,将她揽进丹珠捻金牡丹团纹缎被里,突然大声笑道:“宓儿,你快看看。云琅此次伏击成功,辽王折损近万人,真是不错,不错!”

那被面乃湘水云缎制成,极软极贴身,两人相拥挤在一处,慕毓芫朝皇帝展开的密折看去,盈盈笑道:“难怪皇上如此高兴,原来是朝廷胜了。”

“这才刚刚开始…”明帝的笑容反而淡下去,顺手将折子撂倒旁边,手指穿梭在被面上的青丝里,“迟早有一场硬仗要打,辽王的十万兵马,绝对不会轻易言弃,云琅他们一定压力不小。京营的将士不能都派出去,毕竟并非太平年间,还得留下足够人马拱卫京畿,如此才能稳住大局。”

因国内连连发生大事,后宫里反倒出奇平静,各宫娘娘都安分起来,近月以来,一直甚少生出事端。慕毓芫将后宫诸妃思量一圈,微微有些头疼,于是叹道:“上次江尚隆护卫有功,江贵人已经念叨好几次,皇上得空赏赐她点东西罢。”

明帝听了不住冷笑,不悦道:“那也没她的功劳,想得什么?再者说,她也没有子嗣,何从赏起?你要是听着烦心,只管打发了。”

慕毓芫歪头看了他一眼,反倒笑起来,“皇上也太小家子气,金银珠宝随便赏赐一些,也都是皇上的恩典。即便是不赏赐,也由得皇上,不过是想图个耳根清净。要说不高兴,也该是臣妾吃醋拈酸才对,皇上动什么气?”

“近些日子,朕…”明帝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出来,转过话题道:“江贵人那边,你看去办,随便寻些东西,只说是朕的意思就好。”

“嗯。”慕毓芫顺着他的话点头,突然又想到乐楹公主,轻声叹道:“敏珊还是不肯见人,东西还是吃的,怕是要过一段才会好些。”

明帝不免陷入另一面烦恼,遂重重往身后一靠,合上眼帘慢慢说道:“只怕今生今世,她都不会谅解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