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外殿宫人惊慌失措大喊,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是服侍小皇子的贴身宫人,一脸恐慌道:“小澜王爷,在台阶上跌、跌倒了…”

“跌倒就快扶起来,慌张什么?”慕毓芫起身将九皇子松开,只当是摔重了,急急忙忙走出寝阁问道:“跌到哪儿?小澜是不是伤的很重?”

“没有…”奶娘抱着大哭的小皇子过来,举着小小手臂,“只是…,只是擦伤了胳膊,可是血却止不住…”

“怎么回事?”慕毓芫满目惊骇,慌慌张张用丝绢去捂住伤口,谁知血水还是不断渗出来,片刻便将丝绢染出一片血红颜色。

“小澜…”九皇子急得在旁边团团转,却是手足无措。

“母妃,母妃…”小皇子只是不断的抽泣,哭得气短哽咽,宫人又换上一条新丝绢,却仍然止不住源源不断的血线。好在俞幼安很快赶来,忙命人将碎冰包扎起来,放在小皇子手臂上冰敷了一阵,方才慢慢止住伤口流血。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却都是一脸心有余悸之色。

慕毓芫拍哄着小皇子,又担心又不解,“太医,小澜怎么会出这么多血?”

“娘娘,先不要太惊慌。”俞幼安从药箱取出玉色膏药,细细的抹了一层,又用纱布轻轻包扎妥当,方才问道:“请问娘娘,小澜王爷往常若是撞碰到,是不是容易淤青发紫且很难消散?”

“是…”

“据微臣的诊断来看----”俞幼安沉吟了片刻,平缓语速道:“小澜王爷,多半是患有轻度溢血症…”

“什么溢血症?”慕毓芫听得一头雾水,更是担心不已。

“简单的说,就是伤口出血很难抑制。”俞幼安稍稍叹气,“凡此类病症的人,要留意尽量别跌打损伤,不然若无药物及时止血的话,就很容易引起血流不断。溢血症并无根治的办法,也只有平日多加注意了。”

“溢血症…”慕毓芫看着怀中哽咽的小皇子,心里痛了又痛,勉强镇定问道:“你再详细说一说,素日里都该留心些什么?”

“微臣给娘娘写下来罢。”俞幼安取出纸砚笔墨,边写边道:“除了平日减少跌碰以外,还要注意饮食,尽量只用温和柔软之物。另外,起居要多加休息调养,减少风寒之类的病症,也就是尽量保持平和心绪。”

慕毓芫心疼道:“好,这些都记下了。”

“因为小澜王爷的体质,所以有不少东西都需要避忌。”俞幼安写了密密麻麻一大篇,细细嘱咐道:“微臣都已全部写在纸上,诸如水鱼等等,以及姜、蒜、辣椒这些刺激之物,药品里大补参类也要少用,再有川芎、赤药、枳壳…”

“够了,够了…”慕毓芫觉得胸口窒闷难言,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恨不得自己代为身受,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小澜他还这么的小…”

“娘娘…”俞幼安小声劝慰道:“娘娘,小澜王爷的病情并不算重,平时只要多加小心一些,也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你们都先下去罢。”慕毓芫轻轻点头,心已经累得没有力气。

大约是不大疼了,小皇子哭了一阵子便渐渐止住,指着案上的布偶嚷嚷道:“儿臣要玩那个小老虎…,母妃、母妃…”

“好,小澜拿着玩儿。”慕毓芫将虎头布偶取过来,小心护着小皇子的手臂,侧首拨弄上面细长的胡须,微笑着一起摇晃玩耍。“啊----,啊啊…”小皇子尚在懵懂稚子之龄,浑然不解母亲的担忧,喔着小嘴扮小老虎发声玩,不停咯咯直笑,“咬人啦,老虎咬人啦…”

“娘娘,杨婕妤过来探望。”

“坐罢。”慕毓芫依旧搂着小皇子玩,看着漫步进来的杨婕妤,随手指了座椅,语音平常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小澜摔了一跤。如今天气也热,你出门走动难免一身汗,先喝一点儿凉茶,等汗下去再回宫歇息罢。”

“是。”杨婕妤赶忙答应下,方陪笑道:“嫔妾也不敢打扰娘娘,只是听说…,最近宫里出了不少事情,所以才过来说说话。”

慕毓芫见他支支吾吾,淡声问道:“是么,婕妤担心什么?”

“也没什么…”杨婕妤有些吞吞吐吐,小心打量着道:“听说云曦阁出了点儿岔子,也不是什么好事,担心娘娘知道少不了生气呢。”

慕毓芫微微蹙眉,只道:“本宫不用操心,掖庭令的人自然会去处置。”

“呵,那就好。”杨婕妤喝了两口凉茶,因沉默而略微不自在,遂起身笑道:“小澜王爷没事就好,嫔妾先告安回去了。”

慕毓芫看着他消失在殿外,侧首问道:“他与林婕妤有什么过节么?”

“那倒没听说。”双痕想了一会,“原先还跟林婕妤走得挺近,时常过去说话,后来林婕妤搬到云曦阁,也是三天两头过去看望呢。”

“既然走得亲近,怎么还在背后挑拨火头?”慕毓芫取了一个金光滚圆的香橼,蹲在地上与小皇子滚着玩,过了一阵起身道:“想来他以为我必定厌恶林婕妤,所以一见云曦阁那边出事,就赶忙过来,不过是想寻机会挑唆点什么罢了。”

双痕不屑道:“两面做人,可知也是个心术不正的。”

“从前的江贵人,不是就栽在他的手里了么。”慕毓芫漫漫望向殿外,在清风中舒展了下心胸,“杨婕妤在泛秀宫侍奉殷勤不假,可是宝妃那边也没冷过,不像是个肯安分的主儿,依旧让知秋堂的人盯着一些。”

双痕点了点头,又道:“那林婕妤的事,娘娘可得早些拿个主意。”

“只能是尽力…”慕毓芫转眸看过去,小皇子在锦毯上玩得正欢,还不时的抬头笑两下,“我与林婕妤从来没有瓜葛,也谈不上什么交情,看在林太傅的份上,能帮就尽力帮一下。”他蹲身挡住滚远的香橼,轻声叹道:“只当是----,给小澜积福纳寿罢。”

双痕宽慰道:“娘娘,往后多留心一些就是。”

“嗯。”慕毓芫心思飘忽,无意识的将香橼滚来滚去逗玩,连皇帝什么时候进殿也没留意,抬头微笑道:“皇上,臣妾失仪…”想要站起身来,却因蹲得太久而一阵头晕眼花,仓皇中抓住皇帝的衣襟,方才勉强立定站稳。

“宓儿,你没事罢?”明帝慌忙将他扶住,一脸担忧。

“没事…,小澜已经没事了。”慕毓芫轻声喃喃,心底猛地涌起一阵酸涩,眼泪便失控的掉了下来,跌在皇帝温暖的手背上。

“好了,没事的…”明帝将他揽在怀里拍了拍,低声哄了几句,又仔细察看了小皇子的手臂,方才吩咐双痕抱出去。拉着慕毓芫在榻上坐下,柔声道:“朕刚才听吴连贵说,只要平时留意小心,不磕着碰着就没事,你也别在胡思乱想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慕毓芫平复心内的情绪,叹了口气,“一个人,怎么可能一辈子没有磕磕绊绊?不光有诸多禁忌之物,还半分也碰不得,岂不是跟个琉璃瓶子似的?小澜将来的日子,只怕再难有随心自在了。”

“…”明帝张了张嘴,也是无言。

七月初六,林婕妤私传信笺一事终于落定。先时皇贵妃为林婕妤求情,皇帝原是不肯,后来看了林道辅的求情信,遂同意将此事交由皇贵妃处理。林婕妤以触犯宫规的缘由被贬,恩旨废为庶人,迁于锁春殿偏殿日日诫颂悔过。那个因与皇贵妃容色相似而得圣宠的女子,一袭素衫儒裙缓缓踏出云曦阁的门槛,神情平淡从容,嘴角带着一种终于解脱的释然微笑。

双痕奉命过来送行,上前送道:“婕妤,今后就安住在锁春殿罢。”

“双痕姐姐----”林月娉折身走过来,深深跪拜下去,“请转告皇贵妃娘娘,他的大恩大德嫔妾铭记在心。虽然谈不上什么回报,今后枯灯青烛相伴之时,必定日日佛前香火祈福祷告,愿皇贵妃娘娘福泽绵长。”

“起来罢。”双痕弯腰搀扶起他,低声问道:“婕妤,到底是谁----”

“不必再提了。”林月娉摇头打断,淡淡微笑道:“当时的确是自己太傻,竟然糊涂到不顾一切,也没有深究那人的来历,所以才会铸成今日大错。可是事到如今,想来还应该感谢那人才是。”

双痕叹道:“看来,你是真的不后悔。”

林婕妤侧首看向宫门之外,重重叠叠的朱红色细长宫墙,划出一层层不可逾越的界限,锁住宫中所有女子的似水年华。眸间浮起一层稀薄的怅然,透着无可奈何,“唯一愧疚的就是----,此生都是对不起双亲…”

宫内消息传的飞快,顷刻皆知。林道辅得知女儿无恙,赶忙正装进宫谢恩,痛哭流涕道:“皇上隆恩,臣愿意肝脑涂地回报…”

“你身为皇子们的太傅,应该多用点心思在学问上,好好教导皇子们读书,别忘记自己朝臣的本分!”明帝在龙椅上冷笑,不耐烦道:“行了,别在朕跟前哭哭啼啼的!该谢谁就谢谁去,还不赶紧跪安?”

“是,臣谢主隆恩。”林道辅听得清楚明白,赶紧告退。

“皇上…”多禄捧着托盘上前,将粉彩喜鹊掐金盖碗小心端出来,“皇贵妃娘娘让人送来金桂杏仁酪,还温温儿的,一股子扑鼻的桂花香气呢。”

揭开描金掐丝的碗盖,内里的杏仁酪雪白粉嫩,上面洒着些许桂花、花生、芝麻等碎末,让人观之便心生食欲。杏仁酪是滋阴止咳的佳品,明帝勺了一勺在嘴里,果然甚是甜润细腻、柔滑无物,片刻便就吃了个干净。多禄见皇帝脸色不错,讨好笑道:“奴才听说,是皇贵妃娘娘亲自做的呢。”

“嗯,都出去罢。”明帝品味着嘴里的丝丝甜润,想像着慕毓芫煮茶的样子,以及他特有的温柔微笑,心底生出无限的寂寥落寞。

《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三十七章 苍生(上)ˇ 

宫中每逢大事之后,总会有一段出奇安静的时光。林氏凭借容颜与皇贵妃相似而获宠,然而却没能因此青云直上。倘使没有皇贵妃出面求情宽释,甚至连身家性命也险些不保,那么此等缘分究竟是福、还是祸?到最后,反倒让人有些分不清楚。只是三宫六院的妃子太多,每天都有新奇琐事发生,没人会总惦记一个无名无份的女子,不到月余便渐渐被人遗忘了。

近来阴雨绵绵,淅淅沥沥将近下了大半个月。十公主穿着新衣裳进来,春水色的百子刻丝对襟云锦长衫,箭袖紧装,再配上胭脂红羊皮小靴,仿似新雨当中一枝烈艳艳的初绽赤葵花。进殿先对着窗外叹了口气,嘟嘴抱怨道:“母妃,这没完没了的雨要下到什么啊?已经在宫里闷了好些日子,总是没法出去玩儿。”

“傻丫头,别整天只知道玩儿。”慕毓芫朝前招了招手,微笑道:“眼下正是秋收时节,雨水一直不停,想来田地里稻谷已经损伤不少。若是再这般连绵不断,百姓们可就没有米粮过冬了。”

“那…”十公主侧头想了一会,抚掌笑道:“嗯,就把皇宫里吃的分给他们!”

“呵,净是些傻念头。”慕毓芫笑着拉他入怀,整理着衣襟道:“皇宫里统共不过几万人,可是天下百姓却是成百上千万,哪里够得上他们吃呢?你父皇最近整日担忧,为这雨水吃不好、睡不香,只盼着能够早早晴朗起来。”

“难怪----”十公主点了点头,“今天太傅也说起大雨,还让我们做一篇有关雨水的文呢。”他斜着身子撒娇依偎着,俯在慕毓芫耳畔轻笑道:“母妃,九哥哥生怕自己写的不好,这会儿正躲在偏殿翻书查典呢。”

慕毓芫笑问:“那你怎么不着急?”

“九哥哥笨啦,非要都写的清清楚楚。”十公主双眸灵活闪动,抿嘴一笑,“回头我去找几首古人的诗词,依葫芦画瓢,写一首应时应景的诗便好。”

双痕在外面咳了一声,请示道:“娘娘,迦罗姑娘回来了。”

“好,让他进来。”慕毓芫朝外扬声,又对十公主微笑道:“外面下雨路滑,花树也被雨水打的差不多,别出去淘气,就在宫里陪着小澜玩罢。”

“是,儿臣告安。”

迦罗坐不惯宫内宽大的椅子,走近站立回道:“昨天一直等到半夜,果然有人从傅府后门悄悄进来,民女看得清楚,其中一人正是身着便装的齐王。二人在书房里说到大半夜,不过门口戒备森严,无法考得太近,所以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无妨。”慕毓芫摆了摆手,“只是想确定他们是否有瓜葛,至于说了什么,想来也是些乱臣贼子的话,不用你去以身犯险打听。”

“当时迎接齐王的还有几个人,看起来也是朝廷官员。”迦罗眉色颇为惋惜,“可惜民女不熟悉朝廷的人,只记得大致相貌,不知道他们究竟姓甚名谁。”

慕毓芫却并不着急,悠然笑道:“不要紧,朝廷里有份量的人不算多,愿意倾于齐王的人也大致清楚,只是拿捏不准而已。我已经让人准备好画像,等会让双痕带你过去一趟,照着画像辨认出来就行。”

“是,应该认得出来。”

“怎么?”慕毓芫见他秀眉微蹙,问道:“有什么为难的事么?还是昨天夜里遇到什么麻烦?若是有什么烦恼,不妨说出来。”

迦罗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那傅大人太滑稽。”

慕毓芫不解笑问:“呵,从何说起?”

迦罗在宫中呆的时间不短,与九皇子甚是投缘,再加上当初慕毓芫收留的缘故,因此二人也算亲近。自己侧首回忆了会,摇头笑道:“照说那傅大人也近五十岁,都是年将半百的人,不知怎么回事,人却跟少年似的一般讲究外相。开始齐王还没来时,先着急出来看了两回,一边等人一边整理衣衫,还老问身边下人姿容是否端正。民女实在觉得太过滑稽,幸好没有笑出声来。”

“呵,你有所不知。”慕毓芫跟着笑了会儿,解释道:“听说傅大人年轻的时候,面相生得极好,乃是京中不少女子倾慕的对象,还有个‘玉面檀郎’的绰号呢。”

“玉面檀郎?”迦罗似乎很是吃惊,顿了顿问道:“这个名头可有什么来历?民女是说,等等…,娘娘可知道一首叫做《一斛珠》的词?对了…,那词里面似乎也有‘檀郎’二字。”

慕毓芫见他语无伦次,疑惑道:“迦罗,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迦罗像是在极力抚平情绪,缓和片刻道:“算了,民女只是随口问问。昨夜一整宿不曾得睡,现在头晕脑涨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还是先下去歇息会儿。”

“迦罗,你先等等。”慕毓芫转到书案前面,研墨提笔,笔下行云流水,飞快将一首词写好在纸上。转身将纸递给迦罗,淡笑道:“昔日后主李煜娶了周娥皇为后,两人才情互合,经常一起作词赋曲,于是就写下了这首《一斛珠》。你瞧瞧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首词?”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迦罗一字一字吟完,反倒生出一种释然的神色,随手将纸撂回书案,平静摇头道:“不是,娘娘不用费心了。”

“嗯,你回去好好休息。”慕毓芫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问。

自寝阁内向窗外看去,天色青灰好似一层如烟如霞的轻纱,雨线不断交集密织,跌入地面积水荡出一圈圈涟漪。慕毓芫掠平耳畔松散发丝,享受着秋风雨气的凉爽,看着眼前千条万线的雨丝,喃喃吟道:“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当大周后酡然如醉斜倚在美人榻上,口含细碎胭脂花瓣,对着皇帝莺声燕语、娇嗔轻啐,该是何等旖旎缠绵的风光?可惜大周后早早仙去,李后主更是沦为亡国之君,天上人间相隔,昔日甜蜜自然也被世事冲散。最后留给世人的,也不过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罢了。

午后慕毓芫稍歇了片刻,梦里迷迷糊糊,依稀听见春蚕啃噬桑叶的响声,醒来不由觉得好笑。原来细雨打的窗纱“咝咝”作响,只不见丝毫停歇的迹象。双痕坐在窗边针线,回头笑道:“娘娘梦见什么了?这般高兴,说出来也让奴婢乐一乐。”

慕毓芫一时起了顽心,笑道:“呵,偏生不告诉你。”

“娘娘也学得…”双痕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吴连贵在帘外叩请,因见他神色焦虑,不由笑问:“好端端的,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吴连贵上前行了礼,急声禀道:“娘娘,江南大雨水灾!”

“什么?”慕毓芫看了双痕一眼,敛了笑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折子是今天才送进宫的?你细细的说清楚,眼下南面的水势如何?”

“晌午才收到的急折,说是前日南面连降三日大雨,水势漫过河堤,襄平、陶河、广陵、苏羊等地均受水灾,今秋稻谷悉数被淹。特别是西南垗西一地,因为境内地势低洼深陷,不仅田地里庄稼没有收成,就连当地房舍也损毁大半…”

慕毓芫惊道:“竟然如此严重?!”

吴连贵摇头叹了口气,皱眉续道:“如今百姓居无定所,数十万难民们正在举家沿路北上。皇上刚刚召集了两阁大臣,商讨抚恤灾民之策,特别要稳住西南诸地安宁,以防有人借着水灾激起民变!”

“垗西----,那不是凤翼在驻守么?”慕毓芫收回飘忽心思,正色道:“方才你说苏羊也受水灾,当地原本就是贫瘠,想来比起别处更加不太平。”

吴连贵忙道:“是,已让苏家的人盯紧海陵王了。”

“他那等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大作为?”慕毓芫轻声冷笑,“让我担心的是,别人会借机与海陵王勾结,四下串联起来,也能闹出不小的乱子来!”

“是。”吴连贵应了一声,低头沉默。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先时还看得清楚条条雨丝,到后来雷声隆隆,几乎是漫天水流倾盆泼下来。小皇子素来害怕打雷,吓得哭哭啼啼跑进来。慕毓芫拍哄着他,心里却在担心接下来的局势,遂吩咐道:“让人去正德门侯着,看着前面大臣们什么散了。”

小皇子眼中含泪,怯怯声道:“母妃,儿臣害怕。”

“小澜乖…”慕毓芫柔声哄着,俯身将小皇子抱了起来,“乖…,母妃带小澜过去睡觉,我们躲在棉被里说悄悄话,好不好?”

“好…”小皇子破涕为笑,小手环抱用力搂紧了。

慕毓芫刚刚起来并无睡意,只是合衣躺下,一面说笑,一面轻拍着小皇子哄睡。不刻雷声逐渐减弱止住,只剩下“刷刷”雨水声,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窗纱,反倒生出别样的凉爽清静来。小皇子蜷缩赖在母亲怀里,渐生困意,扭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多会便渐渐安静入睡。

双痕过来放下绡纱床帷,悄声问道:“娘娘,小澜王爷睡着了?”

“嗯。”慕毓芫轻轻点头,却不急着起身,等了片刻见小皇子睡得踏实,方才轻手轻脚抽身下榻。走到妆台铜镜前坐下,重新挽着云髻,对镜簪着细长的东菱玉发钗,轻声吩咐道:“双痕,你去取一件披风出来。”

双痕赶忙答应下,捧着一件湖光色流云水纹披风回来,轻柔展开抖平,问道:“娘娘,等会是要去前面?可是外面雨势那么大,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

“没事,不要紧的。”

“娘娘----”吴连贵探头进来,低声道:“朝臣们领命下去拟折子,各自回政观、弘仁两阁议论,皇上正在醉心斋休息。外面车辇已经备好,娘娘这会儿就出去么?”

“嗯。”慕毓芫起身颔首,又道:“双痕你留下来,等会小澜醒了多半找人,让吴连贵跟我过去就是,等一会就回来了。”

皇帝的确是在醉心斋休息,只是静不下心,听得通报皇贵妃过来,赶忙笑吟吟迎了出去。只见吴连贵在边上撑着绿竹伞,慕毓芫被人搀扶下舆,发丝上沾上几点零星小雨珠,恍似从一团濛濛水雾中走出来。明帝走到台阶前扶了一把,笑道:“眼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想着过来了?看看,头发上全都是水珠儿。”

“过来瞧瞧皇上。”慕毓芫微微一笑,搭着皇帝的手款款进去。

明帝挥散了殿内宫人,与慕毓芫对案坐下,亲自沏了一盏暖暖的热茶递过去,自己也饮了一口,叹道:“朕原是要睡会儿的,只是却睡不着。”

慕毓芫端茶摇了摇,轻声道:“江南水患,臣妾也听闻了一些。”

“还好,此时边境战事已停。”明帝长长吁了一口气,反手揉着眉头,“此次水灾非同小可,江南七省均有轻重不同的灾情,又正在秋收之时,方才议论半日也没个妥当的计策。”

“臣妾正是担心皇上焦虑,所以才过来的。”慕毓芫抬头瞧了瞧,担忧道:“上次张老太医说过,皇上如今气血亏虚、肝火旺盛,平日需多加保养,不宜轻易为琐事动怒动气。”

明帝心头微暖,柔声道:“没事,朕知道保重的。”

“皇上,丞相杜守谦殿外求见。”

“看来,臣妾来的不是时候。”慕毓芫放下手中茶盏,起身道:“杜丞相应该有要事禀奏,臣妾到偏殿歇息一会儿,等皇上忙完再过来。”

“无妨,你也坐下听听。”明帝伸手摁住了他,又唤多禄进来放下隔帘,让慕毓芫在自己身侧坐好,方才扬声宣人进殿。

杜守谦躬身进来,奏道:“皇上,抚灾官员名单已经拟好。”

多禄赶忙捧着折子捧进来,明帝打开翻了翻,却不急着开口,又将折子递给了慕毓芫,待他看完方才笑问:“宓儿,你觉得分派的妥当与否?”

杜守谦像是吃了一惊,稍稍抬头。然而他素来处事镇定,很快恢复平常神色,朝着皇帝身侧行礼道:“不知皇贵妃娘娘玉驾在此,金安万福。”

“杜丞相不必多礼。”慕毓芫语声淡淡,听不出何样情绪。只是低头看着折子,也不知是在思考上面的不妥,还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静静沉默了半晌。

明帝见他有些犹豫,又笑道:“宓儿,朕只是想多知道些建议,算不上什么后妃参政,有什么想法都只管说罢。”

“既然是杜丞相精心安排,想来不会有错。”慕毓芫瞧了瞧下面,“只是臣妾听说此次水灾严重,不比往年受灾人少,抚恤银两和粮食是不是少了点?”

“娘娘果然看得明白。”杜守谦微微一笑,“只是朝廷如今也有难处,先时为着边境与霍连的战事,国库存银耗费大半,上面的份额已是朝廷的极限了。再者,也不能将所有银两都用在抚灾上头,军需、兵马以及原有开支,诸多地方都还要运转下去。”

慕毓芫侧首看向皇帝,只道:“臣妾不懂军国大事,只是难道不能想想法子,再多筹一些钱粮么?”

“你说的不错,朕也不是没有想过。”明帝微微颔首,又道:“只是,正如杜丞相方才所言,眼下朝廷已经是超支运转,实在是没有可以挤压的地方。”

慕毓芫不置可否,徐徐道:“朝廷国库固然紧张,那是因为先前边境战事的缘故。可是,边境战事连着打了好几年,却没让王宫权贵出一分银子,也没有让各大商贾交一成粮食。此时国家百姓有难,难道不该齐心协力一些?”

“让大臣们捐点银两是可以,不过多半是杯水车薪。”杜守谦摇了摇头,叹道:“为官清廉者自然不必说,便是稍有积蓄的,又怎见得个个都愿意做善人?总不好朝廷明令强缴,那岂不是乱上添乱?至于那些囤粮的商贾,更不好以朝廷旨意征收粮食。”

明帝听完二人辩论,想了一会,“说来说去,还是朝廷的银两和囤粮不够。眼下最需要的是过冬粮食,纵使灾民拿够银两,只能看不能吃也是无用。”

“皇上圣明。”杜守谦顺了皇帝一句,又道:“正如娘娘所说,此次水灾均在江南几省,其实北面各大粮商是有些囤粮。只可惜,朝廷拿不出太多银两来。”

慕毓芫想了一会,插问道:“丞相的意思,是用银两去跟粮商买粮?”

“这法子不错。”明帝在扶手上敲了敲,思量道:“既然如此,发放给江南的银两都拿去换成粮食,也省得朕替下面官员担心。”

杜守谦颔首道:“是,微臣先下去拟旨。”

明帝也不再端正坐着,懒洋洋的斜倚在龙榻上,握起慕毓芫的手,玩笑道:“今天有你陪在朕身边,好像轻松了许多呢。”顿了顿又问,“宓儿,累了吗?”

“不累。”慕毓芫摇了摇头,“皇上从早忙到现在,想来是累了。不管怎样,总归还是要喘一喘气,先好生歇一会儿。”

明帝叹道:“哎,若能多筹些银子就好了。”

慕毓芫低头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臣妾回去想想办法,皇上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