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迦罗冷冷打断他,轻蔑道:“莫非傅大人以为,我来是为了联络一下父女情谊?迦罗并没有父亲,傅大人不必再费劲脑汁哄人了。”

“那你…”傅广桢勉强讪讪笑着,身子却往后退了退。

“是想叫人么?没有用的。”迦罗一步一步逼近面前,手上一扬,锋利的短刀在月光下渗出冷寒光华,让人几乎不能面对直视。她将短刀比在傅广桢喉间,轻柔道:“今夜前来,当然是要亲自送你一程。”

“迦、迦罗…,你别乱来。”傅广桢吓得腿都软了,情知此时呼叫更是糟糕,尽量让自己别抖得太厉害,竭力笑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呵,亲生父亲?”迦罗笑得泪水飞溅,手上发力将刀划入傅广桢的喉咙,又快又准,甚至让鲜血迟了半瞬流出。她轻缓抽出薄入蝉翼的刀刃,附耳轻声道:“你先去那边问问我娘,到底要不要认你这个父亲!”

“啊、啊…”傅广桢死死瞪着面前的女儿,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一股一股涌出来的鲜红血流,渐渐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院子内玉兰花依旧飘香,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傅广桢身毙很快被人发现,傅府上下顿时哭成一片。虽说傅素心从前在家低位不高,但今日非比旧时,傅府自然要派人过来通报,告知小姐明日回去吊丧。

“你说什么?!”傅素心闻言大惊,看着面前淌眼抹泪的下人,一时无法接受,急急问道:“前几天,爹爹还亲自过来说话,并没有什么病症,怎么会突然亡故呢?”

那人一阵抽抽搭搭,回道:“夫人,小的也不大清楚。”

傅素心于大事上并无多少主见,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丈夫凤翼,此时还不到安歇之际,多半在书房内翻阅京城军务。也不顾上带上丫环,急急忙忙便往后院奔去,刚到书房门口,便听见迦罗在里面失声痛哭,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

“我,我…”迦罗性子本来就冷,哭到如此哽咽难言,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断断续续道:“师兄,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声音似哭似笑,听起来是万分痛苦难抑,像是要把肝肠都寸寸哭断,无限悲伤哀凉。

凤翼声音焦急,连连问道:“什么你杀了他?到底是杀了什么人?”

傅素心正在琢磨着,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令迦罗变得如此失态,忽然瞥见地面上二人的影子。从影子上的姿势来看,此时迦罗正倚在凤翼的怀里,死死搂住了他的腰身,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分离。心口猛然剧烈跳动,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傅素心想要别开目光,却仍是一动不动看着。

“迦罗,你先别哭了。”凤翼轻拍着迦罗的肩膀,像是要让她平静下来,动作甚是轻柔,低头问道:“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人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他?没头没脑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刚才杀了傅广桢。”

凤翼惊道:“什么?你杀了傅大人?!”

傅素心差点失声嚷出来,赶忙捂紧了嘴。令她想不明白的是,迦罗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即便是她心中有芥蒂,要杀的人也应该是自己才对,反正她武功那么好,要杀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这些年来,自己都少有跟傅府的人往来,迦罗无亲无故,又能跟傅府有什么仇恨?虽然自己对父亲情淡,但也没有想过让他毙命他人手上。

不仅傅素心想不明白,凤翼也是不解,“迦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你跟傅大人有什么过节?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亲手杀了他?”

迦罗痛得似要碎裂开来,颤声道:“是我杀了他,我竟然亲手杀了我的…”

“你的?”

“师兄----”迦罗向上仰起了头,静静凝望了凤翼良久,“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师兄是否还会记得我?还会记得,曾经有过一个叫做迦罗的人?”

“别胡说…”

凤翼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呲”的一声,像是利刃入肉的声音,发出的声音却是钝而沉闷。傅素心来不及多做思量,扑到门口惊望,迦罗用短刀刺穿了自己的胸膛,鲜血正顺着刀尖一滴滴滑落。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让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忘记自己丈夫还搂着别人,只是呆呆的不能动弹。

凤翼失声大喊:“迦罗,迦罗…”

“凤翼…”迦罗像是唤尽了毕生所有的深情,贴在凤翼的胸前,嘴角还带着一缕浅淡微笑,绽出无限心满意足的温柔。似乎是鲜血流的太多了,身子往凤翼怀里软了一下,“小的时候你救了我的性命,已经多活了十几年,就算今天都还给你,也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她的目光尽是深深眷恋,还有万般不舍,“一直以来能陪在你的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不要胡说,你的命当然是自己的!谁也不能拿走!”凤翼痛声喝斥,似乎怕松手迦罗就会香消玉殒,着急看了看周围,侧首看见了门边的傅素心,“素心?你快去找个大夫过来!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大夫?好…”

迦罗为何要杀了自己的父亲?又为什么要自杀?即便自己能够容人,不去计较她爱慕自己丈夫,可是杀父之仇呢,难道也要自己丝毫不计较?傅素心脑中乱成一团,想起凤翼搂着迦罗的样子,心头更是又涩又痛,脚上实在有些走不动了。

院中寂静悄然,傅素心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她犹豫不定的一刹那,听见迦罗柔声道:“如有来生,一定要早些遇到你…”

第五十章 永诀(上)《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五十章 永诀(上)ˇ 

回京之后,迦罗的住处便成了个问题。凤翼的将军府自然不妥,而皇宫内又是规矩众多,所以除却白日指点太子练功,晚上一直都宿在公主府。起初入夜时不见迦罗,乐楹公主还没太在意,以为是在太子处多逗留了会儿。谁知等到晚饭后也不见人,不免开始有些担心起来。于是让人过去凤翼那边看看,下人没去多时便回,禀道:“听说迦罗姑娘身子不适,刚见傅府的人出去找大夫了。”

乐楹公主自然不信,皱眉喝斥道:“胡说八道!今天早起还好好儿的,怎么会突然病到要找大夫?即便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宫里头难道没有御医?听风就是雨,让问个消息都不会!”

那下人很是委屈,小声问道:“要不,奴才再去一趟?”

“算了,我自己过去瞧瞧。”

“都这么晚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去。”云琅吩咐赶紧备车,转身进去拿出佩剑,挂在腰间道:“最近京城里还在戒严,晚上行车路人都要盘问,你性子又急,没准会跟巡夜的人争执起来。”

“我就那么不让你放心?”乐楹公主笑着反诘,跟着云琅一起出了公主府。

刚到凤府正门下车,便撞见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衣冠歪斜、气喘吁吁,像是被人从被窝里强拉过来。凤府管家认出云琅二人,上来陪笑请安道:“见过公主殿下、驸马爷。”又指了指旁边的老头,“这是从北城宝善堂的于老大夫,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杏林妙手,听夫人说迦罗姑娘身子染恙,特意着人请过来的。”

那老头听得公主、驸马几字,吓得颤巍巍的要磕头,乐楹公主看得直皱眉,不耐挥手,“够了,够了!别啰里啰嗦的,先进去诊完脉再说!”

一行人急急忙忙往里走,片刻进了内门。乐楹公主想着迦罗生病,必然是在偏房内休息,谁知路上丫头却说在书房,只觉分外奇怪。刚到书房门口,便见凤翼抱着迦罗蹲在中央,脸上神色恍然,二人身上、地上均是血迹斑斑,不由惊道:“迦罗…,迦罗她这是怎么了?”

“师兄?”云琅也是满脸迷惑,赶忙上前检视,伸手探了探迦罗鼻尖,猛地倒退了半步,失声问道:“师兄,迦罗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对迦罗下的毒手?”

乐楹公主心底一凉,急道:“凤师兄,你倒是说话啊?!”

“没有谁…”凤翼茫然摇头,“是她自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低头看了看迦罗,脸色极为痛苦,“我用尽内力帮她护住心脉,可是流血太多,最后…,还是没有…”

“你说,迦罗她是自杀?”乐楹公主不敢相信,可是凤翼并非说谎的人,侧首看见旁边的傅素心,抓住衣襟问道:“师嫂,你知不知道什么?迦罗…,迦罗她怎么自杀呢?迦罗不是那样的人,没有理由会自杀啊!”

“公主…,我也是不清楚。”傅素心被她扯得前后晃动,也是一脸惶然,“刚才家中来人,说是爹爹突然亡故,我便过来找将军,正好看见迦罗刺了自己一刀。”抬头看见门口的大夫,“将军让我去请大夫,我赶紧出去吩咐了人,结果回来的时候,迦罗她就已经…”

“大夫?”乐楹公主突然收声,指着早已瑟瑟发抖的老头,“师嫂,这就是你请来的大夫?半条腿都伸进棺材了,还能有什么用?!”

“公主…”傅素心不知如何辩解,急得几欲盈泪。

云琅悄悄扯了扯她,低声道:“敏珊,你这是做什么?”

乐楹公主用力挣了挣,气声问道:“师嫂,为何我和云琅都赶过来了,这大夫才刚刚请到!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救活迦罗?”

“别胡思乱想,师嫂怎么会不想救迦罗?”云琅不知她为何动怒,乃劝道:“师嫂也是好心,不是说,这人是京城最好的大夫?虽然上了点年纪,但想来医术也应该会好些…”

“好心?”乐楹公主冷笑打断,一叠声的质问道:“迦罗受的只是刀伤,又不是得了绝症,随便找个大夫都能帮忙,何必非要什么最好的大夫?大晚上的,还专门大老远的跑到北城去?能有多好,比皇宫里的御医还好?即便到公主府找个医官,难道不比去北城容易?!”

“敏珊!”云琅听她说了一连串,忙侧头看了看凤翼,忙将人拉出门,低声喝道:“别乱说,让师兄听见误会!”轻轻揽住公主双肩,平复她激动的情绪,“敏珊,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可是也先别胡乱猜疑,好吗?”

乐楹公主哽咽哭道:“怎么会…,迦罗怎会弄成这样?”

“迦罗的事情,里面一定有原因。”云琅往屋内看去,凤翼仍是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旁人说话,摇头叹道:“敏珊,我们应该先安顿好迦罗的后事,再查清楚事情的原委,总不能让迦罗死的不明不白。”

次日,宫中很快得知昨夜之事。京畿府关心的是傅广桢之死,至于迦罗,因为是太子身边的人,故而才让禁卫送了消息进来。当朝大员和民间女子同时暴毙,虽然时间很是巧合,但二人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故而也无人去深究过。

慕毓芫让人找来九皇子,吩咐道:“今晨收到丧报,你的师傅昨夜病故了,你也换上素服,去拜祭一下再回来。”

“是,儿臣领旨。”九皇子抬头看了看,默默跟着宫人出去。

双痕探头瞧着远去的九皇子,走近小声道:“殿下毕竟还是小孩子,没见过这些生离死别的,奴婢瞧着,像是心里有些惶恐害怕呢。”

“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容他去罢。”

“哎…”双痕摇头叹息,感慨道:“虽说那丫头性子冷冷的,又不爱说话,可也是个不错的姑娘,怎么去得这般突然?可也巧了,昨夜傅家也去了人。”

“你也觉得巧?”慕毓芫抬眸问她,揉着眉头道:“最近精神不大好,心思也恍恍惚惚的,总觉得昨儿的事有什么牵连,却又横竖都想不起来。”

双痕担忧看了看她,劝道:“娘娘,好生歇一歇罢。如今比起从前更忙了,里里外外都是事儿,白天黑夜的停不下来,娘娘便是铁打的也该累散了。”

“等等,我想起来了。”慕毓芫忽然坐直身子,静了静道:“有那么一次,迦罗奇怪的问起一首小词,也没说明缘故,当时正好谈到过傅广桢的事。难道,她跟傅广桢还有什么瓜葛?”

双痕诧异道:“不会吧?奴婢仿佛记得,迦罗姑娘不是咱们中原的人,再说她年纪又小,怎么会跟傅大人扯上关系?”

“是啊,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慕毓芫心中微生疑惑,也是想不明白其中关窍,无意识的拨弄着指上嵌宝金甲套,突然顿住道:“或许…,傅广桢认识迦罗的故人?”

双痕一脸不解,问道:“故人?娘娘为何这么说?”

慕毓芫搜寻着深处的记忆,琢磨着道:“要是没记错的话,傅广桢曾经在五原任过职,当地百姓多为靺鞨族人,正好迦罗也是。或许,还真的有什么牵连呢。”

“话虽如此----”双痕仍是摇头,“总不成,是傅广桢跟迦罗长辈有过恩怨,所以迦罗就跑来报仇,这也太过荒唐了罢。”

“我也是乱猜的,回头问问敏珊好了。”慕毓芫打住话题,站起来道:“早起皇上听说傅广桢之事,有些不大高兴,也不知道这会儿好些没有,扶我进去坐坐。”

将近晌午,宫人进内禀告太子祭奠归来,又说云大将军不放心太子独行,故而连带乐楹公主一同进宫。云琅在侧殿单独等着,见了慕毓芫道:“姐姐,今晨我去傅府那边看过,傅广桢的刀伤…”皱了皱眉,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说。

“你查出什么了?”

“那刀伤我认得,确定是小师妹的刀法。”云琅眉头深锁,“照理说,他们二人能有什么关联?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无处可查,问过师兄也是一无所知。”

“这…”慕毓芫想起早上的猜测,忍住没说,“你先别急,等陪着皇上用过午膳再说,别说漏了嘴,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是,此事我连二哥都没说。”云琅无奈点头,又道:“毕竟傅广桢是朝廷大员,不知道会牵连出什么,二哥参与容易惹人耳目,所以想让姐姐安排一下。”

“走罢,先进去给皇上请安。”

午膳席上,明帝见乐楹公主神色消沉,一幅落落寡欢的模样,因问道:“你才刚新婚燕尔,怎么这般愁眉苦脸的?又跟云琅拌嘴了?”

“没有。”

明帝皱眉道:“没有?那你又是做什么?”

云琅看了看身边妻子,替她答道:“皇上,昨夜臣的师妹迦罗因病去了,敏珊与她素来相熟,所以心里有些难受。”

明帝点了点头,侧首问道:“是那个…,指导太子武功的小姑娘罢?”

慕毓芫颔首道:“是,早起佑綦还去祭奠过。”

“小姑娘年纪轻轻,是有些突然了。”明帝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喝了两口热腾腾的鱼汤,微带不快放下白玉瓷勺,“昨夜朝中也去了人,还是正二品的吏部大员,不明不白的就被人杀了,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慕毓芫看了皇帝一眼,劝道:“皇上,此事自有京畿府尹着人去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让皇上动气。”夹了一筷子清炒的雪笋双丝,放入皇帝面前的金碟,“先趁热把饭菜都用好了,有事也等会再说。”

膳后皇帝要去霁文阁,慕毓芫推说陪公主夫妇闲话,只让多禄好生跟着,嘱咐听完政议便早些回来。如此总算得空,因朝乐楹公主问道:“敏珊,你与迦罗多年熟识,可曾知道她的身世来历?”

“我也不大清楚,迦罗不是多话的人。”乐楹公主摇了摇头,想了一会,“仿佛说起她母亲认识中原男子,后来被那人负弃,不仅如此,好像还因此死了一个兄弟。具体是怎样也没说,反正那时迦罗脸色痛恨、冷寒至极,还说什么…,假使得见便要亲手杀了那人。”

“原来…”

“原来?”乐楹公主脸色迷惑,问道:“皇嫂,你可是知道什么?”

“哦,没什么…”慕毓芫收回飘忽的心思,只道:“我想着迦罗去的突然,担心她跟人结仇,被人所害,如今看来应该不是。”

乐楹公主冷笑道:“虽然不是被人所害,但却有人见死不救!”

云琅喝住她道:“敏珊,不要乱说!”

“为什么不要说?!”乐楹公主终于忍不住,气声哽咽道:“迦罗爱慕师兄,又有谁不知道?师嫂当然不喜欢她,说什么去找京城最好的大夫,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存心不想让迦罗活下来!”

慕毓芫听闻傅府之事,倒是一怔。早知道迦罗对凤翼有心,傅素心也必然清楚,但若是说她见死不救、故意迟延,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即使她十二分不喜迦罗,毕竟还要考虑自己丈夫,倘使真是如此,凤翼心内岂能不生嫌隙?因见乐楹公主神色激愤,乃劝道:“敏珊,那些都只是你的猜想,无凭无据的,玉邯夫人听了岂不伤心?你在云琅跟前说说不要紧,但若是传扬出去,底下难免会生出流言,凤将军府上如何安宁?倘使迦罗泉下有知,也必然不愿看到那样情形。”

乐楹公主眼角垂泪,喃喃道:“想不明白,迦罗到底是为什么?”

慕毓芫见她脸色憔悴,于是朝云琅道:“最近几日,你也不必整天往京营赶,让贺必元多忙着一些,得空多陪陪敏珊罢。”

“姐姐…”云琅像是有话要问,欲言又止,“好罢,我先陪敏珊回去。方才让姐姐帮忙的事,姐姐可别忘记了。”

“嗯,去罢。”慕毓芫送走公主夫妇,起身走进寝阁,在美人榻上躺了一会儿,召来吴连贵问道:“傅广桢的事,京畿府那边查得如何?”

吴连贵回道:“晌午着人问过,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

“罢了,这事没必要追根究底的。”慕毓芫轻轻摇头,沉吟琢磨了一会儿,“皇上那边我会去调停,另外,让人去告诉京畿府尹,拟个贼人行刺结案就是。”

“这----,万一傅家的人不服呢?”

“不服?”慕毓芫轻声冷笑,“那好啊,左右傅广桢跟齐王扯不清,朝廷正在立案清查他,这会儿突然无缘无故死了,那就是畏罪自杀!让傅家的人自己选罢。”

皇帝原本就病着不快,又有百般繁杂事情烦心,自然没精力深究傅广桢之死,事情也就渐渐平息过去。隔了几日,宫中突然传召玉邯夫人入宫。傅素心换上正装赶来,叩行大礼道:“叩见皇贵妃娘娘,金安万福。”

“坐罢。”慕毓芫曾经见过她一次,也不算太陌生,指了座位,让双痕放下茶水退出去,“傅大人突然亡故而去,夫人节哀。”

傅素心明显有些局促,低头应道:“是,多承娘娘关怀。”

慕毓芫与她无甚私话可谈,开门见山道:“今晨凤将军上了个折子,说是想调回青州领军,本宫觉得不是太妥,所以就驳回了将军的折子。”

傅素心茫然道:“娘娘,臣妇不是很明白。”

明媚的阳光自蝉翼窗纱透进来,洒在内殿地上平滑的青石镜砖上,折出微微刺眼的光芒,让人有些不能直视。慕毓芫稍稍侧了侧身,轻叹道:“迦罗姑娘去得突然,凤将军难免挂念师妹,若是再回到青州去,岂不想起旧人伤怀?”

“娘娘?臣妇…”

慕毓芫摆了摆手,续道:“所以,打算让凤将军先到垗西去,有夫人陪着在外省散散,想来很快也就复原了。”

傅素心语声颤抖,跪在地上泣道:“娘娘如此细心,替我夫妇想得周全,臣妇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夫人太过言重了,起来罢。”

傅素心抬头看了一眼,复又缓缓低下头去,像是在想着什么复杂的心事,半晌才轻声道:“娘娘为人柔善宽厚、与人着想,难怪将军说起娘娘时,总是…”

“双痕!”慕毓芫朝外扬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你取两瓶九丹安魂蜜露过来,等会给玉邯夫人带回去。”说完,又朝傅素心微笑道:“夫人家中去了尊长,想必忧思,晚上喝点花露再睡,可有安神助眠之效。”

傅素心自知失言,忙道:“是,多谢娘娘赏赐。”

慕毓芫静坐了一会儿,待双痕取了花露回来,吩咐人包好给傅素心捎上,“我身上有些累了,你送玉邯夫人出去。”

双痕送人折返回来,往茶盏里添水道:“先时公主说的那些话,虽说有些过了,只是细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哎,这种事情最说不清楚了。”

“不管是真是假,那都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慕毓芫斜斜倚在软枕上,端茶抿了一口,“即便玉邯夫人不喜欢迦罗,也是人之常情,谁的心里会没有私心?再说,人都去了还能怎样?这事放下,往后都别嚼舌了。”

“娘娘不是说,迦罗很可能是傅家女儿?如何不告诉玉邯夫人,她若知晓,明白迦罗为何要杀傅大人,也就不那么想不开。”

“罢了,还是不知道的好。”慕毓芫却是摇头,叹息道:“倘使玉邯夫人知道,自己的妹妹杀了父亲,这算什么孽缘,心里只会更加解不开。最好连凤翼也不要知道,不然又添一层伤心痛苦。”

双痕不解道:“娘娘,怎么这般偏向玉邯夫人?”

“我与她又没有瓜葛,为何要向着她?”慕毓芫合上双目养神,轻缓吐道:“迦罗是自杀身亡,也并不是因傅素心而致。不管玉邯夫人如何想法,终究与凤翼做了十几年夫妻,同甘共苦、多年扶持,难道要他们夫妇忿恨相对?如今人已经去了,又是那样凄凉的死法,也就成了凤翼心里的一根刺,旁人就不要再去添乱了。”

香陶隔在翡翠珠帘外,欠身禀道:“娘娘,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明帝已经笑吟吟走进来,“你最近也懒了,总是得空自己躲着歇息,让朕自己在前面忙着,也不心疼朕了么?”

“哪有?”慕毓芫微笑起身,扶着皇帝在榻上坐下,“才刚跟人说了会话,正要过去霁文阁看皇上,不想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今日没什么大事。”明帝的脸色看起来不错,被身上簇新的龙袍映衬着,显得精神奕奕,点头笑道:“朕想着这几日无事,正好去流光苑转一转、散散心,另外还有一样物事,得专门带你去瞧瞧。”

慕毓芫见皇帝心情甚好,笑问:“是么,莫非是个稀罕的宝贝?”

明帝故作神秘不说,只笑道:“朕特意着人从北面运过来,费了不少功夫,等你到了地方,一看就知道了。反正啊,你是绝对猜不到的。”

第五十章 永诀(中)《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五十章 永诀(中)ˇ 

流光苑坐于青山绿水之间,背后群山环绕、连绵叠翠,内中还藏着一洼灵秀如镜的碧湖,景致分外精巧秀丽。每年盛暑消夏时,皇帝总会带着慕毓芫来几回,旧例是乘舟下湖到对岸,然后在岸坪休憩观赏风景。此时却是不同,明帝吩咐多禄先不用忙,掀帘眺望对面的湖光山色,侧首笑道:“每年都坐船甚是无趣,反正时辰还早,咱们俩边走边说话,从右边的小路慢慢绕过去。”

慕毓芫婉声一笑,“只要皇上高兴,走走也好。”

“你们都先下去。”明帝朝多禄挥手,携着慕毓芫款步下了龙辇。二人随意闲散走着,往前是一条青花碎石铺成的小道,路旁翠草新生、细花轻绽,四周静谧的只闻草间小虫低鸣。

此处花草树枝修剪的很是随意,不似皇宫内那般整整齐齐。沿路有不少用竹枝搭架的圆拱花篱,左右交错罩于道路上头,其上枝蔓纠缠、互相牵连,形成一道错落有致的绿荫小路。明帝时不时拂开过长的绿藤,慕毓芫在他手臂下笑道:“皇上总这么拂来拂去的,当心一会儿手上累了。”

“没事。”明帝蹙眉微笑,压抑着嗓子间的阵阵干痒。

近来皇帝咳嗽频繁,虽然咳不出什么东西来,却总扯得胸间拉伤般丝丝细疼,所以基本都是能忍则忍。片刻沉默,已让慕毓芫疑心担忧,“皇上不舒服么?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或是等等,臣妾唤人端盏清茶过来。”

明帝笑着摇头,“走罢。”

“皇上…”慕毓芫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像是不忍拂了皇帝的兴致,最后颔首道:“那好,就到前面斗草亭坐会儿。”她轻轻挽住皇帝的手臂,温温柔柔贴在身旁,脸上是惯有的恬静微笑,裙下步子绵软无声。

“宓儿----”明帝心底生出柔软安宁,脚步稍缓。

慕毓芫回身仰望过来,白皙面庞在照人阳光的映衬下,越显莹透,两丸流波妙目闪着灿灿星光。似有不解,眸中光线流转不定,“皇上做什么呢?怎么这样看着臣妾,是脸上弄花了么?”

“没有,朕就想好生看看。”明帝抱住了慕毓芫的双肩,静静的凝视着,伸手扶正鬓角上的碧玺长钗,掠得尾坠串珠轻微摇曳。静了有那么一会儿,问道:“宓儿,我们在一起有多少年?”

“嗯?”慕毓芫稍稍一怔,继而微笑,“唔,已经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