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蓉绝望地抓住莫可芯的肩膀,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她锐利的指甲穿破了莫可芯的衣服,把莫可芯抓痛了,大叫不止。

"哎哟!痛死我啦!小蓉,你醒醒呀!这里没有什么旗袍女鬼啦!"

这个疯癫的女生经别人百般安抚才平静下来,但口中仍喃喃有词:"旗袍女鬼,没有眼睛,油纸伞。"她又恢复了在自己的世界里孤单蜗居的状态。

撑着油纸伞的旗袍女鬼?秦天健虽然刚听到这个故事不久,却已经感觉全身被一种阴森诡秘的气息包围住了。特别是从林豪的口中得知白杰是怎么死的,就有种挥散不去的恐惧在他周身的血管循着黏稠的血液流淌。

他提起了行李。要到外婆家暂住的。不过,他却在刚才得知,白杰就是在他外婆家身亡的。他的外婆正是那位被白杰咬伤手腕的神婆。

不知道外婆现在怎么样了?

秦天健和大家开始离开车站。莫可芯和温蓉走在最后面。莫可芯看见失魂落魄的温蓉摇晃着身体,痴痴地笑,追在秦天健的后面。她想拉住温蓉,却发现温蓉的笑容诡异得令人心寒。

温蓉的目光为什么一直盯着秦天健的背影?那是一种注视恋人的眼神吧。

莫可芯永远也不会想明白温蓉在这天的奇怪举动。因为她看不见温蓉瞳孔里的人影。这个人影既不是秦天健,也不是林豪、洛音桐,或者伊卓施。

温蓉只是追随着那个熟悉的人影。那个人低着头跟在秦天健背后,全身血淋淋,身上的衬衫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当他回过头来时,他是没有眼睛的。眼轮匝肌鲜红鲜红地暴露在外面,挂着一点碎肉,惨不忍睹。

那么空的眼窝,却有着视觉上最饱满的凄厉。

温蓉疯了。她的意识混乱了,倾空了,但唯一残留的是心底最原始和清晰的爱情。她曾经喜欢的男生,催促着她茫茫然地跟过去。

她看见的人是其他人看不见的。而他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没有眼睛。

第二章 神婆之死

房子周围很安静,几只乌鸦停留在屋檐上。这么放肆的动物,连人类来到门前依然傲慢地俯视着。直至林豪捡起几颗小石子扔过去,才听到乌鸦不慌不忙扑翅飞走的声音。

死人的地方总有乌鸦。乌鸦是喜欢阴暗和血腥的动物。是这样子的吧?

秦天健被跟在后面的温蓉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纳闷地看了看她。她的举动让他觉得后面跟着什么东西似的。秦天健走开几步。温蓉并没有跟上来。

她看见的人影这时凭空消失了。

秦天健走过去敲了敲门。屋子里有很空旷的回声。

"外婆,你在吗?"

依旧是沉默。

伊卓施有点沉不住气,用力推了推门,推不开。她猜测道:"阿健,你外婆不在家吧。先去我家啦。"

林豪也表示同意:"等晚点再回来也不迟嘛。"

"那好,等我写张纸条吧。"秦天健在纸条上写了留言,从门缝下塞进屋子里。刚弯起腰,他看见那张纸条倏地被塞了出来。

"原来你外婆在家呀!"伊卓施嚷嚷着,大力地敲了敲门。

很奇怪,屋子里似乎没有任何人。

难道外婆不在家吗?秦天健满怀疑惑,把纸条又塞了进去。

这一次,纸条又被塞了出来。就像有另一个人,在门的另一边。

大家看着那张在门缝下进进出出的纸条,神色都很凝重。空间中躁动着隐隐的不安。粒子状悬浮在空气的阴森鬼气,丝丝入扣的阴邪沉甸甸压在心头。

谁也没有再出声,折断了翅膀的声响从半空便开始坠落。

死一般安静。

秦天健诚惶诚恐地慢慢弯下腰,直至整张脸趴在门缝上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从狭窄的门缝往里屋看,门的那一边很暗,没有光。他没有看到有人在里面活动的迹象。

他的耳朵紧贴在地板上,突然,笃笃的脚步声似乎从里面向他直冲过来。他吓了一跳,整个人从地板上猛地站起来。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秦天健慌忙从门边跑开,他看到大家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你们都没有听见吗?屋里有脚步声!"

"我们没有听见什么脚步声呀。"伊卓施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心虚地离开了门边。

"是不是你听错了呀?"洛音桐看了秦天健一眼,又很快转移开目光。

她知道的,他不再是她的男朋友了。

秦天健缓了缓气,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听错了。但能肯定的是,他这个时候绝对没有任何进屋的欲望了。他决定先离开,待晚点外婆在家的时候再过来。

然而,大家还没走出几步。

背后却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大家于是通通刹地停住了脚步。

额头上滑过一滴冷汗。

洛音桐僵硬地对旁人挤了挤眼睛:"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大家都如此回答。这极度一致的共识让人打心底发冷。沉默的空气里,纠缠不清的恐慌在肩膀与肩膀之间默默交换,周围一片安静,风中的温度被什么掠夺而光。

有些腥臭又恶心的气味从后面蜿蜒而来,让人倒胃口。

"数一二三,一起回头。"大家这样约定。

数到三,大家都用随时准备逃跑的心态慢慢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那扇门居然打开了。虽然是大白天,屋子里却依然阴暗得像一个墓穴。他们看着那扇门,屏息敛气。时间停滞,漫长世纪般的对峙。

"进去吗?"

"……进去。"

越靠近屋子,大家的内心越压抑。即使不说出来,也能从那一张张凝重的表情看出来。从屋子里散发出来的恶心腐臭迎面扑到脸上,闯入鼻腔,扫掠气管,直抵心脏。

他们小心翼翼,就像在靠近粘湿而斑驳的地域。

带着惶恐的心情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幽暗,闯入的光线在半途便笔直断裂,软软地化掉。从地板下渗出来的潮湿蒸发成硫磺味道的气体,回绕身畔,附在皮肤上像一大片细菌。大家感觉到冰冷,渺小,脆弱。谁也无法把这种诡异的心情告诉别人。

这里一片死寂。佛龛上的香烛早已燃尽成灰,凉了。看不见佛像那张被淹没在阴翳里的神圣面容。属于谁的狰狞眼睛躲在暗处里偷窥,盯得人心里发毛。好像从墙缝里伸出来的触须,在撩着每个人的脚底,阴冷可怕,有种会随时被拉下地狱的忧虑。

跪在佛龛前的人影,突然像荒野上的墓碑闯入众人的视线里。秦天健认得那佝偻的背影。他叫着外婆,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神婆没有回应。沉默得像一座雕像。

秦天健又叫了一声。这时,伊卓施大步地走过来,她以为神婆睡着了,大力地拍神婆的后背:"嘿,神婆,该醒醒了。阿健回来了呀!"

神婆的尸体遽然倒地。

她死了。她的尸体曾经跪倒在佛像前,虔诚地呈现自己的信仰,也或许是一种自我救赎。但她还是以一种最惨烈的死状离开了人世。她的死状把在场的年轻人推进恐惧的深渊。虽然之前大家都听说过白杰是怎样惨死的,但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看到这种恐怖万分的死状。

尸体的眼窝有如千虫万蚁噬食过,空荡荡地没眼睛。她的皮肤布满被油炸过似的疙瘩,烧焦的气味挥发到空气中。四肢上紫黑的尸斑,仿若有毒的蝴蝶栖落在上面。

她的嘴,露出惨白的牙齿,微微张开,似在阴惨惨地笑。

见到此情景的人们,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差不多要把整座房子掀翻。

"死……死尸呀!"

伊卓施瘫在地上,抱着脑袋惊恐地尖叫。其他人也被吓得脸部扭曲,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个时候,忽然从后面传来凌厉的笑声。

大家立刻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原来是温蓉站在门口,她痴痴地傻笑着,从目瞪口呆的大家身边走过去,竟然抱起神婆的尸体,温柔地抚摸着尸体的头发,感觉像抚摸着最心爱的男人,并且沉醉地吟唱起曲子。

那是谁也没有听过的古老的曲子。他们并不明白温蓉怎么会唱这样的歌,更何况她的歌声俨然是一把悠长而美妙的成熟女声,典雅的,矜持的,唯美的,像黑胶唱片机播放的老歌。

伊卓施被这情景吓怕了,她大声地骂温蓉:"温蓉!你有病呀!抱着尸体唱什么鬼歌!"

被打断的温蓉蓦地转过脸,针芒般凛冽的眼神倏地攫住伊卓施,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的口中遽然飞出来:"臭丫头!胆敢打扰我的官人睡觉?!你们这些下贱的仆人,还不把这不知死活的丫鬟拉出去给我掌嘴?!"

温蓉的目光落在洛音桐等人的身上,看得他们噤若寒蝉。那好像不是他们熟悉的温蓉了。是另一个灵魂霸占了她的肉体?还是只是她的再一次精神失常而已?

伊卓施显然被吓坏了,闭着嘴巴一声不敢吭。

大家默默地对视,默默地任由惶恐像植物一般覆盖了年轻的脸孔。

温蓉忽然放开尸体站起来,走向伊卓施。她轻移着步履,走得柔美妖娆,她的两手轻握在一起,摆在腰间,这种姿势不禁令人联想到古代穿旗袍的深闺女子,甚至好像有种浓郁的胭脂味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像铁钉深深地敲入了空气中。

她始终保持静默,缓慢。漆黑的眼睛如花朵亮丽盛放。

伊卓施连滚带爬地被她逼到墙角。她扬起手,一巴掌一巴掌地掴在伊卓施的脸上。清脆的掌掴声和尖锐的哭泣声搅拌着屋子里巨大的沉寂。洛音桐和其他人怔怔地看着温蓉把伊卓施精心打扮的脸掴得嘴角出血,脂粉凌乱,伊卓施捂着脸嘤嘤而泣。

温蓉厉声责骂着伊卓施:"小贱货!以后再敢对我不敬,一定饶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蓦地倒了下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又恢复了那副痴呆的神态,好像完全记不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或者,她刚才并不在这里。

而是另一个女人。

"刚才是怎么回事?"沉默许久,林豪才敢小声地问道。他看了看秦天健、洛音桐、莫可芯,结果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

秦天健爬到缩在墙角呜咽的伊卓施身边,问她有没有事,她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她的脸竟被打得有点肿胀。而掌掴她的温蓉这个时候爬了起来,这个动作令伊卓施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畏地看着温蓉,生怕这个疯女生又过来折磨自己。

温蓉却疯狂地从屋子里跑出去,大叫着:"有鬼!旗袍女鬼!"

"别乱跑呀!"莫可芯赶紧追了出去。

林豪和洛音桐互相看了看对方,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向屋外走去。秦天健也扶着伊卓施赶紧走出屋外。温煦的阳光让丢失的心律又重新活跃起来。脸上出现了惊魂刚定的镇静。

屋子里,便只剩下一具孤单的冰冷尸体。

神婆死后,虽然警方曾经进行过详细的调查,但一无所获。根据洛音桐这帮人的口供,神婆死的时候屋子是反锁的,是个密室,这也就排除了谋杀的可能性。尽管警方对神婆诡异的死法无法解释,但只能以正常死亡来结案。

当然,他们给警方的口供并不详尽,关于塞不进屋里的纸条,反锁的门会自动打开,以及好像被鬼上身的温蓉,一概省略掉了。实际上,他们觉得如果跟警方透露那些诡异的细节,一定会被当成精神病的。就算警方相信鬼神之说,大概也不会记录在案吧。

冥冥中有种感觉,一向风平浪静的寂静岭今年要出大事情。

大人们的脸色总是很凝重。他们也许知道些什么,譬如说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怎么样的惨事,所以怨气很重,也就才会有鬼魂回来报复。但是,大人们不会告诉子女这些耸人听闻的故事,他们只是非常严肃地说:晚上,千万不要随便出门了。

就算他们不肯说,年轻人们也能察觉到笼罩在这里的不寻常气氛。毕竟死了两个人,疯掉了一个人,而且是他们身边的熟人。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是,清明节后,盘旋在天空中的乌鸦多得吓人。

当然,在这个到处有坟墓的地方出现乌鸦并不稀奇。但今年的乌鸦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来得都要迅猛,就像一场大风暴在天空中,肆虐着每个人的眼球,天空中从此充满了哽咽一般的嘶哑声。

在空阔寂静的墓地上,暮色苍茫,灰黑色的乌鸦群栖满电线杆、屋檐、树梢,阳光中被填充进灰暗的颜色,不可避免地汹涌着灾难的气息。

窗户玻璃突然撞上了一团黑影。突兀的毁灭声。正站在窗边望着乌鸦群的洛音桐被吓了一跳,差点没喊出来。她定睛看清楚,原来是一只乌鸦自杀式地撞在玻璃上,然后落在了地上。它就这样死去了。玻璃上它喷溅的血液开始冰凉。

"桐儿,你在看什么?"妈妈走过来,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接着吩咐道,"今天我会晚点回来。你一个人先吃饭吧。"

"嗯。"洛音桐低低应道。她看着妈妈穿好鞋子,套上一件外套,把家门钥匙放进外套口袋里。在这样初夏微热的天气里,妈妈这身秋装打扮显得很不协调。

洛音桐忍不住叫出来,虽然她明知道这是不会成功的,但她还是怀着微不足道的期待轻轻地叫道:"妈妈,你不要去那里工作了好不好?"

妈妈愣了愣,回头看着洛音桐,然后微微一笑:"傻孩子,不工作怎么赚钱啊?"

"可是,也用不着去那种地方工作呀!在太平间帮尸体化妆呢!"

"没关系的。做久了就会习惯嘛。你不用担心妈妈。"

"可是,同学们都……"

洛音桐欲言又止。妈妈意识到什么,轻轻叹息一声,走过来拥了拥洛音桐,说:"桐儿,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妈妈又不是做见不得人的工作。况且,自从你爸爸去世……唉……"

洛音桐没再说什么。说不出口了。她看着妈妈转身走出去,关上门,好像把她光明幸福的世界也关上了门。

如果她爸爸两年前不是因脑瘤去世了,她现在应该还拥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还会住在那间很大的房子里,房子前面种满了花。可现在,她和妈妈只能搬到这个简陋的房子,靠近墓地,租金很便宜。

每次林豪他们过来玩,伊卓施总是很损人地开玩笑说,哇噻,你的鬼邻居可真多,晚上肯定很热闹吧。这种时候,洛音桐就觉得抬不起头来。特别是妈妈为了糊口,找了一份入殓师的工作后,伊卓施的冷嘲热讽就愈发放肆,就连同学们看她的目光也变得奇怪。

可她能做什么呢?她只能拼命地学习,一心考上大学好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她就连能不能上大学也心存忧虑。并不是她的成绩不好,而是她担心家里拿不出那么多的大学学费。不仅仅是她,就连林豪那些好朋友家里也未必能应付高额的大学学费。这个偏僻的地方,就是穷,稍微有点经济能力的早就像秦天健家那样搬走了,现在剩下的唯一富裕的人家恐怕只有伊卓施家。

伊家以前是当地的大财主,虽然历经几代,家道中落,但还是寂静岭这个地方最有钱的人家,就连墓地的地皮也是她家的。这里的人死了,必须掏钱跟她家买一块墓穴。除非那家人认定自己有长生不老的本领,否则谁也不会轻易去招惹伊家。也因为如此,在朋友们当中,伊卓施简直是心高气傲的公主,谁都得忍受她那骄横的千金小姐脾气。

至于秦天健,他这次回来是打算报考内地的大学,会留在这里参加高考。偏偏他外婆去世了,而那间死过人的屋子让他心里有阴影,他也只好另外租了一间屋子。

他住的地方离洛音桐的家只隔一条街。

但她觉得他和自己,已经注定只能站成两岸,谁也跨越不了那道延伸到世界尽头的海岸线。

第三章 旗袍女人

她喜欢穿旗袍,纯正的石榴红,裙面上绣着大朵艳丽的花,在微弱的光芒中寂寞地绽放。她坐在镜子前面,拿着一根旧银簪子,水草般的黑发穿过她的指尖,像毒蛇盘绕成发髻。俯下身时,旗袍的领口里露出蝴蝶般凛冽的锁骨。

她亦喜欢闻胭脂的味道,耐心捕捉那种能渗进骨头的美。胭脂如血。涂抹在皮肤上即刻融化,她听到缺陷被美艳坚定地取代的声音。她笑了。镜子里的女人,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美。她很瘦,嶙峋骨,脸部轮廓清冷纤细,淡褐色的细痣散落在眼角或嘴边。

她站起来,在镜子前旋转着,旋转着,所有的美丽似乎全都飞扬起来。

然后,她停下来,笑眯眯地看向只露出一小条缝隙的窗帘。她听到一群惊慌的脚步声,从门口逃离。她的脸如烟花般艳丽地亮起来。

林豪那帮男生从教师宿舍慌忙跑回来的时候,他被莫可芯一把拉住了。

"嘿,小色鬼,又去偷看那女人了?"

"哪有!哪有!我……我像是这种人吗?"林豪极力辩解,脸却红得厉害。

莫可芯一本正经地回答:"像,像极了。"

"我……我……男人婆,你可别乱说!桐儿,你说说看,我会是那种人吗?"

林豪本想找个有力的支持者,没想到洛音桐却坚定地站在莫可芯一边,忍着笑说:"唉!大豪,趁现在没多少人干脆认了吧。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啦!"

莫可芯不依不饶地继续打击他说:"还用说出去呀!你们这群色男生三天两头跑去偷看那女人,学校里谁人不晓咧!"

"你、你……"林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见莫可芯突然指着他的后面叫道:"哎呀,那女人追过来了!"

林豪吓得连头也不敢回,做贼心虚地跑向了教学楼。莫可芯和洛音桐看着他那副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秦天健疑惑地望向教师宿舍那边,有个漂亮的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女人已经把旗袍换了下来,她知道丈夫并不喜欢自己穿旗袍。女人经过他们身边时妩媚地看了看帅气的秦天健,微微一笑。

"她是谁呀?"秦天健看着女人婀娜的背影问。

"我们班主任的妻子。刚新婚不久咧。"莫可芯轻蔑地挑了挑眼角,丝毫不掩饰她的真实情感,说,"这个女人真让人感觉不爽。"

"你怎么这样说你的师母呀?"秦天健不解地问她。

"因为她看起来就令人不爽呀。看到男人就乱放电,淫娃荡妇的样子嘛。"

"够了。别再说了。这样不好。"洛音桐赶紧制止莫可芯的胡言乱语,"被人听到可不好。"

"怕什么呀!"莫可芯说到一半,还是没说下去。她看到班主任怀里正抱着一大摞作业本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经过他们旁边时,师生们互相打了个招呼,班主任继续往前走。

虽然他们对卖弄风情的师母不太感冒,但他们对班主任还是颇为尊敬的。班主任姓李,去年刚从广州调来,谁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愿意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教书。更何况听说他是名牌学府毕业的,明明待在大城市的名校会有更好的前途……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班里的学生都十分尊敬这个"扶贫"的好老师。而班主任也确实是个出色的老师,在他的辅导下,同学们的成绩都有明显的进步,甚至有不少女生暗地里喜欢这个年轻帅气的老师,偷偷给他写情书呢。

于是便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女生们喜欢班主任,而男生们则喜欢他美丽的妻子。

天空中,仓促飞过一群安静的乌鸦。那晦涩的颜色整齐地逃逸到颓败的云彩之下。

学校在暮色下像一座沉默而巨大的遗迹。

经过操场时,他们看到温蓉蹲在球场上。茫茫的空旷之中,温蓉小小的身躯像一片单薄的纸,被焚烧的黄昏慢慢地点燃。

他们走过去,看见温蓉双手不停地挖坑。她的手很脏,受伤的指甲渗满了血,血液遇到干燥的泥土便纠结在一起,黏附在她的手心与手背。

她的手一定很痛,可是她为什么要置这些锥心的疼痛不顾,那么不顾一切地挖下去呢?

那个小得只可以埋葬一具小动物尸体的坑,像一个微小的触点,掘向地底下巨大的秘密深处。那秘密或许是装满邪恶与诅咒的潘朵拉之盒,被深埋在黑暗潮湿的泥土里。它渴求温暖的光明,它蛊惑脆弱的灵魂,阴谋着自己的重生。

莫可芯赶紧把温蓉拉起来:"别挖了!别挖了!你的手都出血了!"她爱怜地捏着温蓉的手腕,小心触碰那些血肉模糊的指甲。

温蓉连痛苦的一声都没吭出来,好像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麻木的神情,传来冰冷的触感。

"回去吧。"

温蓉很听话,不反抗,被莫可芯扶着走开。

跟在后面的洛音桐想了想,回身用脚吃力地把坑边的泥土拨进去,填平了那个坑。但深埋在那下面的什么好像已经被触发了,拖动着身躯要从泥土中爬出来。洛音桐忽然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拖入暗冷的深渊。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仿佛被天空中呜咽的乌鸦从身体内部叼出来,有血有肉,真真切切,像一具尸体一样令她战栗。

黄昏燃尽成夜。

整座学校在黑夜里风化。月光被厚重的云层惨烈地凌迟,大地昏暗。楼影、树影,隐约之中融合成巨大的黑暗,像女子脸上丑陋的胎记。没有晚自修,只有教师宿舍和办公室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在夜色里浮沉飘零。

学习委员洛音桐在办公室帮班主任整理好前几天的试卷后,时间已经接近八点钟了。从办公室出来后,班主任叮嘱她路上要小心。两个人便朝各自的方向离去。

夜色浓重,积成深深的河。

洛音桐经过操场。她想起了傍晚时温蓉曾经待过的球场,她忍不住向那个地方望过去。

她惊住了。

那里好像站着一个人。在深沉的夜色中,那抹背影含混模糊,肢体残缺,点和线都显得不连贯,轮廓像是掉下一块来,以致洛音桐有一瞬间对自己的眼睛产生怀疑。

是温蓉吗?洛音桐想着,走了过去。鞋子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响声,在黑夜里显得刺耳。待她走近了,她渐渐确定那身影不是温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