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健把单车停在身边,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看得出来,他昨天没睡好。

见洛音桐在注意他,秦天健笑了笑:"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是。不是。"

洛音桐慌忙地摇了摇头。她别过脸,不去看他那温柔的眼神。她知道他在注视着自己,于是脸颊像一朵花羞赧地红了。

想起昨晚的事情,他那时是拉着她的手逃跑的,不是伊卓施,这说明他仍爱着她。

不是吗?

洛音桐想到伊卓施,脸色于是变得十分担忧,她不安地问秦天健:"不知道伊妹儿有没有逃出来呢?"

"应该有吧。放心啦。大家都不会有事的。"秦天健神情自若地说,"看啦,大豪不是来了吗?"

果然,林豪正骑着单车向学校这边赶过来。他一边骑着,一边神经质地东张西望,似乎还在担心大白天周遭都是冤鬼。

跟在他后面是莫可芯。

两个人先后骑着单车驶了过来。洛音桐担忧的心情顿时缓解了不少。

"不过,伊妹儿怎么还没来啊?"

"怎么?她还没来吗?"莫可芯也十分困惑地反问道,脸上又见恐惧,"她会不会……"

"一定是!一定是!"

还没等莫可芯说完,林豪已经浑身打战地下了结论。

昨夜的恐怖经历显然深深地烙进了他的神经里,他现在依然感到眼睛疼痛、胃部痉挛,每次呼吸都是痛苦的喘息。特别是校门口鱼贯而入的同学经过他的身边时,他都会被同学们的校服吓得一颤一抖,好像他看到的不是校服,而是一件件寿衣。

在某种理论上,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比走向死亡更加痛苦不堪。

"不会吧?"洛音桐紧张地捏着拳头,暗暗揣测伊卓施的命运,"难道伊妹儿真的被死去的同学们……"

她不愿往那方面去想。可是,马路的那头还是不见伊卓施的身影。就要上课了。马路上的学生越来越来少,连最后一个赶来的学生也从她身边快步走了过去。

伊卓施究竟没有出现。

"我真傻,我明明听到她在喊救命的……"洛音桐忽然像课本里的祥林嫂,喃喃地自责起来。也许自己那时回去找伊卓施,她说不定就不会被……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洛音桐发现紧攥的手心里一片潮湿的汗,展开手掌,风便吹成一阵的冰凉。

她哭了起来。

"都是我害的……伊卓施搞成那样都是我害的!"她哽咽,悲痛得想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但这不足以弥补她对别人见死不救的罪过。

秦天健轻轻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不关你的事。是我硬把你拉走的。是我的错!"他内疚地说,有种想把洛音桐拥入怀中的冲动。多么善良的女孩啊。当初却是他误会了她,错过了她,甚至深深地伤害了她。

他是罪魁祸首才对。

"你们别说了!伊卓施不一定有事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嘛!"

莫可芯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再这样胡乱揣测下去,大家迟早会精神错乱的。

再说,能保住自己的命就算不错了!

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

等候在校门口的人终于只得失望地走进学校。

他们没有发现,一双眼睛在暗处看着他们的背影邪邪地笑了。

第三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操场上忽然传来骚动的声音。

起火啦!

正在上自习的隔壁班同学闹哄哄地跑到走廊上看热闹,他们尖叫声不断。女生惊恐地拥抱在一起。好像灼灼的火光正灸烤着她们的皮肤,空气中衍生出难闻的焦味。

好奇心顿时诱惑着教室里的每一双眼睛。坐在窗边的学生极力想探个究竟,看到的,只有浓厚地翻滚过来的黑烟。黑烟沉重而缓慢地爬行,被风吹开,逐渐肢解,许多的黑色粒子便笼罩了整个校园。

下课铃刚响,教室迅速清空。

同学们跑下教学楼。校园已然笼罩在或浓或淡的烟雾中,华丽的人影和风景被淡化了轮廓,仿佛黑夜提早降临。洛音桐跟着大家跑到了操场上,她看到教师宿舍着了大火,火光冲天,火苗像毒蛇红色的舌芯四处吐探。

一切开始爆发出热度,水蒸汽迅速地从地面升起,蒸发,视线在折射中扭曲出不真实的幻。高温的热浪潮水般扑打在脸上,空气好像中了毒,被蒸腾的毒素滚烫地侵入肺腔。心跳被沸腾的血液盖没,灵魂仿佛液化般挥发掉。

火光中站着一抹美如云彩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衣着艳丽,长发飘飘包容着火的光泽,曼妙的蛇腰动人心魄。她这样站成一种模糊而氤氲的姿势,仿佛清晨时分森林中缭绕的烟霭,普通人的视线无法穿透这浓雾,探询到她神秘莫测的内在。

洛音桐挤在围观的人群中。旁人有许多关于这个女人身份的琐言碎语,她不出声。这个背影她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她认不出来。稍后,人群中有人叫了出来:"嘿,屋子里有人哪!"

只见大火中出现一个虚弱的身影,好像在挥手求救,声音和动作都十分模糊。透过火光的缝隙,终于有人辨认出那是班主任!这个发现令在场的人惊悚不已,人群瞬刻向后退了一大丈。一个受惊的声音战战兢兢:"那个毕业班的班主任不是在车祸中死掉了吗?"

"是呀,他的葬礼所有的老师都去参加了呢。"

"那在里面的那个是……"

是鬼吗?

但那身影在里面突然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声。那声音真真切切,钉子般敲在每个人的太阳穴上,形成硬邦邦的疼痛。人们的心被那些哭喊声纠结得难受。

有人说:"咦?鬼也会叫得这么真实吗?"

"再说现在是大白天呢,照道理,鬼不会出现才对。"

"也许他真的没死!"有人终于着急地叫了起来,"赶快去救火呀!人都快要烧死啦!"

于是,好几个勇敢的男生提着水桶跑到水龙头边盛满水,飞奔过去。

"你们胆敢!"

旗袍女人突然扭过头来狠狠瞪着那些意欲施以援手的人。提着水桶的男生们刹地停住了脚步,稍微胆小的直接瘫倒在地,水从打翻的水桶里倒泻出来,濡湿男生的裤裆。稍微不注意,还以为那家伙吓得尿裤子啦!

也不奇怪,就连人群也几乎被吓倒一大片。

莫可芯揪着洛音桐的衣服失去理智地尖叫起来:"碧……碧娘!是碧娘!"

多么恐怖!那双仿佛要把人食噬的幽深的眼睛!那张卸掉画皮后的鬼脸!周围就此默默安静下去,无法活跃起来的呼吸声温柔地烂掉了。这么安静,又笼罩在淡淡的黑烟中,女鬼恐怖的面孔慑住了每个人的目光。

洛音桐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网膜简直要崩断了,眼球快要生生地掉出来。

可不正是碧娘吗?

在古屋里见到的旗袍女鬼,此时此刻正站在众人的面前。火光映红了它的侧脸,人们逐字逐行地阅读那上面的恐怖,累累的伤痕磨损了美丽的线条,巨大的伤疤其中凸起不大不小的肉疙瘩,填补了那一大片无表情的空白。有些皮肤崭新,有些皮肤旧了,一小块一小块裂开,随时要脱落下来似的。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再一阵阴风吹来,掀起了女鬼额前的长发。它的另一半侧脸也显露出来。

可那半张脸却是那么美艳!是女鬼没来得及卸掉半张画皮吗?

美丽与恐怖,在女鬼的脸上分明地对峙。人们一方面惊叹那半张脸的美貌,另一方面却被那半张脸的恐怖吓得浑身打颤。

女鬼不再说话,忽然阴阴地笑起来。那阴冷的笑声像冬眠过后的饿蛇,贪婪地缠绕着人们的脖子。呼吸更困难了,人们都在拼命地张开嘴巴争夺着同一空间匮乏的氧气。

大火里班主任的喊声终于渐渐地低沉了下去。人们看见他烧焦的身躯依旧扬起手。他在求救,可是没有人敢逾越旗袍女鬼,他便在人们无可奈何的目光中被烧死了,皮肉迅速地烧熟熏黑。他成了炭,黑糊糊的一块巨型的焦炭。

大火依旧浓烈。火苗掠夺了所有的燃料和氧气,疯狂地蓬勃起来。

旗袍女鬼又转过身,慢慢地走向大火。

"官人,我来陪你了!"

她仰天大笑,再也没有回头看人群一眼,那抹华丽的身影慢慢地走进大火中,那袭艳异的旗袍一点点被熊熊烈火吞噬掉,顷刻间化为灰烬。

围观的人群久久没有散去。大火渐渐熄灭的过程中,一丝丝半透明的灵魂消散,渡往了无人知晓的异域。

火灾后的现场,人们发现两具尸体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确切来说,是一具尸体抱着另一具尸体。两具尸体都被烧至炭化,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无法再分开,就像两个至死不渝的情人。

再也没有画皮般美丽的旗袍女鬼了,也不会再为班主任是人是鬼而困惑。

经过警方调查后,事件真相被抽丝剥茧地揭露出来。

班主任并没有在车祸中死去,他只是将自己的衣服和罹难的司机的衣服换了过来,再故意留下自己的证件,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那具是他的尸体。他这样做,是为了逃避那个旗袍女鬼。

那其实也不是什么旗袍女鬼。她是活生生的人,曾经很美丽,只不过在一场大火中被毁容貌,她便变得有点疯癫。警方在调查中得知,旗袍女人出生于广州西关,受家庭传统熏陶,爱好诗词歌赋,喜欢穿旗袍,是个典雅的西关小姐。她曾经有个幸福的家庭,丈夫年轻有修养,在一间中学做老师。两个人相亲相爱,直到另一个女人的出现。

那个女人生性风骚,喜欢上旗袍女人的丈夫后,耍尽手段,终于使那位丈夫见异思迁。这对偷情的鸳鸯为了能长厢厮守,竟心生恶毒,故意制造一场火灾,试图把旗袍女人活活烧死。偏偏旗袍女人大难不死,只可惜半张脸被烧烂了。容貌尽毁的旗袍女人又遭受丈夫跟别的女人远走高飞的沉重打击,终于支持不住,自杀好几回却都被人救了回来。

后来旗袍女人在无意中发现了火灾的真相,竟是自己深爱的丈夫和他的情妇要杀死她!她从此怨恨缠身,她发誓要找到那个负心的人!直到有一天,她打听到他在一个叫做寂静岭的地方,他有一个新婚的妻子……

原来是这样,一场爱情的悲剧。

出现的不是碧娘的鬼魂,而是千百年来都存在的爱情。当爱情死掉了,它便成为怨魂,无爱,便是恨。恨的力量如此强大,蹂躏着纯净的灵魂,接着无可遏制地霸占了思维。

旗袍女人是幸运的,她的恨随着那场大火一起灰飞烟灭了。

但是,这场大火同时也把许多真相烧成了灰烬。

为什么那么多死者的眼睛会被挖掉?

为什么白杰、温蓉、神婆他们会死?

并不是一个旗袍女人就能揭开所有谜团的。

也许她是住进了无人敢靠近的古屋,也许她是喜欢听留声机里的古曲……

但飞在夜空的油纸伞,墓地里同学们的冤魂……还有,碧娘的鬼魂,真的不存在吗?

或许,一个故事结束了,另一个故事还在继续。

第十九章 恐怖延续

清早雾很重,整个校园被注入这种似水非汽的物质,显得白茫茫一片。经过一个清冷的夜晚,早上的温度有点低,风有些凉。

洛音桐上学迟到了。上课铃声响起时,她还在往教室赶。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冷冷清清。

经过操场时,她特地往教师宿舍方向望了一眼。火灾后的惨况,在晨曦微弱的光线中显得触目惊心。她又想起旗袍女人和班主任。都死了。

她接着又想起伊卓施。

伊妹儿到底怎样了呢?她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呀!

警方接到伊家的报警后,这天早上特地来学校调查。重点是洛音桐他们几个和伊卓施要好的朋友。不过,这几个人都是十问九不知。警方无功而返,暂且以人口失踪案处理。

警车离开校园的呼啸声仍回荡在耳边,楼顶的风吹乱了头发。洛音桐整理了一下头发,她转过头对大家说:"怎么办?刚才我们对警察大叔说谎了!"

"有什么办法?"

秦天健凭栏眺望远去的警车。他的一声叹息,被风迅速地带走。"我们也不想说谎呀。可是伊妹儿的失踪那么离奇,又与我们有关。"秦天健皱起眉头,"如果把真相说出来,警方不但不会相信,还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对喔!对喔!"莫可芯说话很急,"都快要高考了,就不要惹那么多麻烦啦。"

"可是,可是,伊妹儿……她生死未卜啊!"

"那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林豪不耐烦地说,"她要死早就死了!我们现在担心有个屁用!"

"话不能这么说,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呸!呸!还见尸呢?!"莫可芯嚷道,"要是她做鬼了,肯定会回来找我们报仇的!是我们扔下她的啊!"

"别说了!什么鬼不鬼的!这个世界哪有什么鬼!那个旗袍女鬼不也证明是A货了吗?"秦天健硬生生打断了关于冤鬼的话题。他回过身,向楼梯口走去,其他人随后也跟了过去。

空荡荡的楼顶上,一双冷漠的暗灰色瞳仁藏在黑色的翅膀后静默地审视着那些在楼梯口消失的背影。然后,那双眼睛转向旁边的眼睛,一双,又一双……空气中幽幽地泛起无数邪恶的笑意。

放学后,洛音桐和秦天健从教学楼走出来,她看见莫可芯和林豪目瞪口呆地站在单车棚外,不知看到了些什么,一脸的惊愕。

"怎么了?"洛音桐拍了拍莫可芯的肩膀,莫可芯浑身一颤,手中的单车钥匙啪地掉在了地上。洛音桐帮她捡起钥匙,循着她目视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单车棚里除了所剩无几的单车和赶着骑车回家的学生,什么也没有。

"那里……"莫可芯终于指着单车棚的角落颤抖着说道。

放在角落的单车上挂着一只血淋淋的乌鸦的尸体。乌鸦应该死了好久,瞳孔圆睁着,没有一丝光芒。滴在地上的血迹凝干了,混在泥土中,把血腥的气味悄悄隐藏起来。

"乌鸦的尸体也值得这么紧张啊?"洛音桐揶揄一笑。

"不是呀!你看清楚那辆单车,那是伊妹儿的单车!"

单车是浅蓝的,天空的颜色。新款式,独一无二。洛音桐还记得伊卓施得意地坐在单车上扬起骄傲的鼻子说:"嘿,这是我爸托人从香港买回来的单车,好贵的喔!外国原装的限量版!"

"是……是伊妹儿的单车!"秦天健毫不费劲地认了出来。

单车静静地停靠在车棚的角落,扮演着沉默的角色。它像极它那跋扈的主人,即使缄默也能让人感受到心中的怨恨。当乌鸦的尸体从车架上霍然掉落时,硬是把人吓了一跳。

车棚里的单车越来越少,当最后一个学生从他们身边推着单车离开时,他们看见车棚里还剩下五辆单车。他们四个人的单车加上伊卓施的单车。噢,这种感觉就像伊卓施又回来了,此时正站在他们身边。这个想法犹如一阵阴风吹得洛音桐脊骨发冷。

"啊,我想,伊妹儿肯定是安然无恙地回来啦!"

洛音桐装作大松一口气的样子,可其他人却完全没被她的语气所感染。

"如果伊卓施来上学了,我们应该会见到她呀!况且这辆单车上怎么还挂着一只死乌鸦呢?是不是恶作剧啊?"莫可芯说。

"不要乱猜啦!以后再说吧。"秦天健说着,从裤袋里掏出单车钥匙,走到自己的单车旁边开锁。他动作很急,钥匙好不容易才被插进锁孔里。顺时针转几下,那把锁居然没有打开。

再逆时针转几下,车锁还是打不开。

邪门!

秦天健急出了汗,眼角余光不小心扫到旁边的伊卓施的单车,这更令他有点手忙脚乱。不知为何,伊卓施的单车就紧靠着他的单车。他觉得这十分诡异,脑海里突然想起伊卓施那晚在古屋说过的话。

她说过,她不会离开他。即使她死了,她做鬼也要缠他一辈子!

秦天健第二天上学时,发现伊卓施的单车还留在车棚里。他特地把自己的单车停到另一头,离那辆诡异的单车远远的。

放学后,他竟发现那辆单车依旧停靠在他的单车旁边。

缠上了,便一辈子也无法摆脱!

街口对面有一间小书店,漫画和资料书都很多。每到周末,店里面就有不少学生光顾。看漫画的,一张笑脸。看资料书的,表情凝重。高考将至,稍微伸长脖子都能眺望得到。

把书看到三分之一,如果还不买,老板就会故意拿着鸡毛掸子走过来,装作扫灰尘地把你赶走。秦天健在老板走过来前识趣地把书买了下来,老板那皮笑肉不笑的脸让他有点想呕。

走出书店,秦天健刚骑上单车就看见洛音桐从殡仪馆那头骑车过来。她刚刚送午饭给妈妈。见到他,她甜甜一笑。那笑容仿佛散发出青柠檬的味道,使秦天健整个人都爽朗起来。

"你买的什么书啊?"她问他,她看见他白色的校衫在风中带出飞扬的色彩。

"资料书呀。"

"现在看还来得及吗?高考还没几天就到了喔!"

"没关系,没关系,能看多少就看多少吧。"

秦天健故意放慢车速,单车轮转动得很慢,就像时间的流动减慢了,把这份感觉凝固在美好的时光里。就慢慢地骑吧,如果能沿着这条街一直骑下去那敢情好极了,因为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他最喜欢的人。

洛音桐也很享受这种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和他没有可聊的话题,即使静静地不说话,心里还是涌满了吵闹的幸福,使人多么想大声地呐喊出来。

前面有一家服装店。橱窗里摆放的塑胶模特穿着潮流的衣服。

秦天健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伊卓施经常挽着他的手在橱窗前欣赏那些名牌裙子,其中有一条手工精美的浅紫色旗袍,她心仪许久,他答应在生日时作为礼物送给她。

一个没有实现的承诺。

放慢的车速中,他们经过了服装店,橱窗玻璃反射出单车呼呼转动的轮子。只是下意识的一刹那,秦天健不经意瞥了一眼橱窗里的那个塑胶模特儿。那件漂亮的旗袍还穿在它的身上,不过已经放上了一块"已预订"的牌子。

这是店里唯一的旗袍。即使伊卓施日后回来了,他也无法把它买下来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了。只是,这么贵的旗袍,被谁买下来了呢?秦天健那抹有着小小疑问的目光,从旗袍上飞快地掠过,掠过塑胶模特儿苍白的脖颈,再掠过它的脸。

目光就在那一刹那间被剧烈地震撼了。

那张脸居然如此真实,不僵硬,有鲜活的皮肤,骨节轮廓分明,血管神经脉络通通隐藏在肌肉下。这绝不是塑胶的质感。而额头、发线、眉梢盘绕出忧伤的线条,像窗台前忧郁的女孩。特别恐怖的是,那张脸嵌着两只深陷的眼窟窿,眼窝空荡荡,没有眼睛,鲜红的血液空旷地溢出来。这种淋漓的色彩,眩目而惊心。

血流过的唇角,突然动了动,它笑了!

"啊!"秦天健汗毛不由得一竖,惊叫一声,单车骑不稳,差点倒了下去。

他心惊肉跳地停住单车。他认得出,那是伊卓施的脸!她回来了!他似乎闻到她的气息,她身上特有的香水味道,潜伏在空气,像千万条蛆虫从他的鼻孔鱼贯而入,然后向身体里每一条罅隙冲刺进去。

他直想把身体里的内脏全部呕出来。他觉得自己脏极了。

"怎么了?"洛音桐也停下来,回过头问。她发现他满额冷汗,身子微微地发抖。

"你生病了吗?"她又问。

秦天健好似没听见,神情恍惚地擦去额上的冷汗,透明的汗水离开脸却印入了手纹。他使劲地把汗湿的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

他又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橱窗里的那张脸。现在,它倒又成再普通不过的塑胶模特儿了。刚才只是幻觉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嘿!你还OK吧?"洛音桐拍了拍他。他回过神来,挤出疲乏的笑容说:"没事,没事。"

他又骑起了单车。只不过,这一次他骑得特别快,那些浪漫的心情不知不觉被浸骨的恐惧给淹没了。

傍晚,秦天健的公寓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他打开门,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小伙子站在门口。

"哟!是姓秦的吗?"

"是。"

"叫秦天健?"小伙子进一步确定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