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羽白这番抢白,泠枫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愧疚。十年之前羽白确实是毫不犹豫地将一朵玄火芝给自己服下了。当时的泠枫便已诧异不已。

不自然的抬起头,泠枫类似于赔礼般说道:“今日蓝宁与叶绒比试过后心疾复发,这种病症需有玄火芝做药引才能排净心肺中累积之毒。之前因为寻不到这种药材一直用其他方子压制着,可今日…”

“今日太过卖力,于是压制不住了?”羽白不知从哪里掏出折扇,摇着。

“正是如此。”泠枫点头。

事实上事情远比他所说的严重,此刻七尾那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若不是八尾和九尾族长拼命拦着,蓝宁的父亲此刻大概已经冲到了玄火洞。

老一辈的人都太清楚火麒麟的威力,不论是千年或是万年的修为,如果要散尽,于火麒麟只需费弹指之功。

那蓝宁也是从小同自己一同长大,且性情与自己很像,泠枫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因为记起羽飞扬仍留有一株玄火芝,所以便想到来这里求药。回想着之前羽白所表现的放荡轻佻,让泠枫在进门前已做好了准备,无论怎样都要拿到玄火芝,却不想,竟听到那样一番话。

在羽飞扬坦荡的面容前,泠枫竟然会觉得自己有那一丝小人之嫌。

正当泠枫内疚之时,羽白脸色一变,复又笑嘻嘻道:“原来是给相好的讨药,泠公子为何不早说?”

一脸的市井流氓相,那样自然的流露出来,金焕一阵阵头痛。

“羽飞扬!”泠枫羞恼吼道。

“咳,在下唐突,是泠公子为未婚妻求药才是。”羽白欠了欠身子,道:“三钱而已,飞扬一定会算你便宜一点!”

那个豪爽、那个大方、那个…理直气壮。

羽白,既然你最后还是要卖,为什么之前要说的那样大义凛然?

金焕看着已不知该怎样形容脸色的泠枫,哭笑不得。

第十九章

“羽飞扬,今日擂台之事,日后定会同你追究!”已经一脚跨出房门的泠枫转过头,对羽白说。羽白看着泠枫,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就像市井中那些打了败仗准备逃前撂下狠话的小喽罗。

一个词,色厉内荏。

“哦?泠少说的是什么事?”羽白故作不知,挑眉问道。说完,还用笑意盈盈得目光注视着泠枫。用金焕的话说就是,羽白的目光明显带着□裸的调戏。

在一片沉默中,泠枫的脸越来越红,最后逃一般的冲出了房间。

看着泠枫僵直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金焕关上门,蹙眉问道:“就这样让他拿了玄火芝走?”

“不然怎样?”羽白闷闷地说:“是救人性命,我能不给?”

“可那人是七尾的小姐,你不是素来厌恶她们?”

“蓝宁从来未曾说过你我两族任何不是。”羽白看着金焕,神色很认真。见金焕仍然不说话,羽白淡笑道:“同为狐族儿女,哪怕今日病危的是叶绒,我也会救的。”羽白语气淡淡的说。

“哦?我怎么没发现飞扬你如此善良?”金焕语气一扬,说道。

“我人品素来如此!”羽白把扇子一合,一本正经得说。

“是吗?”金焕的声音拉得很长,说:“也对,若今日病危的是那个只会发嗲的女人,飞扬只需再加价钱便是了。”金焕理解的点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羽白裂嘴一笑,大大的点了点头。

“你呀!”金焕摇着头,敲着羽白的脑袋。

“喂,金焕。”

“嗯。”

“其实我很想看看,等泠枫和蓝宁成亲时,那两个冰块被闹洞房时的场景。”

“…就知道你从来没什么好心眼!”

“哪有,我不过是好奇而已。”

“…”

离开了羽白的房间,金焕慢慢的在回廊里踱着步子,眉头渐渐紧皱。

那玄火芝并不是寻常的参芝,世上仅有的几株也是从几万年前颜清的时代流传下来,不知如今被哪位长老收藏着。如今又有玄火芝现世,难免会不引起争端…

不知不觉走到了七尾院落外,看着婢女嬷嬷们手忙脚乱,郎中侍僮进进出出,金焕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泠枫啊泠枫,你那般低调前来,便知你也有相同顾虑,若你胆敢泄露分毫,即使是散尽家财,也定不会叫你好过。

另一边,竹林小筑之中。

“他真的匀了三钱玄火芝给你?”夕墨透过窗子望着外面的竹林,辨不清神色。

“是。”泠枫脸上依旧冰冷,可是却不如先前那么凌厉。

“真是没想到啊。”夕墨喃喃道:“若是换做别人,定会说没有。拿出玄火芝意味着引来麻烦,这是三岁孩童都懂得的道理。”

“或许他并不清楚其中利害。”泠枫沉声说道,他自始至终都是很不在意的纠缠在自己要玄火芝何用一事上,其余的,半分都没有提及。

“枫,你还是小看了羽飞扬。”夕墨转身,漆黑的眸子直直的注视着泠枫,说道:“大智若愚未必是真愚,或许你我笑他疯颠之时,他还在笑你我无法看穿。羽飞扬的心思,已经胜过一千岁时的你我。”

“若真的如你所说,羽飞扬一切都已考虑到,那为何…”那为何还能将玄火芝如此大方的交予自己而不嘱托半句?

“或许…”夕墨回忆起那日竹林中略带落寞的声音,怅然说道:“只是因为他信任你而已。泠枫,羽飞扬该是已当你做朋友了。”

当我做朋友?

泠枫皱眉,只是因为自己曾帮他救了那黑熊的娘子?

“怎么?难道枫你打算把羽飞扬和玄火芝的来历全盘托出?”夕墨浅笑道。

“我不曾如此想过。”泠枫立刻说道。

“那不就成了?”夕墨笑得非常高深莫测,道:“看来羽飞扬并没看错人,而且,泠弟你也很有可能让那些外族女妖伤心而归,毕竟你是羽飞扬第一个…咳…的人,不是吗?”

气场逐渐变冷,夕墨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在房间内氤氲开来。

“你可以离开了(就是滚的意思)…”

“咳,这小筑似乎是在下的居所。”

“…”

就在别人或手忙脚乱,或千回百转之时,羽白已经在自己的床上陷入了梦乡。朦朦胧胧之际,羽白有预感,似乎这次又能看见那位仅是背影就已经那样风华绝代的人。

果然——

“你快起来,我不过是顺手救了你,何须行此大礼?”她此番身穿一件淡蓝色的长裙,身影有说不出来的静雅。

上次见过的那个名叫玄峥的紫袍男子和那个叫做念远的如同翠竹一般的男子此刻就站在清儿的身后,似乎颇为好笑的看着前面清儿显得窘迫的处境。

顺着他们的目光,羽白看见在清儿面前跪着一个身影狼狈的树妖,之所以确定是树妖,是因为羽白看见了那人脸上长着的叶子和背后伸出来的树枝。这种情况在青兮山很常见,修行不好却又着急得想要化出人形的小狐狸常常会以这样的状态大摇大摆的四处招摇。一个耳朵还是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屁股后面还拖着蓬蓬尾巴,简而言之,就是半人半妖。

所以清儿面前这位脸上还长着叶子的人…必然是树妖。一边肯定的点点头,羽白一边赞叹着自己的推理能力。

“姑娘,如果没有姑娘,我方才定会被那群白蚁精噬去了性命,姑娘的大恩大德小的无以为报,这辈子愿意做牛做马追随在姑娘身边!”那树妖泪流满面,表情真诚令人感动。

可谁知,玄峥却喃喃道:“如今这世道,莫不是不论男女都喜欢以身相许?”

念远看着玄峥,无奈的笑了笑。一路都要与这两个招风无比的人同行,真不知该喜该悲。

“其实,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你若想报答我,就送我一朵花如何?”清儿的声音悦耳中带着灵动,不会让人觉得有一点厌烦。

“花?”三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看着清儿。

“对,你不是一棵迷榖吗?送我一朵你一百岁时开出来的花吧,我最近常因迷路被人嘲笑。”说着,清儿朝着身后的玄峥剜了一眼。

“看我做什么?”玄峥欠了欠身子,说到:“我至少分辨得清东南西北。不会指着西边儿说往那边走七百里就能到东海。”

清儿无语,羽白感觉她有冲上去痛扁玄峥的冲动。翻了翻眼睛,清儿继续对跪在地上的人说:“怎样?我如今正需要迷榖花,给我一朵便算做你的报恩了,如何?”

清儿话音刚落,那棵迷榖就掏出一朵绽放着四色光芒的艳丽花朵,双手举高递到清儿面前。

羽白见那花朵光彩照人,色彩绚丽夺目,不觉暗自赞叹,自己的宝贝里似乎还没有迷榖花。

“你这花是何时结出来的?”清儿看着花朵,轻轻问道。

“我一千岁时。”那迷榖回答。

“那你现在多大?”清儿继续问。

“一千零一岁。”

“果然…”清儿的声调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回头瞧了瞧明显在看戏的两个人,清儿说到:“我就是用这花儿找路,一百年的足矣,我知道你这花对你的修为是大有裨益的,给我当指路花着实是糟践了。”

“的确。”玄峥装模作样的附和到:“其实给她什么花都是糟践了。”

在清儿的注视下,那棵迷榖摸出了一朵小花,那花远不如刚刚的华丽,相比之下,显得很粗糙,清儿也不在意,而是直接便把花塞到嘴里吃了。

“姑娘!”

“清儿!”

几声惊呼让清儿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很费力的咽下,清儿问道:“怎么?”

“谁告诉你迷榖花是可以吃的?”咬牙切齿的说出几句话,玄峥的表情看起来很狰狞。

“有毒吗?”清儿问道。

“这个…”那棵迷榖怯怯的说道:“我族子弟若吃了迷榖花,可大涨修为…”

“那别族呢?”清儿追问。

“这…我不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那迷榖抓着头皮,搔掉了几片叶子,道。

“呃…”虽看不见清儿的脸,可是羽白却感觉此刻她的情绪很悲怆,她回头看着念远,说道:“呆会儿若我中了毒,你可别忘了揪两根头发下来给我煮汤,嗯,最好同鸡一起炖。”

“原来是清儿想喝参汤。”念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宽容的说。

“她是想喝参鸡汤。”玄峥好笑的嗔道:“真是愚蠢,只要把迷榖花佩在身上就不会迷路,你吞了它是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只要佩在身边就可以!”清儿狡辩道:“只是天天都带着太麻烦…”

“于是便想了这一劳永逸的办法?”玄峥挑眉,忍笑说道。

“说不定会有效,到时我便是先驱!”清儿继续嘴硬。最后见三人忍笑忍的说不出话,闷闷说道:“玄峥,若是待会儿我中毒昏迷,你可莫要忘了撕片鳞下来,镇住我的元神!”

“是,大小姐。”玄峥学着翩翩书生的模样,施礼道。

“哼,再怎么装也只是一个精虫上脑的家伙…”清儿嘀嘀咕咕道。

“好吧,女床山之行在下不奉陪了,念远,你带她去吧。”

“…”念远无语。

“…”清儿无语。

最终——

“迷榖兄弟,你能再给我株二百年的迷榖花吗?”

清儿转身,问道。

羽白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棵迷榖呆呆的脏脸。

第二十章

由于羽白泠枫的双双晋级,比赛便不能按照原来抽签所来的顺序继续进行。在开始下一轮武试的前一天,正在林中修炼的羽白接到了九尾族长的传信纸鹤,随意的束起头发,羽白来到了花厅。

进了花厅,羽白发现七族的长老和另外三个晋级的人都已经到了,弹了弹衣袖,羽白不顾几位族长略带些责备和轻鄙的目光,气定神闲地站在了自己爹爹身后。

“那么,这四个孩子比赛的对手就这样定了?”夕墨身前那位蓄着长胡子的人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说道。

这就是夕墨的爹?羽白心中猜测到。来了许久,自己这个‘堂堂的三尾公子’似乎还不曾去拜见过各族的族长,幸好他们故作清高不屑理会自己,凭白删减了不少的麻烦。羽白嘴角稍稍的勾起,眼里满是毫不在意。

若此番不是自己晋级了四强,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有羽飞扬此人呢?

羽白抬头看了看,发现除了自己爹爹和金焕的爹,其他几个人都点点头,很是理所当然。

“我的对手是谁?”羽白用胳膊肘拐了拐旁边的金焕,声音不大不小的问。

“夕墨。”金焕脸色也不是很好,隔了半天,吐出了那两个字。

“那么你要对上那块冰喽?”好像看不见其他族长嘲笑的目光一样,羽白依旧声音不大不小的问。

八尾的族长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脸上也是一片冰冷和肃然,泠枫脸色一僵,咳嗽一声。

“对。”金焕回答。

原来是这样,难怪金伯伯和自己爹爹会如此脸色,这样的安排,明显就是要自己和金不换当炮灰,免得泠枫和夕墨在下一场比赛时就硬碰硬,让羽白和金焕中的某个人白白的占了便宜。羽白看了看神色同样不是很自然的夕墨和泠枫,点了点头。

“哼,没大没小!”不知是谁,用鼻子哼出这么一句话。

没有理会那声责骂,嘴角勾起一丝带着些魅惑的浅笑,羽白的目光直直的看向了九尾的族长,说道:“夕族长,跟夕少的那场羽飞扬弃权,我直接同金焕争三四名好了。”

未做好准备就迎向了羽白的目光,夕族族长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这时,并没有直接对上羽白目光的泠氏族长冷冷开口,道:“狐族武试,岂能让你当作儿戏,说弃就弃?”那声音冰冷而倨傲,同泠枫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认输能怎样?”羽白很厚颜的咧嘴一笑,道:“难不成我在台上被夕少追的满场打滚就不儿戏了?正好让外族的人感叹一下:进入准决赛的这个羽飞扬,实力很‘不错’嘛!”一脸吊儿郎当地痞无赖的模样,让泠枫的爹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从未见过,这般无赖的后辈!

当然,羽白的表情让在场所有人都信了,若强逼羽飞扬去比赛,他定会做出这种丢本族颜面的事情。

“可是飞扬你若真是那般模样,不怕你爹爹脸上难堪吗?”一个身穿玉色长衫作儒生打扮的人徐徐开口,淡笑着说道。

这人的气质很是不错,羽白看着那人,心中想到。而且,对待自己的态度算不上敌视和鄙视。

“温瞳的爹爹。”金焕的声音如细线般进入羽白的耳中。

果然,如此温润如玉的气质,虽不及梦中那个名叫念远的男子,可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收起方才的流氓气,羽白咧嘴一笑,道:“飞扬一千岁时便已取得如此成绩,爹爹已然心满意足了,可是如此,爹爹?”说罢,羽白还故作孩子气的推了推自己爹爹,羽白爹瞬间反应过来,老泪纵横的摸着羽白的手,道:“飞扬啊,爹没白生你一回呀!”

虽然笑着,可是金焕明显瞧见了羽白抽着筋的嘴角。

羽伯伯,这话该是飞扬的娘说才对。

金焕忍笑,想到。

听着花厅中那两个姓羽的人的对话,五六七三族的族长面孔登时覆上了斑斓的颜色,煞是好看。

的确,一千岁整的年纪,羽飞扬的确是所有参赛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当初几大族的族长还曾在一起说笑过如今羽氏当真无人,竟连黄口小儿都要拖来比赛,可就在刚刚,这黄口小儿竟在众族长面前如此唱做俱佳的表现,说他没有存心挖苦几位族长,,怕谁都无法相信。

“飞扬,你当真不愿与愚兄比试一番?”夕墨淡笑着,语气很是哀怨的说。

“比不过当然不比。”羽白理直气壮地开口,道:“夕少的修为那夜在下已经领教一二,虽不敢妄自猜测,可飞扬也知道那些较之夕少的精纯修为不过冰山一角。”

仅是那信手拈来的惑人音律和那个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身手速度,足以让羽白缴械投降,再者,这人不比泠枫的憨直,曲折心思较之自己只多不少,若在他面前耍那些手腕,羽白连三分把握都没有。

如此说着,那些大族族长这才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总算听到几句合于常理的话,而就在这时,羽白话锋一转,道:“且夕少足足长了飞扬两千载,飞扬也是怕别人家误会夕少欺负弱小不是?”羽飞扬理所当然的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几族族长复又变的绛紫的脸色。

夕墨哭笑不得的看着一本正经的羽白,未曾想他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之前那些场比试,哪个对手没长你个千八百岁,为何竟不见你说出此话?

“你当真要弃权?”夕族族长挑眉问道。

“当真。”羽白说道。

“哼!可有分毫我狐族儿女的气概?”七尾族长开口道。

“飞扬不过是山间野狐,不懂礼法更不知道什么气概。”嘿嘿一笑,羽白说道:“只知道费了力气还做不成的事绝不要做,为了区区一场连奖赏都没有的比试弄得半死不活…”完全无视昨天差点痛失爱女的七尾族长,羽白说道:“做这种赔本买卖可不是飞扬的性格。况且这武试着实无趣,稍稍耍弄那么个一下两下就被人大喊登徒子断袖龙阳什么的,真是扫兴至极。”说话时,羽白的神色还颇为忿忿,好像她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正经之事一样。